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拿好。”一个盛着寄生体样本的透明玻璃瓶被丢到格雷眼前。
克里斯高傲地看了一眼单膝跪地的哨兵，蔑视与嘲讽再次出现在男人脸上。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平静得毫无起伏：“你的向导是死了吗？”
凌冽的目光带着杀意直射过来。
“哦，没死是吗？那让他们换个能被救援的地方就是，这下面很空吧。”克里斯脚跟点点地面，说得随意。
格雷神经紧绷，捏着玻璃瓶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无法和林辞进行精神域交流。
“这块冰怎么样？”但克里斯却并没有要求他与林辞直接联络，而是在扫视了一圈冰面后，指着一块凸起的地方问格雷。
“研究员避不开。”格雷皱眉，克里斯不可能看不出来。
虽然他不喜欢伊万，但也没有理由随意夺取他人的生命。
“这是最小的损失。”克里斯并不是在征求格雷的意见。
话音未落，哨兵已经摘下手套，撸起袖子，赤手覆上积雪冰面——冰雪融化了。
缕缕蒸腾的热气从咕咕冒泡的沸水上升起。
克里斯的特殊能力是“温度”，格雷确认。
咔咔，咔咔！
特定支点的消融导致了塌方冰层内部结构的变化。
不过十几秒。
冰层深处传来一声闷响，两人脚底的冰面微微震动。
“哦？晕机向导的反应能力不错，这个研究员很幸运。”克里斯整理好衣袖，重新戴上手套：“他们向那边移动了，我们走。”
“是。”格雷快步跟上克里斯。
沥沥，沥沥。
蓝色的冰封世界中，一条隐藏在冰缝中的溪水涓涓涌动。
“地下河！”伊万惊喜道。
幽蓝的光照下，林辞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道T型路口，蜿蜒的溪流正是T字的上面一横。
而较浅的水深，较快的流速，则说明，这里应该是靠近上游的部分。
至于下游，必定与湖泊或海洋相连，能够出去的概率极大——林辞在溪水两岸的冰壁上发现了一些人力造就的痕迹，像是船艇剐蹭出来的，越靠近下游越多。
当然，他不是哨兵，他可以确定那是人工的痕迹，却无法看出究竟是多久之前的。
或许时间久远，冰层变迁，水流的尽头只有一座地下湖也是可能的……
怎么办？
赌一把。
林辞咬着下唇，捻捻手尖，对伊万说：“这边走。”
向导的带领下，两人沿溪流走向下游。
湿滑不平的冰面，时急时缓的水流。
背着老人的向导与一瘸一拐的研究员走得艰辛。
但愈走，四面冰墙上的人工痕迹愈多。甚至，原本四通八达宛若迷宫般的冰洞支路都被人为封堵，他们有且只有这一条路可行。
“林先生！”伊万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因为背着玛德琳少将，林辞不得不耗费更多的精力，专注于脚下的地面情况。研究员不知何时超过了他，主动担起了探路的任务。
“怎么？”林辞的精神力始终护卫在三人周身，伊万不可能遇到攻击。
“您，您看！那是什么？！”
在停住的研究员身后站定，林辞顺着他的指引看向前方。
那是一片被火山灰完全侵蚀的冰层。与之前走过的甬道冰缝不同，那里的空间极为广阔，一眼望不到头。
照拂两人一路走来的冰蓝光芒几乎完全消失，只在黑漆漆的冰洞口留下了点点余温。
但这也足够了。
这一点余光足够林辞和伊万看清洞内的情境：履带车、运输车、特殊工作车……还有数不清的，被冰封在条形冰块中的——人。
“林先生……他们，他们穿的都是基地的制服。”伊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些都是基地的人！”
“嗯。”林辞将玛德琳少将安置在黑色冰洞门口：“这里，像是个停尸库。”
“在这里停下了？”克里斯盯着脚下的冰面，喃喃自语。
明明穿过这片冰洞，再向前走一会儿，就会有一个上下垂直的天然冰井，他们可以轻易从那里返回地面。
是这片火山灰冰层下有什么吗？
因冰层过厚，且火山灰具有特殊活性，遇水形成的水硬性胶凝水化物会对哨兵的探查能力造成影响，克里斯并不能只靠五感探明下面的东西。
