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眼对上林向时又顷刻换成柔和的眼眸,连带不耐烦的语调,也变成种打趣的意味,沙哑的声音流落外:“小孩子。”
林析沉总是认为,自己只要对这个小孩不上心,他就不会黏着自己,如果自己再做点严父的样子,他日后便不会走自己的路。
他不想让有人走他的老路,因为有多苦,他知道。
费尽心机被动的谋算比不上金榜题名堂堂正正步入仕途。
招架不住他没养过孩子,还是所有孩子都黏老爹呢。
应是非然,人到了陌生的环境,如他那样的小孩,该渴望依靠,而偌大深院,四角天空,任凭修得多大,仍改不了少年人披坚执锐的英雄恣意。
没等林析沉把满腹草稿用语重心长的语调娓娓道来,林向忽然抬起低垂的头:“叔说爹要去西北,我也想去!”
林析沉在心中将稿子撕碎,只想悉数砸许涧身上。
“你当我去玩啊?”
林析沉捂脸,几乎是脱口而出。而林向则一本正经,他不是闹着玩的。
两排翠竹巍峨挺立,站在少年肩膀后。
影刀风矛,年轻气盛。
“过来。”
他招了招手,叹了口气。
分明自己最凉,林析沉却还把自己的氅衣解下拢到林向身上,边劝道:“行军打仗是件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背井离乡,况且刀剑无眼,伤了死了尸骨都收不回来。”
林向又不吱声。
“我也听茶馆说书。”林析沉把手搭在地上,指节凝了层冷霜,“唱西北战场,唱三境之争,听气吞万里如虎,听秣马厉兵。无可否认的是,军旅生活不值得向往。”
“茶楼说书……?”林向小声道。
林析沉一哂:“图个乐子去玩玩。”
谁脑子不好使图乐子去那个鬼地方,林析沉转念一想,打起坏心眼,道:“你看不起文臣?”
林向闻言忙摇头,林析沉现在弃武从文,谁敢说他执笔无门。
哪知林析沉冁然而笑:“我也看不起文臣。至少我当年想上战场是因为受不了朝中咬文嚼字的史儒。”
“景安时,没有真真正正痛砭时弊的笔,也没有真真正正提刀握枪的军。当年……”林析沉声音变得低沉:“当年定北侯攘外,他没有笔,也可惜现在,我没有军。”
太少了,六千人太少了。
轻骑最鼎盛时统领三营,合计十五万,才足以有与十六部抗衡的资格。
他凭什么?
院中旋了眼小小的水洼,遭风吹得直晃月色,不停撩拨林析沉的余光。
“有的东西是你该去做的,扪心自问该去行的,无愧于心,无愧于己,很难得,也很简单。”
林析沉嘴上说的是他曾经在每一个难以度过的夜晚自我催眠的话。自己嚼了千百遍,从而烂熟于心,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他呢。
林析沉欲言又止,盯着相对于小孩子稍大的藏蓝色薄衫出神。林向太小了,十五六岁不谙世事。
人在这种年纪还保持一颗纯真的心,要么一直不会变,要么翻天覆地地变,还有极少部分的人能权衡利弊,却终身行走于刀尖。
林向忽然回头,对出神的林析沉咧开一个笑。
林析沉面无表情,林向笑意渐渐淡下,内敛地把目光投低。林析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小孩子,伈伈睍睍的成不了气候,学手起刀落,我就带你去玩。”
万人传唱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重修,看过的小可爱可以点一点清除缓存!
