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闻笑了笑:“荒地开垦本就耗费时力,即便是紧赶慢赶在春播前开垦出来,头几年的收成也是都不如再耕的田地。朝廷竟是未有惠民之策,草民手头紧凑,还得好好考虑一二。”
说着,他同许多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站了起来。
“草民今日便是前来了解一番荒地盘买政策,有劳亭长费心介绍了。”
来时分明意向很是强烈的两个人,竟然说走便要走,亭长连忙道:“等等!”
“你俩且等等,农户的难处我也是晓得的,你俩若是有心,也可再做商量。”
曹闻故作惊讶:“是么?”
这番迟疑着又坐了回去。
“你们俩心中是何打算?”
曹闻觉得真有意思,好似是同朝廷做起了生意来一般。
既是如此,他也就拿出做生意那套来了。
“荒地开垦不易,朝廷念及我们老百姓,草民也想回馈朝廷,若是荒地盘下来以后定然好生料理。”
“可开地并非易事,得要精良的工具,得要施肥,如此才能肥土增收。草民这等乡野之户手中拮据,想着若是能以两三千文的银子盘上一亩地,开荒前三年税收可降个一两成,那便砸锅卖铁也得盘下二三十亩地来。”
曹闻说得诚恳,叹息道:“可惜了此番超出预期太多,实乃是遗憾。”
亭长见此道:“三两银子一亩如何?”
“那也不是小数目啊,那税收可三年降两成?”
“这岂能儿戏!”
曹闻为难:“如此,容小的再回去考虑两日吧。”
亭长一招手:“这样,你若当真盘三十亩去,便三两银子一亩地,前两年产税免一成。今日便给你过手续。”
曹闻轻吐了口气,似是再衡量挣扎。
“那.....成吧,小的回村同亲友再借些银子,把地给盘下来。”
折腾了大半日的时间,曹闻带着九十两银子又去换了一张地契回来。
“朝廷的人当真是狡猾,若不是议价,只怕还被敲竹杠。”
“朝廷应当未曾定死荒地盘售的价格以及税收,当是根据地方情况让地方官因地制宜。为此才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他们自是巴不得多捞些油水。只是我们这地儿过于偏僻,朝廷的盘售条件又卡的严,油水不好捞,反而有些完不成上头的策令,这才容得我们商量。”
许多盐吐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能这个价格和条件拿到三十亩地也尽不错了。”
这么一算的话确实比之前三十两买的两亩田地划算。
只是这是荒地,可不能这么比较,后头还有得是投入。
“你确定是咱们坳子里的曹闻, 他说有地给我们种?”
“是不是弄错了?他们一家几口不是在镇上出摊子做生意么?”
“不会错,是曹阿伯通知大家伙儿的。”
清早上,坳子里雾气浓的像是刚刚揭盖的包子笼, 佃户们揣着手朝着坳子里的石坝上去。
一碰头便议论开了。
佃户又激动又不敢贸然下定论, 早上风薅薅的,谁都没叫唤一声。
只说谈这事情的可靠性,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着主事人。
也不晓得是谁惊喜的喊了一句:“来了!”
诸人立即止住了话头,齐齐朝着小路的方向看去。
只见浓雾里阔步行来了个宽大的身影, 在雾色里逐渐明晰了面容, 俊挺的像是个将军一般。
“让大家久等了。”曹闻招呼了一声, 又道:“人可都通知到位了?”
跟着曹闻身边的曹勇全连忙道:“昨儿都一一通知了的, 没来的估计是有了出路。”
曹闻点了点头,他看着在雾里一张张久经风雨衰老的面庞, 憨厚踏实的神色在黝黑的肤色下更为形象, 前来的几乎都是些年长之人。
“大伯, 你来跟大伙儿说吧。”
“我说?”
曹勇全看向曹闻, 推脱道:“这是你的大事儿啊!”
