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小宥,我说过的,你不能接与现实生活背景过于重叠的影视剧。”林雯悦弯腰,终于提出了这件事。
“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一定要接《十五声》?”
京宥双手捧着瓷杯抿了口热奶:“我不知道对于医生们来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那种,昏黑世界里撞入一点白昼,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有些刺眼的闪亮。”
林雯悦思索了一会儿:“是你住院期间遇到的那个男孩子吗?”
沈一铄。
京宥承认:“是他。”
“几年前我去他们学校看过,这个人的痕迹被刻意抹藏,半点影子都没有留下。”
“我当时很难过,林医生。”
“我其实极少时候能明确自己的情绪,但当时很难过。”
“你依然觉得,病情得控与他有关是吗?”林雯悦只听说过他住院的大致经历,其实连续两个病友在他治疗期间自杀是相当糟糕的事情。
“我不知道。”京宥有些无助,“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就像所有陌路相逢的过客一样,因同样糟糕的病住在一个常人避而不及的鬼屋里。
“其实他没有特别为我做些什么。”京宥喃喃。
“出院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好像,一盏被错因端入潮房的活蜡,我们是被阴暗鼠虫咬灭的烛芯。”
“他无意间的倾倒,点明了我。”
京宥无意识拽紧手心:“没有什么办法证明,是他点燃的。或者说,潮房微弱的光亮分辨不出是谁照亮的。”
“于是,他熄灭了。”
“光还亮着,不是他的光。”
林雯悦曾多次尝试解剖京宥这些没头没尾、怪异味道的话,但不论怎么写注释或者画联系,她都甚少能正确解读对方的意思。
“所以,你觉得《十五声》中‘季嵘’的角色和他很像,你想扮演这个角色,尝试理解吗?”
京宥摇了摇头:“不像,不是和他像。”
“是和‘她’像。”
和桃乐。
林雯悦见这个话题有劣势倾向,不再深究:“陈述自己很难的话,小宥可以尝试着先展开别人内心呀。”
“我听说,你从来都没有读过粉丝送的信或者贺卡是吗?”
“这不算挖掘别人的秘密哦,是别人‘喜爱’Caesar,所以展现的特别的感情。”
京宥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上,停了很久问:
“林医生,你觉得我可悲吗?”
“我这样的人生……可悲吗?”
他第一次问别人这个问题,语气沉沉,听不出是否预先有答案,也听不出这个问题的反馈对他有多重要。
林雯悦不敢随便应。
还好,京宥没有让她思索多久,拉回了上一个问题:“林医生说,我应该看看那些礼物是吗?”
林雯悦颔首。
“可是林医生……”
青年坐在窗边,不完全受束的发丝垂落在手骨上,大半张脸被窗外的蔷薇印得红粉斑斓,像长了艳丽纹路的花妖。
“……”
他最后一句话只吐落了几个字。
林雯悦将他送走后,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等侧头去看窗外那些打在桌面上凌乱的蔷薇碎影时猛地明白过来,脸色咣当一白。
租用这个特殊戒毒房,占用拍摄权三天。京宥第二天去做了个临时心理治疗,第三天早上还不到六点就来化妆间找南嫚了。
平伍原本悬上心口的担忧在一大早见到他就重新落回去。
“你别紧张,就按照你能做到的最大程度来,这种戏的难度确实大,你年纪太小演得不是很贴切也没事。”
“其实你表现已经很好了,除了卡台词,别的动作表情都很到位。”
地中海导演还在叭叭安慰着,一边又不甘心不能把这颗明珠的耀人光彩全发挥出来;一边又怕真给人太大压力落个吹毛求疵。
“不管怎么说,咱们的台词可以剪换、也可以替代,但是你得张口。”平伍啰嗦了半天,终于把要吩咐的事情吐露完。
三十岁左右颓废瘾君子的妆并不好化,南嫚要着重修容,别的造型师和助手还要给他身上拟假伤口。
等到上唇妆时被京宥挡了一下。
“嫚嫚姐,我今天还没有吃营养片。”他嗓音含着些早起的哑,反手往背包里摸东西。
南嫚有些担忧:“现在吃没关系吗?”
