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师(耳耳刀)

【当然没有事啦，你看，它的肚皮还在上下鼓动呢，就像橡皮球一样，不过这么久还没有醒，真是只懒猫。】
大白猫趴在桌子上，将两只毛毛爪放在脑袋下面，它团成一团，正在呼呼睡大觉。如果魏八锦或者胡小仙在家，他们一定会感觉非常不正常，因为它从魏八锦离家后就一动不动，已经睡了三个包圆儿了。
圆溜溜旁边的毛茸茸操纵着四只爪子，轻巧地爬到了收银台上。它站起了身体，只用两个后脚站立，蹑手蹑脚地溜到大白猫旁边。
【鼠鼠，你小心一点！】
【放心吧，小鹦鹉，我才不会像你一样笨手笨脚呢。】
白色虎皮鹦鹉的好朋友是一只小灰鼠，它一看就是偷油缸的高手，一身皮毛长得油光水滑。
【哎哟！】
【……鼠鼠，你怎么啦？快回来吧……】
【我都说了我没事的！】
小灰鼠被大白猫的胡子绊了一跤，痛得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它仰着吃得看不见下巴了的小脸，眼睛咕噜噜一转，看见大白猫没有醒，又大着胆子向前挪了一点儿。
“呼呼——”猫咪睡得正香。
小灰鼠悄悄地爬到了猫咪的脑袋上面，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像拔河一样翻看了猫咪的眼睑。
唔……是粉色的。
它又把耳朵放在了猫咪的脖子上。
咚，咚咚！
【放心吧，小鹦鹉，它的心跳非常有力，可以活一百岁！】
【但是猫咪的平均寿命只有十五岁这样子。】
【……哼，笨鹦鹉，它不是普通的猫咪，我说它可以活一百岁，它就一定可以。】
虎皮鹦鹉摇了摇尾羽，鼠鼠很聪明，它永远都说不过它，仍忧虑地问【……嗯，它一直吃饭，真的没有问题吗？我们要不要叫醒他？】
【你疯了？要是叫醒它，它会吃掉我们的！】
【不会的，当初你也说你要吃掉我，但是现在我和鼠鼠已经做了五年的好朋友了，还是没有被吃掉。】
【那是因为我脾气好！换成别的鼠，你早已经变成粑粑了！】
【……哦。】
小灰鼠从收银台上跳下来，一头扎在鹦鹉的羽毛里。
【它在睡觉，正好，我们可以吃八锦大人留给它的猫罐头，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呢。】
【……会不会有些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会出卖朋友吧？】
【你还不了解我？肯定不会。】
小灰鼠冲虎皮鹦鹉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在铁皮上轻松一转，用脚打开了罐头。
小灰鼠大快朵颐，虎皮鹦鹉歪着头看它大快朵颐，谁也没有留意到后院的动静。
“无耻小妖……哼……看本道士出去，不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咕咕……肚子好饿……”
后院，胡小仙的房间内，巨大的胡桃木衣柜正在剧烈晃动，门板抖得像筛子一样。
“咕噜咕噜……”
凿墙的声音和肚子的响动声此起彼伏。
衣柜里面，东方白正攥着自己变成电钻的浮尘，用力在墙上掏洞，一边掏洞一边不住咒骂。
他可是茅山派这一代的优秀学员，某名牌大学道士学专业毕业，全国五百强的捉妖人才，怎么可能出山第一战就败在无名小妖手里呢？
“……一定是他们用了什么诡计！”
东方白气急败坏地嚎叫了起来。
他可是这一届异常管理局考试排名第一的实习生，虽然只有三个人参加考核，一个人因为想当电工报错了而弃权，一个人跑肚拉稀，但那也是第一名！还是一上任，实习期还没过就被胡局委以重大任务的组织重点培养人才啊……
东方白第一次出任务乐极生悲，一时不察之下，工作证连同联系人地址一起在火车上被个跑步比博尔特还快的老太太扒走了。他没有办法，又不敢给胡局打电话，只能在顺幽市游荡。
没想到这一游荡，还真让他碰上了个妖精。此妖混成男大学生模样，身上灵气十分浓郁，本体头顶上立着两片叶子，应该是个植物本体的妖兽。
他一路追赶妖精过来，想要将他捉拿归案，不想被妖精同伙——大妖精困住，扔进了衣柜里。
最可气的是，他们捉了他之后居然虐待俘虏，连口饭也不给吃！
“……死妖精，唐僧都得饿瘦了吧……”
新任社畜东方白感觉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差点“出师未捷”因“饿肚子”而先死。

