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傻了。”林析沉低声骂一句,拢了藏蓝色的宽袖口,连袂飘飘,越过孟池渊,合上包厢的门,颇为无奈对孟池渊带来的侍卫吩咐道:“把你家主子抬回去。”
一肚子苦水没倒完,孟池渊就莫名其妙被打发走了。
出了雅间,楼下搭起了戏台子,台下座无虚席,皆品着乐府新出的那首曲子。
除了词曲,竟在此上添了些情,台下看的专心,林析沉觉得曲子谱的精妙,靠在二楼的栏杆上闲听几耳,但没有落座。
他并不打算久坐。
一个白衫布衣的男子从远处迈步而来,林析沉心在曲调,未做留意。
“一时传唱京都,在过两日这楼也就那样了。”男子似是把他当做寻常公子,顾着倾吐愁绪。
“周少卿新谱的曲子很配这首长令。”林析沉言罢对上男子的眼,笑盈盈道:“词更甚。”
林析沉自从卸了甲胄后,身上唯一的锋芒便彻底敛完了,不穿官服混在地痞中流尚可能与其比划比划,也不过凡夫俗子,同流合污。
“词甚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浩瀚烟海的一粒尘埃,万里江山的一片羽毛。”男子悲苦地把手搭在靠栏。
“妄自菲薄什么?”林析沉随口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另谋出路。”
男子表情凝重,双手不自觉握紧了雕花栏柱,忽然后退一步扬起袍角冲林析沉跪一个干脆利落,继而朗声道:“学生萧鸿云敢请自荐,不负君恩。”
男子在后补称呼官职之际,满堂丝竹声遽然停下,连同在坐众人的嬉闹也不见踪影,齐齐望向发声出,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跟着人群跪了下来。
京城只有一个总指挥。
只有一个大权独揽的林家。
林析沉余光注意到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站在楼下一脸睥睨地瞪他,身侧的朋友直扯他的衣角劝让他跪下去,他却岿然不动。
他恨世家门阀。
他恨这个恣睢无忌的臣子。
恶意滔天的冷光刺在脊背。
林析沉没有说话,孟池渊的人恰好还留在茶楼没有离开,顷刻间刀鞘抵在那书生的脖子上,一脚揣在膝盖强行让他跪下。
谁也不愿意触怒他,天子脚下巡防的人是他,近身侍奉草拟奏折案疏的是他,半文不武中,他无形中混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站队吗?他不屑于站队,也是之前江御口中所说的自成一脉罢。
他最不缺的就是想追随他的人。
林析沉大可把乖张的名头做实,比如在萧鸿云的长令传抄时就把他捕了,连同谱曲的周少卿也扣个名头,再来一个查封乐府,人人自危。
他可以这么做,但他没有。
“扰我兴致啊。”林析沉郁郁寡欢,垂首看他。
林析沉喜欢听曲,年少爱玩大多是怂恿他哥带他去听曲子,那时候戏台子搭在湖中,众星拱月的曲台踩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他总趴在桥边的围栏上听曲。
当年曲子的曲调跟这首长令的曲调很像。
他已经十几年没再听了。
“自荐?”
林析沉盯着面前跪的笔直的人,纠结他的遣词造句,反问道:“岷北的官不算官吗?”
岷北的官哪能算官。
而让他去岷北却是林析沉钦定下的。
萧鸿云不敢抬头。
岷北地处西北腹地,常年战火,硝烟四起,近来又闹出什么匪情,拨调官员下去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而他,会试高中,还未看尽长安花,风流京都,平白发配远疆,任谁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本仕途坦荡 若给他十年,他到底能不能以一个寒门背景官至如林析沉一样的地位还得另当别论。
而今,是死守岷北?
倒不如说自生自灭!
林析沉仍眉眼弯弯,微微上挑的眼尾镀上了层淡淡的暖黄色,柔和闲适:“既已给了你履历,你也称了我老师,谈什么自荐,谈什么架势。”
“我看过你的策论。”林析沉想着什么,思吟良久:“我很不喜欢。”
“你应是还未就职岷北,连一介微末小官都算不上。”林析沉坏笑道。
没人敢用他。
他是如何越过重重程序跪到林析沉跟前的?
