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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念不可说(lebensborn)

“我觉得这个表里的公式还可以再修改,这样我们算工资的时候会更方便……”
方唯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截在了半路。
“凭什么我们就得为了你做修改?不然你把工资的算法告诉我,两个部门保持一致?”
郭金锦的手按在键盘上不动,抬头看他,满脸都是挑衅,“你能拿老子怎么办”几个字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方唯纬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用力一拍桌子,嘴巴嘟囔几下,还是没有凑出来一句完整的狠话,只好摔门离开。
“啧!”
郭金锦发出嘲讽的怪声,五官全部凑在一起,看起来扭曲极了。好像是嫉妒,但不全是。
他们俩是这家公司里的两个不同部门的经理。方唯纬学的是工程造价,现在是财务部老大,郭金锦学的是法学,现在是资深HR,兼职行政部经理。
两个人怎么看怎么不对付,从一进公司针锋相对到现在,多少员工入职再离职,都曾对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有所耳闻。
“郭金锦,怎么了?”老板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
郭金锦不急不慢地坐直了身子说:“周总,没事。我们在讨论报表怎么做更好。”
简直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哦,你俩再喊得大声点楼下都听到了,以后注意点影响。”
收到了贴心提醒,郭金锦认真点头,出了门就把这话忘在了脑袋后面。开玩笑?他不和那个人斗到天昏地暗,誓不罢休。
等电梯时,他一走神按了一个“上”,方唯纬路过没说话,按了一下“下”的按钮。
“你干嘛?”
郭金锦转头对方唯纬大声说:“我按了你再按一次?”
“你按错了。”方唯纬冷静地说。
这句话落在郭金锦耳朵里,好像是被人硬生生甩了个巴掌一样。他咽不下这口气,咬了咬牙说:“我就是要上楼。”
公司地址在18楼,这栋楼一共不过25层,去掉4层和14层还有24层三个不吉利的数字,剩下的楼层没有什么人。
当初公司刚成立没什么钱,选择地址的时就找了一个相对便宜的地方当总部。现在公司慢慢发展起来,但是这栋大厦却依旧没有什么起色,15楼以上空着的房间数不胜数,只有他们这一家公司坚持得最久。
郭金锦刚进公司就看他不对付,两个人在工作上有摩擦,在生活习惯更是南辕北辙。方唯纬冷漠古板得像山顶洞人,郭金锦却热爱泡吧和蹦迪,下班后还有回家换身衣服去舞池中享受人生。
你怎么理解一个仿佛和父母同龄的人的思维呢?
他冷笑一下,在电梯到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进去。门缓缓关上,他看见方唯纬眨眨眼,好像在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折腾”。
笑话!老子怕你不成?
郭金锦表嘴硬,内心却怂得不行。他一个人在黑漆漆的20楼楼道里逛游,每次走一步都用力跺一下,生怕被什么奇怪的生物掳走了。
盘算着方唯纬差不多走了,他赶紧乘坐电梯下楼。
到一楼时,他一手提着电脑包一边抱着大衣,边穿衣服边往便利店跑。
边挑着肉串边看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今天出来玩吗”。
郭金锦指了指玻璃后的盐味鸡肉串,用口型说“我要这个”。低头,手指在屏幕上飞舞,很快打出一行字——今天有点晚,我们改日再约,不醉不归。
发完消息,他顺手从货架上拿起来一瓶米酒。虽然上班不能喝得烂醉,但总可以满足一下自己的味蕾。
提着晚饭到地下车库,他朝着自己的车走去,忽然看见那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再一眨眼才发现什么都有。
可能是最近做报表太多,导致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甩甩头上车,深呼吸一口气后扭钥匙出发。与其抱怨人生,不如学会苦中作乐。
”叮!”
微波炉的提示音响起。郭金锦拿出便当,顺手倒了一杯酒,坐在阳台上吹着风吃饭,看着月色,屋里的专业音响播放着优雅钢琴曲……
日子或许没有理想中那么美好,但是也没有别人说得那么糟糕。
他曾经一心想成为律师,但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看着方唯纬创业不服气,也跟着一起来,到现在是成功了,会被人叫一声“郭总”,但是回头看看,好像这条路根本不是当初想走的。
“真麻烦!”
