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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送君戍故烟(歇羊)


现在想想就来气!
林析沉肚子传出一阵搅和,才隐约记得下人送饭到自己房里,自己跑得没影,忘吃了。
林析沉疯狂转移自身注意力,妄图支走腹痛,“许涧,你有兴趣去蒲将军麾下打仗吗?”
“啊?”许涧叫出了个高八度。
林析沉目光如水,静静扫过许涧,“入仕也不错,考虑走哪条路?”
“我还早吧。”
“不早了。”林析沉想了想,被自己的天马行空弄得忍俊不禁,“诶,以后你有出息得个一官半职记得捞我哈哈哈……”
“……”
步履到朝廊前,许涧想同林析沉一道进去,却被人提刀拦住,能带刀行于宫中还敢拦他的只有御林军了。
林析沉本勾搭着许涧的脖颈说笑,笑颜立马淡了下来,柔情似水眼瞬间冷了下来,锐利地瞟过提刀拦的人。
前任御林军统领亲手被林析沉在宫变时砍死,血溅当场,很多人都看见了,所以御林军大都不待见暗卫。
暗卫也不待见御林军。
“宫中有规矩,闲杂人等朝会结束前需在朝廊外等候,总指挥不常上朝是忘了吗?”拦刀林析沉面前的刀刀鞘是銮金红纹交错,至少从三品以上,只能是新提拔上来的御林军统领。
许涧上前,拇指摩挲腰间刀柄,一时间剑拔弩张。
许涧见林析沉没有表态,欲亮出刀刃,刚刚抽出就被林析沉带过摁回刀鞘,“辇毂之下拔刀活得不耐烦了?”
林析沉扔下一句等他,便转身大步流星迈了进去。
御林军统领嘴角微微一勾,透露出一股恶意,许涧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十分眼熟,却有些记不起来。
朝会上,林析沉始终保持沉默,缄口不言,作壁上观,已经有负责的官员将三州条例章程尽数列出,绕开军机处直接呈给皇上。而带头干的便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许涧提到过的翰林院的寒门学生。
如今诏令上落了红,但林析沉知道,江御不愿意拱手相让,那双从不表态的眼眸之下,藏着的不可捉摸的深邃阴鸷。
他去了偏殿,江御正百无聊赖下闲棋,自从当地上书断了之后,日常公务反而没有那么多。
林析沉礼毕,手里捧着一封奏言犹豫不决,难得他没有泡在书房里,平白无故扰人兴致不好。
江御心思都在棋盘上了,手里的黑子在指尖跳跃,却迟迟落不下去。
看来是十分不给人脸了。
林析沉想知趣地退下,江御忽然落子,说道:“会下棋吗?”
“看过,不曾下过。”
江御敲了敲案几,示意林析沉过来,“你觉得这一步走得好吗?”
怎么看也是一步进退维谷的废棋,活给人送命的,但毕竟是上司嘛,马屁还是得恰到好处来一点,林析沉模棱两可道:“此棋看似单刀直入,实则暗藏玄机,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陛下深谙此道啊。”
江御仿佛被林析沉带水沟里去了,煞有介事点点头,“暗藏玄机?我属于哪一种呢?”
“……”
“嘴净去忽悠人了。”江御挑起眼皮移开棋盘,目光停在了林析沉手上的奏言,“有事说。”
“西北驻军由工部列出,三州相让可保西北几年内太平安康,还是由盛乾澜将军带军驻守吗?”
林析沉这话基本上问完了整个局势。
轻骑军旧部只有江御能调动,他却不肯放在边陲,因为养一双眼睛很重要。
两江坐镇主帅是前朝与他并肩作战过的罗怀仲,唯一他放心得下的老前辈。但总归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一身烂骨挑得起半壁江山吗?
蒲将军是后起之秀,蒲寄年的儿子蒲知弦,驻军东三境,只怕太过年轻不堪重任。
这么说下来,江御不在,没有昔日威风凛凛军纪严明的轻骑军,一时竟然找不到一个能真真正正担起江山的人才。
便只有龟缩吗?
“林析沉。”江御又抓起一颗棋子,“与你何干?”