“大伯是长辈有什么都好说,再者先前钱家有什么事儿不也是大伯通知的么, 大伙儿听您的。”
曹闻想着以后荒地开垦少不得要有人带头做些管理,他大伯为人虽然有些懦弱, 但是这么些年坳子里的人还听他一二, 说明在坳子里还是有些威望和号召力,比他一个晚辈更好说话。
“别让大家等急了。”
曹勇全被曹闻往前推了一些, 他对着一众看习惯了的老乡亲, 倒是没什么好怯的。
便道:“今儿喊大家伙儿来,想必大家也得了风声。镇上说朝廷惠民鼓励开荒, 我侄儿曹闻已经在离咱们坳子最近的南郊盘买下了三十亩荒地。”
“这大片荒地不是一点两点,自家那几口人自是开不得这么多荒地,我侄儿的意思是秋收以后农闲下来了些,大家伙儿若是愿意吃苦。亦可随着一同开荒。”
听着确有其事,大家伙儿不免敬佩起曹闻的本事来,不过这也只是须臾,诸人最关切的还是自家能不能分到地的事情。
毕竟现在租地的行情何其紧俏大家都是晓得的,屡屡碰壁下来,大家伙儿都快急死了。
“咱们都是老佃户了,什么都怕,唯独最是不怕吃苦的。老曹,你把话再同坳子里的乡亲们说明白些嘛,什么叫可以跟着一同开荒?”
“是啊,是啊,究竟是也可以租赁土地,还是说帮忙开荒算工钱?”
“那新地主没特么一点良心,卸磨杀驴,简直要把咱往死路上推。我们不怕开荒,有地种就谢天谢地了!”
大伙儿心里急,七嘴八舌的便问个不停,眼见轰嚷起来。
曹勇全连忙在半空里按了按两只手:“乡亲们静一静,我侄儿已经拟定好了条例,别吵嚷大伙儿好生听一听。”
“地是荒地,在坳子南郊。这些地都是早年有人种后头战乱荒了下来被朝廷收走的国地,虽是荒废了,却也比从未开垦过的野地强,没有参天高的树木。”
曹闻接了曹勇全的腔和佃户介绍道:“我已经同亭长争取过了,开荒前两年的产税只缴纳三成,我便把这利让给乡亲们。若在我手头上租荒地开垦,头两年便只缴纳朝廷产税三成,按市价东家拿三成。”
“意思是我们可以拿四成?”
佃户睁大了眼,颇有些不可置信。
“正是,开荒不易,大家都是一个坳子的,自当惠及。”
曹闻道:“除此之外,我自备了一些垦地工具,凡乡亲们可来借用。”
一听此番周到,动作快的已经围上了前去:“租,我们租。”
“大家别急,有意的可前来一户一户做登记过手续。”
坳子里十余户佃户,几乎都在曹闻手里租了地去,一夕之间三十亩地全部出了手,土地分下来还挺是紧凑的。
大家伙儿都很积极,又是看地又是过手续的,原本当挺烦琐的事儿,不想大半日就都办好了。
主要是先前遇到了太多趁火打劫的大户,大伙儿都很珍惜这般和气,看地也没太挑三拣四的扯皮。
手续一走完,佃户不敢停歇,即刻就扛着家伙去了地里。
原本还阴沉沉的坳子,一下子便明朗了起来。
坳子里的人也多了几分精神。
曹勇全挺不好意思的也凑了热闹要了三亩地,对不能在镇上继续帮忙颇感歉意。
曹闻笑他农户种地挣不了几个钱,在集市上一日一家三口便进项百文,不比种地划算的多。
曹勇全却道:“做生意是来钱快,只是却挣得难,一日下来像是把人的精气神都给吸干了一般。我实在不是那块料子,回家大半宿的睡不着,种地累是累了些,心里却踏实的很。”
曹闻拿他无法,总不能让长辈按照自己觉得好的想法活,如何自在便如何来吧。
于是由着他回了地里,好在曹杨有了些志向,涨了些见识是再不肯做佃户了。
不过愁的是这下子摊子上人手不够,又只能重新找人。
倒是曹杨说了一嘴说若是不放心外头的人,不如从坳子里的佃户人家里选两个年轻人出来。
孩子活络容易教,比老佃户好上手,而且又是一个坳子里知根知底的,家里都在曹闻手底下做事儿以此为约束会更踏实些。
曹闻听进了心里,跟许多盐商量了一下觉得也不错,挑选几个机灵的契纸一签,就让跟着他们做学徒。
若是有吃这碗饭的天分,往后也不必曹闻守在摊子上了。
一时之间,曹家成了坳子里的大恩人,倒是撑起了曹家坳这个曹字。
“阿盐,洗脚!”
