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师(耳耳刀)

于是满意，心里骄傲感叹，怪不得崽子神魂颠倒。
“抓吧。“陆因循大方道。
魏八锦弯下身，不轻不重地将他的发尾捏在手里，手指头不自觉地卷动，他乖乖跟在陆因循后面，跟着他走，心也跟着飘然而起。
就像幼童黏糊糊地握紧父母的小指头，又像幼虎去扑玩成年兽的尾巴尖儿。
陆因循有意带他出来放放风，玩两圈，七转八拐进了电影院，此刻不算上线旺季，院线排片有限，不是狗血淋头，就是酸掉门牙，两人最后左挑右选，选了部不明所以的纪录片。
“非洲草原上，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影院不知是从哪里招聘的业务部，竟然给纪录片排了情侣厅，在满屏的狮子狂奔下，陆因循靠在座椅上浅睡，头发把排座内空间占了大半。
他最近觉尤其多，一天有十多个小时都在睡着，电影院的昏灯点在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上，好似落尘。
陆因循的一张脸，与传说话本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大不相同，即便睡着，也是一派殊丽好颜色，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领口落出一颗坠子。
九幽石点在锁骨之下，黑是黑，白是白，将皮肤压出一方阴影，随着呼吸而浮动，叫人忍不住去看。
魏八锦不觉停了手头编辫子的工作，受蛊般贴近。
“刚成年的小猎豹，闻到了空气中母豹求偶的气味，向它理想的伴侣跑去……”影片解说不合时宜地响起。
魏八锦天人交战，眼里光芒闪烁不定，心里如有一把大斧，要将其一分为二，一端为忠孝礼义之尺，一侧是刀割火炙般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过，更能明白拥有之难能可贵，他在其他一切事上都不曾怕过，但只要一对上陆因循，就会骤然优柔，蠢笨且怂。
二者争斗不休，最后在手臂酸掉之前，达成了妥协，魏八锦俯身下去，避开了他温热的肌肤，在带有体温的九幽石吊坠上，端端正正地亲了一下，然后便退开了。
情之愈深重，发作愈温柔。
“……”
魏八锦抬头，发现陆因循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就那样一句话也不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魏八锦脑子里宕机一声，爆炸了。
“这是一只比它大上很多的猎豹，身段矫健漂亮，已经发育得非常成熟。它正在舔舐着自己的手爪，好整以暇地看着出现在它视野中的小公豹……”
影片背景音不合时宜地说道。
那天他是怎样出了电影院，怎样上了车，又怎样下了车，魏八锦全无印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一堆吃的坐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外响起低低的说话声，是陆因循在解答胡小仙的古文问题。
直到此刻，他才双手发汗，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最初被捡走的那几年，虽然师父人不大靠谱，但他生命力旺盛，也没被养死，两人之间除去相互折腾得多些，和其他师徒也没大分别。
但不知道哪一天起，他这棵茁壮的小树苗，就突然间就拧巴歪了，一门心思往人后腰上长。
魏八锦还记得几十年前，自己初次成人时的情景，他在梦中梦见，师父的手掌有力地拂过他的脊背，随后心脏震颤，身体热辣。
半夜惊醒，褥子黏腻一片，他迷茫惊慌，当即溜出门去，趁内心躁动，宰了一窝山上的野兔。
对着冷风，吃到第十一只烤兔腿的时候，他大抵明白，自己这辈子是要与“大不敬”长久共生了。
或许是爆裂的血欲磨砺了他的性情，魏八锦忍得不错，在装王八这件事上，一直是翘楚，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贪心越界了。
他气得差点儿没抽自己两个耳刮子。
是夜，陆因循洗漱出来，见小徒弟已经把被褥放好，在床边乖巧愣坐，他走来刮了他鼻梁一把：“想什么呢。”
