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王大人。”布雷查诺语调迟缓低沉地问,“你是命令我,还是恳请我让神殿骑士住手?我要提醒你,在你面前的都是女神的使者,每个人都愿意为女神贡献所有,为了能迎接聆王大人重回幽地,他们不惜性命也会战斗到最后一人。”
比琉卡试图挣脱将他按倒在地上的人,他的长剑和弓箭早被夺走,布雷查诺稍稍抬起手,比琉卡立刻感觉身上的压力减轻了。
他怎么能恳求对方。他恨他,恨他们伤害他的挚爱,恨他们不择手段要把他送往祭坛。
可他还有选择吗?
比琉卡站起来,任由眼眶中的眼泪继续滑落,他希望这一次能流干所有泪水,因为他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更残酷的未来,眼泪一无是处。
“我命令你,让神殿骑士住手。”比琉卡说,“我命令你不准伤害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指哪一个?”
“放他们走。赫路弥斯不再是神殿祭司,夏路尔也不是聆听者,放了他们,让他们去想去的地方。还有……”他的语调哽咽苦涩,满是眷恋与不忍,但片刻之后又变得冷硬坚定,“给九骨治伤的药,让他包扎伤口。”
“那你自己呢?”布雷查诺明知故问,“你愿意跟随我回幽地的古都神殿吗?”
比琉卡没有回答,每个人都知道答案。
“聆王大人,我受女神应召与凡尔杰卡大人的授命请你回归神殿聆听神谕。但在你真正被神授为聆王之前,我只能有限地听从你的命令。”布雷查诺冷冰冰地说,“赛弥尔的祭司和夏路尔背叛女神,我无权代替神轻易饶恕他们,但我可以保证他们有为自己辩白的机会,让他们在神前忏悔,得到公正裁判。至于这一位,他杀了太多人,又诱惑你误入歧途,理应被就地处死,可既然你为他求情,我可以留下他的命,并为他止血治伤。”
“我要他们自由。”比琉卡说。厮杀还在继续,惨叫声不绝于耳。九骨离他越来越近,离死亡也越来越近,他担心每一次刀剑交击都是致命的一击。然而九骨什么也不说,没有朝他呐喊叫他不要妥协,也没有让他收起眼泪继续战斗。九骨总是尽其所能地做自己该做的事,从不干扰他做决定。
这次听我的。
比琉卡下定决心,不能让九骨死在自己眼前,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你要保证他们不受伤害,否则我就让你的凡尔杰卡大人永远失去聆王。”
布雷查诺的眉间微微一动,比琉卡看不出那是生气还是蔑视。
“我们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不让神之子和救世者受一点伤害。”
“你可以抵挡来自外面的对手,但如何防范我杀死自己?”比琉卡说,“如果他们受伤、死亡,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你想要的聆王。”
神选祭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决心。过了好一会儿,布雷查诺终于让步了,挥手命令神殿骑士停手。人墙依然阻隔着比琉卡和九骨,但从数不清的肩膀之间,他们能够看到彼此。
血与泪在他的脸颊上混合,九骨明白他的心意吗?
够了,不要过来,不要在这里白白送命。
抵在颈边的长剑移开了,刺痛感却挥之不去。
赫路弥斯和夏路尔被两名骑士抓起铐住双手。神殿骑士拿走夏路尔的面具,让他裸露着伤痕累累的脸庞穿过人群,交给其他乌有者看管。赫路弥斯反抗过,祈求他们不要带走夏路尔,得到的却只是暴力相向。他极度愤怒,对抓着他头发往马车上拖行的家伙咒骂,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们死得无比凄惨,最后有人朝他的脑袋揍了一拳,才教他昏厥过去停止发疯。
与他的顽抗相比,被乌有者围绕在中间的夏路尔反而十分顺从——他习惯了顺从,即使有那么一段时间变得勇敢开朗,那一定也是错觉。
比琉卡必须死死咬紧牙关,以双手指甲刺破掌心的疼痛才能抵挡颤栗。他不让自己发抖,眼看着那些神殿骑士把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九骨抬上弓手乘坐的马车。
“如果他死了……”比琉卡对面无表情的布雷查诺说。
“我不会让他死,也不会让你有和他一起殉死的机会。”神选祭司说,“他对我们而言无足轻重,无论是死是活都可以,如果能够让聆王大人乖乖听话,我会找最好的医师替他治疗,用最珍贵的药让他痊愈如初。”
“你最好说到做到。”
“女神祭司从不说谎。”
“骗子。”比琉卡恨自己无话可说,甚至不如赫路弥斯在生死关头能冒出那么多骂人的话来。
他救了他们,让他们暂时免于一死,之后呢?他还能不能以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伙伴们的自由?说到底,他对古都神殿究竟要他干什么感到茫然不安。
神殿骑士整理队伍清点伤亡,有的尸体很难辨认,已经成了血淋淋的碎块,好多人的内脏堆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他杀了多少人?”
