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师(耳耳刀)

它头上的四根巨角前置，加上一身杀气腾腾的铜筋铁骨，非把人撞个肝肠寸断，捅个透心凉不可！
魏八锦的身体紧张了起来，肩胛部绷起，左右两手都是黑气弥漫，预备迎上，好好斗一番这死巨牛。
诸怀虚晃一枪，偏移角度，竟然直直向着一旁的裴玉去了！
按说凶兽灵智开化有限，少有懂得柿子要捡软的捏的，对阵多名敌人时，因为血脉之中的澎湃杀意，往往也会选择其中最强者率先动手。
它此种做法，倒是打了魏八锦一个措手不及。
“闪开！”
裴玉的瞳仁微颤，僵死一般杵在地上，诸怀不过须臾之间，就到了他眼前！
光是风尘和腥气，已经足够将脆弱易碎的人体击垮，更何况……
“轰！”
……呃……
诸怀痛哼了一声，角的根部痛得像要裂开，与皮肤的交界处甚至殷出一点血丝，它的角如同钉入了一大块完整的钢板，一点都顶不进去。
拦住它的，是一块巨大的漆黑巨物，沟壑纵横、坚不可摧，像一座铜铁山，它如盾牌般护在裴玉身前，下端连接着魏八锦修长白韧、完全称得上纤藐的手臂。
“我去……”魏八锦低低地骂了一声，这东西的脑门子也真他娘的硬，他的真身都险些挨不住。
【……呼呼……】
如果诸怀有脸色，现在应该已经憋成了烂番茄红。
魏八锦挑着两只红眼，毫不客气地瞪了惊魂未定的裴玉一眼，“……让你，躲远点吧……”
砰！砰！
诸怀仍在魏八锦的胳膊上奋力捣鼓着，似乎在发泄被无视的不满。
“嗬！”
魏八锦的另一只胳膊抵住已经兽化的手臂，真身上的鳞甲一震，掀起一股冲天气浪。
他的身体只有诸怀百分之一大小，却逼得对方生生后退了半米，兽趾后滑，坚硬的脚指甲在与地面的摩擦中溅出一片火花。
诸怀的眼里闪现红色闪电般的血腥之气。
魏八锦的面容映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中，显得愈发清俊，两颗暗红色的瞳仁动若流火。
以他为中心，炸开大片的黑色能量团，随之落下的晶体雨逼退来势汹汹的恶兽，不过片刻之间，便结束了这场角力。
“吼——”
“滚开！”
诸怀的身躯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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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胡小仙站在树上，像是美洲绿鹭一样伸着脖子往下看，最后急得直接跳下来，“道士！你能不能行？我哥他们那边都打起来了，你怎么还没好？”
深得像天坑一样的大土窟窿里面钻出一个人，不过一个小时不见，东方白已经变成了东方人干，出气多进气少地哼哼，“马上，马上好。
“你稍微快点儿啊。”胡小仙看着不远处林子上空的黑气，有些担心地道。
东方白感觉自己一辈子也没用今天这么多的法力，身体仿佛被掏空。别人拼命工作是给领导摆决心，他的工作是坎坷多舛，真的要命。东方白又提了一口气，奋力掘坑，“好好好，快快快……”
“算了，我给你加个buff。”胡小仙也一头跳进了坑里，他标标准准扎了个马步，自双手间发出两道七彩光芒，结结实实按在东方白后背上。
东方白差点以为自己的肩胛骨被铁砂掌拍出了两个窟窿。
“别别别，祖宗！这都是些什么啊，你就往我身体里塞……”
“这可是纯粹的仙品法力，葫芦精华，大补的！别废话，赶紧给我干活！”
铁锹晃悠悠，东方白毛女又在胡世仁的剥削下辛勤劳动。
魏八锦手臂上怖人的黑色缓缓化去，纹身上留下四个很小的创口，他扭头，“你没事吧？”
裴玉摇头。
魏八锦疑惑：“我怎么感觉它是冲你来的呢？”
如诸怀一般的上古凶兽，修炼的方式与散仙术士们是有显著不同的，吸食天地灵气应属下等，首选是“吃”。
所谓“吃”，就是吞噬，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掠夺对方的能量，这是一场零和博弈。胜利的一方得到食物、法力，甚至可能发生进化，衍生出本体不曾拥有的天赋；而失败的一方，魂灵肉身尽灭，从此消亡。
选择对象的时候，它们又采用“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原则，喜爱强悍庞大的对手，非常注重“挑战自我”。
