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女神赐予英勇睿智,愿女神赐予公正慈悲。
愿神光泽被万物,荣耀上至天际。
愿血脉源远流长,英灵荣归故里……
他诵唱的前两句是万物女神的圣曲,后面则是战争与技艺女神兰提庇佑战士的祝祷词,这是每一个为古都神殿和女神宣誓奉献生命的神殿骑士十分熟悉的句子。
赫路弥斯没去过古都神殿,在夏路尔来纳鲁斯之前也没见过任何一个神殿骑士,但他从圣典书上看过这段祷词,也曾熟读背诵为女神每个化身所写的圣歌。
此刻诵唱,虽没有圣音伴奏,可他略微颤抖的语调和完美无误的发音却意外神圣优美。
神殿骑士走到半途,手已离开剑柄,不再以警惕的敌对姿态看待他。
“你是哪来的?”其中一个问。
他们不认得他,不是夏路尔的同行骑士。赫路弥斯松了口气说:“我是来自东洲的朝圣者,有幸在这里遇到女神的使者。骑士大人,愿女神庇佑,保护我们不受灾难、不受陷害。”
他说得真诚感人,令人无法怀疑他的真心。
一个骑士正要回应,身旁的同伴已被匕首刺穿后颈。刀从后脑下方刺入,这人一瞬间就死了。赫路弥斯觉得他应该没有感到太多痛苦,反而双眼迷茫地注视前方,仿佛看到什么前所未见的神迹。剩下那个猛然惊觉,再想拔剑已经晚了。九骨握住他的脸颊,捂紧他企图呼喊的嘴,同样将匕首刺入脖颈。
见识到如此果断迅速的暗杀,赫路弥斯一瞬间的震惊难以形容。九骨没有指点他该怎么做,但他立刻想到得把尸体藏起来,以免城楼上的守卫梦中惊醒后发现。
他又拖又拽,最后还是九骨帮忙把死人挪到墙角后方。
“我去牵马,你要在这里等还是和我一起去。”九骨在神殿骑士的斗篷上擦掉匕首的血。赫路弥斯思索片刻,觉得一起去找马比独自面对两个死人好得多。
临时的马厩里有站着打瞌睡的马,九骨挑了两匹眼神最温顺的,先抚摸它们光滑健硕的脖子,再解开缰绳引它们跨过栏杆。
他把其中一匹的缰绳交到赫路弥斯手中,赫路弥斯小心翼翼地控制马匹,生怕一不小心让这大家伙跑起来。它是陌生的新朋友,还是神殿骑士的马,多少有些令他不安。
两人沿着城墙重回北面的羊水河岸,先出来迎接的竟然是夏路尔,少年一听到动静立刻向赫路弥斯飞奔,比琉卡甚至担心他会因为看不见而摔倒。赫路弥斯也同样担忧,因此不顾危险地跳下马。落地时,他受过伤的腿微微一屈,还没站稳,夏路尔已紧紧搂住了他。
如此纯粹又毫不掩饰的热情,令比琉卡面对归来的九骨反而有些久违的羞涩。
“你没有看到灰檀木和萤火吗?”