谁在给他撑腰。
林析沉插手拟定的次位,谁敢为了一个寒门学子惹他的眼,驳他的理,他如今弃武从文对外需要的是于政务上完全无条件的服从。
谁指手画脚,就是打他的脸。
“身着白衣,心有锦缎。”林析沉歇的差不多了,没有刻意刁难,抬脚掠过萧鸿云,道:“我在给你机会,请你用另一只方法让我对你刮目相看,而不是苍白无力的自荐。”
作者有话说:
岷字提到多指现今中国四川省北部,绵延于四川、甘肃两省交界的地方。
本文架空,对于跟现在重合的地点名词多做解释!
本文岷北指西北腹地
第47章 横扫大漠
分明是晌午,天色却翻滚着乌云,不一会儿,阴沉的天空飘起细密的雨点,林析沉在街边瞧见卖斗笠的铺子,他着装轻便简单,但身上物什,绸缎面料之类的比起寻常百姓算是非常上乘。
那老贩同其他摆摊的民众要撤,见生意来了也不急着收摊,乐呵呵的要推荐最好的一款。
林析沉却伸手拿了材质差劲,做工粗糙的,他觉得很像张海阳的做工,熟悉的边角毛刺永远也塞不进去。
林析沉没问价格随手抛了些碎银,老贩忙点头道谢,喜色不言于表。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嚷叫:“恁多规矩!打着他正经军户出身,就差呼风唤雨了,贱种!”
老贩大惊,躲雨都没那般灵活,推着小摊子要走,林析沉还在看他手中的斗笠。
老贩边推板车边劝道:“霍家的小子,整天厮混,不讲道理。公子快些走吧,待会儿雨下大了,可惜这一身行头。”
林析沉和颜一笑,他的心思全在斗笠上,它有着宽宽的边沿,由夹油纸和竹篾编织而成,想来已经很久没有逛过京城的闹市了,上一次逛还是小时候趴在老爹肩膀上赏花灯。
叫嚷声逼近,林析沉低头玩弄斗笠,与那群汉子擦身时腰上挂的银袋子轻轻地给顺走了。
手法非常娴熟,一般人很难察觉到,林析沉在他手掏回之际掐着他的掌骨强行让他的手张开。
汉子疼地手一松,林析沉将钱袋子接过系了回去,全程动作流畅,丝毫不影响他把玩斗笠。
汉子脚步停下,见他闲云野鹤的做派不由得大怒,三五个混混围了上来,为首的一把夺过斗笠踩在脚底,桔梗染满了污泥。
林析沉紧紧攥着拳头,眸光泛着寒意,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仿佛耳畔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问他:你究竟够资格吗?
你究竟够资格吗?
他去西北却上不了战场。
从宫变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再也拿不起兵器,披不上甲胄,或许连奔波千里都是负荷,谁都能将他踩在脚底,到底够资格吗?
林析沉后退几步,霍家小子以为是个软柿子,活动着指节,弄得咔咔响,“这片地头给爷认清楚,他那狗屁的军户也配在我跟前叫嚣,见爷跪地上认个好啊!”
其他的汉子纷纷附和,编排一堆有的没的,林析沉腕上的毒痕每时每刻都在往上侵蚀,每时每刻都在做出警示,他微微敛眸,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浪涌的乌云遮天蔽日。
霍家小子瞧着林析沉不言不语,便伸手去探他的肩,陌生的手闯进他的视线,似乎触及最后的底线。
几乎是在霍家小子伸手的一瞬间,林析沉跨步将他带倒,抽出对方腰间别的小刀,狠狠扎进了心脏要害。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他杀人了。
他又杀人了。
林析沉的手指在颤抖,却并不是因为害怕,他依旧死死把刀钳进霍家小子的体内,他想把刀再推进去一寸,就一寸,他执拗地用力,手指不堪重负忍不住抖动,幅度清晰可见。
而地上的人早已经没了鼻息。
雨水把尸体打凉了。
同霍家小子一起的一个男生惊呼,他没想到能闹出人命!
“这可是员外的儿子!你不怕死吗!”
场外的声音把他的意识渐渐拉回笼,他蓦然松手,怔怔地望向发声处,那双蜿蜒红丝的双眸伴随着轰鸣的雷声,骇人至极,仿佛他是在物色下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选。
其余人见状一哄而散。
雨越下越大。
没等那些人走多长时间,官兵便整装,把整个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析沉坐在地上,正对着尸体,小心翼翼地擦拭指节上染的血渍。
已经擦不干净了。
指缝里全部是脏的。
“就是他!”
