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格雷问不出口——他在害怕，害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回答。
不如不问。
懦弱地放真相自流，欺骗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但只有一点，格雷肯定：他喜欢林辞，喜欢的发了疯。
轰！轰！轰！
几声闷响从机甲外传来，像是巨大的陨石坠落，脚下的陆地都被震的颤动起来。
呜呜！——
警报尖鸣，机甲的通讯频道里传来克里斯的声音：“监测到外星生物入侵，全体戒备，准备战斗！”
遮光板向上滑开，梁晋拉着林辞跳上高台：“小向导，我得去少将那边帮忙，夏娃就暂时交给你了！”
在距离临时营地不远的地方，三个被巨大的黑色粘膜包裹的不明球状物从内部破裂开来，数百只约与机甲等大的鞘翅目虫族伸展开沾着黑色粘液的四肢，发达的上颚形似鹿角，壮硕有力，闪烁着暗红色的金属光泽，轻易便可将人体夹成两段。
最大的那只甲虫怪兽触角微动，猛地对准了临时基地的方向。
不过一秒，虫群摆动六足，飞快地向营地爬去。

随队的几位向导皆放出了哨兵，守卫在圆阵外。
两台机甲在向哨的操作下，挡在所有人的前面，正对着外星生物坠落的方向。
沙沙——沙沙——
积雪被踩踏挤压，发出窸窸窣窣的低鸣。
驾驶舱正前方的巨大显示屏中，黑色虫群压着雪线，涌了上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一群屎壳郎。”通讯频道里是梁晋略带失望的声音。
梁晋话音刚落，频道里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响。
“我怎么教的你？蜣螂是金龟甲科，这些东西是H型793号锹甲，属于锹甲科……滋啦滋啦！”
全队通讯被暂时掐断。
黑黝黝的虫群还在前移，十秒后，通讯频道再次打开。
“下面下达战斗指示：车队向哨及士兵请注意，车队向哨及士兵请注意！请进行自我防御，保护好装备物资和人员安全，如非必要，勿主动出击。入侵虫族由机甲歼灭。再说一遍，车队向哨及……”下达指令的人变成了克里斯。
由机甲歼灭虫族——林辞紧张地握紧身前的操纵杆。
这种专门针对科考任务的水陆两用机是需要由双人操作驾驶的，而他……
“林辞，”格雷关掉了自己的全队通讯线，对向导说：“不舒服就停止操作。不要怕，我在。”
“嗯。”林辞轻轻点头，焦灼与不安被哨兵简单的话语抚平。
“T103，跟上。”林辞的耳机中，克里斯发出了进攻指令。
向导长出一口气，打开麦克风回复对方：“T103收到。”
“进攻开始了，我们走吧。”
林辞的话音中，格雷重新打开了通讯频道。
嗡，嗡——
机甲背部的粒子发动机将彩色粒子同灼热气体一同排出。
格雷推动操作杆，银白机甲平缓加速，跟上玛德琳少将的座驾，与黑压压的虫群迎面相向。
H793号锹甲虫，等级为5的低智宇宙生物。
虽然金属质地的甲壳和巨螯让它们看起来威胁十足，并从人类的评判标准中获得了一个不错的评级。
但实际上，这些家伙们颇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思。
因为不具备高空飞行能力，且贴地的腹部没有金属甲壳保护，柔软脆弱，H793号锹甲虫一旦被掀翻，便意味着死亡降临。
所以，H793即使在锹甲虫族中也是较弱的一支。
单只H793不足为惧，而成群的H793……
林辞皱眉，强忍不适，配合格雷拉回操纵杆，银白色的机甲在虫群前滑出一条流畅的弧线，顺便将想要越过机甲防线的几只虫子掀翻在地——后续涌上的甲虫踩踏着同伴柔软的腹部继续前冲，那几只无法起身的虫子顷刻间便被淹没在虫族大军中。
“我们带的燃料有限，小向导，你只有一次使用能量炮的机会。要是漏怪太多，就只能让你的哨兵滚下机甲，徒手解决它们了。”梁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玩电子游戏：“这玩意儿体液的味道可不怎么好闻~”