日复一日的繁杂工作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一口气灌下去一杯酒,把胸中的不快压下去,直到喝醉,了无烦恼。
刚开始工作时还有挑战和期待,现在只剩下无尽的鸡零狗碎的破事,他一进门就能看见那些人恐惧又带着敬畏的眼神,还有方唯纬那个专门和自己作对的小人。
“到家了吗?”
手机上又收到这么一条消息。
郭金锦解锁一看,说曹操曹操就到,是方唯纬发来的短信,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不安好心。
他思虑片刻赶紧回复了一句“已到家”,第二条的几十个字删删改改仍旧觉得不满意,最后干脆全部删去,免得那人小肚鸡肠揣测自己的潜台词。
一个大男人天天那么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干嘛?和个管家一样盯着每一毛钱,到头来还不是每个月只有万把块在卡里。
方唯纬没有回复,郭金锦看书的中途又刷了几次手机,依旧一无所获。
第二天早上,一如往常地在公司楼下买两个烧麦加一杯热牛奶,提着上楼赶上电梯,一进去才发现按住“开门”按钮的还是方唯纬。
“阴魂不散!”
这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硬着头皮挨着方唯纬站好,却被身后的一群人挤得不断往旁边靠,过几秒就会碰到方唯纬的肩膀,简直尴尬极了。
电梯到达,他在瞬间弹跳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公司打卡,一个面带微笑,一个保持面瘫,绕过前台进了各自的办公室。
十五分钟后方唯纬发给他一份表格,二十分钟后郭金锦写完招牌计划后缓缓在对话框里打出来一个问号。
几秒钟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他刚一抬头就看见方唯纬站着面前,然后俯身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打开那个表看一下,以后这么做。”
“哦?”
郭金锦打开表格问:“你这是什么语气?”
两个人是小学同班、大学同校的关系,如果是异性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交情。郭金锦没有想到,有天方唯纬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命令的语气。”
方唯纬指着表格的最后一列说:“你要用筛选,把条件格式先做出来,然后再加条件,这样三个不同的公式再加上2种编码就能做出我想要效果。”
“你怎么不直接说让我重新返工?”
眼看要到月底快发工资了,他现在让自己重新做考勤,怕不是想搞事?
不能按时发工资,这事可不小,捅到老板那里自己得挨一顿说教。郭金锦没兴趣听,转头看了下今天繁多的工作内容,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不早点说?非要拖得这个时候?”
“上半个月你不是都在出差吗?告诉不要打扰你。”
方唯纬看他一眼接着说:“你在朋友圈晒几十张美食照片,还有空去酒吧,我看出差也没有这么忙!”
“要你管!”
郭金锦一拍电脑说:“这个月报表我肯定不出了,你要是想改就等下个月,我们重新做模板。”
“不行!”方唯纬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改我就没办法发工资。”
“你他妈傻子吗?”
郭金锦没忍住爆了粗口,指着他说:“想做自己做,想告状也随意,我告诉你方唯纬,大不了老子不干了,你别天天给我找事。”
“你不想干了?”方唯纬好像只听懂了这一句话,皱了皱眉。
“关你屁事啊,”郭金锦往后靠了靠说:“反正以后有我没你,有你没我,咱俩不在一块儿才好,省得我被你气死。”
方唯纬保持了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死一样的宁静。外面的大家都不敢太大声说话。
老板敲了敲门进来,看了一眼两个人问:“闹什么呢?”