蒲知弦能在礼部的弹劾之下驻军东三境,很大部分的原因是林析沉力排异己,才让他能堂堂正正登台受封。
他本来可以不插手这滩浑水。
他为他找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江御淡然看向林析沉,手里棋子顺指落下,这步看似进退维谷的烂棋,竟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冒进于敌营,截断于后生。
他会扼制住盛家的喉咙,当一条拴住铁链的野狗。

林析沉往后退了几步,一撩衣摆正色跪下,手里还捧着奏言。
总指挥一职平平无奇,甚至说不上什么大官,贵就贵在“总”字。按理来说,只要身持暗令,不只是暗卫,就是御林军,京畿守备军,都可以调动,之前林析沉也是处理好这三方关系,只是没想到暗令被扣时,江御出了幺蛾子。
如今没有暗令,江御不给,那么除了他手里的六千人,随意干涉哪一方,都是僭越,每一个举动,都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新上任的御林军统领就是算准了江御不会轻易松口给暗令,才敢在林析沉面前拿乔。
自江御过目六部奏折,那些压着骂林析沉的折子数都数不过来。
他偏偏要装眼瞎。
江御脸色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变化,还一直关注着他那盘棋,漫不经心道:“你跪什么?我话还没说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林析沉跪得笔直,“臣受君庇护,溯源于君,愿做辟路之刃,佑刘氏江山。”
江御如一滩泛起波纹的深潭,听到“刘氏江山”不由得轻改前色。
他上任为了名正言顺,拿捏的是前朝三皇子的名头,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是举一面旗子,顶一个名头,谁敢多嚼一个字。
林析沉就这么又踩中了虎尾巴。
江御走到林析沉跟前,拿过他手上那封奏言,囫囵吞枣看了一遍,林析沉难得把字写得稍微齐整一些,一目了然。
内容未看尽,奏言就已经落到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江御叹惋一声,“口口声声忠义之士,怎么不随你家皇帝一同坠入地狱,你效忠的究竟是刘氏,还是坐在龙椅上的人。”
“林析沉,你贪生怕死,怯弱不堪,我是你早就亲手宰了我了。”江御放慢脚步在林析沉面前来回走,风轻云淡,“我不姓刘,而背后的证据经你手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千仞无枝吗?自圆其说还是自欺欺人啊?”
林析沉拧着眉头,他听出来了江御的不怀好意,不敢再抬头看一眼眼前的人。而身上的虚汗立刻浸了一身,脸色蜡白。
江御俯下身捏过他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林析沉,你值得吗?不累吗?安排那么多真当我不过问吗?”
林析沉怎么不知道他的小命最多不超过两年,按照以往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因为人到了他这种年龄很多都是恃才傲物的风流人,要做就做出一番伟绩,要走就走得干脆利落。
林析沉是被强行摁头前者。
既然做了选择,最忌摇摆不定。受气也不过受两年,区区两年还能保家族安定,如果两年之后还有林家的话。
“我名不正言不顺,你何能称忠。”
林析沉睫毛微微颤抖,目光有些涣散,对上江御那双深邃的眼眸,他是那么容易被洞穿,仿佛阳光下无所遁形的影子。
他强迫自己不被那双眼眸吞噬,“我不能称忠,陛下却是万人敬仰的天下之主,平四方,逐玁狁,安民事。臣子之愿无非是望人民安康,四海安定,陛下能做,臣便鼎力扶持,即使未得清名。”
“你不说,我替你说。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刘氏的血,所以只有他们可以登上这个位置?你也这么认为。”
江御最后那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为什么前朝诸臣,如张海阳、王宽之辈都归隐山林,答案不言而喻。连林析沉都是刀架脖子拿捏软肋就范,他手底下能有几个干净的。
林析沉不置一言,他微微摇头,下巴被死死钳制住动不了,江御倏地松开手说道:“站起来。”
林析沉岿然不动。
“朕叫你站起来。”
林析沉闻言弯腰把地上的奏言拾起,起身放到桌角,恭敬地退回。
林析沉走后,江御哪里还有心思下棋,奏言摆在桌沿一角,他气躁地把棋子打乱,零零散散的棋子散落于棋盘上,黑白相间,叮叮咚咚的声音引来门外候着的太监。
钟攀会意地收拾起杂乱的残局,江御盯着棋局找一个点放空,不舒服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叫他收拾得战战兢兢。
归完子,下意识想把奏言顺手带过,顶着尖锐的目光手指顿时蜷缩了回去。
钟攀心下想,林析沉刚刚定是惹恼了皇上,这会儿生着闷气,“陛下,总指挥忧国忧民,不党不群,独来独往的,也未见得几分异心。”
江御明面上也没有训斥钟攀,顺着话茬接道:“他一家独大,哪里犯得上与别人结党营私。”
窗外的猛禽扑腾翅膀落在方檐上,转着脑袋两只眼睛怔怔望向江御。
钟攀把话题挑开,“宫里除了陛下,还没几个能喂养动它的,毕竟跟了陛下大半辈子,识主!”