“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东方白还在凿洞，饿瘦了的胳膊一直打颤儿，“……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轰隆！”
衣柜后面的墙终于被他凿出了一个洞。
“咳咳，妖精就是妖精，就算长了个人样，也没有人的脑子，”东方白得意洋洋，“你以为你在柜子门上下禁锢咒，我就不能破柜而出了？没想到吧，我还能走后门呢。”
东方白伏在墙上，顺着孔洞向内观望，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沉香味道。
他鼻子灵，一下子便知这是上等沉香，一小克价值千金。东方白曾经看见过自己家底儿雄厚的师叔点过，添香的时候手抖得和帕金森一样，生怕多摇出来一点儿。
这是有多财大气粗，居然就这么放任它燃着。
这群臭妖精，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东方白愤愤地想。
他铆足了劲儿，向着墙壁又是一下，墙砖不堪重负，大块地掉落下来，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抬脚便入。
“……”
东方白进入其中，不禁看呆。
极为宽敞的一间屋子，里面的陈设一应仿古，门口位置架着八扇小屏风，屏风是双面苏绣，绣了虫鱼鸟兽之类，工艺精湛，纤毫毕现。
屋子中间的小案上，坐着一个宋代的小香炉，有青白色烟雾如云升腾。
足下的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旖旎，正是所谓“金砖漫地”。再往内走，层层纱帐遮掩，帘幕重重。
东方白挑开帐帘，向里面去，看到了一张千工拔步床。
设架如屋，雕龙画凤，连地板都镂空雕花，简直比博物馆里的还要精美百倍。要不是场合不对，东方白都要激动得叫起来了。
他再往里面看，一下子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床上竟然躺着一个人！
“你……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怕你！”
东方白抽出腰间浮尘，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哆哆嗦嗦地向床上的人逼近，就在出招之前，他突然发现有点儿不对。
咦？不是大小妖精？
那人很年轻，颀长高挑，躺得端端正正，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了满床。
“我去……”
东方白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
怎么能有人长成这样？还他妈的是个男人！
芝兰玉树，眉眼如画……怎么说都不贴切，称之惊绝太泛泛，称之美人太敷衍。
东方白一下子感觉，什么古典雕塑般的脸庞，什么女娲炫技之类的描述都弱爆了，女娲要把如此精妙的技法放在捏人脸上，他都觉得娘娘有点子小题大做。
“先生，先生？”
东方白试着摇了摇床上的人。
那人双目紧闭，没有动静。
奇怪了，周身毫无生气，但心脏还在跳动。这个人到底是死还是活？
这又是什么？
东方白突然发现，有四根透明的锁链从千工床的四角伸出，分别扣在床上这人的手腕、脚腕上。
他居然是被锁死在床上的！
东方白的脸又红又青，瞬间感觉就不好了。
“妈的！作孽啊！”
“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这群死妖怪，还没有王法了，现在可是法治社会！这要判刑！要上法庭！……就算是侮辱尸体，也是犯罪！”
东方白用力扯了扯，锁链好像是用冰蚕丝做的，入手冰冷绵软，但是极为坚韧。
他手里的浮尘被真气充盈，笔直地像刀刃，东方白奋力挥动着法器，砍向那四根链子。
“我……我是国家工作人员！我，职责是保卫人民！降妖除魔，百毒不侵！和谐社会，由我守护！啊呀呀呀……”
东方白砍动了上百下，冰蚕丝终于被他劈开了。
“您请放心！我一定会让您和家人团聚的！”东方白一把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将人往自己肩膀上一扛，顺窗户溜了出去。
