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推了推在身上叠着的新被褥,撑起身来,扭动重心坐在床上。
床的位置有点高,他双脚摆放在床沿外依旧没完全沾地。京宥眯了眯眼,让大脑中的大摆锤定了定轴,这才看清床头柜上的花。
裹挟着夕阳余晖的紫色花瓣像一位梳卷长发的少女,几簇少女堆叠在一起,倒更像是鸢鸟的尾翼。
……鸢尾吗?
第一天来病房就能收到礼物啊。
京宥一直有些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伸手往那一小团用玻璃瓶装着的鸢尾花下去。
他抬起花瓶,很快看见一张没折的蓝色卡纸。
纸上写着——【妈妈告诉我,它们可以让不好的事情过去,带来快乐的事哦。】
青年神情柔和下来,轻笑。
他将卡纸珍视地放进携带在身边的小盒子里。
刚下床没走几步,在黑衣服那的手机就闹腾起来,京宥走出病房,果然接到他们递过来的欲厌钦的电话。
青年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点了接通。
“在哪儿?”对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那深沉的威压并没有因为距离被削弱。
“云京省医院。”京宥答,为了快速掰回上次的不高兴,他主动退让,“下午吃药睡着了,抱歉很久没回电话。”
欲厌钦对他的行动轨迹了如指掌,他对欲厌钦的工作安排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不出意外的话,男人现在应该是刚开完每个周的大会,正在欲家别墅的书房里拿着钢笔乱批文件。
电话那头果然传来笔纸碰撞的写作声。
欲厌钦没说话,他也没有主动挂断电话。
京宥接过身边人递来的针织外套,扣在肩上,一只手举着电话贴在耳畔,另一只手挎上楼层的围栏,往下望。
夕阳的尾翼一跟丢,天空就只好留下空旷的青蓝,再被浓墨一点点席染。
下面是个小院子,应该是这一栋高级病房区的家属和一些康复病人晚饭后在楼下活动。
有几个小孩子举着小型风筝在下面追逐。
“……京宥。”
京宥一惊:“走神了。”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电话那头又留下沙沙的动笔声,这次没隔多久,男人再度开口:“我叫你按时接电话,我在开会也能打。”
这话难得温柔,京宥想起前两天他隐隐生气的样子本能地缩了缩肩膀:“好,我设闹钟。”
欲厌钦之前就有的规定,两个人不在一起的话,必须每天晚上五点一个电话联系。
其实京宥记性不好,大多数都是欲厌钦打过来,这男人不管是不是出差还是开会,都定时抽出这十分钟。
不过他因病接不到电话是常事,这些年他摸清规律,只要当天之内联系就不会出问题。
毕竟因药睡着,就算保镖也不敢把他叫醒。
“顺利吗?”那边又传来翻文件的声音。
“嗯,顺利。”京宥答。
“检查大概多久?”
“按照他们的安排,第一次检查需要三天,还不一定能拿全结果。”
“三天……”对方翻文件的声音一停,想了想中午拿到的汇报表,“周四早上的安排我推掉了,我来云京接你。”
京宥一惊,身体站直:“不用了,云京这边的人会送我回去的。”
“我说来,就来。”欲厌钦的声音一压低就发狠。
“好,我在云京等你。”京宥赶忙改口,生怕激怒这个疯子今晚上就飞过来。
电话那头好像工作确实很忙,他握着手机十分钟,有七八分钟都是在听对面翻书。
像卡点到十分钟一样,电话那头道:“宥宥,好好治病。”
按照京宥对他这么多年的性格解剖了解。
四舍五入就是对上次事情的讲和了。
“嗯好。”他除了乖顺地回答,手指弯曲了两下,终于等到手机传来的滴嘟声。
京宥重新把手机递给保镖,穿好针织衫,往楼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关久了,他尤其喜欢热闹的地方和活泼的人。
结果走到半路被护士拦着去吃饭,再整理整理到楼下小院的时候已经傍晚七点了。
天黑下来,大部分玩闹和康复的人要么归家要么回了病房。
京宥坐在小院的长椅上,轻轻闭着眼睛,等待半个小时后吃药。
“哇,请问你是人偶吗?”小孩子糯糯软软的声音瞬间钻入他的耳膜。
京宥状态难得完全清醒,他反应很快地转头,眼底里果然撞进一个小小的团子。
是个男孩子,并没有穿病服,大概四五岁的样子。
他生得白皙,眼瞳漆黑,睫毛卷长,穿着打扮看着不像寻常家的孩子,风格也像个小潮男。
是大人很重视的小孩吧。
京宥抬头,果然看见他身后跟着的黑西装人士。
“人偶先生吗?好漂亮啊……”小团子说,他吐字还不太清楚,含着糯叽叽的童音,“我可以认识你吗?”
