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刚想去抽手机,手背就被他的冷汗触了个透。
京宥发抖的频率低缓了一些,冷汗触给了男人一部分,还在不停地冒。他从薄毯下抬起眼来,左手捂着欲厌钦的手背,眼神空洞得可怕:
“缓一下……”
“陪我,缓一下。”
欲厌钦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宥宥,是看见了什么吗?”
京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又迟钝了好会儿,才把胸腔里的闷气喘出去,冷汗连后背都浸湿了,开口却是:“对不起。”
欲厌钦眉头一个劲儿地皱。
“我尽力了。”他喃喃着,尚有些自嘲,“像一个正常爱人那样,逛街、观影。”
“对不起……我真的很难做好。”
“我尽力了。”
欲厌钦却根本不放过上一个问题:“京宥,你刚才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京宥难受得浑身发虚,视线聚焦。
男人头上甚至还扎着那两个猫角夹,一寸不乱的发丝被他折弄得略微挡眼。
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里面太黑,黑到除了银幕,就算有鬼怪显世也不可追。
“我的问题,我自己的问题,对不起,我又发作了。”京宥将腿脚放下,左手伸去揭下顶在头上的那部分薄毯。
欲厌钦瞥见他跟着垂落的头发,猛地起身扯开他抓握的右手。
手心里拽着一把头发。
欲厌钦闭着眼深呼吸了个来回,把震怒活生生吞下腹,揭下他的帽檐,手指扒开他那块还冒着血珠的头皮,沉声问:
“京宥,你没有痛觉是不是?”
“你非要死是不是?”
“你到底要怎样?!”
痛觉后知后觉般攀上了他的神经,头部侧面破口的阵痛一下刺到了思维中。
京宥闭着眼,口齿混乱:“别生气。”
“对不起,别生气。”
“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感知不到自己。”
“对不起,我没有找到自己。”
“感知不到,所以、所以没有控制。”
“不是,我……”
他也意识到自己语言稍有障碍,有些颓然地抬起头来,所有想说不想说、可说可不说终化成:
“别生气,好吗?”
欲厌钦松开手,缓缓把他抱紧,叹了口气:“没有生气,我不生气。”
“宥宥,为什么?”
为什么?
京宥把半张脸贴在欲厌钦的身上,轻数着他的呼吸频率,眼神定在某处又空洞得骇人。
因为……
因为那个亚裔,舍弃掉人性、记忆、感情,作为联邦最忌惮的人形武器,为了掩藏自己的目的,将自己化作“怪种”。
因为长相精细漂亮得同他研究成果一样的亚裔学生,经历了联邦非人改造后甘愿化成一只“怪种”。
他扛过来了,变成了它。
它想,它是有目的的。
为达目的,吃人、杀人。
它是谁?
啊,它是陈宇柯啊。
“它”还是人吗?
一如他大脑中解封的那些灰暗记忆。
不是他的,又是他的。
是他幼时不堪承受,劈出的另一个人,来替他承受的——灰暗记忆。
嗯,他还活着,他扛了过来。
京宥的瞳孔无意识地扩张。
那他——还是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净化》中,忘却一切结婚生子拯救人类的科里沃暗喻京宥前世活在懵懂里的主人格。
陈宇柯暗喻承担了一切血腥暴力的副人格。
第107章 在隆冬(3)
欲厌钦细数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触到了京宥那根不正常的神经,当晚上回屋后给人喂了药,只是临时约了几天后的心理治疗。
戒毒所最后一幕的时间有规定,文件打下来只有三天,就算刨除京宥发挥不好的可能性,也需要整整一天才能收官。
于是这一茬子,没办法让京宥马上进行MECT治疗。
重生接受治疗来,京宥就只断过两次治疗,一次是饮酒过度、一次是换药测量。
所幸京宥恢复得快,单单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时精神还算稳定。
欲厌钦守着他洗漱、换衣、吃饭,在不过蒙蒙亮的五点钟靠着桌沿看阴沉的天,扳指搁置在木桌上,有节奏又没节奏地敲打着。
他知道京宥不喜欢他插手工作,站在楼梯上看着他反手提上鞋跟,开口:
“宥宥。”
京宥站在门口拢好帽子,手杵着二十四骨黑色直杆伞看过来:“嗯?”