林辞注视着定位显示器上滑向虫群另一面的机甲，看了看格雷，回复梁晋：“收到。”
两台机甲分别继续向东、西方滑行，直冲向临时营地的虫群在机甲间变成了两头尖锐的梭形。
林辞辅助格雷操作机甲张开双臂。
“发射！”
通讯频道里的男人一声令下，四道强烈的高能激光束同时发射，虫群最边缘的个体瞬间化为灰烬，靠近外围的虫子躲过了尸骨无存的下场，却又因突然的高温，发生了自燃和爆炸。
破碎的虫尸成为燃料，十几米高的火焰墙炙烤着残存的黑色甲虫。
金属虫甲有着极好的导热性，幸存的H793在火苗中乱窜，两台机甲穿过几米高的焰墙，进入虫群开始了最后的清扫工作。
机甲在虫群中灵活移动，虫浆四溅，却没能在巨大的机械上留下什么大面积的污迹。
“这东西不会飞，通常是附着在其他有翅虫族身上来到地球的。但之前那陨石坠落般的巨响，这么多的数量……竟然一只其他种类的虫子都没有？”清扫工作渐进尾声，梁晋却忽然收起了不正经，语调严肃地喃喃自语道。
扶正耳机，林辞看准时机，在操作屏上输入指令，按下执行键。后续的微调操作将由格雷完成。
银色机甲按照程序后拉手肘，亮白的激光长刀凭空出现，机甲挥臂，扑上来的最后一只甲虫从腹部被劈作两截，黑绿色的未知液体散射状喷出。
已经趴在操作台上的林辞忽然起身，侧拉操纵杆。
吱——机甲底部与被高温灼裂的地表岩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夏娃”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成功闪避了腥臭的粘液，躲过一劫。
“草！”耳机里是梁晋的骂声。
格雷旋转机甲视角：身后由梁晋和克里斯驾驶的机甲被虫液糊了满身。
“我明明那么小心，不想在战斗中弄脏……”一想到离开时，机甲表面液体的味道——梁科长被恶心的够呛：“你们故意的吧？！”
“抱歉，我不小心碰歪了操作杆。但您的机甲是干净的。”林辞有气无力地趴回操作台。
格雷清楚地看到向导的嘴角挂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我信你就……”
“咳咳……梁晋，让我下去看看那些东西的尸体。”玛德琳打断梁晋，“你刚刚说的没错，这些锹甲虫有古怪。”
白发苍苍的玛德琳少将显然比梁晋这个淫/乱男更加吃苦耐劳。
沾满脏污的机甲舱门很快打开，老人在克里斯的搀扶下，走过腥臭的伸缩梯，眉头都没皱一下。
让林辞不爽的是梁晋和克里斯，玛德琳少将还是令人敬佩的。
即使胃部翻腾，恶心难受，林辞还是老老实实带着格雷和一直将自己绑在条形椅上的伊万走出机甲，跟上玛德琳。
遍地焦土，烧红的虫壳有轻微的扭曲变形，在低温下渐渐恢复冰冷的金属色。融化的雪水混着黑绿色的粘稠液体被高温烘烤至沸腾起泡，焦糊恶臭的异味也因此弥漫在空气中。
玛德琳少将大概是昨日在海边受了凉，步伐不若初见时稳健，时不时还会压抑地低声咳嗽。
但她依然坚持亲自查验虫族尸体。
“奇怪……咳、咳咳！”老人围着几具受能量炮影响最小的虫尸，转了好几圈，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确实。”梁晋也捏着鼻子走出机甲，附和道。
作为一块合格的背景板，林辞沉默的跟在这对师徒身后。
“梁晋，你去那边那堆看下情况。克里斯，去这群虫子的坠落点取样回来。”玛德琳少将指使学生和他的哨兵干活，又回头看了看林辞，伊万和格雷：“你来做我的副手，你们两个保护我们的安全。”
被点做副手的是伊万，保护安全的任务则交给了林辞和格雷。
能够为玛德琳少将做副手，伊万的激动全部写在了脸上。
“年轻人，你知道这些H793奇怪在哪里吗？”玛德琳是基地最高长官，自然不会记得伊万的名字，她一面捡起地面的虫甲碎片查看，一面随口问到。
“报告少将，是年龄，这些虫子的年龄太小了！”伊万毫不迟疑地给出回答。
玛德琳观察甲片的动作一顿，有些惊奇地看向伊万：“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少将，我叫伊万·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