京宥歪了歪头,看见他只乖乖地坐在长椅的另一边。
青年笑了笑:“可以啊,小朋友。”
孩子身后的保镖都没反对的话,应该是默认他不是什么危险人物吧。
“哇哇哇,叔叔,他会笑诶,他笑起来好好看。”小团子拧头朝黑西装张牙舞爪,“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
京宥因外貌被无数人夸赞过。
他并不放在心上,转了别的话题:“这么晚了,还来小院子里坐吗?”
小孩子没得到黑西装的回复,脸颊一鼓,转过头来往京宥这边挪:“可是,就是因为团团在小院子里坐,才遇得到人偶哥哥呀?”
京宥被他清晰的逻辑回得呆了一瞬。
小团子的保镖终于觉得不妥,从后面走上来单手把孩子往身上抱。
黑西装朝他低头:“抱歉,小孩子言语有冒犯,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京宥摇头:“没有的事。”
他看着两人远去,那孩子趴在黑西装的肩头上,视线却是一直黏在他这里。
那个写信的孩子……应该和他一样可爱吧。
像是想起了记忆里什么柔软的画面,青年温笑了一下,裹住外套,准备回病房。
以前他抱汤岳鸣的时候,那孩子也是喜欢把肉脸往他的肩头上放吧,明明他那个时候也没比汤岳鸣高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同人写多了,文风有点窜味。
我尽量分装嗯……(?)
第12章 贪婪者(3)
检查项目计划做得很周密,有些连欲家两个医生都不清楚的细枝末节全给扫了一遍。
三日内京宥抽了几管血,被摁在各种仪器上记录数据。他尽全力安抚着情绪里时不时冒出来的不安和怪异,提着笑认真配合治疗检查。
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嗯,有些结果已经出来了,有些还需要等到明后天。”吕医生坐在他病床前,“部分数据太糟糕,零零碎碎有几个情况和我们预料的不一样。”
京宥虽然也是学医的,但毕竟年轻经验少,加上身体拖累,还没有把知识运用到岗位上的能力。
更何况在樊笼里待久了,他再尖锐的俐齿也该拔干净了。
“我们会在下个周您过来之前商讨出具体的治疗方案,还希望您回去后能安心吃药。”吕医生收起手中的单子。
“现在还有小半个月就彻底转入冬了,京小先生一定要注意防寒防尘,减少感冒和其他流行性疾病的感染可能。”
上回的感冒叫欲家医师团一招妙手回春,将他掉入阴沟里的命给塞回了主人身体内。
这近两个周以来,他时时刻刻注意,生怕再闹腾得浑身昏痛:“我一定记得。”
医生都喜欢听话的病人,吕医生见他神色认真,又实在比同龄人病弱太多,恨不得把本来就温和的脾性再掰烂成几段。
“哎,我家里的孩子在京小先生这么大的时候,比您身体好几倍,一天天只知道给他老子惹事,也没考上像琼大那样的好学校。”
这语言太接地气,一个病房的人都愣了愣。
吕医生:“果然,还是余老师的孩子有成就啊,您这个年纪,实在是受了太多苦。”
这还是作为旁观者第一位这样直截了当地谈及他身世过往的人。
京宥并不觉得他的言语里有挖苦的意思,他一直以来都被周围的人以“您”敬称,数来还是他自己更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京宥笑着回答,还是那句话,“这些年承蒙他人错爱,衣食无忧。”
这回倒是吕医生不说话了。
可能是原先祁秘书的态度太自然,让京宥有些忘记这个时代的人对所谓“同性恋”和“那种关系”是有多么不耻的。
但他对这件事一向坦白得可怕:没错,他确确实实是这样的身份,得了身份相应的红利,还讲究什么名声。
“哎,真是。”吕医生聊得似乎有些不愉快,他站起来,同京宥告别。
京宥看了看时间,把病服换下,叠好规矩地放在病床上。
床头的鸢尾花没得到悉心的照料,花瓣周围已经枯萎了,连花蕊都焉落下来,一副委屈的模样。
“啊,真是粗心。”京宥伸手把这一小撮花往垃圾桶上捧,在上方又停顿住,他犹豫了两息。
早知道就做成干花了,这样不丢掉的话,会容易生虫发臭的。
等和那个小家伙见面的时候,回送他一簇更大的吧。
“嘭——”
那紫色的团簇姑娘终于还是落进了桶内,和底部亲密接触,发出轻微的响声。
“咦,人偶哥哥是要把花丢掉吗?”
