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铄扬着脑门儿,几乎是要翘着尾巴从休息室蹦跳出去。
活像一只花母鸡。
“再见。”京宥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的试卷册,里面大概是某一张的第一面右下角位置有他想找的东西。
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抽动身体的半分力气。
不到十分钟,他开始走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挂在治疗室上显示六点半的钟盘,然后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迈动步伐出去了。
欲家一般是在七点来接他,但是今天沈一铄的题试还没有结束,他要帮他把试卷都带回病房吗?
大抵是这样想着,京宥开始小跑起来。
他朝往常欲家接他的地方跑去,可那儿空空荡荡,除了几个医生和保安在说话,并没有别人。
在哪儿呢?
沈一铄的父母不是来接他回家的吗?
不应该和他一样,在病院大门口吗?
京宥又跑起来,速度稍稍急躁起来。
他没有跑太久,肺腔传来不适。于是他扶住门框,虚虚地喘了一会儿。
他的运气不错,在探望室看见了沈一铄。
京宥稍稍松了一口气,双手扒在探望室的门口,又撇了一眼时间,再眼巴巴往里偷窥。
他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488所有程序都很全面。
院内表现良好病人可以接受亲友探访,一个周内有三到四次探访机会,每次时间大概是两小时,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都能申请。
欲家太霸道,京宥直接把病院上成走读班,没有这种“被探望”的机会。
探望室内有大概十张小桌,桌上还有一些控制病人的器械。
这会儿正好晚饭,来探望病人的家属并不多。
沈一铄背对着京宥,他的父母就坐在对面。
京宥眨了眨眼。
终归是经济殷实懂生活的家庭,沈父母年过四十却依旧保养得像一双新婚夫妇。
快到国庆,琼宴的温度有降下来的势头。沈母大概是畏寒体质,早早便披着一件狐裘衣裳,抹着深色口红,戴着重工钻戒,脸色不愉地坐在儿子对面。
京宥好奇地往她手指上那金色镶边的钻戒上看,却见对方纤细的手举起来——狠狠地往对面青年脸上扇去。
心脏一停,又猛地跳动起来。
因为惊异微微睁大双眼,京宥不自觉地抠紧了门框。
怎么了……
“沈一铄,我警告你!”沈母气得浑身颤抖,“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个年纪那点什么心思,你在外面杀了人放了火我们给你兜着。”
“但是你非要因为一个女人跟你的前途闹,你别以为我就能纵容她好过!”
京宥震惊得微微张嘴。
青年脸偏到一边去,头发垂下来,好像已然习惯了,他低低道:“哈哈……”
“我杀了人,您不用给我兜,您大可不必。”沈一铄站起来,肩背拱得有些高。
“怎么了?是一铄又有什么地方让母亲不满意了吗?”
“是什么地方呢?是我没有考到全省的第一吗?对不起,我下次的月考一定可以。”
“哦对了,不是成绩。您说女人,是谁呢?”
“你是指谁呢?”
他语气咄咄,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是我看那群男的不顺眼,是我在学校用力过猛,是我不受管束去打架,是我打死了人。”
“是我啊!都是我干的啊!他是我杀的啊!”
“让警察来抓我啊,我才是杀人犯!”
“我该死,而不是因为什么暴力倾向被关在这个精神病院,而不是在这个地方躲避——”
青年的声线一折。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好像忍无可忍,将手上的报纸卷起站起朝他的头颅上猛地捶打了过去。
京宥忽然拽紧了拳。
沈父还戴着眼镜,声音沉得冷淡:“沈一铄,怎么和你母亲说话呢?”
沈一铄头又偏到一旁去,没了声。
高雅的女士被气得浑身发颤:“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我们还不知道?”