魏八锦见他出来，猛得从床上窜了起来，抱着自己的一堆枕被就往外去，陆因循一步挡住，“怎么了？”
“我把隔壁那间收拾出来了，”魏八锦的语气十分平常，“最开始装修这间屋子的时候，本来就是预备给师父独住的，两个人太挤了。”
陆因循失笑：“这么些年，我们同床共枕，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
魏八锦被他滥用的成语噎了个半死，又暗暗道，真人和睡眠玩偶能一样吗？
陆因循扬眉，竟然听见了他心里说什么：“合着是说我睡觉不老实了。”
魏八锦一惊，只好三根手指指天：“师父，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他一手提着枕头，一手挽着铺盖，一副“去意已决君莫留”的表情，陆因循也拿他没办法，叹气道：“ 小锦长大了，不爱贴着师父这黄泥埋到后脑勺的老家伙了，行吧，你在这屋睡，我去旁边客房。”说罢，抢了寝具扬长而去。
但陆因循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得门口窸窣，魏八锦黑亮的眼睛一闪而过，又迅速溜走了，他好笑，傻崽儿，又发什么疯。
结果一晚上，魏八锦热衷健步走，来来回回十几次。
“嗯？”魏八锦不解。
陆因循手指挑着魏八锦从前用来拴人的链子，“一起睡又不肯，离了人又不行，好娇气。”
他微微挑眉，坦荡地将眼前假装雕塑的人巡视了一番，目光触及脖颈时，凝滞了一瞬，随后一弯腰，扣在了魏八锦脚腕上。
“就这样吧，”他握了握，笑得意味深长，“要是怕黑，晚上要人陪着上厕所，小蹄子就蹬一下。”
魏八锦：“……”
这根“爱的红线”对两位当事人的作用如何没人知道，反正是把胡小仙喝水的道路变成了地狱难度——经常三经半夜跳绳。
两天之后，魏八锦约白寅在一家面馆见面，给出来东方白这些日子搜到的东西——打工人中的战斗机已经凭借装神弄鬼的技艺跟在了刘嫚身边，且深得信任，保守猜测，是因为太会出洋相，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儿。
“你是说……局长的大姨姐有问题？和灵山有关吗？”白寅扶眼镜道。
“目前还不清楚，但收买生魂，从事非法交易是没跑了，”魏八锦眉头紧皱，“诈骗案里的婴灵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白寅：“她做这些干什么？”
魏八锦：“生意顺遂、招财进宝、长生不老，总有由头，具体原因小白还在追，也和警局那边通了气，但我师父怀疑，她背后还有人在搞鬼……或者说，根本不是人。”
白寅：“怎么讲？”
魏八锦：“九黎之主破除封印了。”
白寅：“蚩尤？”他一脸讶异，心里暗暗给自己的出色演技点了一个赞。
魏八锦喝了一口汤，忧虑道：“白叔，此次蚩尤破关，着实非同小可。千年前黄帝与其戮战数月，才勉强将它毁身封印，这一次……您也知道，我师父为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他对上蚩尤，会不会有危险？”
“芜荒不是说，轩辕剑还在世吗，它能斩蚩尤第一次，就能斩第二次。”
“真的？”
“放心，如果有魔神降世，那上天也会生一斩魔之物，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天道有平衡。”
白寅低头喝水，掩饰住自己的心慌，心里暗暗道，芜荒，我这次可是为你犯了诳戒了。

第63章
刘嫚的事，魏八锦感觉是一头鸡毛，她和胡天问的妻子刘姻的姐妹关系一向是好，不知道刘姻对此知不知情，知道多少。
他一路思索，一边开车回了家。
回到家里，发现家里的东西少了小半，问过陆因循才想起今天是胡小仙寒假结束开学的日子，他最近脑子一团乱，没顾得上管小葫芦的事，不觉有些抱歉，打开手机银行，给人转了一万块钱。
【胡小仙：？】
【魏八锦：开学第一天，吃顿好的。/小狗比心/】
【胡小仙：……哥你以为我是你吗。】
没了小葫芦，推拿店里清净不少，魏八锦时常坐在蘑菇蹲上，看陆因循窝在懒人沙发里训猫，猫大白最近大有长进，学会了给进门的客人叼拖鞋，或许是得福于它，推拿店最近人气小涨，陆因循深谙“不会带团队，那就干到死”的道理，最近已经开始教猫阅读烹饪书了。