第51章 永远都在
林析沉最近常去香山看马,毕竟场地坐落于京城附近,不能亏待大好的地理位置,大早辞了军机处,跑去闲逛。
秋意正浓,时不时吹来几缕柔和拂面的凉风,看管的马夫同林析沉有几年交情,笑盈盈地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将详情悉数汇报。
林析沉状态不佳,无论朱䘵介绍到什么节点都不做反应,只是负手边走边听他说。
朱䘵收敛了嬉笑的神色,一本正经说的内容却是与之前许涧禀告的差不多,林析沉听的更加没意思了。注意力慢慢偏移成环顾香山的美景。
他还未曾全揽过这个地头,以为小,可远望去,一马平川很是适合跑马。只是秋意浓烈,植被枯黄的迹象严重,让整个世界都黯淡了不少。
适合,但不是最适合的。
朱䘵说完也没见林析沉发话,顺着他的目光误以为是在看槽枥中的马儿,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驹,但是性子太温顺了,按照惯例,这种货色要么是转手卖了,要么就是大手一挥敷衍别人当做赏赐作罢。
培育出的劣种。
林析沉也是这样想的。
“谢宽常拐弯抹角问马,他真想的话,没几十两银子一根毛都别让他见。”
林析沉吩咐完,打发走了朱䘵,转身想在场外溜达一番,莫名被广阔的原野弄的望而却步,索性走到方才那匹马前,解开缰绳,心道好歹算个骑行工具。
缰绳挽在虎口,缠绕了几圈,忽然,震耳撼地的马蹄声传来,草场尽头,一匹同体乌黑的马闯进了原本井然的场地,手上牵着的马儿被奔雷的声音弄得躁动不安,林析沉低声骂道:“没出息。”
他愤懑地回头,马鞭没来及放下握在手中,三两步走出马厩,试问谁敢没得通传肆意越境,只怕没人敢拦了。
江御一收缰绳,高大威猛的骏马高扬前肢挺立,伟岸魁梧,遮天蔽日,瞬间的阴影下,浮涌的曦露显得清晰明朗,宛若拢着的一层神秘的光晕,环绕在他削瘦的侧脸。
这一幕是那么的熟悉。
马背上的人利落干脆地翻下马身,并没有觉得自己出现突兀,反客为主般肆意打量场地,林析沉站在远处只能模糊地辨认身形,嘹亮坚劲的马嘶声让人无法忽略。
轻骑的马。
林析沉不自觉地握紧马鞭,皱了眉。
江御难得着轻裘,肩胛处的银胄反着刺眼的寒光,下身却不是普通的介胄做饰,齐长的戎装宽松,恰到好处的金丝绣纹,雅而不俗。
那双洞人心悉的眸子转向不起眼的马厩时,林析沉才知回避,手搭在粗糙的棚壁转身要走。
江御见状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貂皮制的马靴踏在脆密的杂草,裹挟着一股深秋的味道,向林析沉奔来。
江御从后方悄无声息地环抱住他,冰冷的、粗粝的手擦过他的腰侧,包握在林析沉颤颤巍巍拿着马鞭的手上。
他的手太白了,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没有血色,毫无生机,泛白的指节如同刚刚接上一般,连丝毫温度都没有。
江御更加心疼了。
他倾覆在林析沉肩头,对方唯一给予的回应便是厚重紊乱的呼吸声,和仍在发怵的手指。
“怎么找这里来了。”
林析沉几乎是绞尽脑汁组织出这么一句话。
他还是怕一个人的。
但他如果找不到同行的人,会更加害怕。
那个人为他挡住风雪,正站在自己身后。
训练的间隙,不少暗卫撑在木拦旁张望,那是什么,圣驾啊,稀罕物,江御没当皇帝那会儿常去北林套近乎,还勾搭了几个能称兄道弟的酒肉朋友,而今人家飞黄腾达,个个都想过去刷脸,有个肌肉虬曲的汉子闻讯,眯起眼去瞧,嗔道:“哟!侯爷!”
一旁的高个被他凑来的臭汗熏到,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腾位置:“喊什么侯爷,隔那么近,不怕掉脑袋?”
大汉存疑,又乐呵了一会儿,才恍然江御的身份,林析沉关起门来操练,几个月以来,只出外勤,不闻近言。
“圣驾亲临,恁地不是要给咱扩场子!”大汉咧嘴大笑。
“扩场子!”旁边无心此事的人也凑来,“那敢情好啊,拐个十里八村,看还有谁寄言!”
“哟喂。”汉子极目远眺,手足无措地拉旁边同袍,众人的注意力顷刻从“扩场子”到一双纠缠不清的人影。
远处,林析沉隐约感觉到某个角落传来的犀利的目光,却也无可奈何,以一个哄小孩的语调道:“没躲你。”
江御好歹没有对苍白的回答表示不满,歪头咬他的耳朵:“抱一会儿,就少一会儿。”
对啊,抱一会儿,就少一会儿,谁知道有没有明天呢?