京宥五指捉住营养片的瓶盖提出来,一边去摁热水壶的开关,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嗯啊,没关系,进展顺利的话今天两个小时之内就能杀青了。”
南嫚叹了口气,伸手摇了摇他营养片的瓶子:“你该休息了小宥,这盒刚拿来的时候还沉甸甸的。”
助手帮他接换了杯开水,京宥往掌心里倒了几个彩片,仰头闷水,喉结一动,拭去嘴角的水渍。
他眯着眼点头:“是、是。会哥还在门口呢,他已经帮我推掉接下来半年的安排了。”
等做好造型出去时,片场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他和平伍交谈了一下台词问题,改掉了原本的长句,只换成几个短句,虽然将更贴切人设情景,却加难了京宥的表演难度。
“平导,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京宥眨眨眼,成功暗示平伍。
平伍没聊一会儿,就拉着所有人退开,把吹清晨秋风的独台让给京宥酝酿情绪。
京宥侧靠在走廊阳台,视线往下落,颅内回溯剧本里的每个字,反复强调关键表现点。
前天演绎的那一段内容其实只开了个胃。
黑手套逼迫“淤”泄密的行动太鲁莽,被“禾正”下套发现,等捉住内叛后才是“季嵘”毒瘾真正发作的时段。
黑手套箱子里的药剂颜色刺激到了“季嵘”的大脑,光速击溃了原缉毒小队近几十天的努力。“禾正”负手站在戒毒所外冷眼看到了“季嵘”毒.瘾发作的全过程,仍心存怀疑。
一个人、在那间不算大的房门里翻滚颤抖。
还要考虑到摄像机的角度,不能完全遮挡住面部表情。
京宥静了大概半小时,长舒了一口气。
对他这种“作弊选手”来说,真难啊。
药效差不多上头时,京宥正掌心冒汗。
他离开阳台,和今天要合作的所有人打了声招呼,不巧又撞见了褚狸和许尚恒。
许尚恒扬起手来示意:“上次没能蹭到杀青饭,今天Caesar要给面子哦。”
京宥视线一顿。
站在许尚恒身后的大男生举起手里的东西,来回摇了摇,发出熟悉的悉索声。
那药瓶与常规钙片的包装差不多,只是封面两个奔跑的年轻人被剪成了彩色条影。
——与他常用的那款营养片一模一样。
褚狸倒出一颗来干嚼入口,扬起笑:“我看京老师吃了这么久,效果应该不错,也去买了一瓶。”
“京老师加油!”
京宥淡笑着应:“嗯,你也是。”
手心冷汗愈冒愈密,京宥入场前拿了趟手机。
与此同时,正弥散着低气压的圆长会议桌顶传来一声震动。
不少人心里一惊,纷纷移动视野,用余光去瞄坐在尊位的西装男人。
男人点着桌面的笔一停,伸手去拿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
解锁伴随着又一声震动无比清晰地传入这沉寂的气氛里。
欲厌钦盖下睫毛。
两条信息的间隔时间并不久,是个一直独占特殊分类却从未收到过来信的备注:
【你今天可以来探班吗?】
【抱歉……我有些不安。】
比戒毒所这场疏于管控导致意外的戏码更黑暗、残忍。
头皮阵痛浸入冰水的恐慌、忽而上浮忽而下咽的窒息、没有任何着力点可控制。
就这样灌入冷水五秒钟,扯出来撞上镜面,问一个问题;再灌入冷水五秒钟,扯出来……
眼底的倔强一点一点化作虚无,惊恐又畏惧地面向镜前的自己,直到认不出这是谁。
瞳孔缩成一点,龅牙与变形的唇瓣让他显得像一只逃脱除灵的爬行种。
镜中的瘾君子眉骨饱满,眼尾上挑,丑妆也难遮全他那突出明媚的骨相。
那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漂亮得不可方物——而不是用“帅气”这样性别特征明显的词汇来形容。
应属男性的独特部分在成长期间被人间歇性擦拭去,瘦、白、骨骼细长,阴柔、不经意间的颦笑倒成了他的着热点。
他那个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比镜子里的人要小一些。
脸型更尖,眼角明明上扬,却生生因气质让人把视觉中心放在卧蚕上,第一眼看上去像极了一只脆弱的布偶娃娃。
营养不足致使瘦弱,偏偏根骨生得妙,褪掉半截衣衫时晃人眼的白和紧致不明显的肌肉线条顺着衬衫边沿重合。
供玩赏,亵-弄的少年玩具。
他太小,对美丑的概念并不清晰。
是有人发觉、挖掘、以及刻意栽弄出的。
那个人也揪住他的后发猛地往墙上撞,嘶哑着声音问他:“想起来了吗?兆文旭是怎么死的?”