“别跟妈妈怄气。”她好像眼里也闪了泪。
“妈妈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很优秀,学习压力也很大,你的所作所为妈妈都看在眼里。”沈母还是哭了,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了一叠照片,放在桌面上。
“妈妈和爸爸已经去把事情查清楚了,你平时根本不打架,怎么可能一拳过去就把那人打死了。”
“是那个女生吧,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你只是被她迷惑了而已。”
沈一铄视线落在那些照片上。
他几乎不用挑开来看,都知道那是什么。
“噗呲。”他轻笑了一声。
“兔子也会杀人,挺搞笑的。”
沈母没听清他在喃喃什么,只是又道:
“人犯错了就要主动去承担自己的错误,妈妈知道你心好,但是这是关乎一个人前程的问题。”
“你还要参加高考,还要去读大学,甚至要出国的。”
“你未来的妻子肯定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你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卡在这里不放了。”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很容易犯一些错误,她还未成年,这件事情我们家会帮她包下来。”
“我们会给她一个神经病的证明,送来病院做治疗,等躲过了这劫她再出去。”
“一铄,别和妈妈闹了。”
探望室安静了一瞬。
“您在说什么呢?”
沈一铄确实听笑了。
他侧过头来,一张脸上红紫遍布:“我是杀人犯啊。”
——“妈妈,我是杀人犯啊。”
那股耳鸣又来了,京宥难受地捂了捂左耳。
他侧过头,想要转移注意力。
四维也坐在不远处,手上提着一个类似玉佩的东西。
他转着玉佩,应该是什么人探望他送来的。
与他那日在食堂里拿出来的物件一样。
四维转了转头,看了一会儿身边那边的闹剧,又觉无趣地扭头,直到看见站在门口的漂亮少年。
四维礼貌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标记处如果没看懂,卷结束后会解释。
所有剧情都很重要,支线会显得稍稍多。
大概会在五一假期结束的时候结束二卷。
二卷后面的内容有点致郁,如有感到不适的友友可养肥或跳过。
为不影响观感,从这章开始,到二卷结束之前只标记“*”,不写作话。
从十六岁住进欲家大宅,一年后零一个月,琼宴也是下的一场这样的暴雨。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欲家主也有极其严重的心理疾病,先天性狂躁症、焦虑症让他第一次和这头野兽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好像在那一瞬间,他们才共处于一个世界里。
起因很简单,工作上的细微不顺利让大少爷的心情直线下垂。回家没有看见京宥的身影,一问竟是又去见汤岳鸣了。
当时他刚参加完化学竞赛的冬令营,地点离焦前很近,于是使了点心思,想回欲家前去看看弟弟。
运气不好,他并没有见到汤岳鸣,被欲家的人强制压上飞机后,因琼宴暴雨,只能暂停到隔壁省的机场,等回欲家时已是凌晨四点了。
欲家很安静。
京宥进门口的时候还心存侥幸。没有看见管家,也没有看见灯,祈祷着男人因工作忙碌没回家。
等他伸手去推正门时,浓重的烟味才从里屋散出来。
屋内一片狼藉。
欲家主穿着一件很薄的白衬衫,半倚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黑发难得凌乱地散在上半张脸上,好似已经睡过去了。
他推门带来院内的光,一束从门口打入走廊。
一片狼藉。
京宥甚至没有下脚的地方,他小退了一步,将门完全打开。
从楼梯一半的位置,有碎物的痕迹,大的、小的、陶瓷的、玻璃的、塑料的、贵重的、不贵重的……
他瞬间屏住呼吸。
很难想象,欲厌钦在这个大厅里发了多久的脾气。
整个一层的东西被摔了大半。
欲家一众的家仆都默站在一侧,低头一动不动。管家站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京宥一侧脸就能看清他高肿着额角。
“回来了?”男人被光束吵醒般,轻微伸展着身体,踢了踢散落在脚边的各种药剂盒与废烟头。
因为极端的恐惧,他应该是那瞬间就转身了。
肯定没有跑掉,跑不掉的。
之后又是大半个月的记忆空缺,京宥好像已经习惯了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他来承受恐惧。
只记得再有意识时,他站在卧室窗前看见欲厌钦从车上下来,身体竟不受控制地要往床角下躲。
这种本能的畏惧迫使他几乎使了全力去遏止。
“会砸东西。”京宥不确定地举例,“会打人、会……”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回答谁的问题:“会虐待小动物。”
沈一铄脸上又沾花带彩了,他扯了扯嘴角:“嗯……也就是说,我其实和那些会搞虐杀小动物的变态一样了?”