“算了，”但不过半秒，高大的哨兵便放弃了追究原因：“反正Gray已经下去了。”
——具体定位。
就在哨兵放弃探究的瞬间，脑中忽然传来梁晋的询问。
——69° 10 S， 67° 07 W。
克里斯汇报的是自己的位置。
——马上到。
看来梁晋已经回过临时营地，并处理好一切事宜。
支援小队马上就要赶来了。
克里斯意兴索然地在雪地上坐了下来，他有点想念“夏娃”冰柜里的咖啡了。
“都是Mute研究员和士兵！”伊万喘着粗气，一蹦一跳地返回黑冰洞的入口。
林辞比他要早回来几分钟：“这边也是。”
两人刚刚分头探查了黑冰洞有微弱光照的部分。
各式各样的极地工作车，满是划痕的外壳，锈迹斑斑的履带，还有里面被冰块封冻的，姿势各异的尸体……
“林先生，您，您看到了吗？”伊万显然被吓得不轻，但他依然出色的完成了林辞要求他做的事：“我发现，好像所有的死亡士兵，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吓人，但那些研究员，研究员们的表情却非常的……”伊万向林辞身边靠近，情况太过诡异，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祥和。”林辞补上了他未尽的话。
冰洞中暂时陷入了沉默。
“另外，我还发现这些死者的‘年龄’跨度很大。通过制服款式可以辨认。早一些的，有30年前的研究员，近的，就有我们这几批的。”伊万努力调节情绪，继续同林辞道。
“你确定？”林辞问。
伊万点头：“我们之前不是在海上打捞了一具尸体吗？我在查失踪记录的时候，看到过三十年前的影像资料，记得当年的制服款式。而最近的，那个人。”
研究员指向冰洞靠边位置上，一个成蜷缩姿态被冰封在方形冰块中的人，继续道：“气象研究组的前辈，是他们组IQ测试最高的人。我见过他几次。三年前，在暴风雪天，外出取观测数据的时候，被风暴刮走……失踪了。”
林辞神情严肃。
他看看伊万，快步走向他所指出的冰尸。
冰块中的人确实穿着与他们相同款式的紧身服。男人死前维持着蜷身蹲坐的姿势，脸埋在手臂间，但透过缝隙能够看到他面部“祥和”的神态。
不过，林辞的关注点并不在此。
这人的姿势正好露出了后脖颈。
林辞绕道冰块后方：“果然，都有针孔……”
向导双手合十，十指交叉紧握。
已经可以确定，科考队之前在海面打捞的尸体就是出自这里。
可，看着流经黑冰洞的孱弱溪流，林辞又犹豫了：这样的水流真的能将偌大的封尸冰块冲出地下洞穴？
地下河的尽头真的是海洋吗？
“或许是之前的冰层运动，导致地下河的水量有所减少？”伊万并不知道针孔的事情，但仅靠这些尸体的制服，和“三十年前”这个信息，也足够他猜出浮尸的来历。
“有可能。”林辞点头，之前冰洞中那些墙面上的划痕就可以很好的证明这点——原先的地下河或许真的是一条河，而不只是一条小溪。
但，那些痕迹也证明了另外一点——这里是人为制造的，有人会乘坐船艇来到这里，做些什么，比如，运送冰尸，或者杀人封尸……
并且，这里原本可能不止一条入口。那些巨大的钢铁机器不可能是通过两人来时的狭窄甬道送入的。
“林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林辞长久的沉默让伊万心慌，他忍不住拽了拽向导的衣角：“还要继续往里走吗？”
黑漆漆的冰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但两人已经知晓里面全都是冰封的疑尸。
已知的不安与未知的恐惧交融在一起，让人望而生怯。
“走。”林辞斩钉截铁道。
左右只有这一条路，他不喜欢坐以待毙。
“好，好吧……”伊万回答的勉强，毕竟在黑暗和尸体中穿行，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做到的事。
林辞返回入口，重新背起玛德琳少将。
“林先生，能，能让我走前面吗？我帮您探路……”伊万最后一句话声音极小。
是害怕背后无人吧。
林辞难得地笑了笑：“好，你走前面吧。”
