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司忍俊不禁:“发什么誓?”
温故:“我是人类,我会保持善良,我永远不会变成丧失理智的污染物。”
一百多天没说了,仍然倒背如流。
宋海司抿住了嘴唇。
他们喝过蘑菇汤,又用医疗箱里的东西帮对方处理了伤口,最后,温故硬拉着宋海司一起感谢徐西霜的亡魂,这才钻进他的怀里,跟他相拥而眠。
第二天清晨,洞外响起几声粗嘎的鸟叫。
温故被这熟悉的闹铃惊得浑身一抖,把宋海司也给抖醒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朝斜上方敞开的洞口看了一眼,咕哝:“哦,这几只破鸟还活着呢,太好了……”
宋海司觉得他是个念旧的人。
温故想从宋海司身上爬起来,宋海司却舍不得放开他的小火炉,难得任性地没有松手,反而用力一拉,温故就顺势重新倒在他的胸膛上,人还没太清醒。
“温故。”
“嗯?”
“……”
本来宋海司是想问他另一个能量源的事,可软软的声音一入耳,他就觉得这个话题非常扫兴,暂时不想提。
他轮流打量他那两道又长又密、还在微微打着颤的睫毛,慢慢贴近他的耳边说:“我有点冷。”
“啊?”温故微眯着眼睛昂起头,困顿的猫咪似的,“那我抱着你……”
说着,用力抱紧了他。
宋海司不依不饶:“嘴巴冷。”
“嗯?哦……”
温故小心地皱了下眉,就要用手去焐热他的嘴巴,却被他按住了双手。
宋海司说:“手也冷,不要拿开。”
温故困惑地眨眨眼。
“你的嘴巴比手要热,帮我暖暖。”
“……可以这样?”
“当然。”
温故半信半疑,但无论宋海司提出什么他都不想拒绝,就把嘴巴凑上去,轻轻贴在他的唇上。
一种奇异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他下意识伸出一点舌尖舔了舔,却没想到这一下子把宋海司直接给引爆了。
所有矜持都被抛到云外,他十分迫切地把他按在草垫上,双腕自然地放在头侧,吻住他。
“唔唔唔——”
温故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就在他蛮横地索取下软了身体,脑子里炸开一团又一团的炫丽烟花。
没有任何技巧的亲吻在胶着中结束,目光仍紧紧纠缠在一起,伴随着两个人粗重的呼吸,他们情不自禁地靠近对方,再次献出自己。
温故不知道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全凭一种奇怪的本能渴望,忘了去害羞。
宋海司却在这一吻中获得了解脱,战斗后的强作镇定、一整夜的余悸、对未来的担忧,统统都因为怀里火热而踏实的躯体而变得坦然。
一切都没关系了,这一刻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他忘情地亲吻着他,怎么都不够似的,逐渐对他发起更加迅猛的攻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故哭唧唧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其中的他。
“宋海司……停下,停下……我的叶子都要掉光了啦……”
宋海司痴迷地欣赏着他的样子,目光浅而温柔。
他的脸颊和眼眶都红红的,昨晚才愈合的脖子上缀着零星斑痕,敞开领口内的风景更是令他不想移开目光。
他的污染物特征不知不觉露出来了,一大堆藤蔓凌乱地铺了满地,藤蔓上的每一片叶子都跟白嫩嫩的脚趾一起卷曲着,在他的注视下还时不时抖动一下。
像是遇到了天敌。
温故咬着嘴唇:“……你可真讨厌!”
“这是情侣该做的事之一。”宋海司笑着在他额头上落下今天的最后一吻。
他们还有正事要做。
清晨的污染区空气显得格外凉,保护罩笼住了大部分雾气,头顶一片浓浓的白色。
温故还以为宋海司恢复的不错,但走出一段后,他发现他脚步还是很虚浮,而且嘴唇开始发白。
真是的,早上起床时他那么精力旺盛,他还以为他不用充电了呢,差点跟他说:自己打算反悔,不想把妈妈的能量源交给他了。
毕竟那是妈妈的东西。
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
“宋海司,你爸爸是从哪弄到的能量源?”他的小脸变得皱巴巴的,“该不是从妈妈那……”
他想问是不是偷来的,但没说出口。
宋海司一眼就看出来了,嘴角微微上翘:“你才想到这个问题吗?”