夜里,曹闻倒了些热水准备洗脚,见着许多盐进了屋就没出来。
“忙着呢。”
屋里回了一声。
曹闻无奈叹了口气,又听道:
“端进来伺候我。”
曹闻笑了一声:“来了,爷!”
他端着水方才进屋便听见了算盘拨珠的声音:“又在算账了?”
许多盐把鞋子蹬下,将脚伸了过去。
“这几日时间花费不小,能不算着么。”
曹闻握着许多盐冰凉的脚,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天冷了别贪凉,穿厚底的鞋。”
他先浇了一点水在许多盐脚背上适应水温,待着脚背有点发红了才给放进水里。
“买地花了九十两,置办耕种工具又是十二两,外在驴去了十八两。”
许多盐放下算盘:“你要不要瞧瞧家里还剩多少钱。”
“地是咱们自己的,钱只不过是换了种存储方式,等过两年地开出来了直接便涨身价了。若是不置办点像样的垦地工具,你叫坳子里的乡亲抗着石锄去挖地啊,那得刨到什么时候?到头来耽搁到不还是咱们明年秋收么。”
“你倒是会盘算。”
许多盐道:“瞧着这一日比一日冷了,你看这头屋漏透风,等入冬了还了得,原本打算是挣了钱先修缮房舍的。”
曹闻看了一眼屋子,虽是门窗都紧闭,却还是风薅薅的,夏时漏风反倒是觉得凉快没什么,天冷以后弊端便显现了出来。
遇上落雨的天气里,就更是冻人了,独就只灶房暖和些。
先时又遇上了那般事情,曹闻倒是理解许多盐想要修缮房舍的心。
“这朝再不折腾旁的了,有钱了头一件事便修缮房舍如何?到时候咱就修个亭院儿砖瓦房?”
许多盐朝着曹闻撩起了些水:“我们俩又生不出孩子来,修那么大的房子来做什么?你哄小媳妇儿呢。”
曹闻抬起手肘擦了把脸,忽而一把扣住了许多盐的脚踝。
“什么小媳妇儿还敢往丈夫的脸上浇洗脚水,反了你了!”
“便是浇了又能如何?”
许多盐倾身上前,在曹闻的耳根子上呼了口气。
须臾之间,床板发出了一声嘎吱响,许多盐被压在了床中间。
曹闻浑身的重量都转在了他的身上,浑厚热度的躯体有力的与他皮肉紧紧贴合,即使手掌使力也推不开半分。
这不仅让他没有屈辱的感觉,反倒是觉得莫名兴奋。
他的手转从曹闻的肩膀上滑到了腰间,游走之际手心触过结实的后背和窄劲的腰。
无疑,曹闻越来越挺拔了。
他流连的将手停在他的后腰上,抬眸对上了曹闻近在咫尺的眸子:
“倒是想试试这腰究竟有没有力。”
曹闻掐住许多盐的腰:“那不然我明天去挖一天地,你看看有没有力?”
许多盐眉心一动,脸上□□少了三分,气恼多了五分,正想抬腿踹这没有半点趣味的人一脚,腿还未抬起却被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身上多了一处不可忽略的压迫触感。
“别生气啊。”
曹闻讨好的用下巴蹭来蹭许多盐的侧脸。
“我还当你柳下惠呢。”
许多盐挑起单眉,眸子往下轻扫而过:“原来也不过如此。”
曹闻看着许多盐那张因为呼吸加重而有些发红了的脸,早就想把他拆吞入腹了。
他声音哑了不少:“我就是个普通男人,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话毕,许多盐便觉得腰间衣带一松,要紧处微凉。
片刻之后,陷入一片火热之中。
翌日,许多盐醒的有些晚,折腾了半晚上耗费不少精力,一觉也格外好睡绵长。
只隐隐觉得身旁原本裹着个暖炉子,但不知什么时候暖炉子不暖和了,身侧越睡越冷。
他慢腾腾睁开眼,发觉纸糊的窗外已经天色大亮了。
正预备起来,曹闻开门走了进来。
“醒了么?”