“咳，咳咳！好的，伊万，”玛德琳轻咳起来，却仍旧坚持与伊万交谈：“你来说说，为什么年龄不对？你又是从哪里看出这些虫子的年龄的？”
“H793属于鞘翅目，锹甲科。与地球虫族不同，该虫族因甲壳金属化，翅部退化，基本丧失飞行能力，无法在宇宙中独行，必须依靠其他有翅族携带，才能抵达地球。”
“现阶段，人类对该生物的研究仅限于成年体，年龄为60~120年不等。所以，又有研究认为，H793只有成年体的甲壳强度才能够承受穿越虫洞的引力和压强。”
“但我们今天遇到的这群虫子，平均年龄却不足10年。”即使对面的人是基地最高长官，伊万还是改不掉长篇大论的习惯：“看它们甲壳切面的‘年轮’数就可以得知其年龄。”
“不错。”玛德琳认可地点头：“H793虽然弱小，却算的上外星虫族中较为神奇的生物。它们的甲壳是金属质地，且随着年龄增长，这层会长大增厚的金属壳，铜铁含量有较大差异。从而导致了这些年轮的产生。”
“不足十年……”玛德琳将手中的甲片断面展示给几人看。
不需要仔细清数，薄薄的断层上只有零星几道分隔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可能在60层以上。
“这么脆弱的外壳——它们坠落前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包裹的。”玛德琳继续道：“这些虫子连能量炮的高温都无法抵抗，从大气层降落产生的热量足以让它们在着陆前就被烧成一团形状怪异的金属块。”
“滋啦滋啦！少将，这边的情况也是一样的，没有成年体。另外，克里斯在坠落点发现了大量黑色粘膜，猜测为虫卵的外衣。”玛德琳的通讯器中传来梁晋的声音。
结合的向哨间可无视距离在脑内意识交流，梁晋便直接将克里斯的发现一同进行了汇报。
几人的注意力被梁晋的推测吸引。
“难道有母体在这里？”伊万疑惑地嘟哝道。
“不，咳……虫卵，是从空中坠落的。”玛德琳少将终归是年纪大了，说完便有些体力不支地靠在变冷的虫甲上休息。
“这……难道母体在南极洲上空？可它为什么不自己袭击人类？……”
就在伊万疑惑的时候，异状突发。
玛德琳倚靠的虫甲下忽然弹出一把乳白色的菌丝，将距离最近的老人和伊万瞬间包裹成球，向后拖去。
“格雷！”林辞反应极快地扑向菌丝球。
同一时刻，格雷也已掀翻虫甲，调动潜能，劈手做刀，斩断了菌丝球与深扎冰层的菌丝本体的连接。
菌丝球失去动能般骤然落地。
格雷一脚踩扁甲壳，将折断后仍在挣动的主干暂时压制。
这是什么？真菌？
“伊万！玛德琳少将！”林辞徒手剥动菌丝球，想要将两人救出。
却没想到，突变再起。
在林辞触碰到菌丝球的瞬间，失去活力的菌丝再次生长，将林辞也一并吞入，并瞬间开出硕大的蒲公英似的冠顶，乘风飞上百米高空。
而哨兵脚下挣动的主干也在同时失去了动静。
格雷灰瞳紧缩，作战靴蹬地，飞速追了过去。

“格雷！”
正蹲在地上对着一滩粘液和碎甲发愁的梁晋愣了愣，起身，迎风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朵巨大的菌丝花冠直升天际，悠悠飘远。
出事了！
再顾不上躲避地上的脏东西，梁晋拔腿向来路跑去。
但他距离机甲停靠的地方足有七八百米。
男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机甲附近，眼前不见一人，空中的巨大菌丝花冠已变得只有手掌那么大。
一拳砸在机甲上，梁晋目光凶狠得用舌尖顶着腮帮，给了自己一巴掌。
——克里斯，西南方，外星生命体，空中，救人。
——收到。
迅速进入“夏娃”，梁晋独自启动机甲，在显示屏中扫视战场，再次打开了能量炮。
花冠乘风飞上百米高空后，格雷无法捕捉。
但好在，其飞行速度完全仰仗风速，这让哨兵不至于追丢。
大约十分钟后，巨大的花冠肉眼可见地开始衰败，菌丝簇的高度也逐渐降低。
格雷站在一块凸起的巨石后。
男人面前洁白无瑕的冰雪平原中，孤零零地躺着一株花冠枯萎的奇异生物。
这东西属性不明，格雷的知识储备里没有该物种的详细信息。