但看诸怀这表现，倒像裴玉才是那一株肥嘟嘟胖乎乎的天材地宝。
裴玉闻言歪了下脑袋，这个表情有些无辜，他在示意魏八锦，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法解释诸怀为何对他“情有独钟”，魏八锦手向自己背后一摆，“靠后站些，保护好自己。”
一切都没完呢。
魏八锦第二次和诸怀对冲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第一击受挫，它却丝毫没有“再而衰”的疲软，张牙舞爪的，像是被打了整整一斤兴奋剂。魏八锦一个板桥式，游鱼一般躲开诸怀的牙，意外之下，又情理之中地发现了眼前的东西。
诸怀身后的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风暴圈，卷着漫山遍野的灵气，蒸腾而上，正源源不断地往诸怀身上聚拢。
两个人打架，本来应该越打越没力气，结果其中一个一边打一边吃补给，难怪呢。
这个聚气漩涡是谁给诸怀做的？魏八锦奇怪地想。
“魏？”身后的人看他后退了两步。
他站稳，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区区一只诸怀，放在从前，魏八锦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诸怀是只上古凶兽，但谁不是呢？若将历代魔神们集合起来，拉个群，他魏八锦不是群主也得名列管理员，而诸怀，最多一个普通群友。
只是他毕竟出于芜荒仙尊陆因循座下，从前的人敬爱他师父，又因为他从不作恶，不将他与妖魔同列。
若不是他曾犯下大忌，被西王母生剃了一身魔骨，破坏力比诸怀强十倍也是可能的。
不过，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
充沛的灵气突然从与漩涡相反的方向发出，遍布整个山头。
“终于来了。”他低低道。
魏八锦长身而立，双手合十，结印，“绥鸣之灵，吐云郁气，泰和则息，风雨则至，今有危难——”
“神龙，召来！”
绥鸣山的龙脉虽然被重创，但守山的神龙应当还在。东方白是茅山派弟子，最会召唤灵物，列个阵法，召它出来，应当没有问题。
方才分明是晴空万里，如今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云气拢聚，缓缓聚合成长条形的模样……
而后光芒慢慢散开，露出里面的龙。
魏八锦：“……”
龙：“……”
召唤阵中间的龙只有诸怀一半粗，嘴里叼着一条鱼，一副蒙圈的表情，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还长着一双豆豆眼。
“……这就是神龙吗？”裴玉抿着嘴，一副憋笑表情。
小龙吓得张开嘴巴，鱼掉在了地上，鱼没死透，还扑腾了几下。
“……你是何龙？”魏八锦感觉太阳穴一阵抽痛，一扬手，给诸怀搞了点儿麻烦。
小龙直愣愣地看着魏八锦，不敢说话，不远处的诸怀还在对付他散出来的晶体雨。
“绥鸣山的守山龙呢？”
小龙：“……嗯，爸爸在吃饭……”
眼前这一位明显是个童工。
魏八锦还是第一次当领导，不知道下属说“保证完成任务”，大多数时候其实是不能保证的，他说能按时按点给你交一个满汉全席，按时按点大概是能做到，但上交的是个什么就不一定了，可能是窝窝头。
魏八锦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可能柔和，“帮叔……哥哥一个忙，一会儿你变大些，驮起我，我们一起抓住下面这个坏蛋。”
小龙怯生生：“……可是，它好大。”
魏八锦：“……你要相信自己，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小龙的手爪。
小龙：“大人要传给法力吗？”
魏八锦：“是。
小龙：“我怎么没有感觉到？是什么法力？”
魏八锦：“信念。”张开手来和小龙击掌，“加油。”
小龙：“……”
身后他看不见的地方，裴玉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皮都要皱了。