林析析垂着的眼定落在皮鞭上,细长的睫毛下的眼睛空洞无神。江御本贴在他耳根,趁他不注意去蹭他的唇,水润的薄唇猝不及防被人碰到,林析沉吓得偏开头,江御累累得手,恬不知耻地笑了,带着戏谑的眸色好整以暇地打量他,是那么的光明正大。
大白天的发什么疯。
林析沉并不觉得很好笑。
江御好歹良心尚在,没有继续,赔罪似的讨好:“要跑马吗?”
林析沉愣了愣,他爱马的,也喜欢纵马驰骋,年前最羡慕的不过是江御带回京的悍马,每每总要假装不经意去看几眼。
只可惜……
他嘴唇翕动,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吓人:
“我不跑马了。”
低低的音调很难察觉末尾几个字有些失真。
“我带你。”江御捏过林析沉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又劝道:“我在这儿呢,永远都在。”
许涧归营时,提着一把长刀,凶神恶煞地走向那群看热闹的暗卫,怒斥道:“哪里来的闲工夫!例常巡防做了没?调的火牌拿了没?”
一群人从哄笑打闹轻车熟路地转为毕恭毕敬,跟抱团取暖的鹌鹑似的,谁也不敢冒头,腾了位置,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待人都退下,许涧盯着远方,愤恨地把刀插进木栏旁,锋利的刃口深陷地底,久立无一言。
定北侯不是个好东西,当今皇帝更是个孬种。
许涧想。
作者有话说:
姗姗来迟的更新!
第52章 放松警惕
他近距离掠过江御的眼眸,竟是从未注意到对方线条柔和的长睫,加之轻佻微扬的唇,温文尔雅,一派雍容。
一种不被兵火黄沙掩盖的儒士风韵。
但是下意识的回避躲闪让他不敢在那张脸上停留,江御已经松开了抱着林析沉的手,毕竟甲胄很凉,怕他受不住,伸出的手抬了抬林析析的下巴,转而微微躬身后行,带着挑逗的意味,尔后耐性十足地问道:“难得出宫一趟,陪我纵马尽一次兴。”
林析沉才反应过来江御已经退离他几步远,便顺势望向他打来的马,精通马术的自己怔然道:“马太烈了,不好驾驭。”
江御闻言笑了笑,半忽悠道:“这马耐性好,不似我搬京回朝的那匹烈,不信去试试。”
这匹马的确比江御周旋大漠的战马更加温驯,没有那种恣意无忌的风态,鬼使神差,林析沉真就这么走了过去。
他动作连贯毫不拖沓,蹬上铁环跨上马背之际,迅速拉紧缰绳,粗糙牛皮材质的绳皮瞬间被抻直,于天空中划下一道笔直的墨线,可林析沉不敢有下一步动作了。
他没有料到,这马乃是才被驯服不久的,认主,只会在主人身边装巧卖乖。
他哪里来的时间驯马的?
纵然不是上过战场的马,但是驯服如此强劲的马断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除非那个人对此颇有心得。
林析沉拧着眉,现在骑虎难下,江御抱胸在一旁看了会儿,打了声口哨,原本躁动的马听见口令一下子平静下来,与此同时,他卡着空隙一步上马,手凑在林析沉旁边,以一个足够使他有明显感觉的力道拉住缰绳。
做工粗糙的黑色缰绳再次紧绷。
江御一夹马腹,马儿接收到主人的命令后,飞奔疾驰向远方。
寒冷的秋霜刮在林析沉颊面,但他意外地没有觉得冷,反而全身上下如沸腾的水,燃烧奔涌在四肢百骸。
疾驰的马之上,他可以饱览这片广袤无际的原野, 天地相交,吐纳世间万物。
江御挨在林析沉滚烫的耳根低语道:“总指挥不是抢着要我的马吗?”