进入黑冰洞内部，阳光果然被火山灰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
但好在还有地下河为两人指路。
伊万两手前伸，小心翼翼地蹚水，时不时摸到早已报废的车辆或封存着尸体的冰块，强忍着尖叫的冲动，发着抖前行。
吧嗒，吧嗒。
一阵不属于两人的脚步声忽然出现。
林辞和伊万同时浑身肌肉一紧。
冷淡的白色光柱打向两人。
“林辞！”
是格雷。
林辞长出一口气，收起了精神力和指尖的刀片。

第84章 探索不止
通往地面的井状通道在一片灰白的冰层中。阳光被紧收成一束光柱，于起伏的波纹状冰壁上跳跃着，看的人有些眼晕。
格雷双手撑住凸起的冰面，充当支架，让研究员踩着自己的手臂，攀上洞口。
林辞将伊万拉上冰面，哨兵紧随其后，跃出竖井。
遇袭后的一连串突发事件令人疲惫，伊万颓唐地瘫坐在地面，脚腕和小臂都在疼，他是真的一动也不想动了。
但，出外勤就是来吃苦的——伊万还记得自己说的话。
“我们要赶快把下面的情况告诉梁科！”研究员挣扎起身，急切地同林辞和格雷说。
“他们来了。”格雷背起玛德琳少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哨兵话音刚落，地面便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远处，银光闪烁的机甲和三辆履带车缓缓驶来。
梁晋的指挥下，玛德琳少将被几个医护人员抬上担架，匆匆带入救援车。
林辞与格雷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
“林先生……”伊万的眼神在林辞和梁晋间来回移动。研究员显然很想赶快同梁晋说明地下的发现，但林辞是向导，他不敢抢功。
林辞却并不想和梁晋打交道，特别是克里斯还像跟擎天柱一般，跟在男人身后。他抬抬下巴，示意研究员：“你去吧。”
伊万大概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向导在为自己制造机会，被冻得青白的脸颊瞬间变成粉色，他轻轻对林辞道了声谢，单脚蹦向梁晋：“梁科！我们……”
“去治疗。”梁晋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只沉着脸看了眼伊万，挥手招来一位医护人员：“带他去机甲上重新做包扎。”
“不，梁科！我有重要的事情汇报，我们在地下冰洞发现了……”伊万挣脱医护人员的搀扶，急切地说道。
“你给我闭嘴！他们两个是哑巴吗？要你一个伤患来和我报告？”
梁晋话说到这份上，林辞叹气，只好走上前来。
“你去休息，我来说吧。”在伊万受伤的表情中，林辞接过话头。
研究员被医护人员带走，冰原上便只剩林辞、梁晋两对向哨。
“报告梁科长，我们在地下冰洞发现了一座用于封存尸体的‘冰库’。经初步调查显示，目前已发现的死者均为Mute，都是近三十年左右失踪的基地成员。或许，这里就是之前从海上打捞的尸体的来源。而且，我还在部分死者后颈发现了针孔痕迹……”
林辞一面同梁晋汇报情况，一面仔细观察着男人细微的表情变化：初听到地下尸库的存在时，梁晋脸上的吃惊做不得假——他并不清楚尸库的存在。
但在说到“针孔”时，男人的脸色却明显变得更沉。
梁晋一定知道些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听完林辞的报告，梁晋像是陷入了沉思，并没有立刻就地下冰洞里的疑尸作出安排。
“梁科长，我们不将尸体移出来吗？失踪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意外，而是谋杀。”林辞继续用言语进行试探。
“啊，是。”梁晋像是突然被惊醒般，终于下达了命令：“A组留守，B组下洞进行探查，带尸体上来，其他人暂时原地待命。”
“你们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老师。”抛出这句话，梁晋丢下林辞二人，匆匆走向玛德琳少将所在的履带车。
林辞紧紧盯着梁晋离去的背影，却再没有其他特别的发现。
