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y(念宝儿)

“你们先走，她需要治疗。”格雷将玛德琳交给林辞。
巨大的子实体根茎已经完全坠入裂开的冰缝，消失不见。
破碎的冰层下，无数细若牛毛的菌丝探出头来，随着奇怪的频率摇摇摆摆，阴恻恻的，妖异瘆人。
林辞犹豫，他不想再看到格雷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但，伊万醒了：“林先生，我们快走吧！少将，少将她……”
“格雷，你……”
格雷看出了他的担心，低声解释道：“太多了，有些难缠，一时半会清理不干净。”
“好。那你，小心。”林辞点头。
背起玛德琳少将，半扶着手脚发软的伊万，向导偷偷在三人周围建立了防御屏障，向营地方向奔去。
格雷回头，只身挡在三人与菌丝之间，像是一座无形的山峰，将危险与众人隔绝。
菌体摇摆着软绵绵的触角，却也没有前去追捕逃离的三人。
格雷仔细估算分析了菌体的大小和冰层碎裂的程度。
可以确定，这东西已经完全破开了脚下百米深的冰层，将根系扎入冻土层。应该是为了获取养分。
格雷从外衣口袋取出一块不知何时藏起的虫甲，黑亮的金属块在哨兵手中渐渐发生了变化，拉长、变薄，成为了一把线条流畅的战术刀。
菌丝是寄生体，行动所需的能量都是由宿主提供的。甲虫的死亡使它失去了能量来源，于是它选择了“抓捕”人类。
但对甲虫而言不过只起到麻痹作用的毒液，却会对人类造成较为严重的伤害，而且普通人类的身体显然并不能为菌丝提供足够生存的养料。
格雷挥刀斩断了从背后袭来的一簇菌丝。
断掉的白丝在寒风中迅速干瘪，裂成粉末，消失不见。
这东西尝到了他血的味道。
应该是觉得哨兵的机体能量含量更高，更适合成为自己的养料，才会选择留在这里用最后的能量同他作战。
格雷甩甩手腕，提刀走向菌丝蜿蜒的冰层裂缝。
脚下的冰盖不时传来阵阵颤动，林辞心中担忧，步子越来越快。
“林先生，等、等等我……”伊万作为科研人员，体能上本就弱势，再加上受到毒液影响，此时已经落下了林辞近十米远。
林辞不得不停下，等待对方。
伊万拖着酸软的双腿，向林辞靠近。
两人脚下的冰面再次发生震颤，砂砾般的积雪被颠起层层波纹。
研究员的动作在焦急的林辞眼中实在是太慢了。
他忍不住往回走去：“我扶着你吧，我们快……”
“啊！”
“小心！”
洁白的冰原上忽然裂开了一道大口，伊万躲闪不及，一个趔趄，摔入冰缝。
林辞慌忙探出精神力去拉，却只捉到了一片衣角。
“伊万！”林辞飞扑向冰缝裂口。
脆弱的冰盖因远处的巨大震动再次碎裂。
林辞与背上昏迷的玛德琳少将一同摔入裂口。
冰盖的震动愈加剧烈，不过十几秒，冰层顶端完全坍塌，形成了阶梯状的断层，大量积雪顺势滑落，又将断层掩埋成平滑的坡面。
锋利的战术刀将菌丝齐齐斩断，碎成粉末的干瘪菌体像是不会融化的雪花，漫天飞扬，又打着旋坠落，粘在哨兵脸侧。
格雷偏头，风替他取下扰人的菌丝残骸。
寄生体最初被切断后，本体遗弃的部分还能挣扎，佯装活体。
而现在，即便钻入土壤，汲取养分，但土地毕竟不是它的宿主，菌丝本体再无力分出更多的能量供离体部分使用——疲态尽显，明显是到了强弩之末，只在硬撑。
那就从根源解决它好了。
哨兵纵身跃入百米深的冰层裂缝，使用精神力探查绵延百米的菌体中能量最为集中的部分。
被入侵的寄生体更加疯狂地向哨兵袭来。
在无尽菌丝的缠绕挤压中，格雷仅凭手中的匕首，挥砍出一条通路，直达目标体。
那只是一簇平平无奇的菌丝，但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其根部深深探入冻土层，与其他菌丝在地表和冰面蔓延的根系截然不同。
就是它了！
格雷挣脱菌丝的束缚，挥刀砍向根茎。
菌丝寄生体疯狂反抗，剧烈挣动，埋在冻土下的根系扭动着想要脱离地表，再次开出花冠逃离。
但它扎入的太深了。
地面不住地颤动，冰缝在寄生体的挣扎下发生了更严重的碎裂垮塌。
大块大块的碎冰随铺天盖地的菌丝席卷而来，格雷却视若无睹，一刀刀，稳准狠地切割在寄生体的根茎上。
“喂！D级，你是想引发地震还是雪崩？”克里斯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头顶。