追忆起陈年旧事,林析沉的心绪如同被拨乱的弦,一时间没有回应,明明只是一会儿,竟然到了香山边界,他清了清嗓子,讪讪下马,打算假装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江御看破不说破,见他故作掩饰地抚摸马儿的鬃毛觉得好笑,想起什么,拉过马笼头往山脚下走去。
林析沉顺着泥道往下走,并不觉得有什么新奇,直到眼前一片疯长的灌木被人拨开,一间茅屋跃然,庭院宽敞,因崖岸突出从而完美地将此地掩盖住。
雕花小窗,青木翠兰,古玩作画,他的地方哪里来的这么些好东西。
原先得知林析沉要了这片山头,周围的人纷纷将各块地圈给他,生怕委屈了他,此简居却是没有听人提起。
“地头最先是我送乔谨川的,辟了方雅居舍不得,只是不常来。”
江御把马拴在木桩上,林析沉绕到后院,后院木门设计精巧,左右开闭,他踏进屋,房间内一律从简,又或许是在这里置办饰品会相对麻烦的缘故。
专注于打探四下,一时没有察觉近走的人,湿润的朝露与厚重的脚步声悄无声息,打起精神回眸时,眼前的人已经与他相隔无几了。
江御抬起手臂越过林析沉头顶,约是想拿什么东西。他在江御的身体前倾的同时暗自屏住呼吸,踟蹰的脚后跟磕碰到背后立着的木施的墩座。
江御哑然,一只手把木施扶稳,被风刮散乱的发丝低垂在林析沉的耳边,酥酥麻麻,在为这种触觉着迷之际,对方褪下绒裘挂到木施上,毫无征兆地撤去环压在身上的气息。
就这么走了?
江御迈步绕过寝殿,是去沐浴了。
殿内焚起了香薰,一种林析沉从未闻过的馥郁幽香,混合在空气中难以察觉,却不是因为香气淡雅,而是在你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困倦的意味经久不散。
倒也不能怪它。
午后的天刚刚放晴,虽然说不似盛夏那般热烈滋润,但是在精疲力竭之下还是具有诱惑性的。
诱惑在心里生根发芽的惰闷。
矮榻上铺的丝绸质地细腻,面料朴素无华,软枕枕在后脑,难得享受片刻午后闲暇安乐。
不知不觉中,也就没了下文。
睡梦中,几声清脆的叮叮当当破了美梦,林析沉眨巴眨巴眼睛,掩在单褥下偷偷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瞧见不远处的人闲情逸致地烹着浓茶,但是看得并不清楚,于是把头从被褥里抬起来,又觉得太费力,坚持一秒钟之后就乖乖拥了回来。
江御用茶勺打了壶茶,青瓷白纹的玉瓶满了如绿池般的酽茶,他换了轻便的宽袖袍,把浓茶放到床榻旁的案几上。
林析沉眯了眯眼,艰难地翻了个身,手才够得到浓茶。
放在鼻下,浓涩的味道更是使人困倦却情不自禁想尝尝,初品苦到舌根,林析沉错愕地摇摇头,执着玉瓶的手苦不堪言地跨过榻沿,悬在空中。
回味却是一股清甜,润泽十足。或许是在苦味的痛击下,所添加的恰到好处的香韵让人流连忘返。
林析沉晃了晃小瓶子,觉得酽茶用品茗杯盛才最合适,他托着沉甸甸的头,小口小口地含住上层茶液。
品到后面苦麻了,小瓶子也见了底,翻了个身继续睡。
空荡荡的玉瓶悄然落地,在地上骨碌几圈,滚到江御脚边,他弯腰捡起玉瓶,望向一睡不醒的人,眸色黯淡许多。
他从袖子里取出那把覆盖着一层锈色的小刀,缓缓走向矮榻,阳光温和,照得他的发丝苍白干枯。
林析沉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抬了眼,熟悉的刀映入眼帘,而执刀的人冷若冰霜,死气沉沉地看着自己,他来不及惶恐,急着去抢那把刀,喝到:“我的!”
江御收得快,半蹲下身子平视榻上的人,林析沉只拉住了他的手,软绵绵的力道根本无法撼动。
“乖,好生说。”
小刀刀锋很顿。
林析沉愣了愣,这突如其来的对峙,这让人猝不及防的审讯,他究竟在期待什么,今天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吧。
喉间哽咽,眼眶彻底红了,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若不说,你要拿我怎么办呢?”
第53章 罪恶其事
榻上的人睡乱了发,小心翼翼地回视目光,雾蒙蒙的眼睛裹不住泪水,整个人像只湿漉漉的猫一样浑身发颤。
他有时候觉得江御很不讲道理,一根筋死拧不断,对他人的话置若罔闻,直到触及底线惹人生气。
他们隔的是那么的近,不及一尺远。江御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秀丽娇嫩的薄唇,微微翕动吐出字句,红透了的鼻尖湿润,倒像是他逼哭的。
江御自知态度欠缺,也不至于恶劣到把人弄哭,就事论事硬邦邦道:“我没有逼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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