魏八锦好奇：“所以师父，您到底是怎么让大白听话的？”
陆因循微笑：“以蛋相挟。”
魏八锦：“……”
午饭过后，有人将房门击得山响：“阿锦，阿锦开门！”
彭悠穿着招摇的粉红皮草，载歌载舞地来了，“瞅瞅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这个巧克力可是意大利手工制作，是不是最起码要给我一个亲……亲。”
他这时才发现开门的人不是魏八锦，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抱着胳膊，背倚门框，淡淡地打量着他。
被注视的时候，彭悠忽然有一种被毒蛇咬中的感觉，打了个冷颤。
“进来吧。”
男人天生一副好相貌，头发很长，被很细致地绑了小辫儿，垂在肩膀上，发梢还系了小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泠泠响动，彭悠的目光落在了他短了一小截儿的裤脚上，是魏八锦的睡裤。
“小锦的朋友是吧，坐。”
彭悠胸腔里像打翻了调料瓶，泛起一阵酸苦味道，他犹豫了一下，坐在了懒人沙发上，惹得陆因循皱了眉头。
“……请问阿锦呢？”
“买好吃的去了。”陆因循随口答应着，倒了一杯白水，稍微往彭悠处推了推，示意他自取。
不过，这“稍微”也实在是太稍微了，彭悠眼见着那个水杯肉眼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只好屁股离了座位，以一个长臂猿的姿势去够那杯水。
等他把水杯拿在手里，才发现自己的位置早没了，陆因循大模大样地占据了整个懒人沙发，翘了个二郎腿，很有姿态地低头吹水面。
彭悠喝了口水……额，凉的。
他没办法，只好去坐了蘑菇蹲。
“您是阿锦的师父吧，”彭悠想到噩梦般的画面，心下惶恐，手掌冒汗，“师，师父好，我叫彭悠，是阿锦的朋友，初次见面，请，请多多关照。”
陆因循继续吹水，“初次见面？”他深深看了彭悠一眼，“那为什么，我看彭先生这么面熟？”
魏八锦回家的时候，感觉到空气中充满了凝重粒子，他狐疑地看了彭悠一眼：“不冷吗，怎么坐在地上。”
蘑菇蹲被陆因循抢去垫脚的彭悠：“哈哈哈，听说热胀冷缩，坐地上有利于臀部紧致……”省略号里没有内容，他编不下去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陆因循说，随手伸进魏八锦冰冷的脖子里，“冷不冷？”
他的手碰触到了后颈的膏药，魏八锦不自觉缩了一下，猫儿一样躲过，“还好，只是脖子冷，下次带条围巾就好了。”
“我给你烧点热水。”陆因循把懒人沙发和蘑菇蹲让给他。
他全程没有和彭悠说一句话，魏八锦只当他是因为当猫时候的恩怨，所以和彭悠赌气，也就没在乎，趁陆因循转身，把蘑菇蹲让给彭悠：“坐这个，地上冷死了。”
彭悠赶紧坐上来，护住因为受凉而隐隐作痛的肚子。
“我师父他比较……腼腆，你别介意啊。”
“没关系，”彭悠一看见魏八锦，脸上的笑容就冒了出来，顶着酒窝道：“令师长得好嘛，好看的人，就算什么也不说，也是漂亮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冷落，有些不好受，彭悠后来的精神一直有些恍惚，他小坐了一会儿，看魏八锦吃完了那些巧克力，搓着手掌和魏八锦闲聊起来。
“你说东方？他好着呢，被外派任务去了……”
魏八锦简单和彭悠讲了些新近发生的事情，包括他去阴曹地府的见闻，包括他师父是如何回来的，末了，说：“留下来吃饭吗？”
然后陆因循告诉他，筷子只剩下两双。
“只剩下两双？”魏八锦难以理解。
陆因循也是一脸无辜：“可能是小仙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小心带走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彭悠扔眼刀。
彭悠：“额，我诊所里有事就先走了……”
魏八锦：“……”
彭悠离开之后，魏八锦面无表情地从香炉找出被藏得严实的十多根筷子，放在水池里洗干净，陆因循站在一边，面带微笑：“哇，小锦好厉害，在哪里找到的？”
“熏炉里。”
“怎么会放在那里啊，真是奇怪。”
魏八锦将筷子上的水沥干净，“可能是猫放的吧，一只小心眼的猫。”