软糯的声音又从门口穿透过来。
京宥回头,看见糯米团子趴在他没关的病房门口,身后的黑西装甚至捉不住他的衣角,这小孩一股脑儿地从门口钻进来,啪叽一下抱在京宥腿上。
青年没遇到过这种事,腿部强行黏上一个挂件,他也不敢动,生怕踢到小孩。
这小滑头聪明得很,一看身后的黑西装要过来拎他,赶紧松手了往人身后躲。
京宥对着黑西装让了让位置:“请问,你们……”
黑西装应该是带孩子带久了,他都能从对方眉宇间看出暴躁: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这孩子刚才乱跑,误闯入您的房间,我这就带他回去。”
“也没事……”京宥安静久了,被这种活跃的小朋友闹一闹,激起了他极好的耐性,“如果他喜欢在这里的话,也可以玩一小会儿的。”
“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黑西装蹲下来就想伸手去抓他,“我们都要离开医院了,我必须把他带走。”
“你骗人!”躲在京宥身后的糯米团子没有预兆地大叫起来。
小孩子一闹确实很刺激神级,这声音贯穿得在场的大人都皱了皱眉。欲家的保镖也要伸手去把孩子捉过来。
“你骗人!明明哥哥就还在医院里!”
“你们是不是都要把他留在这里!你们要让他一个走!”
小团子突然生气,瞪着眼睛,泪水在眼珠子里包着转。
京宥大概猜出他在说什么,他缓慢蹲下来,稍微抬头盯着他的脸蛋,伸手去擦掉小花猫眼边的泪水。
“只是要你先回去休息哦,不是把哥哥一个人放在这里,是等着你下次来接你的哥哥。”他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好吗?”
“我叫团团。”
“嗯……好吧,团团的哥哥等着团团下次来看他好吗?”京宥诱哄道。
“不好。”团团果断拒绝,“团团下次来,就不一定能见到哥哥了。”
“……”
京宥抬头去看黑西装,见对方一脸冷漠,那双眼睛只盯着他怀里的小团子,完全没有退让的迹象。
这家……教的这小孩好早慧。
青年本就身体薄弱,蹲下来连围巾都垂在地上,他双臂虚虚环着小孩子的身侧。
两只望过去的目光都透着无辜。
欲厌钦掀开门就撞见这场景。
男人脸一黑,一只手推开这堵门的黑西装,一只手把京宥怀里的糯米团子揪出来,小孩子短胳膊短腿扑腾半天也没能挨到他身上。
男人不喜欢小孩,直接揪住他往黑西装怀里塞,一开口就是堵人的话:“孩子管不好要我帮你管?”