温故:“呃……”
总感觉被嘲笑了呢!
宋海司接着问:“如果是他偷的,你会原谅他吗?会不会因此讨厌我?”
温故猛地抬起眼睛看向他,漂亮的脸上一半是惊慌,一半是不相信,他努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紧紧攥住衣角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认真考虑了半天,很苦恼,说话的语气带着点不确定:“那是我妈妈的东西,你不该来问我……但如果是我,我不会原谅你爸爸,但不会讨厌你!”
宋海司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揉的他摇头晃脑。
不愧是他!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弄到它的,每次我问这个问题,他都相当暴躁。”他顿了顿,“虽然他后来精神状态出现了明显的异常,但我想,他曾经是个崇尚荣誉的人,不至于做偷东西这种龌龊事。”
温故悄悄松了口气,他只是处于好奇,本来就没有追究几十年前的事的意思。
注意到他话里的奇怪之处,他问:“精神状态……异常?”
宋海司自嘲地笑了一下:“应该是吧,正常人谁会忍心把自己的儿子变成怪物?”
温故又开始难过了,他觉得还是妈妈好,她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
曾经他以为这是正常的,他也愿意为认识的人付出一切,可在人类社会接受过几次毒打他才终于意识到,这多么可贵。
边走,他边往宋海司身边靠,越靠越近,最后干脆挎住他的胳膊。
踏过灰败的草地,穿过枝叶稀疏的树林,登上山顶最高处的那块平地。
入眼处,一座石头孤零零地竖在地面上,石头附近有打扫过的痕迹,这会儿又落上了不少叶子。
宋海司知道,那就是他妈妈的“墓碑”。
他垂着眼睛地走过去,在墓碑前三米处站定,郑重其事地对墓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下面躺着的是温故的母亲,一位独自生活在污染区十几年、直至病死也没抛弃儿子的伟大的女性。
温故眨眨眼,他不明白宋海司在干什么,但他的举动让他有种很庄重的感觉,莫名地,他站到他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对妈妈鞠了个躬。
宋海司弯着腰,持续了好几秒,这才直起身体去瞻仰墓碑。
紧接着,他的嘴角抽了抽,对逝者的满心敬重差点全线崩盘。
他看着墓碑上的字“妈妈温,之死”,还有“温”字后面那个依稀像是女人的简笔画,还有最后那一团纠结的线条。
他记得温故跟他说过,他鼻梁上的疤就是帮妈妈刻墓碑时弄伤的,他知道他认字不多,大概这几个字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
他温柔地笑着问:“是你刻的?”
“是啊!”温故自豪地挺胸昂头,飞扑过去搂住大石头。
他对大石头又亲又抱,把头靠上去拼命撒娇:“妈妈,我回来啦,我好想你!”
他又开心地碎碎念起来,像以前那样。
“妈妈,我去人类世界啦,嗯……我没有到处乱跑哦,是个意外!”
“妈妈,在人类世界发生了好多事,我还参加了婚礼……算了不提婚礼!我交到了好多朋友,嗯……虽然有点不太愉快,但我一直按照你说的保持善良,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哦!你看我能做的这么棒,以后就不用再发誓了对不对?”
“他叫宋海司,是我的情侣,我好喜欢他……对了,我找到你丢的能量源了,但它被植入了宋海司的身体,那我把他带过来,也算是帮你把能量源找回来了,他跟你一样,很喜欢蒲公英!”
宋海司听着他跟墓碑聊天,一阵心酸。
在这位女士去世后的这些年里,他每天就是这样度过的吗?
他看着那块墓碑,想象着温故刻下这些字时候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温故,我帮你把妈妈的墓重新刻一下吧?”
温故愣了一下,惊喜地欢呼一声:“好呀!我一直觉得自己刻的不够好!”