方唯纬憋了三秒钟说:“周总,我要申请离职。”
“好啊,我同意。”
郭金锦看着他那一脸委屈的样子就来气,丢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直接冲出去,想来想去还是无处可去,只能躲进厕所里偷偷在便利贴上写下所有吐槽的话。
不能坦率敞开心扉的人,活着是那么憋屈。
压力和痛苦仿佛一条绳子的两端,渐渐缠绕住他的脖颈,让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但是慢慢的,郭金锦发现了新的发泄途径。
他攒了点钱租下了一间厕所,在外面上了锁,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这间不到5平方的空间内。
这就是他的秘密空间。

两个人是陪着对方长大的。
方唯纬家住在村子里最边上的平房里,郭金锦住在自家盖的小洋楼二楼上,那时候的两个人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差距,天天一起光着屁股下河捉鱼,冬天冻得满脸鼻涕还不忘吃烤玉米,但更多时候是在闹别扭。
“把这个给我!”
或许是因为家人宠溺,又或许只和性格有关,郭金锦从小就无法无天。
八岁的他指着方唯纬手里的糖纸,重复了一遍说:“把它给我,不然我就告你妈了。”
“你就知道这样。”
七岁的方唯纬感冒了,说起话来大喘气,鼻涕泡随着嘴巴动一收一放的,看起来滑稽极了。
“是啊,我就是这样,所以你给我不给?”
郭金锦强势到过分,看他不愿意,直接上手来抢。
两个人争执之间,方唯纬一抬胳膊,直接把胳膊肘怼在了郭金锦的眼眶上。
小孩子皮肤嫩,他又生得白,这一下直接搞得脸上青紫一片,看起来十分骇人。
方唯纬有点慌了,他非常害怕自己把郭金锦给一拳打死,赶紧把手里的东西丢下去找医生。
郭金锦缓缓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捂住眼睛开始大哭,声音穿越了半个村子。
转眼到了吃饭时间,方母上来找儿子,远远看见一个孩子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她走进一看发现是郭金锦,赶紧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问:“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呜……”他想说话却不小心咬住了舌头,舌尖上的疼惹得眼泪落下来,抽泣着说:“方唯纬有糖纸,我想拿过来看看,他不给我还打我。”
这一番话说得黑白颠倒,但他哭得这么惨 再加上脸上的淤青,方母心里一抽,看着那边走过来的人影就吼“方唯纬 你给我过来”。
小孩子都最怕家长叫自己全名,因为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方唯纬拿着一盒紫药水走到母亲面前,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他捂着脸没有哭,瞪大了眼睛,里面有泪珠在转动,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反应了半天才说:“妈,你打我干嘛?”
“打你干嘛?”方母抬脚踹了他一下,抱着郭金锦说:“你和人家抢东西,还把人脸打成这样,我没拿棍子打你就不错了,你还敢问为什么。”
“可是……不是这样……”
方唯纬从小就不怎么爱说话,越到关键时候就越像个锯了嘴的葫芦。郭金锦抓住了他的这一弱点,每每打蛇打七寸,占了不少便宜。
“你还狡辩?那糖纸不是你的吗?他想玩玩你就让给他玩一会儿,等玩腻了再还给你不就得了?”方母抱着郭金锦,说完话,温柔地用手给他揉着额头和眼睛。
“可是他拿上肯定就不给我了。”方唯纬把紫药水丢在地上,瘪嘴流着泪小声地说:“妈你就向着他,一点也不关心我,是不是他才是你儿子,我是从垃圾里捡来的啊!”