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刀矛直指林析沉脖颈,近在咫尺。
林析沉慢慢起身,双眼眸血丝还未褪去,面颊被雨水泡得苍白可怖,鬓角乌黑的青丝贴下颌,更衬其面色蜡白。
当值的官员竟被吓了一跳,微微挪步后退,喝到:“拿下!”
队伍的尽头闯出一个人,戴的是暗卫的牌子,厉声对方才的官兵呵斥:“吵嚷些什么!退下去!”
为首的暗卫身后涌出一小队人马,堪堪把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析沉绕开官兵的枪矛,围观的群众让开一条路,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把钳进皮肉的小刀。
雨水不停地拍打光滑的岩石。
可惜这一身行头。
人群中有一柄红纸伞绕开人流和刀光,覆在林析沉头顶,顷刻间把他与这红尘隔开。
纸伞前挂下如断线的雨幕,盛溪亭把纸伞尽可能地往林析沉那边偏,他笑道:“总指挥是不是忘了我这个见证全过程的围观群众?”
雨水突然撤离,寒意便争先恐后地讨伐,林析沉身上全湿了,冰冷的雨水紧贴脊背,淡淡道:“来日方长,急什么。”
“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枪,这么大的火气怎么能应对紧张的前线作战呢。”
盛溪亭言罢就要探手去摸林析沉的右手,林析沉似是早有戒备,自然地避开。
“你想去直说,我同皇上请个旨,咋俩一起上路啊,好歹有个伴。”
盛溪亭笑意不减,伞檐下的他笑声并不是如同平时的恣意潇洒,而是深沉悠长,“总指挥这话怎么说的,我能有幸同您上阵?”
“我当玩乐一遭。”盛溪亭出其不意,倏地拽住林析沉的右手,“我老子卧病在床,我大哥生死不论,我三弟池鱼笼鸟,我看清了,没劝处了,盛家没有以后了。”
林析沉被掐得生疼,几欲抬手未果。
“浪子风流闲乘月,一世韶华锁在宦海多可惜。”盛溪亭举起他的右手,袖袍应势滑落,露出一截早已根深蒂固的毒痕,它们正慢慢往上蠕动,左右渗出毒液,随着主干滋养生长。
“你自当玩乐,身后五万骑兵就得随你一念之差背一生污名?!”林析沉拧着眉头,甩开盛溪亭的手,“人各有志,物以类聚,你不入朝,自当有清正廉洁的官,否则古往今来若没有那么点忠贞不渝的人,还有机会给你我抱怨!”
“你想的太美好了,史书称这叫什么?大义!”盛溪亭嗤笑:“读书读傻了?生如蜉蝣,立什么凌云壮志,千秋万代,有几个能众望所归?”
“人是什么样的对待事物就是什么样的,盛溪亭,贪妄太多,惹得满身戾气。我若是你,就真的做风流浪子了,醉倒在牡丹花下的那种。”
“但我绝对不会活到现在。”
盛溪亭的伞握得很稳,他身上有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改打感情牌了?”
林析沉斜睨了眼盛溪亭,“我不吃这套,你错就错在不该向我抛出橄榄枝。”
林析沉又补了一句:“哪怕是最大的让步。”
“你不怕我对你坦白之后,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吗?”盛溪亭微微欠身,“我老子活不长了,这个家我做主,生意谈不了,你有胜算跟我打擂台吗?”
“你见过九营吗?”
林析沉轻笑,盛溪亭太年轻了,这是他的优势,却也是他的劣势,“你哪里来的自信会认为九营五万起兵甘愿俯首听你号令?”
“而且。”林析沉回眸,“五万人也配同我打擂台?”
雷电应声贯彻苍穹。
“盛乾澜打仗多靠的是军书策略,并非精兵。”林析沉拖长语调,一字一句:“你是他儿子,你觉得你就算能捡起五万骑兵,他们还有任何杀伤力吗?他们换了主将,你会给多少时间让他们磨合?”
