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这气流来得迅猛又突然,本就破败的庙宇竟被这一下轰得整个倒塌,无数瓦片碎木四散飞溅,两人直接暴露在野外。
玄真卿吓了一跳,被气流波及掀得连连后退了十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下身形,心惊胆战地观察了一番白孤的状态,生怕他真的突破了阵法的限制。
好在白孤爆发过后又重新倒了下去,刚才似乎只是个意外,玄真卿总算是勉强找回一些底气。
白孤虚弱到了极点,方才短暂的爆发抽空了他所有的余力,他被阵法压制匍匐在地也不见反抗,白净的脸颊沾染污泥,瞳孔灰蒙蒙的,直勾勾望着远处,看不到一点光亮。
玄真卿慢慢靠近,嘴里继续道:“季陵的未婚妻乃是镇远侯府的千金小姐,太后的掌上明珠,娶了她能得到天大的好处,岂是你这狐妖能比的?况且你身为男子,甚至无法为他生儿育女,他若还有半分理智,便不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选择同你在一起。”
这话无疑给白孤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又刺了最致命的一刀,他染血的指尖不断攥紧又松开,抑制不住地痉挛着。凌乱墨发掩去容颜,只能听见他低低的呜咽,那声音一点点加大,最后竟变成凄厉的嘶吼,仿若困兽临死前的悲鸣。
他死死捂着耳朵,鲜血混着污泥从脸上划落,口中发出的尖啸不似人声。
“闭嘴!闭嘴!闭嘴啊啊啊啊啊——”
玄真卿顿时一阵头晕耳鸣,恍惚中见白孤身前气流凝聚,已初步形成了内丹雏形,他顾不得头晕,面色大喜,成了!
他正要上前取丹,犹豫片刻,又隔空在白孤身上下了一道术法,等到他完全安静下来,似乎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这才靠上近前。
强行抽取内丹,对于施法者和承受者来说都是极大的考验,玄真卿为此准备了许久。他盘腿坐下,念出法诀,聚气凝神,全身修为集中到一起凝成一股金色洪流,带着呼啸磅礴之势向着白孤尽数奔涌而去。
金光直接将白孤吞噬殆尽,在原地留下一个光华流转的茧状物
玄真卿心里一松,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发觉不对。
——他什么也没吸到。
察觉有异,他立刻就想收回术法,可就在下一瞬,那光茧表面浮现一层青色裂痕,然后在玄真卿目眦欲裂的注视中骤然破碎。
玄真卿如同被人敲了当头一棒,顿时天旋地转,“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身体栽倒在地,眼睛瞪得浑圆。
发生什么事了!
耳边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他倾倒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几个身影。他的眼珠缓慢移动,辨认出了每一个人的脸孔。
卫捷、季陵,还有……他神色一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身着青色长衫的道人垂眸看着他:“师兄设计诱捕那狐妖时,可曾想到自己也已成为我等的瓮中之鳖?”
玄真卿顾不得伤势,强撑着站起身,擦了擦下巴上的血,神色惊疑不定,故作镇定道:“师弟,你如何会在此处?还……”他的视线落到季陵脸上,“同他一道出现。”
玄净没有回答他的疑问,面色沉肃:“师兄,你错得够多了,跟我回天一观领罚吧。”
此话一出,玄真卿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没有十分的把握,玄净不会说这样的话,直接让他领罚,那必定是对他的所作所为已然了如指掌了。
他卸下伪装,目光暗恨看向季陵:“是你?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假意答应让我取那狐妖的内丹,却是为了将我引入你们的圈套!”
季陵看着不远处的金色结界,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欠奉,蔑视到底的态度与白孤如出一辙,他淡然道:“在下后来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与国师大人这等人物为伍,实在……有失身份。”
“以利相聚,必因利而散,还请国师大人海涵。”
嘴上说着好话,行动上却看不出半点敬意。
玄真卿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目光又指向卫捷,咬牙道:“十三皇子,我是陛下亲封的国师,就连陛下也对我礼让三分,你联合外人如此对我,就不怕失了圣心,储君之位不保吗?”