“对不起,这就离开。”黑西装一鞠躬,狠狠揣着已经完全闹开了的小孩往外走。
京宥还蹲在地上,见了人又慢吞吞站起来。
或许是欲家以前乌烟瘴气的气氛,或许是汤岳鸣给他带来的下头印象,欲厌钦尤其讨厌小孩。
青年把双臂往上一送,轻跳挂到男人身上。
他体重轻,手指扣在欲厌钦的后脖颈上,手肘一曲、双脚一踮,把唇往对方脸上送。
他一主动,必不可能是吻。
像是抓紧时间完成任务,青年送到脸颊上的轻点还没有多大感觉就消散了。
京宥放下手,扣在身后,站回原地,那双眼睛亮起来:“一直在等你。”
不管是对方演出来的,还是真心想如此,男人显然十分受用:“你倒是踩得准。”
京宥脸不红心不跳把这句话当情话听。
男人的手指从他的发间探入,顺了他一个脑门儿:“知道你讨好,给个礼物。”
“你和汤岳鸣确实有很久没见了。”
京宥一听这名字就浑身僵硬,那刚躲过一劫的庆幸变成了一颗重石,压得他呼吸凝滞。
男人刚赶车过来,发丝有些乱,身上裹挟着从室外带来的凉和晚秋味,风衣领还绷紧着,衣带褶皱从腰间顺到衣尾。
欲厌钦将手撤开他的发丝,两指轻抚到他后脖的软肉上,弯腰挨着青年耳畔轻道:
“最后一次。”
京宥同汤岳鸣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的时候,那少年比他还要紧张,一个劲儿地往在身边给京宥点菜的欲厌钦瞄。
欲厌钦被他俩看得烦,站起来蔑了两眼,点了根烟卷起风衣外套站到外面去了。
“我在楼上有个酒局,你们在这个包厢谈,我让保镖他们站到门外。”欲厌钦吸了口烟,想起公共场合素质,在出门之前又把烟灭在垃圾箱里。
他带着烟味的手直往京宥脑门儿上摁:“酒局不需要我在场多久,抓紧时间,小朋友们。”
说罢撤手,把人都带了出去。
京宥身边难得没人守着。
他握着单上的蛋羹杯暖手,抬起脸,毫不避开地正视汤岳鸣:“你长大了。”
从汤岳鸣出生起,京宥就一直在他身边。从他一哭一啼到读书写字,京宥作为家里年长的哥哥,甚至比汤母还要更知悉他的童年。
他陪了他九年,甚至比陪欲厌钦还长。
相对的,汤岳鸣一听这话就知道京宥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信我了,哥。”汤岳鸣坐在他对面,几乎要半站弓起身来凑到他眼前,“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哥,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就像小时候那样。”
京宥一直都吃不得感情牌。
他虚握了两下手指,没能用上力:“汤岳鸣,我们都已经长大了。”
他扬起笑的时候实在难透疏远:“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还在琼宴,但你应该回焦前去。”
“把书好好读完,高考能……”京宥想起他前半个月来找他那副朝气蓬勃样,以及少年的侃侃而谈。
他最终又缓又轻道:“能考到很好的大学里。”
“我们是两路人,汤岳鸣。长大了学会的不仅是撒谎才对?”
出乎意外地。
汤岳鸣没有再和他以理力争什么。
少年大概有很重的心事,手指交叉扣紧了又松开,肩膀也崩得僵直。
京宥低头轻抿一口蛋羹。
“哥。”
少年变声期尾的沙哑感夹着紧张。
京宥还没来得及被触舌的滚烫惊得后退,便听见他接下来的那句:
“今天是赵江程的刑满释放日。”
滚烫从舌尖一淌,灌入喉腔。
京宥浑身一抖。
后面汤岳鸣还说了什么,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了。
那滚烫好似席卷掉咽喉间他预先准备好的词藻,跟着坠入胃里,被肠搅翻了个遍,再归为沉默。
明明还没到吃药的时候,神情先恍惚起来了。
京宥手指又无意识蜷曲了两下。
“汤岳鸣。”
他开口打断好像在暗自神伤喋喋不休的小孩,语间含有冷气。
“我叫人送你回去。”
少年口中一停,就开始激动。
京宥缩回手,藏在袖口里掐了掐自己的手指,闭了闭眼,敲门把外面的人叫进来。
“哥!你让我来看你会怎么样?哥,我真的很想再看看你啊!”少年一激动起来,来的两个人都架不住他。
京宥站起来,反驳他:“汤岳鸣,你从小就是这样,每次来找我都是因为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现在你解决不了的事,我也解决不了。”
“我帮不了你,你早点回去,赵江程不会把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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