推拿店外的小巷内。
胡小仙和魏八锦慢悠悠地在巷子走着，手上各自拎着四大包食材。胡小仙用胳膊肘拐了拐魏八锦，“没关系，认错人不是常有的事情嘛，不要不开心啦。”
“咱们回家大搓一顿，你给我做蒸羊羔酱大骨醋溜白菜糖醋里脊还有水煮鱼……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吃两顿。”
魏八锦突然停住了。
胡小仙没刹住车，鼻子尖儿和魏八锦的后脑勺来了个亲密接触，“……我去，疼死……诶！那不是那谁嘛！”
事到如今，胡小仙才想起来他忘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向前一冲，指着巷子另一头那个穿着道袍的鬼鬼祟祟的人，厉声喝问：“内个……东，东方白！你怎么出柜了？”
东方白：“你丫才出柜了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说完了话，撒丫子就跑。
“站住！你身上扛的什么？是不是偷我们的东西？”
胡小仙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甩，萝卜土豆薯片牛奶滚了一地，拔腿追去，还没等他追上，只见前方黑影一闪。
魏八锦周身散着黑气，那些气体狰狞扭动，如有实质，黑紫的指甲冲着东方白的方向张开。
“把他还给我。”
明明是艳阳天，周围的气温却骤然降低，东方白被簌簌的冷气扑住，生生打了个哆嗦，颤声道：“不，不还！你这个欺男霸女的臭妖精，今天我就替天行道……”
“再说一遍，把我师父还给我。”
“啊？你师父……”
对面的人没有再废话，东方白的脑筋还没转过弯来，就看到一团迎面而来的黑雾。
像是陷进泥沼里，看不见方向，闻不到气味，听不到声音，只有黑暗和窒息，东方白惊惧交加，溺水一般，死命挣扎。
“救命，救命！”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阴湿、粘腻。黑雾里伸出无数只手，比雾气更加幽深，强硬地抓住东方白的手脚，将他向内拖拽。
身下是黑洞般的无底深渊。
【……我的，我的，不许抢……】
黑洞在低语。
“呜呜呜，救命……”
东方白尝试催动法器，但他整个人都像被吸入了一个异世界的法场，这里是别人的地界儿，万事万物都由黑雾的主人掌控。
黑手扼住他的喉咙。
“我错了，我错了，不抢……饶了我……”
“他不行了！魏八锦，你快收力！”胡小仙嘶吼道。
东方白的脖颈已经快要被折断，眼冒金星。他突然感觉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呼吸恢复了顺畅，然后像醉氧一般栽倒了过去。
“……”
胡小仙看了看瘫在地上烂泥巴一样的东方白，又看了看抱住等身陆因循抱枕，在装无辜的魏八锦。
“你刚刚还真准备把他掐死？”
魏八锦双手搂紧紧。
“……”
“一下子，没忍住。”他抬起头，一双眼睛正慢慢褪去红意。
胡小仙面上似有忧色，“锦哥，你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了。”
魏八锦低低地“嗯”了一声，其实不用胡小仙说，他也能感觉到。他最近吃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想要金银财宝，甚至在面对凶煞邪兽的时候，都会采取近身肉搏的方式，去享受屠杀的快感。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一旦被它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所谓后果，便是传说中的完全兽化，失去神志、理性，欲望膨胀，神灵灰暗……变成像黑气杀人魔那样的怪物。
思及魏八锦本体，只怕危害更甚，要到旋天倒地的地步。
胡小仙化型不过三十年，没有亲眼见过完全兽化的恐怖，但似乎在脑海的最深处，残存了对此的记忆。
“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便去请玄女，将我打入槐江牢、押进山海界吧。”魏八锦淡淡道。

第11章
东方白一天之内，先神游了太虚幻境，又下了阴曹地府，现在还在发蒙，他听到大小妖精离开的脚步声后，才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大量起四周。