“哇,怎么会的!”
“……”京宥总觉得他的态度怪怪的,“因为,可能是童年时期家庭教育太极端,或者是因为暴力能最快解决问题,次数多了,就成习惯了。”
欲老家主为了不让儿子那天生恶苗继续发芽滋长,欲厌钦一控制不住脾气就被绑在椅子上,关在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两天一夜不给吃的、不让上厕所、不让叫。
等人饿到两眼发黑或拉在裤子里了才放出来。
某次大少爷倔,被放出来时立马咬破了一个女仆的手,当场又被关进去,前后除了偶尔喝水,活生生挨了四天三夜。
那还只是欲厌钦十岁以前的“惩罚制度”。
那个房间现在还在大宅,京宥也进去过。
无窗,四面白墙,纯净得甚至没有灰尘垂落的痕迹。
但房间里的那把椅子已经换了很多很多次了。
就好像关过很多很多次恶魔的灵魂。
老家主的教育方式不符合医学建议,但欲母无法再生育,整个家族重担最终会抬到欲厌钦的肩膀上。
比起医生多次强调的“静养”、“慢慢调养”,老家主采取了更极端的方式:“幽闭”、“电击”。
京宥猜想。
如果欲家主没有先天性病症,也一样不能完全健康活到现在吧。
“因为暴力欺负弱小能得到心理满足,所以比起别的做不到的事情,这件事情成为了所谓‘唾手可得’吗?”沈一铄喃喃。
“好吧,我知道了。”他又带有特别的话语搭头了。
京宥垂着头,皱了皱眉:“什么?”
他实在有些累了,总觉得身体很沉:“沈一铄,你也暴力欺负过弱小吗?”
青少年仔细思考了一下,有些嘲弄回答道:“欺负弱小可不止是暴力这一种。”
心中的不安像只枯叶蝶扇动翅膀:“你在说什么?”
京宥抬过头,想去看沈一铄的脸。
车窗外是小雨。
欲厌钦特意为了防他身体不适,选的底盘高又非要有些格调的新车,每每开到488门口都要停个十分钟,车内是他闻惯了的某种冷调淡雅男士香水。
怎么又是小雨?
京宥颤了颤睫毛。
他皙白的指节从黑色大衣里抽出来,正侧倚在什么人怀里,耳廓靠着对方心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景色变动。
噗通、噗通。
车刚刚发动引擎,还开得有些慢。
“抱歉、抱歉,给您带来了麻烦。”好像有人对着前座车窗哈腰点头,“您请过吧,耽误您了!”
是那个同管家说过话的负责人。
京宥浑身一僵,身体想要小弧度避缩,却怎样都不能抬头去看。
他听见郑管家道:“不必,辛苦你们了。”
车窗一关上,车内那股很淡血腥味就混合着香水一起搅动。
前排的人停顿了会儿,又回过头来问:“先生,您是否先处理一下伤口?”
