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季陵回房,明明熬了这么久的夜,他看起却一点困意也没有,只字不发地坐在桌案前,手中把玩着一块小小的玉佩。
白孤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劝他去床上睡一觉。
季陵摇摇头,抓住他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坐下。
“我不困,你陪我坐会儿吧。”
白孤依言坐到他身侧,见季陵一直看着手中的玉佩,便也探头看了一眼,玉佩上雕刻的图案似乎是某种动物,他不认识,但潜意识里便觉得不喜欢,于是问道:“你怎么忽然看起玉佩来了?”
季陵身上是从来不佩玉的,他的视线短暂地移到白孤脸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玉佩?它可不只是块简单的玉佩。”
白孤动了动耳朵,歪着脑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是玉佩,那还能是什么?”
季陵指尖在玉佩表面图案上拂过,意有所指道:“它是钥匙,是能让我得偿所愿的通关玉碟。”
白孤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了它,你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不止,它只能算个辅助,最后能否成事,还要看我如何做。”
白孤不假思索道:“我帮你,我们一起做。”
季陵一顿,抬眼看他:“你不问问我要做什么?”
白孤道:“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会帮你的呀。”只要能一直跟在季陵身边,他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若是……我要做的事情会伤害到你呢?”
白孤愣了一下:“很危险吗?”
“那我更要帮你了!”
如果连他都会受伤,那换了季陵岂不是更让人担心?
季陵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收回了视线,白孤有些着急,揪住季陵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让我来做吧,我是妖,很厉害的!”
季陵目不斜视道:“我知道你有本事,可妖也会受伤,你不怕?”
白孤道:“不怕!”
“我有内丹,只要内丹还在,不管什么伤都能恢复如初。”
他看着季陵,眼神明亮,让人想起冬雪初霁时的春光,澄澈得不沾一丝污浊,眼角眉梢都是鲜活的灵气。
季陵不知怎么,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羸弱苍白的模样,即使强撑着身体,也掩盖不住那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灰败之气,仿佛彻底失去了生机的枯枝,于秋风中凋零死去。
季陵皱眉按了按心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白孤担忧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季陵:“无妨,也许是太累了,休息片刻便好。”
见白孤仍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季陵将他抱起放到自己腿上,掌心按在他的腰后,垂首在他眼皮上落下一个柔柔的吻:“腰好些了么?”
这要是放在平常白孤早胡闹起来了,可现在他忧心着季陵的身体,坐着一动不动,只乖乖点头道:“已经不难受了。”
季陵抱住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鼻间充盈着对方身上的异香,隐痛的大脑逐渐放松下来。
白孤伸手揽住季陵肩膀,像母亲安抚入睡的婴孩一般,一下一下地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季陵的发丝落在他颈间,有些痒,他正想伸手拨一拨,忽觉腰间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拽了下来。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小狐狸布偶落到了季陵手里。
季陵笑了下:“这小玩意儿原来你还留着。”
白孤将季陵送给自己的每一件东西都保管得很好,生怕弄丢,这个布偶更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从不离身,旁人是碰也碰不得一下。
白孤伸手想把它拿回来,季陵却已经帮他挂回了腰间,将他的头往自己肩上一按,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样也好。”季陵说:“好好带着,别把它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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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迁居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朕奉皇太后慈谕,镇远侯女虞氏,恪恭久效于闺闱, 升序用光以纶綍, 咨尔虞氏之女也,秉性端淑, 持躬淑慎。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状元郎季陵, 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皇子府偏院内, 众人皆俯首听旨, 宣读完旨意,御前大太监李公公毕恭毕敬将圣旨合上:“季公子,请接旨吧。”
季陵起身接了圣旨,众人这才跟着起身,仍是大气也不敢喘, 谨小慎微地候在一旁, 这可是宫里来的贵人,他们这些终日在府中伺候的, 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见到这么一次,难免不紧张。
李公公道:“季公子,太后娘娘体恤你初至京城, 恐有诸多不便之处, 特赐了你一处城东的府邸, 另外指了你承接国子监司业一职, 大婚之后你便可自行前往吏部接任。”
国子监司业这个职位, 不算低也不算高, 但只要有心, 晋升的机会便有许多。
季陵尚无任何资历,仅凭文试成绩便能获得这么个职位,其中不能说没有太后的私心。
李公公继续道:“这桩婚事是太后娘娘亲自赐下的,皇恩浩荡,季公子可要慎重对待,方不负娘娘的一片苦心。按照钦天监的测算,本月廿七乃是难得的吉日,宜纳采,订盟,嫁娶,按娘娘的意思,大婚便定在这一日。”
季陵略一思索,今日已是十一,婚期定在廿七,岂不是意味着距离大婚的时间只剩下半月左右?
李公公也知道日子实在有些紧,他安抚道:“时间是紧了些,不过季公子也不必太忧心,太后娘娘看重这桩婚事,自然会在期限内将一切事务都安排妥当。不过该有的三书六聘一样也不能落下,还请公子尽快迁府,早做准备。”
季陵道:“我明白了,多谢公公告知。”
他将李公公送至门口,下人极有眼色地暗中塞了银两,李公公掂量着手中钱袋的重量,笑得十分和善。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四大幸事季公子如今已占其二,咱家就先在这里提前恭贺季公子了。”
季陵脸上挂着笑,细看眼中却不见多少喜意,他目送着大太监远去,转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
卫捷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神色/欲言又止。季陵在皇子府中住了这么些时日,关于他与白孤的纠葛,卫捷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初闻时他不可谓不震惊,但见他们二人形影不离久了,却又觉得他们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甚至有时会认为他们十分般配,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可如今……季陵半月后就要娶妻,白孤真的能甘心吗?
