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师(耳耳刀)

“他们一共三个人，领头的大概四五十岁，长得……奇怪，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子了，就记得他穿了一件军大衣，怀里揣着个罐子，鼓鼓囊囊的，”女人侧头，作回忆状，“我一开始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情，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和他们交谈了。”
“你们说话的时候，有其他人看见吗？”
“我不知道，但是病房里没有其他病人。”
女人开始向下讲：“我鬼使神差地就把他们领到了车里，我孩子开始也不信，后来也信了，说什么死马当活马医吧。那三个人就上了我们家的车，其中一个开始抽烟，抽的不是纸烟，是烟斗。”
“讲好了价格说一次六万，第一次的时候是试验，不收钱，到了家之后，他们就在屋里做法……我记得是先贴了一些符纸，然后他把罐子拿出来晃了晃，屋子里就飘起很多烟，之后就说好了。”
“你丈夫有什么反应？”
“他之前一直昏睡，后来醒了，不太和我们说话，但是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晚饭还吃了一碗粥、半个包子皮，”女人垂下眼，“我们高兴坏了，以为真的奏效，就又花钱买了五次。”
“他们第二次做法做完，我老公状态又好了一点儿，还说想下楼遛弯儿，我们还以为是真的遇到神仙了呢，谁成想是回光返照！当天晚上我老公就不行了！那群人也卷着我们的钱跑了！一下子就是三十万，我们该怎么办……”
魏八锦按下了暂停键。
他看向座位上的人，“裴队让你来找我的？”
林超听到他发问，点了点头，“这个团伙已经犯案多起了，之前在别的辖区，春节的时候流窜到了我们这里，现在我们逮捕了两个人，主犯还在逃，我师哥说这个案子有点儿玄，想问问锦哥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大白猫在一边舔爪子，魏八锦沉吟了一会儿，“受害人说的那个法阵，你们有没有什么了解？”
“有些叙述，但都不太详细，那几个骗子每次做完法，都会把现场收拾干净，”林超从物证袋里取出一样东西，“不过我们在被抓的两个骗子的背包下面，发现了半张符纸。”
魏八锦伸手，将那页符纸接过，是用朱砂在黄裱纸上绘制的，只剩下三分之二，且边缘破损严重，他将符纸举起，对着光看了一会儿，莫名感觉到一丝眼熟。
“稍等。”他对林超说，转身进了里屋。
魏八锦在角落里发现了他买来吃灰的《中国秘术大全》等一沓不靠谱读物，自从看到“仅供娱乐”一行字之后，他对这本书就抱着一种吹胡子瞪眼的态度。
他沿着页码翻动，停在了某一页上，细细阅览起来。
过了很久，魏八锦从房间走了出来，对着林超道：“这是一种低级的夺舍。”
“夺舍？”林超睁大了眼睛。
所谓夺舍，就是灵体占据别人的身体，高阶的修行者灵体强大，有些人甚至可以在肉身死亡之后，附到其他人的身体上生活，这就是所谓的“借尸还阳”。
有些修为的修行者，大多能够灵魂离体附身，暂时支配他人的身体，就像之前的安吱一样，在这种夺舍之下，原本的灵体会在识海内陷入沉睡，只要夺舍的灵体没有完全占据身体，就有复原的可能。
而这群诈骗犯所用的是最后的一种：他们强行将濒死的灵体拽出病患的身体，代之以其他魂灵，让他们控制的灵魂保持几天的活力，但其实内里早已换了芯。
“那个所谓的神秘罐子，应当就是乘放灵体的容器，”魏八锦在一旁的记账纸上，随手为林超画了一个草图，“通常情况下，离体的灵魂在白日行走是是否困难的，他们便用这个东西，把灵魂运进来，偷天换日，然后带走。”
--------------------
谢谢观阅～

第56章
林超虽然有些吃惊，但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那他们做这些干什么呢？光是诈骗，不用费这么大周章吧？”