小龙认命地叹了口气，莹白的鳞甲表面突然发出一层光晕，随即霹雳啪啦，电闪雷鸣。它龙爪高扬，长嘶一声，从天而降。
法阵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调度山脉中的山河灵气，如此一分流，诸怀的补给就没有那么有力了。
魏八锦身后的黑气暴涨，一跃而上，直到麟龙背上，一人一龙，黑白分明。
裴玉独自站在树下，垂手而立，静静地望向前方的争斗场——不远处黑雾弥漫，间或雷闪发作，并传来阵阵诸怀的惨叫声。

“这就是那只凶兽？”裴玉端详着魏八锦放在自己掌心的东西，那是一只加塞的玉瓶。
玉瓶薄透如玻璃，内壁加过特殊的法咒，从四面八方施加压力，镇住关在其中的凶灵，诸怀被压得不能变化形态，只能聚成一个小球，飘在其中，像一个淘宝九块九包邮的水藻球。
“我已经加过强封印，它挣脱不了的，一会儿收拾下现场，就可以收队了。”
裴玉见他转身：“你去哪里？”
魏八锦无奈地示意他自己自己腿边儿，“我送这孩子回家，你先带诸怀回去做系统登记吧。”
小龙已经化成人形，他是一个银发卷毛的小正太，正握着魏八锦的小拇指，好奇地打量着他。
“好。”
裴玉目送魏八锦离开，一直到看不见。他脸上的笑意尽皆散去，一压眉心，握住手里的白玉瓶子，恶意地晃动起来。
魏八锦回到妙手推拿诊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胳膊上还挂着一袋袋绥鸣龙洞土特产——鲜鱼、山鸡之类的。
他将手里东西一卸，在窗边坐下放空。从南山到龙洞一共近百里路，坐着龙腾云驾雾，身体倒是不疲惫，但是和不熟悉的龙坐着聊了一晚上，让他感觉精神被掏空。
做人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总要进行社交，魏八锦想。
……好像做别的也是一样。
其实他没有讨厌和别的生物说话，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很累。
他至今依然怀念着那样一种关系，两个人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也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不必干涉喜好，不必揣测喜怒，没有患得患失。
从清晨一起呆到黄昏，下棋，吃点心，学习法术，去山川各地游历，夜晚睡在星星下，用月光制作小灯笼。
一颗心装得满满的，食物慢慢吃，不用担心遭抢夺，时光慢慢过，也不用害怕被偷走。
不过现在想想，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好烦、好烦、好烦。
魏八锦感到一阵躁动，他大踏步地走进厨房，一把掀开冰箱门，里面剩下两个西瓜，和八盒牛奶。
他抓起一盒，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
魏八锦如同一个人形抽水泵，一吸气，脸蛋鼓起来，一出气，奶盒就空瘪下去。八盒牛奶，足足两斤，一共八口，被他一气呵成地吞了下去。
牛奶盒甩出一个弧线，准确无误地丢进垃圾桶里，发出一连串的闷响，魏八锦咽了咽口水，又看向了那两个大西瓜。
很快，它们也变成了只剩白瓤的西瓜皮。
不行，还是不满足……
好烦，好烦，好烦……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从龙洞拎回来的鱼挂在水盆上，鱼皮光滑银亮，看起来很新鲜，也很鲜美。
魏八锦鬼使神差地走近它，颤抖着伸出了手。
握住食物，他的心里终于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平和，尖尖的虎牙曝露在空气中，一口咬在了鱼身上。
生肉的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谁啊，这大清早的……”一个打哈欠的男声慢慢逼近，好像刚刚被吵醒，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魏八锦嘴巴一张，被咬了一口的鱼掉在了菜板上。
……天啊。
他看着鱼上的牙印，如梦初醒，手足无措。
……我在干什么？