他一直都很羡慕宋海司的字,由他来刻的话,妈妈一定会很高兴,她以前那么爱漂亮,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墓碑漂漂亮亮的!
宋海司从口袋里掏出打光了子弹的枪,坐到石头另外一侧的地面上,用坚硬的枪管在石头表面反反复复刻起来。
“哇,宋海司,你的字好好看呀!”
“嗯,你妈妈叫什么?”
“我妈妈叫温婉,我以前不会写‘婉’字,就只好把她的样子画上去,也画的不好看,嘿嘿……”
“婉”字对他来说确实是难了点,宋海司想到石头上画的那个龇牙咧嘴的小人,忍不住笑起来,一笔一划地把这位女士的名字刻上去,十分专注。
温故最喜欢看他专注时候的样子,无论是工作、煮饭还是刻墓碑,仿佛自带一种吸引人的魔力,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自豪感。
这个男人,是他的情侣!
只属于他的!
温故在妈妈的墓前昂首挺胸。
年长日久,石头有些风化,字很容易刻上去,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宋海司已经刻出了“妈妈温婉之”。
他的手停下,想了想问:“你是想刻‘之墓’吗?”
温故拼命点头。
看,他的情侣最懂他了!
“当时不知道该刻什么,但以前在遗迹里看到过墓碑,好像都是类似的话,但我没记清楚……”
宋海司把“墓”字刻上去,又问:“后面还想刻什么?就是被划掉的那些。”
温故心虚地看了看他,小声说:“我就……想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嘛,结果刻到一半不小心把自己的脸划伤了,当时我好生气,就不想继续刻了。”
宋海司一直以来的感觉得到了验证,他总感觉,这小家伙的性格并不完全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在他自己的事情上。
他帮他把名字刻上去,还体贴地在旁边多刻了两行缅怀的小字,温故越看越开心,兴奋地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背上不起来。
宋海司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在坟墓前秀恩爱这种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危险地警告:“别当着你妈妈的面这样。”
温故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背后的衣服里传出来:“没关系啦,我这么幸福,我妈妈会很高兴的!”
宋海司放弃了挣脱的想法,默许了他的失礼。
是啊,他妈妈那么爱他,就算还活着,也一定会纵容他的任性。
他那么可爱,谁会不想纵容他呢?
温故细细嗅着宋海司身上的气息:“我妈妈喜欢我,也会喜欢你,她一定愿意帮你,当然,如果她还活着,知道是人类需要帮助,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拿出能量源的!”
说完,他指了指墓碑旁的一块地:“她被埋在这下面,那块能量源就跟她埋在一起。”
十几分钟后,坟墓被温故用藤蔓挖开了。
意外的是,坟墓里竟然有一口棺材,但棺材上的名字不是温婉,而是“乔安娜,爱德森”。
宋海司严重怀疑,棺材里原来的住民是被温故亲手扔掉的——那时候他应该还没学会尊重逝者。
棺材上方有个小铁箱,温婉的遗物都在里面。
有一本日记,上面放着一块外壳上刻着蒲公英图案的能量源。
看到能量源时,宋海司的目光游离了一瞬,那块能量源跟宋亭带回去的果然一模一样,上面的蒲公英明显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内心五味杂陈地拿起它,宋海司看着温故:“真的要把它给我?”
温故笑眯眯点头;“嗯,它是你的啦!”
宋海司笑了一下:“谢谢!”
“嗯,不客气!”温故表情严肃,背上沾着泥土的藤蔓扭捏地晃了晃。
宋海司指了指他手里的盒子:“我能看看吗?”
“可以啊!”温故把铁盒往前一递,大方地说完,心虚地看了一眼棺材就立刻撇开目光,假装自己没有心虚。
他在心里再次跟妈妈说对不起。
宋海司好笑地拿起日记,赫然发现,日记下面还有其他东西。
是一把梳子和一个型号相当古老的通讯器。
宋海司皱了皱眉,把通讯器拿起来,看到它的内侧有泰川科研所的LOGO,登时就意识到整件事都不像他们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对,他知道这个通讯器为什么那么眼熟,因为他父亲也有一个。
他们是同事?