魏八锦道：“有些邪魔歪道，喜欢用生魂进补，这些人一边收家属的钱，一边把病人的魂魄拿去倒卖。”
林超义愤填膺，怎么可以黑心到这个地步！
“倒卖生魂的事，异管局会调查，追逃嫌疑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魏八锦和林超握了握手，“合作愉快。”
午后，魏八锦给胡天问通了个电话，胡局长对这件事相当重视，表示立刻向上级申请办理，顺便询问他小实习生的情况，魏八锦很厚道地给了一个好评。
他趁猫大白睡觉的功夫，白嘴吃了几斤酱牛肉，然后拿起了那本《秘术大全》，就着之前的部分翻阅起来。
如果有人用上面的方法换魂成功，是不是表明这本书的记载并不都是瞎说？
不过这样一本可以实行的异术书目，流落在外还是太危险了，要叫局里严加管理才是……
这一次警局雷厉风行，很快就将逃脱的主犯缉拿归纳，林超给魏八锦发了微信表示感谢，顺便问他会不会驱邪，或者认不认识驱邪的人。
【魏八锦：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
【林超：是诈骗案的一个受害人。其他受害的病患都已经离世，就剩下一个小姑娘还有生命体征，但她好像是中邪了，性情大变，还打伤了自己的家人。】
魏八锦想了一下，应了下来，在第二天一早驱车向受害人家里去。
患病的小姑娘家在顺幽市下辖的县级市平山市李家村，是一个山青水幽的小地方。
因为年初受了雪灾，山路堵塞，外面的车进不去，魏八锦站在山口一时陷入踌躇。
这时候，电话响了。
“喂？”
“到山口了？”
魏八锦眼皮眨动了一下，“嗯。”
“积雪还没化，就算你的车是四驱的也不行，找个地方停好，已经叫人去接你了。”对方说。
“你衣服厚不厚？”
魏八锦：“挺暖和的。”
“那就好，这里交通比较原始。”
“你也在啊？”魏八锦的手指缓慢搓动着屏幕。
“怎么，你不想我在？”
魏八锦心说，你难道还自己还不能解决了吗，一定要在我面前演上一出，嘴上却乖，闷声说：“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魏八锦才看到裴玉口里说的“风驰电掣”“返璞归真”的接他的“人”。
……一头鼻孔里冒着热气的骡子，还一边走一边屙屎，看到他走进，亲热地打了个响鼻。
它显然灵性，从山里独自一只走来，不见缰绳，身上也无人影，悠悠地甩着尾巴，有识途本领，魏八锦扶额，扯着缰绳上了它的背，心想：行啊，也算新奇，骑着骡子去见你。
骡子走得不快，但是极为稳当，不一会儿就到了村口的界石位置，裴玉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穿着便服，远远朝魏八锦招了招手，骡子突然撒了欢儿，一溜烟朝他跑过去，惊了座上的魏八锦一跳，赶紧抓住扶手，骡子几个急刹车到裴玉眼前，呼哧呼哧地看着他。
裴玉炫耀了下手里的玉米，随手丢给骡子啃了，又一指远处，“去。”
“我还以为是林超来接我。”
“他们没在，”裴玉一边带路一边说，“虽然是处理人民群众的问题，但毕竟涉及些超自然的东西，组织介入过甚影响不好。”
魏八锦轻轻挑了下眉：“就你一个人？”
“就我。”
“那算私人行程吗？”
裴玉侧头，朝他一笑，“如果算私人行程你要怎么样，难不成要收费？”
“这次当是答谢你送我一程，”魏八锦缓缓道，“下一次就要收费了。”
“多少？”
“良心价，十万。”
裴玉一点儿也没被他吓退，很爽快地道：“划卡可以吗，先给我来十次的……呵，你在笑什么？”
“我笑那群骗子选错了目标，骗别人哪有骗你好赚。”魏八锦眨眨眼睛道。
受害人名叫李依依，如果按照通常的年龄，今年应该上高三了，但她前年查出了骨癌，就没再去上学。
李依依原本病情还算稳定，去年突然急转直下，家里尝试了所有医疗方法，都不奏效，然后便遇到了那伙儿骗子。
据李依依父母说，第一次做法之后，她的精神就大为好转，甚至比平常还要活泼，本想着再做第二次，结果那伙人不见了踪影，后来才知道是被捕了。