他这一哭,郭金锦觉得自己不占理了,也开始哭。
两个人的哭声此起兰生彼伏,很快招来了刚下班在做饭的郭母。
她用围裙擦干净手,走过来先让郭金锦自己站好,再拿出手帕给方唯纬擦脸,等两个人都平静下来以后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糖纸,他想看,我不给,他就动手了。”方唯纬委屈极了,低头用手指卷着衣服说。
“哦?是这样。”她走到过郭金锦面前问:“是这样吗”
“是。”郭金锦不敢对她撒谎,怯懦地说:“我就是想看看,看完了就还给他。”
“但是小弟弟不愿意,你也不能直接动手抢是不是?”她从围裙口袋中拿出来一把五颜六色的糖,给郭金锦手里放了一小半,剩下的都放进了方唯纬的口袋里。
两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玩意儿,就不会再打架闹腾。
她带着郭金锦回去吃饭,方母带着方唯纬说:“我们也回去吃饭了。”
夜里朦胧时,郭家桌子上是四菜一汤,有鸡肉和午餐肉,炒了一个西红柿鸡蛋和家常豆腐,灶台上小火炖着浓浓的菌菇参鸡汤。
方家一家三口共吃一个菜,小白菜炖土豆,上面飘着一点点油,标配是白馒头。
吃完饭后,郭金锦打着手电去找那片糖纸,捡起来以后在灯光下看了看,顿时觉得不过如此。他把小玩意儿收进口袋里。
第二天,下课后,郭金锦走过去把糖纸给他放在桌子上说:“还你了。”
“我不要了,”方唯纬摇了摇头说:“这个给你。”
他从书包里翻出来一个五颜六色的千纸鹤,比郭金锦两只手拼起来还大。大家都凑上去一看,才发现千纸鹤是用旧书上的各种图案拼出来的,居然还凑了一副比较完整的画面。
“这是什么?”
郭金锦眨了眨眼说:“你新做的小玩意儿吗?”
“是,我妈让给你赔礼道歉用,是我上节美术课的作业。”
千纸鹤做得很精致,确实是用了心的。
郭金锦本来觉得很喜欢,但是听他这么说突然觉得没有太大的兴趣,干脆推开他的手说:“我不喜欢,你拿走吧,爱给谁给谁。”
“可是这就是给你的。”方唯纬坚持要给他。
郭金锦在众人视线下恼羞成怒,大声地问:“你说给我,是不是我怎么处理他都可以?”
“可以,我给你了。”
这句话刚落地,郭金锦拿起来千纸鹤直接从楼上给丢了下去,拍了拍手说:“我处理了,也收下了,还有问题吗?”
“没了。”
方唯维心里发酸,回到第一排坐下。郭金锦看着他的背影,想上去安慰一下却怎么也没办法迈出那一步,在课上走神看着外面操场上跑步的人。
老师在讲台上讲得慷慨激昂,郭金锦神游太虚,很快被喊了名字。
“郭金锦!”
“到!”
他猛地站起来,老师一摔粉笔到他额头上问:“你走思什么呢?起来先把这个问题给我回答了再想别的吧。”
郭金锦确实是个学渣,他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公式和习题,觉得脑子都快炸了,嘟囔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左右环顾一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帮自己解围的人。
“老师,我来替他做吧。”
方唯纬站出来写出了解答过程,那节课郭金锦站着听了15分钟,后来觉得简便计算大概自己这辈子学得最好的一节课。
小学放学很早,铃声一响大家就开始收拾东西。方唯纬特意放慢速度想等着他,但左等右等却不见他动一下。
直到一个班的小朋友走走完了,他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和值日生一起拿着扫把扫地。
“你不走啊?”
方唯纬走过去看着他问:“干什么呢?”
“我?”
郭金锦思考了一会儿找个不那么奇怪的理由,说:“我做好人好事,帮忙打扫一下教室,怎么了”
“哦,是这样。”方唯纬看他一眼说:“那我等你吧,我们放学一起回去。”
按住平常来说,郭金锦通常不会拒绝这种要求,但是他今天却一反常态,举着扫把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哦……”
方唯纬说话拖着长长的音,慢吞吞背起自己的书包回去,郭金锦站在楼上 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
他咬了咬牙,忍住一起走的想法,等值日生走了以后立马丢下扫把,冲到了楼下的草丛里。
草丛里没有、树丛里也没有,他找来找去后遇到一群拿着扫把和簸箕的人,拽着最前面大哥哥的衣服问:“你好,我想问一下有人看到一只用纸叠的千纸鹤吗?那是我下节课的美术作业,被风吹下来了。”
人群最后有个戴眼镜的小姐姐,指了指操场最边上的那一块说:“我们刚才打扫这里,好像是把它当垃圾丢到垃圾堆了,你可以去那边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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