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涩的嗓子发出极具颗粒感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味道,没有感情起伏的语调让人十分压抑。
“还给我。”林析沉颇为执拗地去拉他的手臂,小声道。
“你带刀做什么?”
他带刀做什么。
他绝对不会带刀为了杀人或者防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则是在神志不清楚的时候做保持清醒的利器。
钝口掩盖不住陈年血垢,哪怕它被江御日夜不停地藏在袖子下抚摸,血腥味还是经久弥新。
梦魇吗?他都会用刀刺向自己?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见没有拿走刀的希望,林析沉彻底闭上了眼睛,未置一词,背对着江御默默侧躺回去。
安神香很浓,低压压地萦绕四周充斥鼻腔。
在林析沉绝望地撤手之际,江御的视线一顿,忽然反扣住对方苍白消瘦的手,欺压而上,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口吻:“给我看看你的伤。”
陈述的语气已经替林析沉回答了。
被抓着的五指卷曲怪异,似乎是经不起一般的力道,又似乎是发自内心的颤栗,笨拙的顺从,却偏偏让人感觉到明显的惊愕害怕。
林析沉的声音埋在软枕,传了低低的呜咽,像是痛苦的啜泣。
江御反应过来,松了抓住他的手,明明没有用力。
寻常山野的木柱横亘在房梁之上,杂错相交,没有任何对称美,中央空洞洞的一片与他的眼神无二,除了望不到头的黑暗就是肆无忌惮倾巢出动的深邃幽冷。
令人窒息的气息,将那闲暇的暖阳也一并驱散掉。
林析沉冰冷的四肢僵硬,他也懒得动了,静静地接受所处的一切。
江御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把刀搁到一旁的案几上,拂袖合上木门离去。
林析沉憋闷的一口气在尘埃落定之时终于得到了舒展,可后面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占据余光的熟悉刀口挥之不去,鬼魅的血色浮涌眼眶,惊骇模糊的画面兀现,真真正正的不敢再睡了,紧绷着精神对着天花板发呆。
那刀究竟用来干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在无数个被梦魇的夜晚之后,他以为不至于走到用刀这一步的。
噩梦谁没做过啊,诸如离奇古怪脱离现实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循环的场景。那些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分清楚很难吗?
他自认为自控力不差,在进入噩梦时清楚地意识到是在做梦,于是每次都默念着分秒,期待着快点过去,过去就好了,就不会再有血漫皇城……
但是令他没有料到的,是每次夜晚惊醒时,身上自己糟蹋的斑驳痕迹。
迟早会自己玩疯,一个不小心走火入魔只怕后果不会是些小打小闹。
于是让工匠煅了把小刀,能在进入崎岖阴暗的前奏就扎醒自己,以免走到丧失神志的一步。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只是后来越发依赖。
依赖剧烈疼痛的刺激感官。
还是说他五感渐衰呢?
香薰袅袅不绝,诱惑着丝丝乏倦,眼皮跳了跳,林析沉被这征兆悸动了下。
不能睡!
林析沉奋力咬手腕,妄图换得点点清醒。
刀、对了、刀!
案几上的刀还在呢!
他如同扑向救命稻草一般去抓小刀,因为迫切竟把小案推翻,整个人翻滚下榻去,对于逐渐麻木僵硬的身体,吃疼一摔无甚感觉,他跪坐在地上,只知道唯有把刀刺入皮肉深刻骨髓才有作用。
慌不择路之中,终于摸稳刀柄,正欲胡乱刺向身体,手腕忽然被人扼制住,强劲的蛮力暂停了下一步动作。
林析沉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瞪过去,江御按住他的虎口让他保持这个手势,任凭林析沉用力扎刺也于事无补,紧接着就听对方的怒吼:“你在做什么!”