许多盐从床上坐起,睡眼惺忪的看了曹闻一眼:“嗯。”
“佃户家选的四个孩子已经过来了,娘正在院子里教他们怎么处理食材,你要不要去看看?”
许多盐一个字没听进耳朵里,看着神采奕奕的曹闻,脑子里还是昨晚上两人滚在一起的场景。
两人血气方刚的,也没少亲热,不过也都止步于亲亲摸摸,昨晚上虽是照旧未曾走到那一步上,却开辟了新的花样。
他倒是没想到曹闻竟然还会这些,不免深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许多盐吸了口气,并未应答曹闻,反而用手臂遮着眼又倒回了床上,腿脚的虚浮感让他脸微微有些发红。
昨儿夜里的感觉无疑是好的。
“还没睡醒么?”
曹闻凑了上去:“真不去看看?”
“看什么?”
许多盐拿开手。
曹闻无奈叹了口气,矮身把许多盐抱了起来:“得,还得我伺候。”
曹闻和许多盐一口气从手底下的佃户里挑了四个孩子出来,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
两个姑娘两个小子,小的方才十二,大的已经十五了。
先带一带几个孩子, 若是不算笨拙, 曹闻打算收做学徒到时候教做菜,届时能把他替换下来。
许多盐先带了两天,让他们熟悉出摊的事宜, 年纪小学东西便是快,已经能够上手了。
随后他将人交给曹杨管带着, 虽是算跟在他们家里讨口饱饭吃的孩子, 但说到底是人力, 家里本就拮据能养这么大不容易, 眼瞧着是能帮衬着家里的年纪,就这么离家了也是不妥帖。
许多盐一人一月拨一百二十文, 用做是补贴这些孩子的家里。
待着时日长了, 若是真能学上曹闻的两手功夫, 能在曹家出大力, 届时自是不会亏待他们,每月的钱再涨上去。
安排好这些, 许多盐便从集市上的生意退了下来。
九十两银子买的荒地,现在坳子里的佃户正在热火朝天的开垦, 虽说有曹勇全在, 会帮忙盯着,但事情开头, 还得要他们一屋子的人去一个瞧着。
许多盐从铁匠铺里把打造好的农具一车拉了回去, 十月里,曹闻带着几个毛头孩子去集市上做生意, 许多盐便带着佃户开荒。
天还不亮,佃户便先来许多盐手上把农具借了去,带着许多盐吃了早食前去荒地时,佃户们已经干了快两炷香的活儿了。
人高的狼尾草被锋利的镰刀一一放倒堆放在土埂上,荒芜之地不过三两日之间就慢慢显露出了土地原本的模样。
新打的农具好使,佃户们活儿也干得起劲儿。
土埂边的杂草树枝越堆越高,许多盐自认也是能下苦力做活儿的,但在这些佃户跟前也自认不如。
他割了半日的杂草,虽是已经尽量的小心放慢了些速度,手上还是被顽强的狼尾草和马儿丝叶子刮出了不少细碎的口子。
不是什么大伤口,但手掌手背横竖交错的破皮小伤,渗出一些血丝来,劳碌出汗以后整双手都有些疼。
“要不然别弄了,回家去吧。”
家里有了驴子车以后,曹闻都是快临近中午了再去出摊子,早时交待了备菜的事情,也会来地里晃荡两圈。
他看着许多盐伤了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别人都弄得,偏我就弄不得了。”
许多盐抽回手:“也不是什么要紧伤,回去你好好孝敬我,也便是值当了。”
曹闻无奈,只得给许多盐带回了两双手套。
过了十来天,杂草小树除去以后,紧接着便要除根挖打石头,将地里不是泥土妨碍粮食生长的东西全都剔除。
这才是开荒的重头戏。
许多盐叫大伙儿若是需要柴火的可以把地里锄下的杂草带走,等拿剩下了就一把火烧了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