“一百十九个,伤者不计其数。”
布雷查诺听后仍然不改一贯的冷漠与平静,似乎伤亡仅仅是个无情的数字,并不与生命相关。
一直在远处观战的克雷纳爵士却难掩心中的震惊和不信,无论如何,在他看来一个人斩杀十几个人已经是绝顶高手,和几百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拼死搏杀还能活着,实在不可思议。
“班森,你看到他的那把剑吗?”
“我看那应该不是剑,而是一把刀。”班森回答,“但我也没见过那样的刀,看起来甚至不像钢铁打造的,世上没有那么锋利的武器,斧子或许可以砍掉人的脑袋和四肢,但是刀剑很难一下就把人腰斩。”
“你认为他是靠那把刀才撑到现在?”
“不,我认为是他强烈到偏执的目标才化身为夺命死神,真正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在混乱的杀戮中,目标会变得十分模糊,为什么而战、为谁而战都不重要。你只会记得眼前那些拿着刀剑的家伙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他杀了那么多人,却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班森说,“他一直在有计划地往聆王的方向突破。”
“可就算他到了聆王面前又能怎样,他们是不可能逃出去的。”克雷纳爵士说,“我们也不能允许他这么离开。”
“我倒是很期待和他比试一下。”
“你可能会死。”
班森笑起来。克雷纳爵士不解他的笑意,却能体味到他对强者的崇敬和狂喜。但愿末日不要来临,人们还有选择如何死去的自由。
“我真不想去古都神殿。”克雷纳爵士叹了口气说。
“我也不想去那么冷的地方,但又很想看看这场闹剧的结局,而且没有陛下的新命令,眼下只能跟随那位布雷查诺大人前往幽地。”
克雷纳爵士沉默片刻,故作迟疑地问:“哪一位陛下?”
国王陛下有幸目睹了这场杀戮的尾声,当他和布兰修法以及瘸腿安德冒充死神信徒一路接近后,发现了在外围待命的乌有者。这些可怜的孩子完成了使命,终于可以暂时卸下聆听的重任。
梭伦当然更愿意装成神殿骑士,可是让布兰修法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打倒两三个身穿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并非易事。因此看到乌有者后,他果断地决定退而求其次,更何况在这么幽深的森林里,死神信徒的黑袍和乌有者的袍子看来并无差别。
布兰修法看准一个在混战中摔伤腿坐在地上的乌有者,从背后悄悄靠近一把勒住脖子。
梭伦担心其他乌有者会听到动静,他多虑了,此刻乌有者的全副心思仍然在聆王身上,每个人都关心着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布兰修法把昏厥过去的人拖进矮树丛,国王摘下那张惨白面具,看到被隐藏起来的恐怖面容。
虽然早有准备,梭伦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个像骷髅似的乌有者已经失去意识,没有眼球的双眼却仍然诡异地“注视”着他。
关于女神和死神,有人认为他们原本是一体。国王忍不住想,为什么死神的黑袍和乌有者几乎一样,女神的聆听者看起来又如同骷髅?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竟然真的有这样的怪物。”安德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没戴面具的乌有者。”
布兰修法如法炮制地抓来另一个乌有者,梭伦这才收拾起失态,将面具覆在脸上。
“什么也看不见。”他说。
“这是一整块木头做的,非常精巧。”布兰修法拿匕首在眼睛的部位开了道裂口,只要用兜帽掩盖住就不会很明显。