“还没有,它们应该跑到岩山那边去了。”九骨说,“不在神殿骑士的马群里。”
“我们去找它们。”
比琉卡想和九骨骑一匹马,但九骨说自己带着赫路弥斯,他照顾夏路尔,这样更安全。
“好吧。”
比琉卡听话地答应,去找夏路尔同骑。
“跑起来要抓紧我。”他提醒身后的少年,夏路尔顺从地伸手抱着他的腰。
他是一个幻影,是命运的嘲弄和预兆。
比琉卡真不愿这么去想,但那双紧紧搂住他腰的手难免令人联想到命运无情的纠缠。他是乌有者,是神的无情和残忍最具体的形象。
不,他不是。
他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九骨和赫路弥斯去找马的那段时间,比琉卡单独和夏路尔一起躲在河边的岩石下。他们保持安静,忽视对方的存在。一个是聆王,一个是乌有者,按古都神殿的释义,既然他们都是神的孩子,是女神的使者,那就如同手足一般。
马儿飞跑起来,九骨避开东门前的营地,从羊水河的浅滩渡过往北方前进,来到岩山附近时,比琉卡小心翼翼地吹起口哨。有了上一次镣铐湖边的经历,他对萤火和灰檀木的生存能力信心十足,相信这两匹机灵的马一定会躲过追踪,等着和主人再次相遇。
他们边跑边找,没多久灰马从岩山附近的角落里冒出来。
“灰檀木。”
比琉卡欣喜地轻唤它,灰马欢快嘶鸣,迎面朝他奔驰。可跑到眼前,灰檀木立刻又表现出与刚才的欣喜截然相反的别扭,比琉卡试图抚摸它的额头也被巧妙避开。
“灰檀木在生气你骑了别的马来找它。”九骨说,“你得想想办法才能再上它的背了。”
“可它是马啊。”赫路弥斯觉得不可思议地说,“难道还能像人一样生气。”
“我一直觉得这匹马像五六岁的小孩子,古书上有没有记载除了三个远古巨兽之外的遗族?比如说有马一族。”
赫路弥斯疑惑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
“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比琉卡以不容反抗的臂力搂住灰檀木的脖子,在它耳边说话。灰马挣扎几次,最后气鼓鼓地让他上来。马鞍边的行李还在,看来慌乱中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也没能追上它。相比之下,萤火稳重得多,慢慢从石头后面踱步而行。九骨安抚它片刻后,和赫路弥斯商量未来的行程,问他是否愿意同行到下一个城镇。
“这样最好。”赫路弥斯对独自带夏路尔出远门实在没什么自信,能有九骨这样的人保护多了几分安心。
“接下去大多数时间都得马不停蹄地赶路,如果你们觉得各自骑马跟不上,那就还是两人同骑,让多余的马跟着轮流替换。”
趁乌有者和神殿骑士还没觉察到他们出逃,一行四人在黎明前的夜色掩映中向北方而去。九骨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安全,古都神殿对比琉卡的追踪变得更偏执疯狂,策略上也更诡计多端,以至于他很难确信这样轻而易举地逃离是幸运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前兆。
比琉卡也同样有所觉察,决战之日临近,谁也躲不过那一天到来。他的笑容越来越少,愁容日益增加。
天亮后,阳光曝晒,砂砾滚烫,眼前的景物在热气蒸腾中不住抖动。
灰檀木和萤火跑得浑身冒汗气喘吁吁,于是他们换了神殿骑士的黑马继续前进。上午还有羊水河的水可以消热解渴,下午河流就和他们渐行渐远彻底告别。水囊里虽然装满水,但谁也不敢大口喝下,只是湿润一下嗓子就继续赶路。
这样不眠不休地奔驰,沿着罗南与克雷利特边界一路往西北走,经过寸草不生的灰石台地,干裂的高地上唯有渴死的动物骸骨历历在目,却看不到村落城镇的影子。
赫路弥斯原本十分害怕骨头,骸骨意味着死亡伴随左右,可比起骨头,活跃的匪徒更令人忧心。好在九骨和比琉卡时时刻刻都在警戒,尽可能减少他和夏路尔的不安。
难怪他们能在各路人马的追捕下安然活到现在。
赫路弥斯有些羡慕,他看到休息时九骨在擦拭武器,不只是自己的刀,还有匕首、长弓,每一支箭都擦得干干净净,保持它们锋利无比,随时能劈开头颅、刺穿咽喉。
在水囊里的水即将告罄的某个夜晚,赫路弥斯疲惫的双眼中映入一片宁静的湖面。