“嗯，哥？你回来了？”胡小仙从门框内伸出他睡得毛茸茸的脑袋。
魏八锦慌忙擦了擦嘴，强装镇定地道：“嗯，回来了。”
“你饿了？”胡小仙踢踢踏踏的拖鞋迈进了厨房里，“这么着急吃干什么？一会儿就五点了，李叔早餐店该开门了，你不是爱吃他家的生煎吗？”
魏八锦咽口水，“嗯，还能吃下。”
“还能吃下？您老胃口可真绝了，”胡小仙感叹不已，他笑着调侃道：“一个月伙食费得五位数，一般人家真供应不起。”
“连你也嫌弃我吃得多。”魏八锦嘀咕了一声，转身准备走。
胡小仙辩白：“我哪里嫌弃你啦，我是夸你，能吃是福。”
“拉倒吧。”魏八锦一翻白眼。
“不对啊，什么叫‘也’，还有谁敢嫌弃你？”胡小仙护短，当场不干了，自家人自己说得，别人可说不得。
还有师父呢，魏八锦闷闷地想。
之前遇上饥荒年，吃树皮他都能啃秃一片林子，师父总拧他的嘴巴，叫他“小饭桶”。
所谓饭桶，不就是吃得多，干活少，不为社会作贡献，只知道浪费国家粮食吗？
怪不得连个诸怀都打不过，魏八锦郁闷地垂下脑袋。
突然脚边一热，钻来一团白毛，冲他喵喵叫。
猫咪真是可爱的生物，毛毛厚，眼睛亮，最妙的是身体软，像永远温热的厚毛毯。它性格高傲，总与人保持着些距离，所以偶然间的温柔，尤其难能可贵。
大白猫偎在魏八锦脚边，白手套抓抓挠挠，在玩什么东西。
“在干什么？”魏八锦用小腿蹭了蹭它。
大白猫用一只前爪推着魏八锦的腿，不让他打扰自己。
它看起来小胳膊小腿的，力气却不小，一只爪子就把魏八锦抵牢了，难以前进。魏八锦一挑眉，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专心和猫咪开始掰腿腕。
大白猫嘴巴向下一撇，好像有点无奈，将一只爪换成了两只爪，以示重视，这更激发了魏八锦的斗志，一再和猫咪较劲。
“喵呜！”猫咪哀嚎一声，见好就收地跳走了，魏八锦差点儿因为惯性，翻一个跟头。
“真是成了精了……”他笑着摇摇头。
脚边踢到一个东西，他捡起来一看，正是那个关着诸怀的白玉瓶子，他说怎么没找到，原来是被猫拿过去玩了。
魏八锦正准备再加固一下封印，用精神力一探，却感觉诸怀安静得很，没有丝毫逃脱的意志。
黑色圆球在里面东倒西歪，一副喝醉酒的样子，魏八锦一松压力，它就扑通一声，摔到了瓶底下。
怎么回事……怎么晕菜了？魏八锦若有所思，停止了结印，倒是省去了不少灵力。
早饭之后，魏八锦抽空去看了下相熟的老中医，在路上抽空给胡天问打了个电话。
“你猜对了，杨友升的死确实不是什么凶杀案。有只诸怀跑了出来，正好进了他的宅子，登堂入室饱餐一顿，属于祸从天上将，也是他有些倒霉。”
听筒里传来胡天问翻资料的声音，继而惊诧：“你说诸怀？”
“是，而且我怀疑这件事和灵山那边有关系。你想，诸怀早在千年之前就被我师父封印在了山海界之内，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出来？”
胡天问愣了一会儿，“你是说，灵山的结印可能松动了？那、那可是大事啊。”
所谓灵山，就是《山海经》里的槐江山。槐江山位于西北一带，乃是灵气充裕的神山，但《山海经》成书的时间距今已经太过悠久，大多数人不知道槐江山的具体位置。
更不会有人知道，槐江山其实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从槐江山的山鞍走进去，穿过密林、溪涧，一直步行几百里，就能看见一座深潭，潭水清冽，纯净无瑕，是传说中的瑶水发源地。
深潭之畔的岩壁上，镶嵌着十二面巨大的圆形石头，呈现青黑颜色。如果向石头中间看，就能发现一座和槐江山一模一样的山。天气晴朗视野好的时候，还能看到《山海经》中记载的奇珍异兽，在其中行走。
这十二面铜镜，就是当初黄帝赠予西王母的神镜——昆仑鉴。几千年前，神州大地上凶兽遍地，人兽相斗，民不聊生。芜荒神尊陆因循于是盗下昆仑鉴，将它们立在槐江山的山壁之上。昆仑鉴投影世间山川河流，缔造出一个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的镜像世界。
陆因循又持轩辕剑，走遍九州，驱赶天下异兽进入镜中，从此人类与精灵魔怪分离，分别占据神镜的两边，各自繁衍生息，千年互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