“要是克雷纳爵士看到我这么去见他会怎样?”国王耳语似的在侍卫耳边问。
“那他就是第一个见识陛下真面目的骑士。”
“我们还是想办法混进士兵或者弓手队伍再说吧。”
“只要您不介意对自己人动手。”布兰修法依样戴上面具。前方已经能听到武器交击的声音,梭伦想起那个和他一起搭船的少年,想到他被暴雨打湿的脸颊和头发,一瞬间产生了些许不属于国王的于心不忍。他们得在战斗结束前赶到,否则就会错失趁乱混入的机会。
越往前走,气氛越诡异。
安德胯下的坐骑不安地躁动,似乎不愿靠近那片令人生畏的血腥之地。
梭伦和布兰修法明白此刻装扮的身份不能太招摇地策马飞奔,好在神殿骑士都无暇关注琐事,让他们有了相对自由的活动范围。
无论在国王还是侍卫看来,这都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可他们没想到战况竟然如此惨烈,血流成河,随处可见残肢断臂,流淌的内脏很快聚集起苍蝇。收殓尸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最后神殿骑士们只是将仍然活着的轻伤者带走,留下重伤濒死的人在原地等死。
他们对自己人也如此残忍无情,丝毫没有同胞战友的情谊。
梭伦看到自己的骑兵、士兵和箭士团,没得到命令,他们也犹如人墙般纹丝不动。
“对付王国军不像对乌有者那么简单,大人,您也得来帮忙。”布兰修法说,“最好的人选应该是戴面罩头盔的骑士,但他们在最前列,士兵居中,所以我们只能对箭士下手了。”
“我挑最后面那个,他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幸运的机会应该留给年轻人。”国王跃跃欲试。
“那我就选他身边那个,这样不容易惊动其他人。”
瘸腿在他们身旁听了一会儿,迟疑地问:“索恩大人,难道你们想袭击军队?”
“没错,安德,你也选一个,那个小个子弓手看起来很好对付,先捂住他的嘴,再拖进后面的枯树林。记住千万不可以杀人,布兰放倒一个立刻就过去帮你。”
安德大惊失色:“这可是国王的军队啊。”
“你刚才都已经扒了神之子的衣服和面具了,难道国王比女神还可怕?”
“女神多半没时间管我,可国王会把我处死,刷上焦油挂在城门上示众。”
“我保证国王不但不会处死你,还会给你嘉奖。”
“他凭什么给我嘉奖?”
“因为你学识卓越,还很识时务。好了,去吧,记住别把鼻子捂死,要是人死了,国王也不会赏识你的。”
安德无奈地听从,身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必须得有个依靠。不管他们要做什么,照办就是了,他们想甩掉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安德在心里默念,跟上布兰修法的步伐,悄悄往箭士团的队尾摸去。他们身穿黑袍,在暗无天日的枯树林形同隐身,很快就靠近了目标。
布兰修法像对付乌有者一样把年轻弓手从队伍末尾拖到树后,说了句抱歉将他弄晕过去。梭伦第一次干这种事,一阵忙乱后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惊恐的双眼。
“别害怕孩子,你不会有事,醒来后记得和同伴一起去最近的双塔城,多诺斯·伊内里奥爵士会把你们送回王城。明白了吗?这是信物,他会照办的。”梭伦把一枚硬币放在他掌心,让他紧紧握住,布兰修法过来替国王完成了“击晕”。
瘸腿安德的情况糟一些,个子矮小的弓手用手肘猛击他的脸,差点把他的鼻子打歪。安德脸上全是血,但牢牢记住梭伦的嘱咐,无论如何也不敢松开对方的口鼻。
“你快闷死他了。”布兰修法放倒小家伙,安德仰躺在地上不住喘气。
“大人,你向我保证我不会因为今天的事遭罪。”
“我保证。”国王说,“快换衣服,队伍要出发了。”
接下去都是难熬的日子。
