忽然，身后的闫博士一声惊呼，接着就是几声“叮咚叮咚”的响，他猛然掉头看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地上剩下一个一人多宽的洞口，边缘光滑，竟然是个舱门。
下面，闫博士“哎哟哎哟”地哼唧着，宋海司赶忙过去，看到一根向下的竖梯，刚刚的撞击声就是他的头盔不断撞击竖梯弄出来的。
宋海司顺着梯子爬下去，把闫博士扶起来。
“博士，没事吧！”
“没事，疼……”
闫博士揉着磕疼的大腿，捡起手电敲了敲，它又重新亮起来，接着，“哇”的一声大叫。
地下这层只有舱门附近积了一点雪，比上面多了很多东西，像是个仓储间，放置的那些大概是武器和工具。
让闫博士发出惊呼的是在墙角堆着的两具尸体，尸体外面罩着完整的衣服，像是某种祭祀用的长袍，又或者是传统服饰？反正不是飞行员该穿的衣服。
闫博士看了看宋海司，在他脸上没看到害怕的表情，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像是抓住了一根很粗的救命稻草。
他们走过去检查了尸体，发现他们虽然外表跟人类长得差不多，但其实本质上并不一样——在他们咽喉下方的位置，都长着一个长条形的器官。
一架坠毁冰原上的不明飞行器，两个被冻结在底层舱室内的疑似人类的生物，皱缩的皮肤使他们眼睛微张，全部是黑色的眼珠失神地看着闯入者。
“这，这是什么啊？被污染的人类吗？”闫博士哆嗦着，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吓的。
宋海司放开他们被冻得硬邦邦的衣服，拉着闫博士后退：“别动他们。”
接着，他用手电照向周围。
墙上仍然是跟上面差不多的图案，他随便扫了一眼，忽然目光定在了一处。
墙正中有一个凹坑，巴掌大小，此刻是空的。
而在它不远处的地上，有一个黑色的柱状物孤零零躺着。
宋海司走过去，弯腰捡起来。
很眼熟，他见过两次，只不过那两个的外壳上都刻着蒲公英，而这个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回头看向闫博士，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闫博士见状赶忙跑过来，看到他手里的能量源外壳也愣住了。
“这是……”
他前几天才在实验室看到过，还仔细研究过，是温故的母亲、那位叫温婉的研究员留下的能量棒，另外一个则深植于宋海司体内。
眼前的这个明显耗空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凹槽：“这是为飞行器提供能量的吧？”
宋海司点头：“应该是。”
“我……去……”闫博士感叹一声，随即按下耳麦呼唤助手，让他把能量棒从飞机上带过来。
他很庆幸这次把它随身携带了。
刻着蒲公英的能量源被严丝合缝地卡进凹槽，接着，脚下的地面在经过一阵颤动后，自动调整角度，恢复水平。
在一行人类的注视下，墙壁上喷射出蓝焰般耀眼的光芒，像个功率强劲的巨大反应堆，但是没有温度。
他们忍不住后退几步，很快光芒就稳定下来，成了整间舱室的照明。
底层舱室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们搜索一番后，顺着梯子爬回了上层。
上层也跟下面一样，所有的墙壁都亮起来，把他们的脸照成了蓝色。
宋海司比较在意那些凸台，它们也变成了一个个蓝色的凸起，光芒微微闪动着，十分规律。
他观察了一会儿，一脚踏了上去。
蓝色立刻变成了红色，还发出“嘟”的提示音，随即，蒙着霜的那面墙里有影像开始闪动。
闫博士又惊又喜，指挥着其他人开始除霜，人多力量大，很快，背后的场景露出来。
那是错误提示，但不是他们熟知的错误提示，只是类似“传送中”和“传送失败”的图形在交替重复。
“那是什么？天线？好像是信号的标志？”
“是吧，信号出不去的意思吧？”
周围人议论纷纷，宋海司停了一会儿，又换了下一个凸台。
这次，一个完整的飞行器全息影像凭空显现出来。
它在半空悬浮着，通体冰蓝，只有几个部位是红色，宋海司伸出手指，试着在红色部位一碰，飞行器内部就响起不知名的机械声，像是什么东西运作的震动。
但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刚刚被碰触过的部位闪了几下就停下了。