李家不死心，还去警局闹过，希望能放骗子出来，救他们女儿的命，结果遇到了其他的受害人家属，听到了“换魂”一说，回家之后，就看到女儿变得一身邪气，甚至还抓伤了他们。
魏八锦敲了敲们，是李依依的妈妈于桂兰迎了出来，她脸上挂着一道长长的抓痕，几可见骨，看上去有些可怖。
于桂兰一见魏八锦愣了一下，像是见他年轻，有些不敢信服，侧向他身后去看裴玉的脸色，见裴玉点了点头，这才双手合十，低声道：“大师。”
魏八锦有样学样，向她还了一礼，见她面上的伤口隐隐透着阴气，便将手放在了她脸侧，念诀祛除，那阴魂的法力自然是不能和上古凶兽相比，立刻被驱走了。
于桂兰只感觉脸上一阵冷风拂过，压抑在胸腔里的一股气刹那消散，舒畅不已，过了一会儿，脸颊开始发麻发痒，她看到自己身边的丈夫李明一脸惊讶，到镜子前一看，好大的伤疤竟然已经愈合了。
于桂兰知道是遇上了高人，不觉眼眶一红，握住魏八锦的袖子连声道：“求大师救命，求大师救命……”
“别急，”魏八锦柔声安慰她，“慢慢说。”
于桂兰说起，那一日她从警局听见人说骗子们是用偷天换日的办法假装病人已经得到了治愈，其实里面的“芯”早换了，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她一阵心惊，魂不守舍地从警局回来，把听见的一切都告诉了丈夫。
他们是躲在另一间屋子里偷偷说的，毕竟这事太玄乎，两人都是半信半疑，结果没成想，睡在另一个屋子的李依依突然暴起，直接冲进了屋里！
李依依的眼睛红得像能滴出血，脖子折了一样歪着，穿着空荡荡的白睡袍站在门口，吓得于桂兰差点儿当场晕过去。她口里喃喃地嘀咕着什么，“妈妈，你也不要我了”之类的话，然后用几寸长的指甲直直抓向她的脸。
于桂兰没躲过，自然当场见血，幸好李明反应地快，将李依依一把按住，才不至于酿出更大的危险，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中了邪的李依依暂时制伏，关进了上锁的屋子里。
“大师……”于桂兰双手颤抖着，泪流不止，“依依很懂事的，治病的时候从来都不说痛，一直朝我们笑，安慰我们，她不可能会伤害她的爸爸妈妈……大师，我女儿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魏八锦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慢慢走到锁门处。李家的房子一共有东西两栋，中间被打通，由一扇铁门相连，中了邪的李依依就被关在另一侧房屋最尽头的房间。
她似乎躁动不安，不停地锤着门，即便隔着重重铁门，依然可以听见指甲划动铁板发出的一片令人牙酸头麻的声音，与此同时，魏八锦还听到了低低的哭声。
像是小孩子的啼哭，但郁沉嘶哑，阴鹫地能滴出水来。
婴儿嗳嗳地叫唤着：【妈妈，妈妈……】

“是婴灵？”魏八锦皱眉，向身后的裴玉道。
裴玉说：“你的意思是说，占据李依依身体的灵魂，是个婴儿吗？”
但死灵修炼本就艰难，何况是个婴孩，魏八锦沉吟了一会儿，说：“十有八九，是个‘古曼童’。”
所谓古曼童，就是俗称的“养小鬼”，是用未足月流产的胎儿做成的……胎儿是最新鲜的生命，“生气”是最旺的，所以即便被放在将死的躯干里，都有能耐活蹦乱跳地折腾几日。
“古曼童？”
“或许和东南亚那边的做法有些不同，但大致上是类似的，”魏八锦的声音慢慢低下，似乎在自言自语，“……只是这一次，为什么要赖着不走呢？”
是因为没有得到那群骗子的召唤吗？但如果是这样，它也不该暴起伤人……魏八锦眼神一凝，“这几起案子的受害人……”
裴玉随口道：“大多是中老年人，患肿瘤、癌症什么的。”
是了！重症病人往往年龄都不小了，那些年老衰弱的躯体，小鬼自然看不上。它既然是未生而死的婴灵，自然对父母有超常的眷恋，见到了深爱李依依的李明夫妇，起心动念，想要鸠占鹊巢也是可以理解。
不过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骗子们既然已经做过法，真正的李依依就已经不存在了，现在这具身体的里的灵魂是那只婴灵，如果要将它驱走，那么李依依的身体不消一会儿就会死去，然后腐烂……
