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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送君戍故烟(歇羊)


林析沉眼角的泪挂在睫毛,待到一番侵占后微抿血唇,想挣开他腰间的手,却被摁住肩头死死躺在他怀中。
艳红秾丽的唇红的耀眼,淌着丝丝血水,若是再配上红色的绸缎,就更美了。
右手薄黑的毒痕蜿蜒,林析沉万念俱灰,他腰腹痒麻酸软,鼻尖唇齿悉数盖着那人的气息,他带着哭腔喃喃低语什么,每发出一阵闷闷的声音,江御便不耐烦地揉他的腰腹。
真的好酸。
他疼的来回扭动身子,手上拼命想挣脱束缚,为什么在临死前还要羞辱他一番呢?
“我与他人交好于你何干!”
林析沉终于道。
疼痛感蓦然褪下,他抓住来之不易的时间大口大口倾吐热气。
江御在黑暗中噗嗤一笑,林析沉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情绪,本能地往前缩,奈何腰间根本发不了力,经络扯的刮骨。
“你不是常言君臣吗?你的就是我的,我要什么你给什么,我不想要什么,你就乖乖听好,逾矩什么?”

林析沉恼怒地别过头,他听的嘈杂,隐约中只能分辨出几个关键字句。
他是臣子,而非玩物,生的合该是一副君子骨,安内攘外潇潇而立。
平定天下,征战沙场,然后披着甲胄欢宴嘉宾、酣唱连营。
这种想法,早就在阴冷的狱中破灭了。
随着祠堂里长明的十八盏灯一同阴陨。
他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可以将自己的后半生交付于朝,但前提是不要给他希望。
不要给他转瞬即逝的妄念。
不要朝他伸出一双无法把他带出低谷的手。
林析沉又静默着。
就好似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多多少少总要达成的目标,蹉跎半生,谁愿意真的罔顾白活呢?
他目中无神,死寂孤廖的双眼单单定在面前垂挂的朱纱前,眼中莫名起了层雾起,朦胧得连帐幔也不再能分辨了,他喃喃而语道:“为什么……”
耳廓滚烫的热意促使不自觉淌下的泪水冰冷,晶莹的泪滴流畅地滑过颊侧,坠入深渊。
他若是早一步调动人马围宫,什么都会变。
会有老爹,有张海阳佐君辅议,有无数先辈前仆后继,也包括他,同人群投入到历史的洪流。
多好,循规蹈矩的。
画面兀地一转,眼前深沉的黑暗夹着腥臭的血红,宫变时残骸遍处、血漫皇城的情景再次重现。
婆娑妖艳的柳树枝在风中戏谑,雪亮的刀片刺入胸膛,烛光明灭中的一碗送命汤药。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可辨。
他好久没有做这种噩梦了,没想到又一次联想到,竟是以强闯进视线的方式。
快走开吧。
林析沉倏地锁目不断摇头,哪知情况更盛,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还要多久。
走开吧。
江御见他裸露的皮肤泛白更甚,唯有脸上滚烫,夜里凉,他把裘衣解下搭在林析沉肩上,毛茸茸的温存带着淡淡的火药香,把他从无尽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不是冷的。
没有血。
没有摇曳的柳枝。
幻象和现实交错着,林析沉抵抗着江御带来的温暖,因为他清楚地认识到一点:“我没时间了。”
现实是冷的,所以不需要温暖,温暖是罪恶。
收服北疆的路远吧。
喜欢一个人的路就更远了。
熟悉的味道没有散开,代替腥味紧紧将他裹住,江御抱着他的肩膀,让外服紧贴他的躯体,把他圈禁在自己的怀里,他道:“有的,信我。”
浸润在绒衣中,总有余温源源不断送来,是那样的依恋。
心魔似乎是惧怕身后的人,顷刻间溜了个没影,还给他一个宁静的夜晚,没有噩梦的夜晚。
远方烟波微茫,皎皎孤月高悬湖央,四海皆可平。
翌日清晨,林析沉的里衣润了一层湿汗,连额前的头发都汗涔涔的,被褥盖在他身上捂满热气,双手竟还绑在身前,他扭着肩膀踢着腿想把被褥给弄开,江御听见动静双手下意识紧了紧他的腰身。