宋海司定了定，没再尝试，而是走向下一个凸台。
墙上出现一副完整流畅的视频记录画面。
浩瀚无垠的宇宙，一片漆黑中闪耀着无数的亮点，那是大大小小的星球，有一块巨大的陨石从镜头前经过，上面的蓝色晶体在黑暗里发着微弱的光。
镜头紧随其后，始终紧紧咬住那颗边缘发光的陨石，在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星体旁快速掠过，速度太快，几乎全成了残影。
没多久，正前方出现了一颗蓝色星球。
他们一前一后快速接近，之后就撞进了大气层。
蓝天白云，丛林沙漠，拍摄的镜头发生了强烈的震动，紧接着被大气灼烧的陨石表面就出现了一条细长的伤痕，那些蓝色晶体顿时消失，就想被光束炮烧焦的污染物一样，化作了青烟。
攻击还在继续，直到蓝色晶体彻底消失，整块陨石在空中爆裂、解体，从高空落向地面，整个过程相当快，镜头里甚至出现了一架正在高空飞行的雪白客机。
他们相撞了。
即便是第一视角，仍然能看懂这段最后的影像，那架客机当场断成了几节，人类、机身残片和杂物一起在天上扬开，而这架飞行器在空中翻滚几个来回，几次试图调整姿势还是失败了，它的零件开始散落，连镜头都掉了。
这让宋海司他们看清楚了飞行器的全貌，虽然只有短短两秒，接着，镜头转向地下，下方是密密匝匝的丛林，而远处有皑皑的雪。
这是这架飞行器保存下来的最后影像。
影像结束后又开始从头播放，人们一片安静，一遍又一遍重温这段令人震撼的无声画面，认知彻底被颠覆。
终于，宋海司发出一声轻哼：“宇宙来的‘寄生虫’，宇宙来的飞行器要消灭这些‘寄生虫’，结果意外坠毁在这里……”
他盯着画面：“宇宙生命吗？”
闫博士屏住呼吸：“对，外星人类！能量棒是这架飞行器的电源，看来是他们专门用来克制这种‘寄生虫’的，从画面来看，他们应该是专门在宇宙中的某一角等着它们出现，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宋海司看了他一眼：“‘寄生虫’为什么选择我们？人类那么脆弱，那么……渺小。”
闫博士眨眨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力拍了一下手：“为了地底？”
宋海司呼出一口气，赞同点头：“对，为了地底，为了拟态液体。”
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答案。
人类对他们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东西，是奔向地底失败附带的副作用，就像本来想吃个大餐，结果那家店刚好歇业，就只好买包压缩饼干填肚子。
他们在对方眼里，不过等同于被一脚踩踏了窝的蚂蚁罢了，一切的努力都显得那么可笑。
宋海司沉默半响，移动身体，继续尝试地上那些巨大的“按键”，屏幕一次次变化，直到他们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屏幕正中间的一颗星球上。
从周围几颗熟悉的行星作为参照物的话，能判断出那是地球，却与刚刚屏幕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白色占据大半，蓝色只有一少部分，陆地几乎完全没有。
屏幕四角有文字描述，想要对陌生的他们说明什么，但文明的阻隔让他们无法僭越一步。
闫博士脑子飞快转动，很久才说：“那是地球？很早，很早，很早以前的地球，对不对？”
宋海司深灰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它的影子，没回答。
光影闪烁间，它仿佛在缓缓转动。
第91章
人类的星球有宇宙生命觊觎的东西，又有其他的宇宙生命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他们。
那个“传输失败”的标记说明他们是有组织的，只不过他们坠毁在北极后，他们的组织再也联系不到他们，或许因此放弃了这部分可有可无的工作——某个不算古老的星球上，某群不想被消灭但还是差点被消灭的虫子，对庞大的宇宙来说，他们应该是可有可无的。
温故从不认为宋海司是个悲观的人，但他从北极回来之后就不怎么对他笑了，就连摸他的藤蔓都像是出于习惯。
他不懂，但张尧说，总巡查是个性格强悍的人，他肯定不喜欢被人掌控的感觉，但现在的他没办法改变这一些，一定是沮丧的。