卫捷这些时间在玄净道长的协助下连日追查,早已将他在京城犯下的罪状一一查了个底朝天,越发对此人厌恶至极,冷声道:“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我若违背本心包藏罪犯,对百姓之苦不闻不问,即便登上皇位,又有何资格自称天子,有何脸面高居庙堂?”
“唯利是图的伪君子,简直辱没了国师之名,你还有何脸面再提君父!”
季陵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妙。
见自己彻底没了希望,玄真卿心凉如冰,他作为被天一观逐出师门的弟子,是不能再使用师传术法的,可他不仅用了,甚至还造下杀孽,以童男童女血肉之躯入药,给皇帝献上了那种丹药……
若真被玄净带回天一观,等待他的下场唯有一个死字。
玄真卿最是怕死,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不由得两股战战,对玄净出声哀求道:“玄净,师兄知道错了,你就放了我这一回吧,我真的会没命的!你忍心让师兄就这么回去送死吗?”
望着这位曾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兄长,玄净缓缓叹了一口气:“错了就要认罚,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了。”
玄真卿闻言瞳孔骤缩,握紧了双拳,眼中有暗光闪过,地面上猝不及防扬沙漫天,迷了众人的眼睛,玄真卿趁机转身欲逃。
季陵早有防备,眸子眯起,脚尖发力,一颗枣大的碎石朝着玄真卿飞射而去,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跟腱。
玄真卿骤然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身下有大片血迹漫开,从季陵下手的力道来看,他这只脚算是废了。
不过,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了,断手断脚也无所谓,季陵嫌他叫声刺耳,又是一颗石子儿堵住了他的嘴。
解决完罪魁祸首,几人来到结界处查看白孤的情况。玄净原地作法解开了结界,季陵上前将白孤抱起,玄净忽然道:“不对!”
季陵动作顿住,目光沉沉地看着怀中的人。
白孤半阖着双目,眸光涣散,对几人的到来毫无反应,像是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碎发粘在脸侧,眼角滑落的泪痕竟透着血色。
季陵擦去他脸上的血痕和污泥,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怎么了?”
玄净静心感知了片刻,抬眼时面色十分凝重:“他中了心魔幻境。”
卫捷看向玄真卿:“叫他把幻境解开。”
“不。”玄净按住他,摇摇头:“此术无解。”
“心魔幻境乃是所有幻境类法术中最棘手的一种,承受者心神越脆弱时中术的可能性越大,进入幻境中的人,会无休止地重复回溯自己最恐惧的记忆,如若不能突破自己的心魔,就只能在幻境中不停被消耗磨损,直至神魂毁灭。”
神魂毁灭,也就意味着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会……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想到这里,季陵抱着白孤的手微微缩紧,怀中这具身躯是如此单薄,原本纤尘不染的衣袍上此刻沾满血迹和灰尘,苍白的面色让他看上去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盏,经受不住任何触碰。
季陵低声道:“怎样才能救他?”
玄净犹豫了。
季陵侧过头盯着他的眼睛,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我要怎样才能救他?”
玄净道:“办法有是有……但太过冒险,容易得不偿失。”
季陵现在不想讨论得失,他冷声问道:“什么办法?”
“身处幻境中的人,外界是叫不醒的,除非……有人与他进入同一个幻境,也许能助他突破心魔,将其从中唤醒。”
季陵道:“我去。”
玄净神情焦灼:“不可!心魔幻境威力非同小可,季公子若是被自己的心魔所困,不仅没法救人,就连你自己也极有可能迷失其中!”
季陵问他:“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办法吗?”