林析沉侧过身,江御似有所感,抱的更加紧了。
“你给我解开。”林析沉愠怒中带点厚重的鼻音。
江御困倦地低语什么,指尖慢慢带过他的腰线,里衣轻轻摊开,经过一晚上,腰腹已经被揉得红透了。
轻轻的抚摸勾起昨晚的羞耻的画面,不谋而合地纷纷涌现。
林析沉翻了个身要走,江御抬手把他摁了回来,顺便贴心地把被褥裹上,自己坐起来趿上木屐拍拍屁股走人。
林析沉气得七窍生烟,被褥裹的位置在膝盖上面,怎么蹬也蹬不掉,腰身软透根本用不上力。。
没了旁边的人睡得果然踏实不少,不知道补了多久的回笼觉,江御忽然坐回床边,手里端了碗羹汤。
林析沉瞟了眼米粥别过头装死。
“还睡。”江御掀开被褥,林析沉把头埋进软枕,“喝口粥吧,等会儿去沐浴。”
江御把米粥搁到案几上,呼噜了下林析沉的脖子,上面留有点点红印,缀在冷白色的玉颈上很美,他一边劝道:“快点起来。别赖床。”
“我不饿。”林析沉闷闷道。
此时,肚子非常不配合地叫了几声。
林析沉把双手伸出,示意他解开,江御视而不见,只把他捞起来,端过案几上的碗,道:“先吃粥。”
米粥直冒热气,羹匙在其中搅和,糜子细嫩看起来很好吃,他偏绑着林析沉的手,是不是做贼心虚。
江御舀起一勺放在林析沉唇边,他迟疑几秒后便乖乖张嘴咽进去。
江御总觉得林析沉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许是第一次就近端详,他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眸透着股疏离冷漠,竟让江御怔住,羹匙悬在碗上迟迟没有送过来。林析沉便凑过去,江御仍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林析沉只得自己用舌头舔羹匙上的米粥,卷进嘴里,嘴边不慎还挂了粒米,舌尖探出轻轻一带带了进去。
林析沉咽完看着他,江御才发现羹匙已经空了,欲盖弥彰地放回碗中搅和搅和。
等喝完,江御解开带子,林析沉试探地问道:“特许令……给我。”
江御把碗收走,转到正殿把那封压了几天的特许令拿出,他当时收到奏折在心里犹豫了很久,说白了,特许令不过是一个可以少向朝廷交钱的特殊律令,让矿产赚的钱多点而已。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你在工部和户部安插些人手,做个假账也容易,这样矿全是你的。”江御把状令交给林析沉,“顺便结个党营个私,基本的行商线可以挖出来,坐地起价还能小赚一笔。别去以卵击石碰西北互市的壁。”
林析沉点点头,揣着状令麻溜儿跑了。
未置多时,一个身着太监服饰,戴的高帽却是没有规矩,那人进门,不敲门不行礼,按照惯例相衡量,他的打扮不伦不类。
江御正走到桌旁,把压在盘子下的改版图纸展开端详,慢工出细活,它已经算是这么些天的汇总章程了,前前后后改了几十次,有几次还差点被炸死。
“火骑营的招纳的兵家风户籍不能含糊,最好有干过了解火药的人,月底前招募一万人,择优两千人,从中组成火骑,配的马匹不要轻骑的,告诉谢均,我希望火骑的马能比十六部进贡的更加能抗压。”
那人点头应下,但没走,道:“蓝启的暗桩近日调动频繁,同暗卫散布的暗网相辅相成,陛下,您看……”
门外,林析沉落了把小刀,正欲推门时手指遽然一顿。
“蓝启跟只泥鳅一样天天蹿个不停,能怎么看。”江御合上图纸,眼底波澜不惊,道:“严办的暗桩人去楼空,你们的人负责的这一块用得着经我同意向我报备?”
“蓝启和他厮混我并不意外,口口声声忠君属也,还不是狡兔三窟。”江御轻弹纸面,门外,林析沉听见谈话猜到二三分。
他那天傍晚为什么会去。
原来在他心中,自己不过是个首鼠两端利欲熏心的小人。
林析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微蜷把状令捏得皱巴巴,四肢麻木僵硬,腿跟灌了铅一般,想跑却连迈步都是困难。
狡兔三窟……
关心则乱啊,好心当做驴肝肺。从林家先祖立业来,做的是天家的刀,走到自己这代,竟是葬送在成名刀下。
“近日不是端风光霁月姿态吗?插手这档子事来的勤快……”
“谁!”