他就……
啊,他就紧咬牙根,将口腔中的血水混着口痰往黑影身上吐:“滚吧,老杂.种、包庇-犯、杀人犯!以这种卑鄙方……”
这不是他会说的话,黑影也挑眉显得有些意外。
随即加重手腕猛力,掐着他的后颈往一池污水里埋,声音冷得掉渣:“回答错误,坏小孩儿要接受惩罚。”
“唔唔——”这次埋入的时间很长,他几度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真难办啊,怎么是你这个小怪物。”再次将他提起来的人影捏住他的脸,左右观察道,“要是主人格的话,很快就会屈服吧。”
“呵,老畜生。”他笑得张扬,对这个扭曲中年人的做法嗤之以鼻。
但他只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而已。
附着在这个身体里,总是冷眼旁观,却在面临巨大压力时被拆分出来,像个承压海绵被无情挤扁。
他还太小,不够聪明、不懂得怎么更好地保护自己、只是对拧曲的黑暗一个劲儿地憎恨。
“没事,对你、对你们来说,是一样的。”黑影收走他的药品,注射过量兴奋剂,拉上阀门,“下次见。”
他讨厌黑暗。
和躲藏在旁人不知晓的躯壳中,是活是死、是疯是病一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开始无意识崩塌。
“老畜生!”
“回答错误。”
“狗**!”
“回答错误。”
“牲口东西!”
“回答错误。”
“小孩子的嘴怎么这么脏呢?”
那个地方很小,没有窗户、没有光亮,分不清白天黑夜。他只觉得过了好长、好长、好长的时间。
对旁的东西其实没有那样害怕,黑影给他注射过的怪异药剂、引得他浑身发麻燥热;或是鞭打、虐待、侮辱拍摄。
他恐惧的不过只有一项。
是了,已经不再是讨厌了,他害怕。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
他又被栽入冰冷的水中,在水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兆文旭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回答错误。”
他不了解那些液体,通过针管灌入皮肉下,叫他浑身瘙热难耐,痛痒得满地打滚,啃咬手臂、抓破肌肤。
他无法入睡,眼皮撑出诡异的孤度,困倦像啃咬神经的蜗虫,嘴皮破裂、双眼浮肿。
那个问题无限循环:“兆文旭是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被人杀死……”
“回答错误。”
他舌根酸痛,喉管干涩,整个面部又被浸入冷水中。他浑身抖缩,血水混着冰冷从鼻腔口齿间泄露。
那个声音还在问:
“兆文旭是怎么死的?”
他看不见光亮、分不清昼夜,他几乎哑了声:
“我杀的,我、我杀……”
黑影顿了顿,残忍又玩味地莞尔,倒成为那间屋子里唯一亮色:
“回答错误。”
他像被扒光鳞片的鱼,搁浅在臭水沟里,鱼鳃绝望地汲取氧分,却被勾铁挂住尾翅,玩弄似地沉入死溪、又提起。
他进猪食、断腿脚、难入睡、失禁、难控发情。
他没有被称作人。
“我杀的,我用刀杀的。”
“……”
黑影死掐他的后颈,重新给他注射药剂:“回答——错误。”
“回答错误。”
“回答错误!”
“回答错误!!!”