格雷手下动作一停。
高大的S级哨兵已经出现在格雷身后：“少将人呢？”
“少将受伤，先走了。”格雷紧握着尖刀，极为戒备地回答克里斯。
S级哨兵不可能没发现他的刀有问题。
但克里斯却真的像是选择性眼瞎一般，没有对格雷的装备和行动提出任何疑问。
“去保护少将，我来解决这东西。”密集到几乎形成茧房的菌丝束中，S级哨兵如入无人之境般，丝毫没有受到阻碍地走向格雷。
“是。”
离开前，格雷看到，所有接触到克里斯身体的菌丝全都被“烫”成了黑色碎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从黑暗中醒来，眼前的一切暂时还无法被视神经识别。
林辞眉心紧皱，下意识地摸向脑后，肿硬的鼓包和粘腻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头部受了伤，钝痛感也终于在此时，迟缓地沿神经攀行到他的丘脑和大脑皮层。
“嘶……”林辞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冰层坍塌的太突然。
下落时，他只来得及用精神力为三人做了个简陋的缓冲，便被一同掉落的碎冰砸了脑袋，昏死过去。
不知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伊万和玛德琳少将又在哪里，格雷呢……
林辞挣扎起身，伸手撑地的时候摸到了一只带着制式手套的手。
袖口特殊的金属装饰扣让他得以确认，是玛德琳少将。
顺势摸上老人的手腕脉搏，虽然微弱却还在跳动——林辞松了口气，人还活着。
“林，林先生？”
向导的动作弄出声响，不远处，一道微弱的呼声响起。
很好，研究员也在附近。
“伊万。”林辞出声，告诉对方自己的存在。
“太好了，林先生，太好了……”伊万声音哽咽。
常年待在研究室的文职人员大概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被吓得够呛。
林辞捏捏眉心，竭力再次将昏迷的老人背上后背。
“在原地待着别动。”周围的光线异常昏暗，林辞说着便伸手去开腕上通讯器的照明功能。
摸了个空。
不知是什么时候丢掉的。
向导只好借着周围聊胜于无的光线，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寻去。
“你怎么样？”摸索前行的过程中，林辞询问研究员。
伊万的声音有气无力，还带着些许委屈：“脚扭伤了。小臂特别疼，手动不了，可能是骨折……”
那就是还不错——林辞判定。
遇险时，伊万距离自己最远，建立精神力缓冲层时，他甚至都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接到研究员。
眼睛终于渐渐适应了弱光环境，林辞也终于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伊万。
“找块冰，给脚腕冷敷，骨折的手别动，我帮你处理。”林辞将玛德琳少将暂时放回地面。
他看了看自己被刮破的外套，刚想从袖口撕下布条帮伊万包扎，脑中却突然想起同格雷在TP基地比赛的事……
“分桃断袖”——两人互通心意确定关系后，他曾偷偷查过这句古语的含义。
林辞手腕一转，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片薄薄的柳叶刀刃。
“胳膊伸出来。”向导对伊万说。
研究员忍痛，乖乖地将伤手伸出。
“不是说骨折的别动吗？好的那只。”林辞不耐。
“啊？”伊万愣了愣，龇牙咧嘴地收回伤手，同时又飞快地伸出另一只：“哦哦……嘶！”
嘶啦！嘶啦！
刀片在结实的外套袖子上划过，蓬松的鹅毛落了一地。
林辞将伊万的袖子扯下，撕成条状，用作绷带，熟练地给研究员做了包扎。
“条件有限。没有固定板，你自己多注意，别再没事乱动胳膊了。”林辞说完，坐回地面。
头部的伤早已不再流血，但过度运动还是会引起眩晕。
昏暗的空间里静悄悄的。
“少将她，怎么样了？”伊万忽然轻声问道。