仅从目前收集到的信息看，大概率是类菌族外星体。生存方式为寄生，主要宿主则是甲虫幼体。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人类从未见过该生物——H793的幼年体从未在地球上出现过。
人类目前已知的寄生种个体能力都不强，等级大概只在1-3之间。
眼前的菌丝群同样脆弱，却靠隐藏、装死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东西具有较强的自我意识与智慧。
哨兵静静地盯着不远处的外星生物：是陷阱还是能量真的消耗一空？
但无论是哪个，他都不能耽搁太久。被抓住的三人等不起。
骤起的劲风划破空气，干净的雪面留下一串鞋印和腾起的积雪。
格雷出现在外星生物前，脚踩菌丝子实体粗壮的根茎，攀上顶端，一把拽住枯萎的花冠，将其撕扯开来。
硕大的白色生物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菌丝一层层剥落，一个半蜷身体的人露了出来。
是伊万。研究员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像是陷入了一场噩梦。
一小簇乳白的菌丝趁哨兵不注意，圈住了他的手臂，并迅速钻进袖口。
皮肤上传来轻微的刺痛，大脑有一瞬间的眩晕，但瞬间便被哨兵潜能抑制住。
格雷面色森寒，镇定地将菌丝从袖口扯出一截，点点殷红的血迹沾在菌丝上，很快便被吸收：原来这东西上有极细小的倒刺，可以分泌带有致幻效果的毒液。
格雷催动潜能，强化体表，任由对方继续攻击自己，并加紧动作，以最快的速度把伊万完全刨出，丢在雪地中。
或许是因为尝到了哨兵的鲜血，菌丝抛弃昏迷的伊万，全力缠绕包裹格雷，想将眼前强悍的人类吞食入腹。
时不时撕掉限制了行动的菌丝束，格雷继续破坏着子实体。
第二个被找到的是林辞。
“格雷！”在听到向导声音的那一刻，哨兵坚硬的心柔软下来。
还好，这只是个低级生物。
还好，他没事。
阳光重新回归视野，林辞大口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气。
菌丝包裹上来的瞬间，皮肤被刺破，四肢失去力量，大脑开始眩晕，他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便被卷入一片潮湿柔软的白色中。
呵，这就是你的选择……人类，狡猾又奸诈，脆弱而渺小的存在啊……
混乱的思绪中，熟悉的声音嘲讽道。
一层由精神力形成的防护膜自然生成，将林辞与菌丝簇隔离。
是怪物。
已经进入血液的毒液并不会马上被代谢干净，林辞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直到他的哨兵破开黑暗，将他拥入怀中。
“玛德琳少将……？”被格雷抱回地面，林辞只看到了昏厥的伊万。
“保护好自己，等我。”格雷从领口抓出一把被扯断后迅速失水干枯的菌丝，丢到地面，在摇晃的菌丝的簇拥下，再次返回子实体。
巨大的根茎被层层剥离。
菌丝却始终无法突破哨兵坚硬如铁般的皮肉。
由于得不到营养的补充，那些菌丝开始变得焦急。它们一面更加疯狂地缠绕哨兵，一面再次对向导和研究员展开攻击。
但被知晓了本体和能力的类菌生物已经无法再对向哨造成伤害。
在子实体的最下端，格雷终于找到了昏厥的玛德琳少将。
老人的情况比伊万糟糕许多，部分菌丝已经划破了她的皮肤，顺着肌肉血管钻进身体，将鲜血与营养物质输送给外星生物。
格雷当即斩断菌丝，扛起老人，想要返回林辞身边。
咔吱咔吱！
子实体下的冰层忽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格雷腿部肌肉紧绷，在子实体根茎上留下一个深深的鞋印，瞬间冲回林辞身边。
“我的上帝，少将！”伊万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虽然手脚还是使不上什么力气，但意识已经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