他神情还有些游离,又凝成安抚的意味:“都说了还好了,别这么担忧,好吗?”
欲厌钦没有回答,换了句话:“我推掉了近一个月的外出安排,这几个周都会在琼宴。”
所以有什么不舒服,他随时在这里。
京宥稍愣,笑了:“嗯,好。”
笑意又温又软,门缝的微光照来,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显得极其不真切。
琼宴酷热就是七八月,这六十来天几乎全省人民都要缩在空调下吹个定型才肯出门。
一出门又被热浪挤成融化冰淇淋。
这个省说大不大,单单提到“琼宴”两个字,有九层意思是指它那领先别市几十阶层的省会。
一立了秋,省会身先士卒,“春捂秋冻”的絮叨抛之九霄,赶地铁的各界精英光速披上风衣套上皮靴,为这卷上加卷的经济中心再镀一层刻板铝铜。
会昱安开车来接的。
他们出门早,不至于撞上早高峰。但戒毒所离欲宅住所有近一小时车程,京宥上了车就开始昏昏欲睡。
会昱安关掉空调,在前车镜里看了他好几眼,等人终于熬不住,上半身都倒下去后降低了车速。
京宥没有麻烦别人把他叫醒。
会昱安刚靠了车,笑嘻嘻回头:“昨天晚上做贼去了?难得见你上工前犯困。”
京宥早上吃了药,药效一来没扑下去睡三五个小时都算肌体耐药性好:“嗯,昨天去看了《净化5》,赶了个最晚的场次,回去都一点半了。”
事实上他们中途离场,十二点就到欲家了。
会昱安小惊讶:“你居然去看了啊,我还以为你要等忙过这段时间。”
京宥想起卢正涛那张涨红了的河豚脸就有一瞬无语:“卢导亲自来家里督促,不去不行。”
能把不完全的剪辑送去先审,一方面原因是京宥这场戏总的设定下来不过五分钟,还一不小心有被审核掐掉的危险。
所以除了制片和编导,就剩必须到场的演员。
按理说本来不会有几个人。
等京宥到时,时间指着早上七点半。
他人还没进片场,就已经在门口撞上了熟面孔。
许尚恒衬衫袖口折起,手腕尺骨突出,正搭在褚狸的肩膀上,口中叼着根没点的烟。
一见京宥,他慢条斯理把口中的烟摘下来,手指一翻丢入了垃圾桶,颇有绅士风度点头致意道:
“Caesar,今天你的主场。”
京宥装了个笑:“许总,来探班?”
他眼球一动,和对方手臂环着的大男孩撞了个对视。
许尚恒伸手像对待小朋友那样揉了揉褚狸的头发,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不算是,想来蹭吃一顿杀青饭。”
虽然预约了三天时间,但几乎没有人觉得京宥会在这场戏上卡很久。
有人提前定好了琼宴某高档餐厅的席位。
南嫚是提前到场的,一见人来了连忙过去拉走他,一套换衣化妆流程,在捋头发时猛然地发现他左侧头皮上空缺出的一小块:
“小宥?”
“嗯?”,京宥还拿着台词在看。
南嫚没有伸手触碰他的伤口,只小声问:“昨天状态不好吗?”
京宥恍然一下,合上剧本,摇头安抚道:“没事的嫚嫚姐,出了点小意外,不影响工作吧?”
南嫚很难藏住情绪,母亲因心理疾病离世的事情对她刺激极大,作为京宥工作范畴上的唯一半知情人,她手习惯性往兜里去摸手机:“你今天吃营养片了吗?”
京宥肯定:“在欲家吃的,现在很稳定。”
化颓的妆需要浓厚修容,南嫚扫了几笔,看见镜子里的人半个眼窝都瘦凹下去才满意:“好吧,一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记得随时叫停。”
京宥应了声。
平伍一见他出来就忍不住念叨:“怎么样,对今天的一遍过有信心吗?”