玄净颓然道:“没有……”
于是季陵再次说道:“让我去。”
玄净还想再劝,卫捷却似乎看出了什么,拦住玄净,看着季陵道:“你若真的决定好了,那便去吧,外面有我们守着,你尽管放心。”
玄净稍微冷静了些,这才注意到,季陵正以一个非常珍视的姿态将那狐妖拢在怀中,表情虽然没什么波澜,手背上却无声鼓起蜿蜒的青筋。
或许他们都低估了这只狐妖在季陵心中的地位……甚至连季陵本人亦是如此。
玄净思虑再三,终于同意了。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取出一根香插到地上,对季陵认真嘱咐道:“在幻境中的人会模糊对时间的感知,也许现实中过去了许久,但在幻境不过须臾;又或许现实不过片刻,而幻境已是沧海桑田。我们便以这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在香燃尽之时,我会设法将你叫醒,届时不论结果如何,请你务必要立刻脱离幻境,绝不可再做逗留,否则……”
他话未说尽,但季陵已经意会。
季陵坐在地上,让白孤的身体轻靠在自己身侧,对玄净颔首,目光清明:“请开始吧。”
玄净点点头,手中结印,一道青光从他掌心飞出,来到季陵眉心处隐没不见。
季陵缓缓合上眼,一阵做梦般的眩晕过后,眼前有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飞快闪过,耳边充斥着各色杂音,却都好像是隔在水面下一般朦胧听不真切。
天旋地转中,他仿佛躺在了草地上,微风拂过面颊,耳畔听闻溪流叮咚,飞鸟振翅,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带来一种许久未曾体会过的轻松美好。
“凌钰……”
“凌钰!”
有人不停地呼唤着,他被这嘈杂的声音吵得动了动眼皮,脑中记忆一片凌乱,如置深梦。
凌钰……这是在叫谁呢?
这是谁的名字,为何听起来那么熟悉?
是……他么?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季陵缓缓睁开眼睛,眼前除了蓝天白云,便是一张带着酡红的稚嫩面容。
“凌钰!你可算是醒了。”
“不是说好了咱们今天一起去猎场的嘛,队伍都快出发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睡大觉?快起来快起来,要是让将军大人发现你在偷懒,咱们便又去不成啦!”
季陵看着眼前这张属于少年的脸,脸上表情空白,仿佛触动了脑海中某段不知名记忆一般,陌生而迟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江、鱼?”
“你忽然叫我名字干嘛?”名为江鱼的少年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看上去怪怪的。
季陵环顾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时神色竟有些茫然。
“我……是谁?”
江鱼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叫道:“我的大少爷,你是不是睡昏头啦?”
他肯定地说道:“你当然是凌钰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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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 原野辽阔,哒哒的马蹄声交错响起,惊走刚落于枝头的麻雀。
“欸, 凌钰!你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老是心事重重的?”
赛马的对手兴致缺缺,原本兴奋上头的江鱼也开始觉得索然无味, 他拉紧缰绳等待着季陵的马小跑过来,发出不满的嘟囔。
季陵放松身体骑在马背上缓缓靠近, 神情若有所思:“江鱼, 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哈!我知道……”江鱼与他保持同样速度前进, 少年郎明亮的眼中闪过不怀好意的坏笑:“你定是忘了将军要你在今天之内背完的策论!”
季陵微愣,脑海中顿时闪过自家父亲大人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不由自主喃喃道:“完了……明天我死定了!”
江鱼憋着笑:“不是吧……你还真没背啊?那你胆子也忒大了哈哈哈哈哈哈……”
季陵别了他一眼:“那些酸腐的古文经学读来半点用处也无,要我背那些玩意儿,实在恶心。我只想同父亲一般, 习武练兵上阵杀敌!”
他身姿挺拔, 目光坚定,气势如同一往无前的开锋利剑, 锋芒毕露。江鱼盯着他的背影,心中豪气油然而生:“好!那等你日后成了将军,我便做你的副手, 跟着你混!”