有的人呢,沙子吃惯了,怎么可能谈笑风生起来,命该如此,享不了钟鸣鼎食。
“它吃不惯熟肉,常年吃带血生肉,或者生禽,叼回来一嘴毛,难看死了。”
江御很讨厌林析沉背影周围的红墙柳枝,更多的应该是洁白如雪的梨花,书院外矮矮的白墙黑瓦,不是红色。
还有那身鲜红朱霞的官服,总觉得少了几分戾气。
林析沉很早就回府了,燃起一盏灯火闷在书房里奋笔疾书,残影映在屏风上,可以看见经久长立的笔杆,和乱糟糟的桌面。地上还撕扯着卷轴,零落在脚边,不注意便很容易绊倒。
林析沉写完眼睛酸痛,揉了揉眼睛打算找许涧议事,见他在偏院跟林向聊天,温馨的画面深入人心,平白生出几分欣慰之感,他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大人。”许涧回头叫住林析沉。
林向乖乖地随许涧走到林析沉身边。
“有什么事吗?”林析沉木着脸, 做出一副我很忙的样子。
许涧没有说话,林向垂着头也不说话。
林析沉打量许涧的神色,试探地问道:“学堂待不习惯?”
林向点了点头。
这也不奇怪,毕竟摊上林析沉这么个父亲,当初认下林向时朝中人声不少,也怕捕风捉影遭御史参,遣词造句小心翼翼,坊间关于林向身世解释层出不穷,在大环境下难免受到非议。
林析沉对着许涧说道:“请个先生教也行,你看着安排吧。”
说罢转身离去,林向看见林析沉走突然开口道:“那爹会来看我吗?”
林析沉止步不答,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林向一眼,只道:“有人看你。”
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论在姑娘面前花言巧语没心没肺的林总指挥却在自家儿子面前冷脸这件事。许涧将脸埋进双手,仿佛洞悉了林向碎掉的心。
许涧拍了拍林向的肩膀,宽慰道:“小公子不必太放在心上,他对谁都这样。”
林向知道,林析沉只对自己不冷不热。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吗?
天际晕开最后一抹云霞,火烧云遮天蔽日袭来,犹如奔腾而来的江水,差一个浪花,就压过头顶,势不可挡。

第15章 杀鸡儆猴
风卷残云,晚夜下起雨来,轻轻柔柔拂过明月,洒下如水月光,枝桠倒影落在庭院,随风摇曳,肃穆萧瑟中,一队带刀人马敲响了深宅门钹,主人缓缓开门,门缝拉开,遽然亮出刀光。
林析沉一个下腰躲开横扫,身后的暗卫一涌而上,为首的挑断来剑,拥进院内。
雨露挂在竹叶上,刀剑带动疾风全然滴落在林析沉肩膀上,他靠在院外石墙上数着分秒,一炷香的时间后提起衣摆悠然进院。
院里一片狼藉,几具死尸躺在门槛边犹为碍眼,家丁悉数擒获,林析沉脚尖勾起一把刀,掂量掂量握在掌中,迎面接过一记直辟面门的钢刀,只是腕间使不上力,不敢恋战让对方看出破绽,便侧身承着刀面,对手滑倒在地。
林析沉顺势把刀插进被雨水浸得松软的泥土之中,脚踩在那人脊背上,压着身躯冷言道:“主事好生说,说点我爱听的。”
吏部主事咬着牙,回道:“林析沉!你敢拿人!刑部票子呢?!”