温故也沮丧了，然后又被治愈了。
他的农林基地里长出了几朵蒲公英，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果实圆圆满满的，还贴着地面开出了几朵娇艳的黄色小花。
他征求过徐西霜的意见，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支蒲公英，像护宝贝一样护着，回到他们的房间。
宋海司不在，他就把它插进刷牙的杯子里，等宋海司回来，直接对他献宝。
“宋海司，你看！”他把精挑细选的蒲公英举到他面前。
看到眼前的东西，宋海司有一瞬间的恍惚。
随即，他轻轻笑了一下，接过来：“哪来的？”
“徐西霜那长出来的，有好几朵，徐西霜说，只能给我一朵。”看得出，温故很开心，声音里藏不住喜悦，“它们好厉害，从石缝里长出来的，巡查处的箴言怎么说的来着？”
宋海司嗓音低沉：“顽强、希望、生生不息。”
他的眼眸里满是深刻，每个顿挫都透着认真，他从温故漆黑发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憔悴的倒影。
温故问：“宋海司，你是不是要放弃了？”
宋海司一愣：“放弃？”
温故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就是，我听有人议论说，泰川没了，其他板块也没办法了，连你也……反正，世界要完了。”
他努力斟酌措辞避免伤人的扭捏样子让宋海司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本心。
以前他只想尽自己的能力让人类多活一天，再坚持一天，可现在居然……
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嗯，世界要完了，然后呢？”
“啊？”
温故抬起眼睛，却看到他脸上露出了几天都没见过的笑容。
“总不能真让它完了吧？”
说完，宋海司倾身吻向他的唇，把他吓了一跳——蒲公英还在他们中间呢！
慌忙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又没完全躲开。
宋海司温热的唇落在他的唇角，也没去纠正，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停了很久。
滚烫的气息在两个人中间蔓延开，温故别扭地退了一下，调整好角度，“啵”地一下正中目标，然后大笑着滚到了床上。
至于那朵被他呵护备至的蒲公英，早就轻盈地飘向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人类是地球的附属物，是不入眼的蝼蚁，那又怎样？
他们拥有丰富的思维和情感，拥有不断进步的能力，拥有不屈不挠的精神，最重要的，他们有爱，有希望。
温故抱着枕头，冲门口傻站着的宋海司笑：“你还要出去吗？”
宋海司点头：“要出去。”
他才从科研部门回来，现在他要回去。
如果把地球视为拟态液体的容器，那819号城市就是一个泄漏点，而前几天北极的陨石雨砸出了另外一个。
它们越来越频繁的进攻终于奏效了。
正式会议上，宋海司看着屏幕上二次拍摄的上古版的蓝色星球，问：“为什么‘寄生虫’会突然造访？”
西大陆代表说：“在污染潮来临的两年前，819号城市所在的国家进行过一次‘钻探地心’项目，当时作为军事机密，没人知道进展，现在资料也全毁了，但想必两者有关。”
“没记错的话，之前就有过类似的行动，大部分停在万米左右。”
“对，我们大胆猜测，当时819号城市打通岩石层，破开软流圈，甚至钻入了更深的中间层……”
闫博士插话：“那几年总听说819城市附近大大小小的地震很频繁，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宋海司看着从外星飞行器里截取的地球前后对比图，叹了口气。
“无论地震是不是这次钻探引起的，他们这个举动都把恶魔放出来了。”
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宋海司的意思：他们的钻探行动导致温氏拟态液体外溢，被“寄生虫”感知到，它们搭载陨石来到这里——不知道它们的构造为什么像是普通矿石却有思维，又是如何思考的，或许只是生物本能，它们想要这种地球独有的神奇物质。