门掩着的红色绸缎一闪而过,江御心道不好,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推门时狠狠瞟了眼禀告的太监。
太监遭他这一眼剜的不寒而栗。
林析沉脚下不稳,跌跌撞撞手攀着门柱,只恨不能马上离开。
江御从他身后两侧探手,捉住他的手腕,他按在骨骼清晰的腕骨处,往后带到自己胸前,亲昵的动作让林析沉恶心反胃,他怒喝道:“滚开。”
江御钳制住他的手,后退几步背抵着墙壁,林析沉本就不喜欢别人拽那个位置,曲肘拼死挣扎,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力挺蒲知弦,东北三军统筹十五万骑兵,驻守北疆吗?”
“我知道。”江御贴着他的耳根柔声道。
林析沉倏地躲开,站在他的立场揣摩道:“你不说我替你说,我为了军权在握,力排异己,卖蒲知弦人情,他日扶持梁王,东山再起,在内同孟池渊蓝启举兵,谋反逼宫!”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对了,我还跟蓝启苟同,里应外合,巴不得把你从皇座上拉下来。”
“别乱想。”江御后悔死了,他埋在林析沉的肩头,把他紧紧圈着。
“那天我还以为你是来救我,怕是带人杀我的吧,为什么最后没一刀了解我呢。按照如今的局势来看,我手上实权空落,倒不如杀了我,重设内阁人选。这叫什么来着,帝王之术。”
“不是所有偷听的东西都是真的。”江御身材高挑,把人揽进怀里哄,“时远,我信你。”
良久,林析沉肩膀一抖一抖的,“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还是无论我怎么说,也没有办法撼动你的想法。我既然在你心中是贪名逐利的人,又为什么要这般羞辱我!”
转角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是有人要来了,林析沉低声怒道:“滚开!”
江御仍不松手,借他微微偏头的动作探首欲吻上去,林析沉忙躲开,他便霸道地咬到林析沉脖颈上,咬得很疼,叫人直抽气。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御脊背抵靠在一处房门口,转身把林析沉带进就近的房中,将他压到门板上掐着他的下巴凶狠地吻上去,林析沉手摸索着门板,隔着缝隙有一行宫人经过,不得不收了动作改为攥紧拳头。
五指陷进软肉以做发泄,疼的吸气儿呜咽,又害怕出声。
等人走后,林析沉立马推开江御,含着愤恨的泪花瞪着他,而唇间早已染上一片朱红,抹过血渍落下齿痕还不断渗出……

“跪着做什么。”江御回到偏殿,那人一直身挺笔直地跪到晌午。
“起来,脏了我的地板。”江御眸色幽深,显得几分疲惫森然,他蹲下身捡起桌下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捧在掌中,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把小刀刃尖见过血,因为懒得处理染了层血垢。
“今晚,叫他来见我。”
他略显诧异地抹过血垢,凝结成块的血粒散在掌中。
他不会拿刀的,为什么总要带把小刀,防身吗?