放大数十倍的声音轰鸣在耳廓,林析沉被逼急了,换了力的方向反刺向江御,犀利的目光伴随着整个身体把对方扑倒在地。
江御猝不及防地被他一弄,担心躲开摔着他又没再躲,后背抵在地面,在刀口即将刺向脖颈之际一只手拦住了。
奈何没有做准备,姿势很费力,而林析沉察觉到对方的吃力后施加双手于刀身,刺向脆弱的脖颈。
绯红的双目让江御看得背脊发凉。
颤抖的双手倾覆,一点一点逼近江御的脖子,破开一道漫血的口子。
江御喉结上下滚动,向左猛然翻转,反将林析沉压到下面,把拿碍事的刀从手上拧了下来,林析沉攥着刀不肯撒手,手指勒红了被强制甩开,他的注意一直落在刀上,此刻随着刀驱动意志想要捡拾。
江御堵住他瞧刀的视线,清冷的声息才慢慢闯进林析沉眼中,他皱了眉去看他,兀现的杀戮飞窜闪现,加之江御俯下身查看的动作,林析沉惊地延后畏缩,短促地尖叫起来,声音却卡在喉咙,绝望窒息。
“滚开,不要过来!”
“别碰我!”
“走开!”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尖锐刺耳,直击耳膜。
江御快速地从后方环扣住他的十指,在对方激烈的抗拒到逐渐平稳下情绪,他轻声安抚道:“走了,都走了,没有了。”
林析沉的喊叫声淡了下来,他嘴里含着江御的衣襟,低低地啜泣,泪水簌簌而下,滚落在木质地板,聚集起一小滩水渍。
他一把抹去泪水,紧紧抱住江御的身体,汲取唯一一点温存,躲在怀里小声哭泣。
一定很难看吧。
第54章 小修,不影响阅读
民间有传言说列军甲片可以驱邪避害,林析沉是不信的,毕竟披了半生的戎装,也不见多走气运,可近嗅江御身上的轻甲,淡淡的铁甲味比那呛鼻的熏香让人舒心,干冽透彻,沁人心脾。
林析沉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近物,揪在江御浴后的氅衣,往上可以摸附到他刚劲有力的腰,线条比想象中的更为流畅健硕,仿佛可以透过此处窥探少年将军在战场上英姿勃发的影子。
嘴里含着的衣襟在松口时已经润湿了,里外裹满了津液,林析沉微微睁眼,眼睑中蜿蜒的血密布,使眼眶欲滴的眼花也滚上光耀的腥红。
几根青丝乱掩在睫毛上衬得那红艳夺目,江御却看低了眉,狭长的眼眸微蹙。
林析沉的视线凝在他的脖颈上暴露出的一道伤口,本就是要害之处,最该避讳的地方,江御把那里保护的很好,从没在这里落过伤口。
麦色净瘦的地方却被自己破坏了,这么深的一道刀伤青筋可见,随着喉结上下的滑动洇漫出点点血水。
林析沉不知不觉中伸出了手,想轻轻地替他抹去即将流到衣领的血,冰冷的手却忽然陷进对方掌中,江御带过他的手移至胸口,眼神冷冷的,让他有些怔然。
本能的察言观色,林析沉微微仰头试探他的神情,没想到江御靠近了自己,薄薄轻柔的呼吸声勾在下睫。
“我没做什么、没做!”
万念俱灰中,顶着疼痛的声音失真,上下嘴唇一碰,不忍丝痒腥涩。
江御抚着他余温烈烈的肉,混着的恐惧让温度持续,让人迷恋,思了好一会才发觉他是在回答上次问的话。
林析沉反应稍迟,只觉桎梏不见,便反扣住江御的手,乘着他的劲脱离怀抱。
他五指紧缩,慌乱中竟然将对方的手悉数纳进掌中交握,此刻指甲剐蹭在江御的皮肤上,食指指上的一层薄皮轻易见血。
林析沉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下意识紧张地蜷缩,快剜出肉了。
幽暗的眸色没有片刻动静,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涯泉,隔着不长不近的间距,阳光侵蚀地板,不合时宜地投在遥遥相望的目光之中。
双方都没反应过来的对视,短短几秒被拉得极长。
林析沉害怕他再抱自己,扣着他的双手扯开距离,刺眼的光弥漫双手,把殷红的血下的手照若枯槁。
泉水仿佛因细石投入而泛起涟漪,静默的猛兽发起毛来,叫嚣示威,警戒侵告者。
弥漫的凶恶转动,江御跟着漠然扭曲交织的双手,林析沉忽然躬下腰,他十指疼得钻心,比那毒还蛮横。
“江庭晏、我疼……”
含糊不清的语调就连自己也没有听清楚,刚劲的力真的卸下了,后知后觉慌张地去捧自己热乎乎烧的滚烫的脸,拇指轻刮在眼下,扫干净落下的睫毛和无家可归的泪水。
好像有点低烧。
江御定下心神,缓下一口气,迅速调整状态,赶走另一个野蛮无理的自己。
心道还好经年伤病,为了不麻烦,望闻问切学的一知半解。
榻是夏天久的,席丝冰凉睡不暖,没有里屋里的好,江御抱起他,径直走向内置陈铺的木床上。
林析沉腰腹展开酸胀,难受地想哭,里衣下娇嫩的肌肤早已经揉红了,别说发力,能起身行走怕都需要支撑。
受制于人、寄人篱下、委曲求全,他的底线被逐一探及,世界观崩塌在宫变后这短短几个月里。
愤恨的怒火压不过苦楚,仿佛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窝囊无用,祖祖辈辈积攒的家业莫名其妙毁于一旦。
为什么呢?实在是想不通。
权势可以夺、可以挣,声望可以积攒、可以通过编排巧获,金钱名利于他而言可有可无,过往云烟,官场混迹的事理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败了呢?凭什么败了呢?