食梦貘朋友走后，魏铲屎官发现小心眼的老猫的情绪明显高涨，暗暗腹诽这一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师父干什么这么针对人家，人家彭悠还夸您来着。”
“他夸我什么了？”
“夸您相貌好看。”
“只是好看而已？”陆因循颇为臭不要脸地盖棺道，“这明显是骂。”
一处千年古墓内。
“这些器皿相当脆弱，一定要小心，宁可慢一点，也一定要达到保护的最好结果……”自从抢救性发掘开始之后，白教授眼下的乌青就没有消过，他一遍遍地检测设备，确保一切不会有差池。
如今的古墓，采用的方法大多是就地保护，这一座汉代郡主墓被发现之后，矗立在此已有十几年了，但就在最近，它被盗墓贼盯上了，附近的村民保护队在巡逻的时候发现，墓穴的壁上出现了不少盗洞。
于是为了抢救墓中的文物，上级紧急发布了挖掘的指示。
“咳咳咳……”坐在一侧休息的楚兰生如一个痨病鬼，不停地咳嗽，他的几个同门递来纸巾和水，他喝了一口，堪堪压下，但不到一分钟，喉咙就痒了起来。
“咳咳咳……”
胡小仙看他的样子，心里犯起嘀咕，楚兰生一直是招阴体质，下面的东西越厉害，他的反应就越大，现在不过一个郡主墓，应该不至于这么剧烈。
“小楚咳嗽一上午了，”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搓着手，兴奋得有些缺德，“今天该不会会有重大发现吧……”

当天晚上，猫主子又发神功，一爪子扑倒杯子，淋湿了陆因循的整个被单儿。
于是当晚，陆因循顺利回归，入主千工床，于是欣喜不已，差点儿当场给大白的猫窝来副对联，横批就写：猫到成功。
魏八锦紧闭着眼睛，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念清心咒，但还是被陆因循身上的味道侵袭了神经，明明是一样的香料，用在陆因循身上，好像就是热一点儿，好闻一点儿。
他如同浮在一条沉香河上。
他假寐了一会儿，沉香味儿似乎离他更近了些，一根头发垂在他的鼻尖，柔软的发丝刚刚才散开，仍弯曲着，他甚至闭着眼也能想见它的弧度。
“睡着啦……”陆因循很小声地说。
头发在他的脸颊上移动，极轻极快地碰了他的眼睑，绞着睫毛也弯了一下，他能感受到，陆因循移到了离他很近的位置。
后颈处传来一阵刺痛，他突然明白陆因循要做什么，也顾不得装睡，挥着手就去抓，但身后的人不给他机会，将膏药一把撕下。
一道两指多粗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且一直向下延伸。
魏八锦听到，陆因循的呼吸都停了，他不堪地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陆因循没有说话，空气中只剩下牙齿被咬紧地咯咯声，他的手顺着魏八锦脊柱的走势，一寸寸地抚摸下去，最后像是终于不堪忍受了，一把将魏八锦搂进了怀里。
他的脸深深埋进在他颈窝里，几乎颤抖，温热的呼吸落在魏八锦剔骨留下的伤口上，如长出新肉一般，又酸又麻，魏八锦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敢作声地弯了弯腰。
但是那双手又按在了他的腰上。
陆因循像是故意和他作对，突然在他的伤口处亲了一口，魏八锦的脊背骤然崩成一道弓。
“师父，我……”他急于解释什么，但对上陆因循的眼睛的时候，又感觉万般心绪，难以言语。
下一次，陆因循亲了他的嘴唇，语气难得郑重，如同盟誓一样，“小锦，别有压力。我这个人，追求没有，品德很差，不怕行事悖妄，天大的事，一觉醒来就忘干净了，也不担心被人拒绝。”
他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要守规矩做师徒，我绝对不越雷池一步……你若肯向前走一走，我敢发誓，旷古绝今，我只会有你一个。”
一直过了很久，魏八锦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像是被封进了一个真空套子，周匝的一切都已远去，只留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咚咚咚，像要跳坏了一样。
陆因循见他久未言语，苦笑了一下：“你要不愿意，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