因为有林辞和格雷的情报，B组对冰洞的探查进行的非常顺利。
不过四十分钟，第一批冻尸就被运回地面。
林辞看到冻尸中有伊万口中的“前辈”，还有另外几具年代各不相同的尸体，有士兵也有研究员。
“梁科，下面的尸体太多了！还有很多装甲、操作车，只靠咱们这点人根本运不完。”返回的B组组长一边擦汗，一边对梁晋汇报情况。
“预计有多少？”从治疗玛德琳少将的履带车回来，梁晋恢复了正常。
“保守估计，在三千以上。”组长面色难看。
如此庞大的数量，梁晋却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你们带回来多少？”
“十二具。”
男人继续镇定地对士兵发出指令：“A组守在这里，确保藏尸地不被破坏。B组将取出的尸体送回基地，并通知基地派更多的人来调查搬运。”
“是！”
救援小队按照梁晋的布置划为三组，分别留守冰窟，前往基地，以及赶回临时营地。
机甲在冰雪上平稳滑过，留下两道连贯的印辙。
驾驶机甲的是格雷和克里斯。
林辞疲惫地斜靠在舱壁上，半合着眼，看似小憩，实际上在观察机甲上的人，特别是梁晋。
S级向导正把玩着克里斯采集的寄生体样本走神。
这个男人究竟知道多少？与冰洞疑尸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与他们这次来到南极基地调查的事又是否有关联？
还有喜欢着梁晋的伊万。
林辞看向研究员——胳膊打上了夹板，吊在颈间，脚腕被裹成圆球，鞋子是穿不上了，只能蜷着脚趾踩着脏兮兮的鞋面。
他知道梁晋的真面目吗？他口中“不是这样”的梁晋又是什么样的？
20分钟沉默无声的急行，众人返回临时营地。
早就等候在地面的随队医生急忙从履带车中接走玛德琳少将。
“少将，她怎么样了？”梁晋的威压下，伊万受惊的鹌鹑般缩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一路，但此时看着昏迷的老人，终于鼓起了勇气，向男人询问。
梁晋并没有直接回答伊万的问题，而是态度冷淡地反问：“你和少将很熟吗？”
伊万脸红，眼珠四处转了转，弱弱地回答：“但是，少将她，问过我的名字。她夸我‘不错’……”
梁晋嗤笑一声，语义不明道：“确实不错。”
说罢甩手离开了驾驶舱，金属舱门被男人甩的震天响。
伊万无措地坐在条形椅上，他脚腕受伤，行动不便。
“放心，少将没事。一个低级寄生体而已，将遗留在体内的菌丝残骸清除干净，就会清醒。”或许是因为终于喝到了冰咖啡，克里斯竟然回答了伊万的问题，甚至心情不错地问Mute研究员：“要我送你下去吗？你的脚可不太方便走路。”
“不不不，不用！不用！”伊万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你看，他不需要。”克里斯无奈地摊摊手，返回驾驶舱享受自己的咖啡，一句话说的莫名其妙。
但没有人从旁协助，伊万现在确实无法行动。
“林先生……”研究员好看的蓝眼睛望向林辞。漂亮的向导大概是所有人中看起来最面善的那一个。
一道人影挡住了伊万的视线，是格雷。
“我送你下去。”哨兵不由分说，极为粗鲁地提起伊万，打开舱门，将人带下驾驶舱。
林辞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同样起身准备离开。
“小向导，你觉得你的哨兵怎么样？”已经坐回了高台的克里斯却忽然出声。
林辞愣了愣，站定：“什么意思？”
S级哨兵转过操作舱，直视向导：“字面意思。”
这个S级哨兵和他的向导一样古怪。
林辞不答。
克里斯却极有耐心地摇晃着手中的咖啡罐，一副等不到回答就不罢休的样子。
“我的哨兵，反正比你强。”林辞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驾驶舱。
比他强吗？
克里斯望着再次闭合的舱门，将咖啡罐送到嘴边，仰头灌下一口。
“啊，没了。”
基地最高长官受伤昏迷，科考队无法继续行动，只得暂时滞留临时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