凭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终归之下?
如瀑的长发悬在暖阳中,垂贴在江御腕上,镂窗设计把阳光的形状描摹了出来,跳跃在平稳的步履中。
林析沉颇为执拗地坐在床上,不要江御横抱上去。
他手扶着床沿,然后再慢慢躺下去,他要铭记所有的痛楚,铭记此刻的愤恨。
他很少言恨,从小到大没人惹过他,幼童时期家里宠着他,少年时期没有人敢靠近他,若是真说恨,可能罚他连夜抄经书的景柳柘需自危一下。
哪怕对着江御,也谈不上真真正正的恨。
恨他什么。
恨来路不明出自他手的毒吗?有吧,应该有,不然瞎学了十几年的武功找谁算去。而今一身病痛找谁算去。
思及此,正欲翻身瞪他,浑身无力脑子昏沉,一时间忘记为什么瞪他,不小心撕扯到腹部的软筋,联想到那些羞耻的画面委屈极了,定然是因为这个去瞪他,还没有达到目的,硬生生给强行折腾回去了。
罪魁祸首……
屋子里还燃有香料!
真是准备充分,平时半个时辰睡眠下午的清醒便有了保障,这次明显感受到依附在身上的低靡,挥之不去。
他不想睡了。
可是他起不来。
刚闹腾出一手津汗,骨节也掐麻了,除了腿脚手肘弯曲外,身上仿佛被人拿钉子固定住了。
没等做出下一步动作,就听江御道:“我看看你的伤。”
江御只会医自己,胡乱吃些药材就好了,对待别人还没有尝试过,到底是不敢乱用药。
梁永琮跑去了南海找事情,身边没有一个信任的人委托,宫里的太医闭门造车,技术还没他顺溜呢。
南海未出战况,西洋毛子总喜欢在周边烧杀抢掠,摸清楚海域跑得比兔子还快,奈何水师不精炼,只有挨打的份。
快马加鞭赶……那副老骨头快马加鞭不太现实,舟车的话往上数得半个来月,到时候人都烧傻了。
小傻子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半埋在枕头里察觉到自己的目光碰撞到他的怒视,生怕因此又把人惹生气重蹈覆辙,立马一头扎进枕头藏住脸。
颇有些掩耳盗铃。
“我看看你的伤。”
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林析沉胳膊无缘无故跳了下,江御的耐性他可估摸不准。
还是好恨你。
好恨你啊。
林析沉假装没有听见,含糊托词:“困。”
反正原计划就是在香山晃荡,军机处是待不下去了,不过就是等着关门,趁着前夕偷个懒。
他不处理,郁丹门生也会对他手底下空出来的事趋之若鹜,还会处理妥贴以博青眼。
他谈不上对郁丹的好感与否,因为资历他们俩见的不多,且不说郁丹乃景安年间的榜生,大了林析沉三十个年头。
林析沉继承林羽衣钵混在刀场,多出外勤,与文官打的交道不多,至不过地方胥吏,于老臣逢面屈指可数。
但是现在,他能确定的是这批决堤而出的青年人身上散发着维新变革、撼动局势的光辉。
足以谱写一个时代的华章。
正想着入神,冷不防瘦骨畏缩,冰冷的触觉徘徊肩胛——江御竟拨下他的肩袖,准确来说应该是用“扒拉”来形容,稳准狠地痛下毒手。
大半胸襟撕扯下,寒冷的指尖点水,小臂原先肩伤反复,眼看着江御就要把那处伤口袒露出来,林析沉正想躲开,江御皱眉按住他的手臂,微愠道:“别动。”
引人注意的不算是肩伤,因为林析沉做过料理,日日记得换药缠扎,似是真的被梁永琮那句“日后只怕连笔也不能执”给吓坏了。
令江御发怵心惊的乃是胸口沿着腰腹的一块块淤血乌青。
青紫血瘀交织在一起,斑驳破碎。
“别看了。”林析沉恹恹敛眸,握住江御的手腕,五指艰难地闭拢,轻轻触在瘦削的手背上。
往下摸都是些支离零散的小块青紫,触及后腰下,江御的手顿了顿,勾着亵裤白封探了进去,林析沉生气地拍他的手,气道:“没有了!”