不,科研所怎么可能让一名孕妇出外勤呢?
可是,不出外勤的话,科研员是没资格时刻佩戴通讯器的。
她跟父亲认识吗?他们是不是同一时期的科研员?两个能量源到底是巧合,还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外?
无数个念头在宋海司脑子里闪过,带着巨大的疑问,他在温故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拿起了那本日记。
“我能看看内容吗?”
“啊,为什么?”
“我觉得它很重要。”
“那……你想看就看好了……”温故鼓着腮帮嘀嘀咕咕,“妈妈不许我看,我都还没看过呢……”
【12月16日,研究所的日子真枯燥,一点进展都没有,但,这些事总得有人做,加油,温婉!】
【12月23日,哇!幸运之神再次眷顾我,我跟宋亭博士搭档了,他真帅!可惜孩子都好几岁了。】
【1月30日,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污染物的行动不像往年那么活跃,研究所决定趁这个时间段到北方去多采集一些污染物残留和小型污染物样本,我将跟宋亭博士一组,前往泰川正北方的24号地区,我看了地图,24号地区有5座中型城市和21个小型城市,或许叫镇子更恰当一些,另外还有几百座“遗迹”,他们没有那么幸运。】
【2月23日,我们出发了,军方派了一队80人的士兵陪我们一起去野外,这是我第一次到野外,有点紧张,但我并不恐惧。】
【3月23日,整整一个月,我们收获颇丰,其中一个样本看起来像普通石头,但用仪器能检测到其中蕴含着奇怪的能量,我们决定带回去好好研究,由宋亭博士保管。】
【3月26日,我们跟军方的队伍失联了,我们进到树林采集样本,队伍却没在原来的位置,或许是我们迷失了方向,现在我、宋亭博士,还有军方的两名士兵在树林里过夜,希望今夜平安。】
【3月28日,他们让我们在原地等,可再也没回来,我们不打算等了,明天他们再不回来,我们就试着往泰川方向走,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好!】
【3月29日,我们迷路了。】
【4月9日,今天遇到了一只小型污染物,还好我们武器尚在,但宋亭博士担心,它们发现我们的行踪后,很快就有一只又一只的污染物会找上我们,对了,刚刚我们捡到了两个带着外壳的黑色东西,打开外壳后,宋博士的检测仪器发出了最大程度的警报,它蕴含着难以置信的能量,我们一定要把它们带回泰川去!】
【4月11日,一个坏消息,宋博士猜得没错,污染物,一下子来了三只,一个好消息,它们在咬死宋博士之前,碰到了那个黑色东西,立刻被烧成了灰,宋博士判断这是能对抗污染物的宝贝,他说人类有救了。】
【4月12日,北方也长出蒲公英了,风一吹它的种子就会飞走,播撒向大地,它充满了希望,我手里的能量棒也是希望,人类的希望,我在它们的外壳上刻上了蒲公英,希望它们真的能成为人类希望,但却被宋博士骂了一顿,警告我不要乱写乱画,呸!】
【4月15日,我们的食物快吃光了,沿途没遇到人类生活的地方,我怀疑我们会被困死在这座山里。】
【4月16日,宋博士说能量一定要送回泰川,我们每人拿一个能量往相反的方向走,总有一个人能回到泰川,我害怕,但无法拒绝。】
【4月23日,好想家,好想妈妈,我看到了这个小城市,应该是东大陆编号819的城市,我想投宿,可,天呐,这里好惨,好多人死了,看样子污染潮刚刚过去不久,按照经验来看,它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但我的希望又没了。】
【4月23日,我简直不敢相信,遗迹里居然有个活着的婴儿,他哭了几声就咽气了,我没能救活他,不,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说,他旁边的树上有一团像沥青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滑下来,一头连着树枝,一头却变成了那个婴儿的样子,衣服、头发、声音……现在,两个婴儿并排躺着,一个还在哭,一个已经没气了,我一定出现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