靠着的人动了动,那股血腥味好似随着他的动作更浓郁了。
欲厌钦视线一直落在京宥的后脑勺上,他伸出右手去,轻轻抚动对方藏在衣领里的黑发。
京宥后颈感到一阵酥痒,又很快被寒凉占据。
男人说:“不必。”
那有血腥味的左手在他身前挪了个来回,也不再动了。
车身挤过被清理的路面。
京宥眯起眼。
因为出了车祸,装载着冷冻海鲜食品的大货车被“拦腰斩断”,飞扑出的各种食材原料和碎冰堵截了欲家的专用车道。
雨已经小了。
大概是被雨冲散了鱼腥味,那碎冰也跟着大雨快速溶解,像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盖在地面上。
罩在嫩绿的小草地上;
罩在褐色的土地上;
罩在暗红色的土地上。
玻璃罩子好似也被暗红色的土地染了发,跟着丝丝缕缕垂下来了些红色。
京宥呼吸不自觉地放缓。
车又往前挪了一节。
视线里的黑蘑菇们站开来,大雨洗着那些摔断的、没被摔断的冻鱼冻虾食材,连带着食材破损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也灌入公路防护栏后的草坪里。
暗红色的土地越来越大片。
“开快点。”男人声音冷淡。
“是。”司机战战兢兢答。
怀里的人好像彻底和操纵者断了线,安静又乖巧地贴在他的身前,双眼空洞地盯着窗外。
男人沉了沉眉,似安抚着什么被勾起的、要破体而出的兴奋因子。
京宥依然没有转动视线。
他看见黑白交错色的冻鱼被摔了个粉碎,有的栽了半个头在草坪里;有的堆在同伴身边,还有些骨头因让道被黑蘑菇们堆成小山。
车速明显快起来,几乎是几秒钟就脱离了那个岔路口。
京宥想。
被摔断的那些鱼,为什么没有骨头?
是藏在鱼身里了吗?
身体大概终于感受到了主人的意愿,忽然从男人怀里坐直,下颌攀过男人的肩头,笔直地跪在后座上,朝后张望着。
有的,有骨头的。
他刚刚好像看见了。
是什么样子的?
视野里那两侧的小山包越来越远。
京宥努力回想。
“京宥?”男人好像是惊于他的动作,右手还住他的腰身,仰头问他。
是两头有些粗的,白色的,混在血迹里很明显。
那不应该是鱼的骨头。
——更像是人的。
被撞倒在路中间的,被那些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围起来的,被白色划线标记的……
是断手掌,是分不清什么位置的腺体;
是头发丝,是甩出好长一节白色的脑花;
是肠子;
是心脏。
京宥瞳孔猛缩。
视线忽然一黑,他竟平静得出奇。
轻微的血腥味绕到他的鼻前来,他被男人捂住了双眼。
“别看。”男人说。
“宥宥,别看。”
那个路口远去很久,已经不会再看得见了才对。
“那个,不好意思啊郑先生,咱们刑警队没把握好行车尺度,在追犯罪嫌疑人的时候车胎打滑直接撞上了。”
“……”
“诶诶,您大可放心,嫌疑人已因车祸当场死亡了,多余的咱们也不好多说,只是受害者们的尸体被倾倒出来了,我们还是公事在先,要做拍照记录的。”
“……”
“事发突然,这个路口不好中断啊,咱琼宴的交通状况您又不是不知道。”
“是啊,是很恶劣的事件,最近琼宴的新闻都要跳得飞起来了,咱们追了有段时间了,刑警队的压力也确实很大啊。”
“……”
“受害者啊,哎呀这个真的不好给您透露太多,这个场面也不是我们当刑警的愿意看到的,对路过行人也只能说是猪肉倒了,不然刺激性可大了。”
“对市区治安影响不好的。”
那些听不见的东西猛地破开朦胧流入他的大脑。
京宥缓缓坐下来,身体裹在黑色大衣里也感知不到暖。
“……”
——“是的,是虐杀。”
“可能有仇吧,仇怨很大了。一批人,被分尸的,您也看见了,这搅合着血水和冰块都阻路了。”
“我的妹妹,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那个变态在想什么,警官说她整个下.体以一种很恐怖的程度撑开,死在了途中,之后也没能留个全尸。”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尸块,被凶手藏躺在我家储藏库。”
四维尤其痛苦地拽住自己的头发,整个人蜷成一团:“我该死,我该死……我为什么没有陪在她身边,为什么??”
京宥静静地坐在一旁,像刚上发条的木偶,一寸一寸地环动着视线。身体似乎经历过什么,那种有些乏力却又清醒的感触明晰得不可思议。
对了,麻药。
他又从那个雨夜回欲家的途中抽出来了。
京宥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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