比琉卡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九骨,布雷查诺将他单独关在一辆马车中,以其余三人的命运为条件,要求他服从命令在抵达古都神殿前戴上镣铐,防止中途再有反抗和逃跑的意外发生。
“我要见他,我要知道他的伤怎么样。”
“他很好,聆王大人,考虑到你对自身的爱惜,我不会让他在末日前死去。”布雷查诺说,“只要你能听话,所有人都很安全。身为祭司,我不会轻易以女神名义承诺,也不可能出尔反尔违背与聆王的约定。”
前提是他听话,第一点即是不能伤害自己,其次不能再有逃跑的念头。
比琉卡明白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别人的命运,九骨为他身受重伤,赫路弥斯和夏路尔也失去自由沦为阶下囚,他必须更加谨慎抉择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另一件让他深感意外的事是神殿骑士团没有折返,而是继续穿越暗泽,往神痕森林深处前进。
“我们要去哪?”他问布雷查诺。
“去码头。”
“这里哪有码头。”
“有的,穿过神痕森林,在北方海岸有被称为白色急流港的码头,古都神殿的船队正在等待迎接你回归女神怀抱。”
比琉卡看过无数次九骨放在行囊中的地图,几乎把兰斯洛的每个地名都熟记于心,有时九骨还会教他认那些领主家族的徽记,让他了解领地分布,讲些各地的故事。可他从没听说过白色急流港,神痕森林里既没有城镇村落,也没有商人旅客,怎么会有供船只停泊的码头?
“那是很久以前由远古先贤们建造的。”
远古先贤为什么在死神森林附近建造可以往来女神神殿的港口,这个问题比琉卡不想多问,但这支由神殿骑士、乌有者、以及王国军组成的队伍正在横穿死地却是不争的事实。
比琉卡的心恨不得飞到九骨身边,九骨伤痕累累仍然执着靠近的模样令他心如刀割。
他的决定正确吗?是不是不该屈从于神殿,反抗到底,即使一起死也……
“您在想什么?”布雷查诺冰冷的语调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位冷漠的神选祭司丝毫没有关怀他人的特长,无论说什么都像在质问。
比琉卡拒绝和他对话,但刚才一时的焦躁揪心也就此得到些许冷静和平复。
九骨不能死,赫路弥斯和夏路尔不该被处罚。
我也不能死。
我要活着和九骨离开这里。
天色渐暗。
三天的煎熬终于让赫路弥斯迎来一件好事,另一辆马车在行进途中损坏了,神殿骑士不得不把夏路尔送来和他同乘。
赫路弥斯的双手双脚都被套上沉重的铁铐,这样的重量对他而言既陌生又难承受,没多久手腕的皮肤就被磨起红痕,又痛又痒。夏路尔坐在对面,失去面具后,烧伤的脸庞毫无遮碍地展露在众人面前,但他非但没有自惭形秽地逃避,反而昂起头仰着脸迎接扑面而来的冷风。
他好勇敢。
赫路弥斯悲伤地想,他的同伴就在周围,其他乌有者的守护骑士也跟随着囚车。他们会怎么看待他?罪人、叛徒、背神者、可怜的废物还是没用的工具?
也许他们在想这就是背叛女神的下场,从神之子变成阶下囚。赫路弥斯想拥抱他,给他安慰和温暖,可是那样做会不会反而让盯着他们的视线变得更严苛更厌恶,也让将来降在他们身上的惩罚更残酷更严厉。
夜晚来临时,队伍已深入暗泽尽头,抵达了神痕森林的边缘。
布雷查诺命令神殿骑士们停下扎营休息,克雷纳爵士带领的王国军团在距离更远些的地方修整。混入星罗箭士团的梭伦、布兰修法和瘸腿安德为了避免被箭士团团长发现,就尽量往人少的火堆边凑。
国王不禁对弟弟卡尔克罗的“胡闹”深深感慨,据提达学士的来信中说,亲王为了“彰显”自己对女神的敬仰之情,特地吩咐从骑兵、士兵和弓手之中选取最虔诚的人重新编队,并称这支新组成的队伍为“黎明女神军团”。正因如此,整支队伍中既有互相熟悉的同伴,也有大量不认识的人,这才得以让国王和侍卫能坦然地坐在篝火旁取暖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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