月光下,湖水似乎并不能反射光芒,像一块漆黑的水晶般平静。
“那是死神湖吗?”比琉卡问。
“是死神湖。”九骨说,“不知道湖水能不能喝,不要跳进湖里。”
传说进入死神湖的人全都被淹死了,没有人能活着上岸。
他们终于抵达了死亡之神克留斯的领地。
这是赫路弥斯从未见过的奇景。
他们刚走过灼热滚烫的荒漠,满身汗水和沙尘,忽然间就到了一个如此阴冷湿润的地方。寂静的死神湖周围寸草不生,岸边只有灰黑的砾石。森林环绕着湖水,却不见苍翠生机,每棵树都已枯死,连枯叶也在无数年前飘落地上腐烂成淤泥。
这些枯树组成的森林像一群哭丧的怪物,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难得一见的访客。
“好可怕。”比琉卡忍不住说,“没有活的东西。”
他听不到树林里有猎物在活动,连喜欢腐朽之地的乌鸦和鬣狗也不见踪影,整个死神湖寂静得犹如坟场,不知道深不见底的湖底有多少误入身亡的怨灵在挣扎。
赫路弥斯来到湖边,低头看那漆黑无波的湖面。好奇怪,似乎因为光芒被湖水吸收,即使近在眼前也无法照出他在湖中的倒影。
九骨想弯腰掬起些湖水,比琉卡拦住他,生怕水里有毒。
“别担心,这是普通的水。”九骨让他看,捧起的湖水比想象中清澈,比一般泉水还干净,“大概是因为湖里完全没有鱼和水草的缘故。”
“那不是死水吗?”比琉卡好奇地说,“不流动的水怎么可能干净。”
他话音刚落,灰檀木已经把鼻子凑到水边嗅闻,接着又把嘴巴伸进水里喝水。随后萤火和另外两匹黑马也一起加入。连日赶路的疲惫和干渴终于在这一刻得到缓解,看到马儿全都尽情渴饮湖水,赫路弥斯也不由自主地弯腰捧水喝了一口。
湖水没有任何滋味,没有泥土味、没有清甜味,也没有水藻的腐臭味。好怪异的感觉,恍惚间他似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觉得可以永远坐在湖边休息。
突然,有人在拉扯他。赫路弥斯一惊,抬头看到夏路尔紧抿嘴唇,显出十分担忧的模样。
“我没事。”赫路弥斯把他拉到身边。他惊觉刚才那一瞬间,他被湖水吸引,想在这里长眠。难道这就是死神的神力?古籍上记载,死神克留斯与万物女神分裂,失去了生命之力,仅以残缺之身流落到神痕森林。降临的那一刻,克留斯吞噬了周围所有的生灵,令草木不复生长,鸟兽不见踪迹。
他们踏进这片死地,会不会也如传说中那样被死神夺走一切,变成行尸走肉般的伐木者?
“你确定我们进入神痕森林就不会有神殿骑士追来吗?”赫路弥斯问。
“我不确定。”九骨回答,“事实上我认为事到如今,如果末日预言是真的,那么兰斯洛的任何角落都不安全。只有期盼它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才可能躲过一劫。”
末日降临即是死亡,进入死神森林也有冒死的风险,既然如此何不选择还有一线生机的冒险?
当晚,四人就地在死神湖边过夜。
比琉卡去找了树枝生火,可这里的树虽然枯死,树枝却十分潮湿,根本无法用打火石点燃。他和赫路弥斯试了很久,最后不得不放弃篝火裹着毯子围坐休息。
九骨把前一天晚上的烤肉分给大家,虽是冰冷的食物,但饥饿时也十分美味可口。
比琉卡偷偷看着赫路弥斯把最好的肉给夏路尔。这些日子以来,每到一处休息,赫路弥斯都像温柔的兄长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夏路尔。在他面前,那个原本在比琉卡心中留下无限阴影的乌有者展现出更多平凡普通的人性。
他会笑。
比琉卡第一次发现,夏路尔笑起来温柔含蓄,即使没有眼睛,也能表达出快乐与满足。他早就已经不把夏路尔当成乌有者看待,只是鉴于双方在古都神殿赋予他们的敌我身份仍然有些男孩间的不自在。
到了深夜,漆黑的天空忽然亮起闪电,随后一声巨响将所有人从梦中惊醒。
夏路尔紧紧捂着耳朵,躲进赫路弥斯怀里。他并非害怕雷声,只是对于仅剩耳朵能听的他来说,霹雳般的巨响比正常人听到的更震撼。比琉卡看到闪电亮起时就早早准备好迎接随之而来的雷声,夏路尔却只能无助地等待。
“闪电来了。”比琉卡忽然说,“闪电来了之后数到三,就会有雷声响起。”
他自言自语地数,一、二、三,轰隆一声,赫路弥斯搂着夏路尔,替他捂紧耳朵。
“闪电来了!”