江鱼的父亲便是凌将军的副手, 两人有着过命的交情, 江鱼幼年丧母, 常年寄养在将军府, 与季陵自小一同长大, 感情同样深厚。
在江鱼心中, 自己与凌钰就是父亲与凌将军的翻版,他是注定要跟随凌钰成为对方助力的。
两个不大的少年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确信。
季陵忽然道:“不是要赛马么?如今再加一项,咱们比比谁的猎物多,输掉的人明早多扎一个时辰马步!”
他一夹马腹,手中用力,话音未落连人带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啊啊啊啊你耍赖!”
江鱼傻了眼,赶忙加速追上。
两人你追我赶,在旷野上放肆纵马,季陵骑术极佳,很快将江鱼远远甩在身后。
头顶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唳,季陵抬头望去,见天际盘旋着一只红喙大雕,他反手抽出一支箭羽,于飞速奔跑的马背上弯弓搭箭瞄准,手稳得看不出一丝抖动。
弓如满月,箭指苍穹,某个瞬间利箭带着破空之声“簌”地射出,隔着遥远的距离准确射中了那大雕的翅翼,大雕在空中徒劳扑腾两下,歪歪斜斜地往下直坠,落入了正下方的树林之中。
季陵回头看了一眼,见江鱼的身影还遥遥无踪,便将缰绳一扯,调转马头朝树林的方向奔去。
树林中不便跑马,季陵将马套在边缘的树干上,这样江鱼看到之后也能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做好这些后,他带上弓箭独自走进了树林。
许是大雕掉的位置太偏僻,他在林中寻了许久也没有发现其踪迹,深入太过容易迷失方向,季陵正打算打道回府时,忽然耳朵微动,察觉到了不远处的草丛中传出轻微响动。
他本以为是找到了自己的猎物,循声过去查看,拨开冗杂草丛,却对上了一双清澄的眼睛。
那是只很漂亮的狐狸,绒毛雪白蓬松,体型流畅,瞳孔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它前腿上扎着支箭,伤口血流不止,在无垢的毛发上晕染出大片血痕,如雪中的红梅点点,美丽而醒目。
见自己被人发现,它挣扎着起身慢慢后退,弧度圆钝的两只耳朵贴到脑后,喉咙里发出威慑性的低吼。
见季陵仍旧向自己靠近,狐狸的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狠绝,后腿蹬地,露出寒光闪闪的爪牙,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断面前这个人类的喉咙。
就在这时,林中却出现了另一阵脚步声。
“那畜生躲哪去了?我记得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啊……”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应该不是,它腿上中了箭应该跑不远,再仔细找找。”
“欸,那边有人,去问问。”
两名参加秋猎的将士在林中遍寻无果,见林中有人,遥遥喊道:“那边的小郎!”
季陵闻声回过头,两人见到他的容貌,靠近后笑着见了个礼:“原来是凌将军的公子。”
他们是凌佚麾下的将士,认得季陵也不奇怪。季陵侧过身,不着痕迹挡住背后的洞口,出声问道:“你们这是?”
其中一人问道:“我们二人不久前射中了一只白狐,不防竟让它逃了,如今正在找呢……小公子可曾见过那畜生?”
季陵面不改色,似乎认真思索了一番:“此处我搜了个遍,并未发现什么白狐,它大概是蹿到别处去了吧。”
两个将士不免面露失望。
皮毛成色那么好的白狐,他们也是平生仅见,本以为能大赚一笔,没想到还是让它给逃了。
“哎……真是可惜。”
随意攀扯了几句,那两人便告辞离开了,季陵注视着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才转身看向杂草掩盖下的隐蔽洞穴。
那狐狸被两个将士吓得炸了毛,小小的身体僵硬得不成样子,见他们离开,缩成一条线的瞳孔总算是放松了些,但对发现自己的季陵仍然抱有警惕,不让他靠近。
季陵蹲下身,仔细观察眼前这只罕见的白狐。
不怪两个将士穷追不舍,它实在是太漂亮了,这一身夺目的皮毛,若是做成狐裘,不知能在高门贵族中卖出怎样的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