闫博士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骂：“作死！”
西大陆代表有点苦恼：“过了这么多年，819号城市的泄漏仍然在继续，按你们的说法，具体的泄漏点被复制出的东西挡住了，我们没法找到。”
闫博士说：“找到了也没办法！”
语气多少有点怨天尤人的意思。
“有办法。”宋海司说。
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这个年轻人不但有能力，更有行动力，他的思路缜密，心态老成，过往的一切都让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有绝对的说服力。
宋海司盯着自己的掌心出了一会儿神，抬眼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倒是很意外。
他问：“怎么了？”
闫博士：“你刚刚说有办法？我不是幻听吧？”
说完，还不确定地环视周围人，得到了他们的认同才放心。
宋海司笑了一下：“抱歉，其实没想好。”
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闫博士可不好糊弄：“详细说说？”
宋海司说：“很简单，我在想，如果地表的拟态液体都消失了，它们的目标是不是就消失了。”
举座皆惊。
无论是在会议室的人，还是远在其他大陆的代表们全都热烈讨论起来。
“目前只有两个泄漏点，一个是819号城市，一个是‘寄生虫’协同合作搞出来的，在北极，如果我们把这两个入口全都封住，那它们还会来吗？”
闫博士附和：“大概率不会！那地球就跟原先没区别了，比如冰箱里放着肉，但是冰箱关着门，我就不会知道里面有肉！”
他很久没吃肉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就想到这个例子。
西大陆代表也很期待，又有些忧虑：“那我们要怎么封住泄漏点？尤其是819号城市，我们根本不知道洞口的位置！”
闫博士抢答：“全部炸毁，把那片区域整个翻个个儿！”
宋海司颔首，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对能源方面不专业，虚心求教：“要多少能源才能达成？”
西大陆代表冲参会的手下打了个手势：“请稍等，计算中！”
不只是他们，五个大陆板块全都用自己的方式开始计算，需要多大的破坏力，造成这些破坏又需要多少能量。
这个计划不是炸毁一座城市或几座城市那么简单，传统的热武器达不到“翻个个儿”的效果，起码得对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进行深层打击，否则还是白费力气。
一小时后，他们都很沮丧。
每一个板块的计算结果都一样，就算投以他们的全部力量，还是远远不够。
会场气氛压抑得可怕，终于，宋海司开口：“如果集合人类所有能量呢？”
有人说：“这不可能达成，相隔这么远……”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意见。
没想到，宋海司却说：“我们或许有办法。”
江博士留下很多宝贵的东西，不只是声波和电磁，还有能量转换之类的设备，不然他当初也不会一眼就看穿宋海司的特别。
计划可行。
人类牺牲了现有的生存条件，并且赌上了未来。
他们集全部力量攻击了819号城市所在的区域，也包括温故曾经生活过的那片土地。
温故有点伤心，但没表现出来，因为所有人都在欢庆，连宋海司的眉头都舒展开了，他不想不合群。
当然，人们没忘记，在遥远的北极，还有一个“洞”，那边正井喷一样往外冒拟态液体，是宇宙生物喜欢的东西。
又一次会议上，闫博士感叹：“接下来我们要储存多少能源才能炸掉它？”
西大陆代表苦笑：“大规模炸北极？生态平衡怎么办？”
又一个人嗤笑：“几十年了，我们还有生态吗？”
西大陆代表看向了宋海司。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为了他们中间的决策者，他对他像对自己的统治者一样尊敬。
宋海司看了远隔万里的人们一眼，轻轻笑道：“我们还有一个很厉害的能量，那个来自宇宙的能量源，它能支撑起‘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