“没摔伤，但外星生物对她造成的伤害情况，我不清楚。”林辞用力按住太阳穴，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这是一个阴暗森冷，几乎毫无光照的巨大冰洞，他们落入这里时的裂口已经因冰层坍塌而被彻底堵死，周围满是狼藉，一片漆黑。
远离塌方点的位置，有一道只容单人通过的狭窄缝隙，冰洞里仅有的光照，便是从那里射/入的。
“林先生，您……您联络哨兵了吗？他们，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寂静与黑暗会无限放大恐慌，伊万忍不住再次挑起话头。
“不知道。”无法与格雷精神结合是林辞的痛点，他的语气变得冷淡。
“可是您……”
“我撞到了头，精神力无法使用。通讯器也丢了。”林辞不耐地敷衍。
“抱歉……”伊万顿了顿，突然记起E级向导有着天生的缺陷，讪讪地补充道：“对不起，林先生。您，疼得厉害吗？”
林辞的头好像真的又疼了起来，他懒得再说话，挥了挥手。
伊万总算意识到林辞并不想深谈这些东西，讪讪地转移了话题。
“林先生，其实，我掉下来的时候……”研究员说着有些犹疑，但想了想，还是继续说到：“可能，可能脑袋被砸坏了……在昏过去之前，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抓住了。我看不见它，但它救了我。”
向导像是在走神，回答足足迟了一分多钟：“你想多了。”
“等救援吧。”林辞盯着被微弱光亮包裹的冰缝深处，淡淡道。
洞内再次恢复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没有了通讯器，对时间的感知便被极昼终日不变的阳光模糊。
现在是几点了？从他们掉下来过了多久？格雷战胜寄生体了吗？有没有发现他们遇险？
“林先生……”
眼下的状况对于一个一直被养在实验室的研究员来说，还是过于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伊万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如果救援没有来，或者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不会。”林辞斩钉截铁道。
他相信格雷，也相信自己——他的哨兵一定会拼尽全力找到他，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可惜，这样简单的回答并不能让研究员信服。
“可这个冰洞距离地面不知有多远……连光照都几乎无法透进来。上面的痕迹肯定已经被积雪掩埋，说不定连哨兵都无法发现我们的痕迹……”伊万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眼眶中渐渐溢满生理性的泪水：“或者，或者他们回到临时营地才发现我们根本没有回去……这里未必有路通向外面，我们会被冻死……”
林辞可以理解伊万面对死亡时的恐惧，但无法感同身受，只能生硬地安慰道：“睡觉吧，睡起来，就回营地了。”
“林先生。”伊万却没有照做，研究员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而决绝：“林先生，我喜欢您。如果，如果我注定要死在这里……我，我想和您……”
“你喜欢的不是我。”林辞抓住了研究员攀上自己大腿的手：“你喜欢的是梁晋。”
“我、林先生……”研究员身形一颤，话音是真的发起了抖。
“我不是他的替代品。”林辞甩掉男人的手，向靠近玛德琳少将的位置坐了坐：“你也别这样侮辱自己的感情。”
伊万那边再没了动静。
微弱的光照下，林辞只能看到研究员晦暗不明的身影愣在原地。
过了许久，如石化了般的男人才终于再次有了动作。
“对不起，林先生。”伊万缓缓收回僵硬的腿，抱膝而坐。
“我可以问问，您是怎么知道的吗？”研究员说话的时候，埋头在臂间，回荡在冰洞里的声音闷闷的：“就是我喜欢梁科这件事。”
“你看他的眼神。”林辞说着，摸黑探上玛德琳少将的脉搏——情况不是太好，老人的脉搏更微弱了。
“对不起。”伊万再次道歉：“梁科他，只喜欢女人。他永远不可能喜欢我。您也是亚洲人，您和梁科的气质很像……所以我才，我才……”