被他扛出来的，大妖精的“师父”正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上，和他面对面。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屋内并没有掌灯。在昏黑的光线下，再漂亮的人都会显得可怖。
特别是他还闭着眼睛，一脸似笑非笑。
而且他披在身后的缎子一样的长发也如同黑水草。
东方白感觉压力山大。
他向“师父”身后看了看，“师父”的家居服后面堆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颇有肉感，很像蜷起来的尾巴。
该不会……是条美人蛇吧？
“咕噜。”他的肚子又开始不适时、不争气地叫了。
不远处的房间里亮着一束灯，能看到两个人影在其中晃动，听见锅铲翻动饭菜，油花在锅里面跳开的声音，而且有阵阵荤香飘出。
“咕噜咕噜咕噜……”东方白的肚子开始八声部四重奏。
厨房里一个人影消失了，随后有脚步声响起，东方白赶紧闭上眼。
“咕噜……”
“喂，醒醒。”唔，是不太可怕的小妖精。
胡小仙用力晃着东方白的肩膀，“别装睡了，我都听到你的肚子在叫了。”
东方白脸上挂不住了，只好装作刚刚才转醒，缓慢睁开眼睛。屋子里已经大亮，他大着胆子向“师父”那边看去，那团尾巴原来是个毛绒小靠垫。
……还是哈喽凯蒂的。
不太可怕的小妖精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非常可怕的大妖精端着盘子进来了，先狠狠剜了他一眼。
两只妖精开始吃饭。
桌子上倒是没有出现茹毛饮血的惨象。红亮的糖色包裹着里脊，脸盆那么大的碗里的蛋炒饭金黄饱满，还有一排在炭火炉子上滋滋冒油的烤肉，被烟火一冲，孜然的香气险些掀翻东方白的天灵盖。
魏八锦端着满满一碗话梅排骨走了过来，在东方白蹲下，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在东方白眼皮子下面晃了晃，“想吃吗？”
对面人点头如捣蒜。
“说话。”
“……想。”
东方白：期待.jpg
魏八锦颔首，将话梅排骨放进自己嘴里。
东方白：“……”
魏八锦：嚼嚼。
东方白：“士可杀不可辱！”
魏八锦：嚼嚼。
东方白：“叔叔能忍，婶婶可忍不了了！”遂拼命解胳膊上的铁链子。
魏八锦亮出空碗，“真好吃。”
大白猫轻巧地跳上魏八锦的肩膀，他把最后一块儿话梅排骨撕掉了外皮，将肉心喂给了它，又朝向东方白，从容问道：“你到底是谁？”
东方白冷哼了一声，“你是不是看过我身份证了吗？丘平市，东方白。”
“这等道行，也敢出来收妖做事，茅山派还真是人丁凋零。”
“不许诋毁茅山派！”
魏八锦看了他一眼，“你是谁的徒弟？玄清子是你什么人？“
“……”是他师父的师父。
“不想饿死就快说。”
东方白：“是我……师祖。”不会和大妖精有仇吧，呜呜，小命不保。
魏八锦：“我小时候和他一起偷过烧鸡。不信？他屁股上有块儿五瓣花形状的胎记。”
“……”那他可不敢知道。
魏八锦站起身来，往东方白方向一挥手，几十斤重的铁索应声落地，“上桌吃饭。”
东方白此刻早没心情想自己算不算是叛变，夹着尾巴去搬了个小板凳，乖乖坐在了胡小仙“小妖精”旁边。
魏八锦把东方白丢给胡小仙审问，自己专心地风卷残云，弄得另外两人只能在他口里夺食。
胡小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撂筷子捧腹：“你你你，你说你是胡天问局长的手下，异管局的实习生？”
“……额，是。”
胡小仙转身去收银台上拿了一样东西，“你看看，这是什么？”
东方白睁大了眼睛。
一个证书，封面上写着：Supernaturalism Administration。
翻开内页，烫金大字——等级：S+
这不仅仅是一张良民证，更是异管局下属专员的能力认定证书，东方白没记错的话，连他师祖都只有A级。
连胡局都得八抬大轿请着，好酒好菜供着。
新任社畜东方科员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领导夹菜他转桌，领导喊麦他切歌。
回丘平市之后，他会因为左脚先迈进局里大门而被开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