见那几寸皮肤未被染指,江御撤了手,“你若不好意思,等梁永琮帮你看看。”
“我本就没事!”林析沉指着接连不断飘来香薰的炉子,道:“把它熄了。”
“别逞强,好好睡一觉。”江御始终没有移开落在后背的视线,连丝毫顾及都不留给自己,连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驳回他的所有诉求。
冷漠寡淡,不加任何感情。
青紫的血瘀、乌红的积血,有些是神志不清撞在床头上的,抑或是滚在烛台角磕磕碰碰的,大多数醒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没有管也就是了。
江御却不闻不问,冷若冰霜。
为什么他想得到什么,对方以意为之一般,偏偏就不给呢?
江御把被褥替他盖上,厚重的衾帱包裹在身上,压得身上浑身难受,手指触碰到传来一阵刺痛,想踢开被子时,双脚已经缠裹扎实,动弹不得。
门虚掩着开合,林析沉投去目光,卯足劲喊他:
“你是怕我再发疯所以想把我熏死吗?真走到这个地步不劳你动手,我自己一刀了结便罢!”
男人的背影出奇地廖阔,平静道:“我要是真的想,会在你戳死自己前,折断你的每根手指,绑在身边,日日夜夜守着你,看着你。”
就像照看一副会动的死尸。
小木门彻底被合上。
直到窗棂外的人影不见。
林析沉气恼地咀嚼他临走前的话语,一字一句犹如岩浆一样,灼伤五脏六腑。
他是个坏人。
惊涛骇浪缠裹着缕缕浓香,颠倒记忆,恍惚的影子乱窜,到头来被狠辣的燹火吞灭,燃烧在荒野之际,一瞬间,明明遥不可及的火顷刻烧到眼前,熊熊烈火舔舐在脸颊,周遭皆是热浪翻涌,窒息压抑。
林析沉迫切地仰头,大口大口吐着热气,腰腹经络撕咬,漫无止境地侵蚀,每一分每一秒都好难熬。
每当提起精神想甩开这层被幔,该死的熏香硬生生把他摁了下来,手肘抵开出一条缝,通了凉风,耳根烧得愈发麻烈,卡在外面的手不进不出,落在锦面锻子上。
盛家每况愈下可不代表盛溪亭式微,即使家父卧病在床不为謦欬,也不妨碍他流连青楼楚馆,做位潇洒风流的纨绔公子。
府上大门紧闭,下人面色凝重地拉开吱呀作响的大门,恭迎这位几乎不落家门的公子。
当然,也只是做给世人看罢了。
盛家家住床阁的屏风后,跪着一名小少年,盛溪亭不受通传径直走去,管家知道他的脾性,更加不敢拦,小步子上撵去,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低声附耳道:“小公子刚下了早课就赶来呢!”
盛溪亭冷嗤了一声。
身上沾染的酒气已经被屋内传来的中药味完全掩盖。
盛溪峰跪的笔直,数着日天大概半个时辰了,盛溪亭好奇地张望漆黑一片的内殿,似乎是在对他的跪拜感到难以置信。
“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不嫌晦气?”
盛溪亭口出狂言,老管家一把年纪,吓得老腰差点折了,无可奈何般,脸色难看得像个苦瓜。
跪着的少年听见动静,微微仰头,几欲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不能说话的。
他知道。
没等老人揣摩斟酌好用词,盛溪亭懒洋洋地离了依靠的柱子,漫不经心迈步进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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