戒毒戏一遍过实属夸张了点,京宥像哄老小孩儿那样保证:“我争取。”
拘留戒毒衣和精神病人的衣装并不相似,从半胸往肩上一整的部分全铺着红白相间的条纹,剩下的布料是整块深蓝。
原本有更有效的白色监-禁束缚衣,但考虑到那种服饰的束缚力太大,不方便人展现肢体,就换掉了。
平伍叮嘱:“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不要那种‘太壮烈’的感觉,把‘前进一步山刀火海和堕落一步万劫不复’的纠结感拉扯出来,戒断反应要嵌入细节里,但不能上来就彰显。”
“这一段是人员私刑,有人故意引诱你复吸、会动用不正当的手段,以此套取‘淤’口中的货物坐标。”
“一直到‘禾正’探班打断,你都要维持迷离纠结的状态。”
京宥思索一会儿便点头,拱起背,肩头内扣,宽大的领口斜着露出消瘦又发黄的锁骨,半裹着被褥躺到硬床板的最里侧。
平伍又扫了一圈拍摄角度,不太放心地招呼:“小宥,要是感到不舒服就立马喊停。”
人家两个多月前可是在ICU里躺了两天。
见人没什么反应,平伍大喊:“37A,6镜,1次,A!”
绑着彩虹纹路的两根拍板咔地合并,片场内骤地安静。
他获得了短暂清醒。
他在什么地方?
“呜。”床铺内侧传来一阵闷哼。
后肩部位猛地提拉,脖颈像断掉的挂件,耳后一片细汗,肌肤溃烂的色泽直排入后颈窝。
浑身、浑身,有千万只细虫在啃咬,从骨髓里钻出,咬入肌肉,血管化作搅动刀片,切割他一寸寸的肌肤。
他其实不怎么怕痛的,可这与痛感不同。
他想“展现”。
裹身的衣襟,是绷缠祭品的束缚,身体里的雀跃来回蹦跳,叫嚣着要撕毁束缚,挣脱囹圄。
他的手臂探出衣袖,手腕以常人不可歪折的弧度后撇,随后浑身一个抽搐,翻转过身。
长乱的披发挡住他大半张脸,歪曲的上嘴唇,眼瞳睁得极大,瞳仁又缩得奇小。
眼皮肌肉小幅度抽搐着,他将头向下歪动,目光无焦距地定在某处,浑身僵直。
他胡乱撇走嘴前的发丝,不自觉张开口,下巴内缩,嘴角歪斜,打了一个哈欠。
再惊艳的长相都被长期浸染“醒美人”的溃烂遮掩,他眼球开始颤动,嘴角左右拉扯,发出低沉的咯咯声。
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镜头,叫人汗毛悚立。
这是发作前兆。
还没等他彻底犯瘾,整个人被拎着衣襟提下了床。
是有“外人”来到了这个戒毒所,他们穿着白衣,他看不清他们的脸。
来人盯着他那副样子看了会儿,忽然抽起腰间的工具,故意发出金属相撞的锒铛声。
他瞬地被吸引,整个人像被定了无数点的提线人偶,头颅几乎要落到肩侧,眼底血丝牵拉,紧紧看着来者摊开的金属箱。
黑手套动作熟练地开瓶,抽药,入针管。
他幅度夸张地歪了歪嘴,牙根冒出细细密密的痒来。
黑手套动作一停,猛地靠近他,抓住他后侧的头发,将针管逼近他的眼球:“想要吗?”
他合不上嘴,下齿一个劲儿打颤,口水从嘴角不停往下滑,口腔只能半撑开,从喉管里发出细碎的呻.吟。
“乖点儿,告诉我,五月十七日你在系统里删改的那个坐标是多少?”黑手套的力度发狠,扯得他半个头皮生疼。
对方话里炸出两个铭刻入灵魂的字。
他浑身开始明显发抖,本能几乎要抽动肢体,又被狠狠压在对方力度下。
“不用开口,点头摇头就是了。”黑手套掏出手机屏幕,在上面标红了五张信息碎片代码,“给我看,是这个吗?”
他左右拧动躯体,浑身不适,忙不迭一个点头。
黑手套还来不及喜悦,沉着情绪又翻了四张。
他全都点头。
来者脸色难看到极点,拽住他的头发骤然把他灌入水桶中:“你他妈的烂.货!”
“给老子清醒,看清楚点头!”
头脑入水的冰凉感瞬地滑过耳髓,冲鼻的窒息感绽得他痛感乍现,蚀骨的痒仿佛一瞬卸去,徒留下水声。
熟悉……
“是哪张?嗯?”黑手套猛地把他提起来,见他脸色惨白反应痴呆,又猛地摁入水中,“说啊!”