比琉卡仰望天空,等着一次又一次落到死神湖上空的白色闪光。夏路尔小心翼翼地抬头,以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空洞眼眶迎向雷电方向。
一、二、三,轰隆。
他好像不再那么害怕雷声了。
暴雨下了一整夜,把所有人都淋个湿透,第二天清晨阴冷彻骨,赫路弥斯替夏路尔换上厚衣服,虽有些潮湿,总算能抵御寒冷。他意识到他们一直在往北方走,若进入神痕森林,与在幽地的古都神殿只隔着一个冰封湾而已。
沿着死神湖往西又走了半天,终于有个小镇出现了。
“有人。”比琉卡说,“我看到烟了。”
赫路弥斯精神一振,渴望能在温暖的屋子里喝上一碗香气四溢的浓汤。
小镇地处荒凉的古罗利丹,进入后却并不见萧条。人们在冷风瑟缩的早晨起来劈柴生火、烧水做饭,石子铺成的小路边还有一家亮着灯的旅店。
对于远道而来的旅客,整个镇的人都充满好奇,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从九骨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戴面罩的夏路尔身上。不过既然有旅店,至少意味着平日会有旅客经过,九骨和比琉卡去把马拴在狭小的马厩里,赫路弥斯则警惕地将旅店四壁扫视一遍,没看到聆王的悬赏令,可靠墙的桌子后面坐着几个眼神怪异的男人又令他十分警惕。
赫路弥斯以数次遇险的经验警告自己,这个小镇太小了,人们对外来者的敌意显而易见,更何况这几个家伙也不像本地人。
店主拿热腾腾的羊肉汤和烤洋葱招待他们,九骨为此付了一枚银币。
“你们从哪来?”满脸皱纹的男主人问。
“我们到处旅行,是从科雷利特来的。”
“那你们见过王城了?”
“科雷利特大得很,我们打算回程时再去王城。”
“到古罗利丹又是为什么?这里可没有好景色,有的只是沼泽和黑暗森林。”
“难道没有旅行者想见识一下死神湖吗?”
“当然有,哪里都不缺好奇鬼,还有人想穿过暗泽去见见死神本人呢。”店主古怪地笑起来,放下一盘热面包后就走开了。
赫路弥斯让夏路尔坐在靠墙的角落,即使这样还是引来店主和酒客悄悄打量的视线。
比琉卡拼命吃饭,让自己的手脚暖和起来,他习惯能吃的时候多吃,能休息时无论如何都要合眼睡着。
当晚他们住在简陋的小旅店里,夜幕降临后整个小镇都陷入死寂。
赫路弥斯满怀心事难以入睡,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白天那些留意他和夏路尔的眼睛。他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为那些家伙穿着黑衣吗?
神殿骑士和乌有者都穿黑衣,可酒馆里的酒客显然不是古都神殿的人。
他翻来覆去,把躺在身旁的夏路尔吵醒了。少年在黑暗中抚摸他的脸颊,轻柔地吻他。赫路弥斯被他小猫似的举动逗笑了,烦恼和忧虑瞬间消散,转身把他按在怀里一起睡去。
第二天出发,赫路弥斯担心的那些家伙没有跟来,不过他也因此打消了留在镇上的念头。
经过了雷雨之夜,夏路尔对比琉卡的态度有了转变,不再刻意回避躲闪,比琉卡则自然而然地肩负起照顾他的任务。之后他们又经过好几个村落小镇,渐渐接近暗泽边缘。
一天清晨,灰檀木闹起别扭不停追逐其中一匹黑马,比琉卡怀疑它对那匹毛色油亮的小母马产生了爱意,以至于到了该出发的时候始终不愿绑上马鞍。
比琉卡好不容易把一边的皮带扣上,这该死的小家伙又蹦又跳,试图把马鞍和行李从背上甩下去。九骨无奈地拉住缰绳想让它安静,忽然一张羊皮纸从马鞍内侧掉到地上。
赫路弥斯捡起来看一眼,满脸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一封看不懂的信。”九骨说,“我们都不识上面的字。”
“写的是古都语。”
“是吗?”比琉卡说,“我认识一些古都语,和上面的字完全不同。”
“这是高等祭司与女神交流用的语言,他们谎称自己有能力和神对话,但文字是真实的,是远古先贤留下的最原始古老的古都语,而我们平时听歌手诵唱史诗的古语早已和各地语言混为一谈。”
九骨不再安抚灰檀木,任由它继续去追它的小情人。
“你能看懂这种古老的文字吗?”
“不能全看懂,但可以读出来,每一个字都有固定发音。”赫路弥斯说,“或许我和夏路尔一起合作能读懂它的内容。”
在塞弥尔神殿担任祭司时,赫路弥斯无需和女神交流。
尽管他一直渴望女神能对他的祈祷有所回应,因此努力学习那些生涩难懂连哈里布都深感困惑的古都语,可是与神回鸣的仪式只会在幽地圣坛上由神选使者进行。更简洁的解释是,一个小城神殿的普通祭司不够资格与女神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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