但如果将这个婴孩圈禁在身体里，就能保证肉身不腐，如果好好引导，说不定还能令它还邪归正。
“把它留在里面？”于桂兰大声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们要的是依依，不是别的随便什么东西，我宁可依依永远回不来了，也不许别的脏东西占有她的身体！”
魏八锦不过是出于家属知情的必要进行了询问，心说也应该是这样，即便肉身还是之前的那一个，换了里面的内芯，就是截然不同的人了，他颔首，说了声“理解”。
里屋的李依依原本还算安静，听到于桂兰的话，突然间响声大作，捶门捶得几乎要把钢铁防盗门拆了。
还知道嫉妒，魏八锦暗暗想。
他简单叮嘱过于桂兰等，拿了防盗门的钥匙，就预备进去，裴玉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贴在他耳边低声道：“要当心。”
魏八锦心里一动，大着胆子把手在裴玉的手背上拍了一下，“我知道小心的。”
在魏八锦看不见的地方，裴玉睫毛下的瞳孔泛起一派幽深之色，突然说了一句：“……好，我等你。”
魏八锦本以为裴玉不会再回话，听到他叹息一般的这句话，不觉愣了一下，手上一个蛮力开了门，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甬道内了。
在李依依生病之前，她的父亲李明是靠养貂为生的，这处西宅本来是皮貂们的饲养场，里面堆放着不少废弃的铁笼，散出阵阵动物的膻腥气味，甬道两侧的窗户被遮光纸糊得严实，即便是白天，也十分昏暗。
最里侧的铁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动声。
他暗暗握拳，给自己做了个打气的手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打开，然后趁李依依不备，一个大力将她摁在墙上。
因为常年生病，李依依瘦得要命， 两只手腕加起来还没有一把粗，苍白的皮肤上，蓝色的毛细血管隐隐显露，但她的力气却不小，甚至还有挣脱的架势。
【呼……】
【呼……】
因为男女大防，他立刻招了彭踬出来，代替自己的双手将李依依捆住，黑色的气缎像藤蔓一样将纤细的女孩紧紧包裹，悬滞在半空中，女孩光洁的头颅低垂着，面部抽搐不止，好似有小虫子在表皮下蠕动，她紧咬着牙齿，发出咔咔的声音。
魏八锦看了李依依一会儿，他并不想和小女孩动粗，劝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找错人了。”
李依依低垂的脑袋支棱起来，活像一只木偶，被抽拉来和脑袋相连的那一根线，她从喉咙里涌出些混沌不清的词，时而是哭喊，时而是别的什么，混乱不堪。
“……”
“什么？”
李依依的身体又是一阵抽动，脖颈处的皮肤鼓起一大一小两个包，甲状腺结节一样到处乱跑，最后大的那个追上了小的那个，魏八锦一怔：“你说什么？”
【救我……】
“李依依？李依依你在吗？动动手指！”
随后女孩的身体又是一阵异样，似乎有东西在打架，过了一会儿，她紧紧并拢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魏八锦不禁喜悦，原主居然还在！
不过，看如今这个情形，应该是被那个婴灵给压制住了，他手指捏了一个诀咒，快速催动灵魂离体，进入了李依依的识海里。
他一进到其中，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臭味，里面说是屠宰场也不为过……魏八锦不禁忧虑，打成这样，李依依还能活吗？
但他很快发现，这些血污并不来自李依依的灵体，识海最上方悬着一个巨大的肉茧，红得发黑，散发着阵阵臭气，且有粘稠的液体如丝垂下。
那婴灵如遇水泡发了一样，涨到巨大，本就没有发育成型，现在更是铺天盖地的一只肉瘤，又从四处长出些畸形的手脚，实在叫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