“是什么??!”
说什么……
说什么来着?
他又被灌入冰冷中,稠密的液体像死亡的窒息大口,将他连头颅一齐吞下。
好熟悉。
后脑勺的剧痛袭来,他再次被扯出水面。
看清了,脸色惨白、瘦削病态的人脸映在隔离窗上。身体像只坠落的破洞风筝被提在一个黑影手中。
黑影……
黑影的五官逐步清晰。
断眉细眼,鼻尖上扬,嘴角旁镶嵌着一颗黑痣。
京宥浑身一抖。
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在等中心的人开口说台词,扯着他头发的演员没来由心头发虚,就连力度都松了不少。
褚狸盯着他侧面凸显的那一小块白头皮皱眉。
良久,中心的人举起手来,示意停止。
京宥松了紧绷的肌肉,对身后不停忐忑鞠躬的演员笑着摇头,哑着嗓音道:
“抱歉大家,我的问题,这一幕估计过不了关。”
还没等工作人员重置,他扯了扯嘴角,靠在一边:“对不起,平导,我可能需要一两天来调整状态。”
总共就租了三天,今早上才拍了不到一小时,京宥就一句话把拍摄推到了最后一天。
平伍欲言又止,最后交付了信任:“行,你也别太纠结,表现不出就按照形式走走算了。”
许尚恒摸着下颌,看着他发丝滑落到肩膀上的水珠若有所思。
众人各有疑惑,但见他脸色确实难看,都没多言。
京宥裹了一张干毛巾在头上,抬脚要回化妆室卸妆。
到门口时,手腕被忽地捉住又松开。
京宥回头看向来人。
褚狸手足无措:“其实已经很好了,你没必要对自己这么严格的。”
京宥看了他半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肯定和安慰他,摇头:“没事,我的问题。”
对方不再多言,眼神冷淡撇过,没留下半分他的影子。
就像“季嵘”那样,不在意诸多人事。
大男生站在原地许久,牙梗绷咬得发酸。
第108章 我终于知道(1)
“表达不出语言?”林雯悦端过一杯温奶,搁放在病人身前,“太紧张了吗,小宥。”
说完自己先摇头:“你在演绎方面可不应该会因为紧张出现这种情况——是幻视里出现了什么不可抵抗的东西吗?”
林雯悦是唯一一个知悉他演绎“天赋”真实原因的人,他温柔善良得常常做出些超规格退让行为的私人心理医生。
京宥一手扶过握柄,一手环着杯肚,让瓷器的滚烫递入掌心。
他乱翘的发丝绕成团,扎在后颈,黑色冷帽遮住大半张脸:“……”
病人的默认明晰地表达着他的态度,林雯悦坐下,也端了杯热奶抿了一口:“小宥,我已经快要不做心理医生了,这个地方不久就会变成甜品店。”
“只是当做朋友来谈谈,都不可以吗?”
京宥伸手摘下冷帽,几缕黑发垂在脸侧,修饰出主人流畅的脸型:“不是的,林医生。”
“我已经,很信任你了。”
劝欲厌钦让京宥进娱乐圈的最后助力,反而是这位重新选择人生道路的女士。
“小宥这一身沉疴除了手术,是没有办法终身治愈的。”
“前世您也知道,京宥那台手术堪称史无前例地成功,可病后他的精神状态极差,长时间在现实世界里产生幻视——虽然能靠十年、二十年的温养来矫正,但他终归能不能熬过这十几二十年都是未知数。”
“演绎能够帮助他把相应的场景归类,场记板就算不能完全成为分割点,也是一种输入新信息的手段。”
“他不能一直沉浸在前世发生过的各种不幸里,这样就算产生幻视也很难走出来。通过花式剧本编造出不同世界,反而对他有益。”
林雯悦的理论是正确的。
进入娱乐圈三年来,京宥在MECT辅佐治疗的同时已经能辨别出百分之七八十的真假。大脑紊乱带给他的不便降低到了令人可喜的范围内。
除了近几个月,常用药过效带来的波折。
她几乎要错觉,对方的人生篇章自此矫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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