天穹之下狂风席卷,扫过庭院的竹子,沙沙作响的声音掠过纸窗,阴沉沉的乌云密布,造就几分黑云压城之势,往外看,整个京城被乌云悉数笼罩,一览无余。
林析沉抬头,见府中的老婆子以为日暮将至,竟点起宵灯,悬挂在廊上。
他将纸窗再次掩上,走到铜镜前用几年前束过腰的木带缠在腹上,他收缩的紧,直到束带可以代替酸软的腰腹支撑正常的行住坐卧。
曾经练短刃他常用这个方法。
唯一的弊端就是木块总硌着骨,稍稍不注意反而会使伤情延重。
许涧在院中拴马绳,林析沉听见动静草草收尾,挪步到书桌前继续拟公案。
奈何好多年没有缠过,酸涩的痛感成群结队涌上,带给他的却不再是训练的困苦,而是精神上的折磨。
他拧眉捶着不争气的腰,面前堆起的草案批了一大半,他已经窝在书房一天一夜了。
许涧例行汇报暗卫相关事宜,越来越精通门道,挑拣治理的重点给林析沉罗列出,道完时才发现林析沉兴致并不是很高,以为他没有认真听,又想挑拣重点补几句来着。
自从林析沉接管暗卫开始,他便把护卫军操练成突击军,针对北疆夷族的弱点,进行一次较大的内部改革。
尽管革命的初期遭到了老爹的摇旗反对,并且扬言要把他抽死。
林析沉无神的眼眸平静道:“香山校场跑出来的马耐力不错,比得上当年胡汗察征战的战马,请人同十六部的马匹杂交配种,效果可以的话另外再行投入。”
“大人,我还得去营地,林向跟着我练了大半天已经回来了。”
林析沉继续神游,敷衍点头。
许涧心觉是个不错的时机,道:“他近日闲暇爱练字,我走不开,特来替他请下墨宝。”
林析沉的眼睛聚了聚焦,一脸我难道走得开的样子,道:“我那鬼画符的字,请我墨宝?改日请个先生叫他临摹。”
许涧嗟叹道:“小孩兴起不容易,万一就此热爱文学呢。”
“……”
林析沉摇摆不定,终还是起身,他房中没有写大字的软毫笔,许涧殷勤道:“几日前专门置办过,放在小公子房中。”
“跟着我学坏了。”林析沉仍是随许涧迈步出门,抻了个懒腰,冷哼一声:“小心思多留点对着外人使。”
许涧嘿嘿一笑,亦步亦趋跟在林析沉后面打话。
府邸多年未曾扩建精修,上次还是老爹退位时闲得慌爱倒腾侍弄,多搞出的一堆空房间还要专门雇人打扫。
许涧将他的卧房安置较为偏僻,算是个宁静养性的好地方。
房中简洁,墙上挂了把剑,林向端正地坐在桌前提笔写字,拘谨的好笑。
“先生没教过你写字吗?”
林析沉背着手走到桌前,林向连握笔的手势都是错的,或许是照猫画虎学他人捏,手指全搭错了。
林向挠挠头,羞涩道:“先生以为我会写,便直接教我四书五经了。”
林析沉不厚道地笑了声,赶紧佯装咳嗽掩盖住,这是还没有学会走就学跑了,跑得动吗?
“那我请了几个礼拜的先生,你能听懂吗?”
林向思索片刻,道:“我只是不认识字而已,他讲解理义我能懂的。”
“……”
林析沉走到林向身后,伸手弯腰拨弄他放错乱的手指,他的声音缓慢没有起伏,带着点慵懒的睡意,道:“让我想想啊,擫、押、钩、格、抵。”
林析沉一字一句,有规律的停顿伴随着指头矫正的幅度。
林向被他一凑近搞的有些紧张,心思全随着面颊撩动的发丝翻飞,原本手上握好的笔杆,林析沉手一松,叫他自己握一遍,又忘了,中指和无名指搭反,捏起来怪怪的,脸瞬间涨得绯红。
林析沉正直起腰,腰腹突如其来的酸软把他强行弓疼回去,还好眼疾手快扶住桌沿,恰恰见林向左支右拙,顺势又教他一遍。
等林向自己捣鼓时,林析沉发现手边的一摞书法纸张,不少是他在学堂时期的“佳作”。
“谁给你的黑历史?”
林总指挥拿到手里一页页翻开,有他龙飞凤舞的字,是正常人看不懂的草书,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景柳柘端庄隽秀的字体。
“听我练字,灶房老爷爷帮忙整理的,说是当年……爹在学堂所写,让我参照一二。”
灶房老头哪里懂得它们到底值不值参照价值,林析沉学堂的物什基本上堆在柴房隔壁的空房中,这些纸张仅有些泛黄,未见折痕和灰尘,竟叫下人仔细收纳好。
其中夹杂了张格格不入的字,字体刚劲有力,规矩整齐,笔锋收敛得当,不像林析沉,他总收不了锋尾,写的字笔锋可以飘到另一个字上,难看死了。
那降维打击的字正是江御的,他学堂时期的字与现在相比差距不大,只是如今的字更加成熟稳重,独到的刚劲雄厚却一点没变。
林析沉见林向已经会执笔了,便握着林向的手,模仿他的字迹,在纸上一丝不苟地写道:樵秋。
叶红于深秋之末,樵华耕辍,行者负箧,岁月静好。
那理应是他的意境,黎民安康,河清海晏。
嘴硬心软。
这种字体才叫人喜欢。
学堂时期,林析沉爱极了这种字,现在想,应当不只是单纯的字,还有字背后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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