暴雨盖过了盛溪亭厚重的呼吸声。
他以为能吓到林析沉,没想到竟是自己先乱了阵脚。
林析沉唯一的底气也仅来自于月余的战场经验。
“来日方长,我想让你看见九营的军旗挥舞在沙场的样子。”盛溪亭顿了顿,注视着他的右手,“希望那时候你还在。”
盛溪亭换上了他爽朗的笑声:“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只要你愿意,我们联手,可以胜过所有精锐之师,横扫大漠。”
第48章 喜欢的人
林析沉回府换了身干净的蓝袍,屈指推开门,发现宫里已经送来了米粥,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正巧肚子空空,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总归能填肚子。
因久置在案,上层轻轻用羹匙一挑就能卷起游离的粥粒,他玩了会儿觉得枯燥,改为不耐烦的搅和,偶尔碰到碗壁,叮咚作响。
盛溪亭的出身多少人馋不过来,且不说武将世家,贵族门阀,最重要的是家中亲系旁支一张纸就能交代清楚,简洁干净。
他大哥在外征战,早年跟盛乾澜打西北,而他的职责则是在京城花天酒地。
一无可取之处的便是,他非要做个聪明的废物。
对,废物。
林析沉自言低声一哂。
他喜欢盛家成规模的军队,那是江御的轻骑所没有的,但是盛家却没有利用好这个优点,反而把他当做痼疾。
林析沉含了口温度适中的羹汤,才发现手边积压了几张差人送来的西北城防简图和当地政情通案。
待咽下最后一粒米粥,匆匆抹过嘴角急留的汤水,还未及翻开,大门蓦然破开,年久失修的房梁抖上三抖,江御提了壶酒,见碗空空心下不好,林析沉见他讨债的样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过了一遍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事情惹的他。
请旨西北?他不是点头同意了吗?
瞧他这样子,也不像是。
请暗令惹他不痛快吗?
不至于吧。
林析沉手中空碗惊掉在桌上,连忙起身客套,江御拎着酒壶侧目而视。
“我不喝酒……”
林析沉摇着头,后退一步,悄悄地建立一条警戒线,讪讪开口。
江御哪管这么多,志在必得般三两步上前不由分说捏着林析沉下巴灌。
酒比他想象中的浓烈,横冲直撞淌进心肺,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如刀子剜骨。
他突然灌自己酒做什么!
林析沉没喝几口便受不住要推开,拇指抵在壶口不停摸索作用点,可江御不肯,硬生生强制地灌了他大半壶,等壶底快空后,才肯罢休。
林析沉疼得半跪在地上,火辣辣的酒水卡在嗓子眼,满腔幽怨未来得及发泄,江御便俯下身,直摇他的肩膀,观察他的神色:“快点吐了!”
林析沉一喝酒就会吐,朝中人尽皆知,以至于曾经有一次酣宴,众人还不知道他不善饮酒,群臣回敬,每敬一杯他都请辞去吐,来来回回跑了几十次。
林析沉闷闷地咳嗽几声,他空腹吐不出来,只垫了些米粥,反而闹腾得胃中排山倒海。
宫宴敬酒哪有这般浓烈,何况距离他上一次喝酒,怕是三五年前。
江御愁眉不展,便要再灌他,林析沉害怕似的推翻那酒壶,怒喝道:“滚开!”
酒壶里所剩无几的酒淌在地上,壶身骨碌几圈,孤零零地滚落在墙角。
林析沉欲直起身,他趴在地上,右手手指紧紧扣在台面,却抵不过腹中滚烫的烈酒蚀心,难受的想吐吐不出来,眼前全是花的,只好闭上眼。
江御遽然夺过他本支撑台面的右手,挽起袖口,毒茎左右的黑血赫然在目,顺着左右横生的细丝,不断抽出插进脉络,如同即将被藤蔓绞死的枯树。
自那碗粥送来后,梁永琮便再也没有登门过,而腕上的毒蔓延的趋势却与日俱增。
江御被他的毒痕吓了一跳,至少上次见仅是淡淡的一条,稍加调养还能够控制住。哪像现在如墨浓郁,依附着不肯罢休。
江御去按林析沉手臂处的穴位,梁永琮总扎那个地方,它是效果最明显的位置。
他按住未瞧出分毫效果,心下恍惚不定,力道同紧锁的眉头不知不觉中慢慢增加。毫针搓捻至多刺痛,而手指摁的面积本大,林析沉被按得手臂瞬间发麻,伴随着隐隐的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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