蚀骨的药让他几乎要扯断自己的衣襟,刮损自己的肌肤,他四肢不受控地抽打,他像被虐待的猫,项圈绳索早已陷入脖颈中。
那四个字强硬地穿透他的大脑,他疲惫又畏惧,他混沌、忐忑、身居恶臭,甚至不明白到底犯了什么错。
直到他根本听不得与“兆文旭”相关的一丁点儿信息,那扇门才打开。镜中的黑影浮出五官:断眉细眼,鼻尖上扬,嘴角旁镶嵌着一颗黑痣。
哦,他的小舅舅。
赵江程。
他的抽搐暂停,他的昏黑驱散,他几乎要以为那便是救赎,他无比渴望却又热切的光亮。
他跪坐在地上,半仰着头,像个虔诚的信徒。
耳侧传来突兀的掌声。
“真神奇啊,副人格几乎精神崩溃,一旦切换成主人格居然像没被污染过的鹌鹑。”赵江程蹲下,拍拍他的脸,“你这种漂亮的小东西,天生适合做特殊癖好老板的玩具。”
“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另一个人承受这些,等你某天融合痊愈时——恢复记忆,会怎么样?”
“哈哈哈,好有意思。”
他双手颤抖,手指因长期浸泡液体皱褶。
他瞳孔猛缩,大脑被四分五裂,又刮去一隅,他分不清自己是谁,口齿颤抖着: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能力保护好你。
掌声还在继续,隐约传来一些旁的声音。
“完美,真的完美!”
“出人意料,Caesar,你的表演感染力太强了。我就说嘛,你这小孩儿前途无量啊。”
“顺利收关,快把人扶起来卸妆,我倒想问问这段到底是怎么演的……”
京宥手指颤动,指尖触碰到眼角下方,摸到黏腻的妆感。
谁在说话?
他还在。
在那里……
在那个房间。
无法转动头脑,瞳孔倒影里装着的依然是中年男人丑恶的嘴脸,鼻腔中堆满的仍然是许久不曾清理的排泄物的味道。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是他的味道,是他自己的……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陷在原地,被封固在躯体中,什么都无法逃避、什么也无法改变,被迫承受,像一个架好剧本的纸中人。
他要怎样撞破这种禁锢。
对,痛觉。
他迫切需要痛觉。
片场人员来回搬撤设备。
褚狸还没换服饰,回头扬眉,忽然发声问:“Caesar?”
许尚恒一直沉沉盯着那处。
拍摄灯中心的人没有反应般跪缩在原地,手肘抵着地板,瘦得能从戒毒服侧看见他陷落的腰线。
会昱安也在原地跟着皱眉:“怎么了?”
南嫚脸色一白:“……会不会是,还在戏里没出来?”
平伍大致跳着看了一遍回放,挥了挥手道:“这种戏的情绪太强烈了,没看他还在喘气吗,大家别打扰,等他安静缓解一下。”
“可是,平导……”身边的导助扶了扶眼镜,笔帽往中心一指,“好像不太对。”
缩跪的青年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一个点,他垂着头,乱发前倒遮住脸,混着脏迹触落到地面。两只手掌侧在头颅旁,手背的骨节和青筋从青紫的妆痕里探出来,肌肉以不正常的程度紧绷着。
随后,细白的指节陷入发丝,猛劲拽扯。
京宥口中发出嘶哑的低声,忽然半扬起身将头往侧墙上撞击。
“怎么了这是?”
“啊!快来人帮……”
褚狸跨腿伸手就要过去。
鼻尖猛地扫来一股熟悉的冷香,他瞳孔猛缩。
随即肩膀被大力一扯,整个人被甩退几步,撞上架子才堪堪稳下来。
视野中又出现了,黑皮鞋。
男人长腿跨过拍摄隔离带,快速脱下外套,露出领口绣有深紫色暗花的黑色衬衫。他身上卷携着匆匆赶来的秋风,魁梧高大的身形吓得在场人一时都反应过来。
男人停在青年身前,三指弯曲并夹,从外套衣兜里抽出一装临时包装还冒着冷气的药剂和针管,单膝跪在人前。
来者眼骨深邃、薄唇浓眉,看也不看身周人一眼,动作果练地举高安定药剂,针孔对准光线扎稳吸入。
许尚恒从座位上站起来,眯起眼。
在场人惊得没人发声。
会昱安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展开,在别人探寻的视线下只好暗自叹口气,沉着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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