林析沉挪开脚,身旁两名暗卫当即架起孙清仰,另一个亲卫就着孙清仰脸上痛快一拳。
林析沉好整以暇地擦起手指的血水,轻声道:“说点我爱听的。”
圆月高悬,淅淅沥沥的润雨打在油纸伞上,音律无常。
“皇上,臣要参军机处林析沉滥用职权,徇私枉法,没有得到皇上首肯和刑部票子,而擅自查押朝廷命官!”
上奏的正是户部尚书郁丹,林析沉几日不上朝都看得出来他在朝中积攒的声望只高不低,但是他却并没有宴请官员,有意提携,反而两袖清风,仙风道骨的做派。
那为什么有那么多追随的声音呢。
因为他的位置昭示着天下文人的处境,清流攀附,风光霁月的舆论也跟着蔚然成风,众口铄金。
林析沉稳如磐石,不忙不迭道:“臣任总考官,春闱迫在眉睫,既是私相授受之流,臣有权厉行己责。”
“私相授受?敢问林总指挥,孙清仰所犯律法几何?”
伴随着郁丹抑扬顿挫的语气,江御提起了兴致,转头看向林析沉。
林析沉避重就轻,“孙清仰就职期间屡次朝夕令改调遣各地知州,每每抓住秋闱交替契机空隙入手,以至于不少举人进士强压不得晋升,甚至一官半职都无法觅得,郁尚书出自寒门,比我更加通透其中门道吧。”
林析沉这么一点,反而把火线往郁丹身上引,尝鼎一脔,他真的无门无派吗?
林析沉在抨击郁丹的同时,也做出一副为寒门遮风挡雨的意味。
孙清仰可以掉动地方官员,那么可以是谁给的权力,林析沉想把吏部上下连根拔起,看看蛀虫能有多少。
林析沉接着说,“一个小吏而已,不值一哂,会试仍可照常进行。”
眼看着林析沉抬手就想把此事翻过,刑部侍郎出列奏道:“虽是小官,但牵扯重大,理应多方求实,核对稽查。”
他的意思不过是怕林析沉一面之词,如果这么让暗卫全权负责,最后得出来的呈堂证供恐怕有待商榷。往深处想还有另一层意思——时时刻刻提醒龙椅上那位,林析沉只手遮天,快管不住了。
江御似是没有听出来后者深意,“没有牵扯到卖官鬻爵,平白权分三司小题大做。”
江御这话说得也不错,频繁调任是根据考察评分而定的,不能因此就断定别人的罪过,况且一件芝麻小事劳烦三司,岂不是自降身价。
吏部尚书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至多挂上一个御下不严之名,祸从口出。他心里已经有杀人灭口的想法了,孙清仰不能留。
一旦发现自己有过参与,被林析沉盯上还能安安稳稳立足于朝野吗?
林析沉仿佛把吏部尚书的心思揣摩得纤毫毕现,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这个,“孙清仰不过小小主事,却居住着典雅华房,亭台楼阁装修华丽,甚至京城酒肆不少也是他开办经营,手底下进出银子格外大,臣请求协同户部严查此事。”
江御准了,底下的人为了谋求官职,金钱交易不可避免,届时吏部尚书只要一口咬定孙清仰私自篡改笺章,与他无关。
散朝后林析沉在军机处提笔批改案牍,气氛异常沉重,周崇温带头缄口,他立在林析沉面前,脸色难看。
林析沉笔一顿,周崇温往右挪了几步,他挡着光了。
不知道周崇温站了多久,直到林析沉把手上的那份文书拟好,才开口道:“周伯一把年纪了,站那么久对身体不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周崇温忙道不是,“此次是下官的错,审阅了错误的吏部考核评选。”
周崇温经手时给评分盖了红,林析沉没能过目,以至于没有文书呈到刑部那里,还好林析沉本来就任科举主考官,否则他随意拿人难以服众。
“周伯这么说生分了。”林析沉明显有送客的意思。
周崇温还想再言几句,户部侍郎前来与林析沉商谈孙清仰银钱流通的事情,周崇温只好告退。
户部侍郎叫秦淮,应该是郁丹带出来的学生,一脸书生气,长相有些年轻,估计是因今天早朝之事,对林析沉印象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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