“很像？”林辞其实无所谓伊万的做法，但他说自己和梁晋很像？
“梁科他，其实我最开始调来这里的时候，梁科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伊万显然也知道现在的梁晋和林辞大概除了都是亚裔血统，再没有共同点。
“他原来是什么……躲开！”林辞探身，一把拽过伊万。
咔嚓——轰隆！
冰洞内发生了二次塌方。
冰雪将伊万刚刚坐着的地方掩埋，巨大的碎冰就砸在两人面前不足半米的地方。
“这里不能久待，我们往里走，找出路。”
再没心情关注伊万和梁晋间的“爱恨情仇”。林辞背起玛德琳少将，将惊魂未定的研究员从地面拉起：“还想再见到你的梁科，就忍着点疼，自己走。”
“……嗯。”伊万显然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愣愣地回答林辞。
悄悄伸出精神防御屏障护住三人，林辞背着玛德琳少将，身后跟着伊万，在狭窄的冰缝中前行。
走过最初一段阴暗无光的甬道后，道路逐渐拓宽，光线逐渐明亮，眼前的世界变得清晰起来。
果然是这样，林辞松了一口气——有光就证明更加接近地面，说不定还能直通其他地表裂缝。
与其在原地承受塌方的风险，不如动起来寻找出路。
而且玛德琳少将的伤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脱离了死亡的威胁，伊万的情绪也逐渐恢复。被阳光点亮的地下世界吸走了研究员的全部视线，他忍不住感叹道：“太美了！太神奇了！我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冰洞，和影像资料比起来，这真的太梦幻了！”
梦幻吗？
林辞扶着冰面，小心而警惕地前行。
确实很梦幻。
向导抚过光滑冰面上的道道纹路——像是将波浪凝固成块，阳光也被它切割着，吸收、折射、散射，最终变成一片片瑰丽纯粹的深蓝。
三人经过的部分路段里，冰层深处夹杂着砂砾岩石和火山灰，黑色的杂质成立体网状结构，不知在多少年前的那一刻、那一秒，被冻结封存其中，又不知会在未来的哪一刻、哪一秒，再被融化释放。
沥沥，沥沥——
林辞骤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伊万保持安静。
沥沥，沥沥——
虽然很微弱，但可以确定，是水流的声音。
“这里有地下河？”伊万也听见了那意味着生还希望的声音，激动道。
两人走过的冰洞只有一条通道，没有任何分支，而水声，正是从甬道的正前方传来！
“我们走！”林辞扶好背上的老人，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作者有话说：
想看冰洞原型的可以搜下冰岛蓝洞~
美炸了！！！

冰层因寄生体的挣动断裂，造成了坍塌和雪崩。
格雷孤零零地站在雪坡上，手中紧握着一条熟悉的通讯手环。
哨兵知道，林辞和那两人现在就在他脚下一百八十米处，但他却无法展开救援。
坍塌的冰层情况复杂，任何错误的行动都会导致内部空洞的二次塌方。
格雷一面调动精神力对脚下的情况进行探查，一面用最快的速度将收集的信息进行分析构建，以求找到解救三人的方法。
但没有。
无论怎么分析，他都找不到一条安全的下行路线。无论怎样都一定会引起塌方。仅凭他一个人，救不出他们。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都说哨兵是超人，是最强兵器，可“超人”只会破坏，最强的兵器终归只能制造杀戮。
好像，每当他需要去拯救些什么的时候，这具身体便只余深深的无力。
最初是范四，是菲尔丁；然后是达瓦旺青，是TP基地；现在，是林辞……
他被向导拯救，却连保护对方的安全都做不到。
“D级，你愣着干什么呢？”格雷刚刚发现克里斯出现在地平线上的身影，哨兵的话音已经近在耳边。
“王。”格雷暂时压下心头的焦急，谦恭而卑微地同克里斯行礼，并尽量简洁地说明了眼下的情况：“……所以，无法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