卫捷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为这两人的未来担忧起来了,他看着季陵,迟疑道:“你这样做……他会难过吧,真的要这样吗?”
季陵不慌不忙地收好了圣旨与地契,抬眼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作为掌权者,殿下,你的心还是太软了。”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无法得到,卫捷明白这样的道理,但他终究还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他很欣赏季陵,私心里是将对方当作好友看待的,很难完全以利益评判对方的做法。
见季陵不为所动,他沉沉叹了一口气。
也罢,圣旨已下,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盼能多瞒一些时日吧。
天色昏暗,浓云蔽日,本该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天上却透不出一丝日光,反而有些凉意。
不知道是否因为天气的缘故,白孤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发现天色比往日暗沉许多。
天气凉了本就容易犯困,他也没多想,看时辰猜测季陵已经回府了,便起身径直去了书房找人。
季陵正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见白孤推门而入,笔尖一顿,抬眼看他,同时不着痕迹地将方才写的内容盖上。
“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
白孤一见他便扬起好看的笑容,若是露出了尾巴,此刻大概已经垂在身后晃来晃去了,他如往常般走到书桌前,正要在季陵身旁坐下,余光扫过却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季陵处理事务是从来不避着他的,闲暇时还会将他不懂的东西解释给他听,所以摆在书桌上的东西他向来都是想看就看,但多数时候总是兴致缺缺。
今天摆在书桌上的东西,他打眼一看,发现竟是几张府邸的构造图,顿时起了兴致,伸手便拿了起来。
被盖在下面的书函露了出来,上面隐约有“合婚”字样一闪而过。白孤目光都在构造图上,没注意到季陵默不作声地将那封书函收进了暗格中。
白孤一张接一张地看,看到最后的整体景致时,眼睛一亮,发出感叹:“这宅子真好看。”
季陵搁下笔,问他:“喜欢么?”
“喜欢。”
“过两日我们便搬进去。”
白孤呆了一下,而后惊喜道:“真的?”
季陵点点头:“这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府邸,以后我们就在此处住下了。”
白孤猛地扑到季陵怀中,圈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眼角眉梢满是喜意:“太好啦!”
季陵挑眉道:“这么高兴?”
白孤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道:“那个……搬过去之后,我可以在家里养……养鸡吗?”
吃起来很肥很香的那种。
季陵顿了顿:“……家?”
太久没提起过这个字眼,此刻骤然听到,他竟有些不习惯。
白孤看着他,理所当然道:“对啊,太后将宅子送你了,那它就是你的家了,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被他这样直白地看着,季陵无声移开了视线:“这样说倒也没什么不对。”
白孤的快乐总是来得很轻易,他双手环着季陵,脑袋在对方肩膀上来回蹭,像撒娇的猫儿似的,眼尾上扬,眉下的那颗小痣仿佛都明艳了许多。
他要在院子里养好多好多的小鸡仔,等它们长大了,他就能每天都吃上香喷喷的烧鸡;卧室的床要又大又软,铺上最暖和的褥子,这样冬天他们睡在上面时才不会冷;来年开春他就要换毛了,到时候季陵会不会嫌弃他光秃秃的不好看……
白孤依偎在季陵怀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只觉得心跳热烈又欢快,脸上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他和季陵的家啊……想想都觉得幸福。
白孤带着期盼的心情,一天天数着时辰,两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正如季陵所说,他们一同迁进了新宅。
宅子和图上画的没什么差别,又漂亮又阔气,后院宽得够他养上百只鸡,他背着手将自己的新领地巡视了一个来回,觉得相当满意,只有一点他不太理解,于是向季陵问道:“为何府上到处都挂满了红绸呢?”
彼时季陵正在写字,闻言停顿片刻,墨迹在纸上晕染开,他将作废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中,淡淡道:“许是太后娘娘美意,认为乔迁之喜也值得庆贺一番吧。”
只是庆贺乔迁的话,需要如此隆重吗?白孤得了理由,心中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困惑。
下人们张罗布置着新居,进进出出很快就将原本空置的府邸装饰得精致亮堂,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婚期将近,季陵一日日地忙了起来,某天夜里回府时,发现下人们正搭着梯子摆弄门口的大红灯笼。
他走上前:“你们在做什么?”
季陵素来待下亲和,几个小厮看到他也不见慌乱,反而扬了扬手里的红纸,眉飞色舞道:“公子,咱们在为您的婚房贴囍字呢!”
“窗上的咱们已经贴好,这里便是最后一处了。”
季陵一日未回府,倒是不知他们已经忙活到了这一步。他看着几个小厮没说话,目光直叫人心里发虚。
几人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道:“公子?”
季陵忽然开口:“撤了。”
小厮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又听他道:“之前的那些也都撤掉,日后不许再贴。”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迟疑道:“可是……这囍字是大婚时要用的,到时若是没有……”
“那便等到婚期前一日再贴也不迟。”季陵扔下这句话径自离开了,小厮们只好照他说的做,将已经贴好的囍字都撤了下来,一个个心里却都在犯嘀咕,大婚将近,这公子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高兴呢?
白孤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连睡梦中也不得安稳,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梦中惊醒,他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只记得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红,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意刺骨。
他辗转许久仍旧难以入睡,索性安静地下了床披上衣服,想去外面走走。
秋色已近尾声,他能从凉薄的空气中嗅到冬日的味道,倚在门口吹了会儿夜风,心悸的感觉总算是平复了些许,他想起自己刚叫人买回来不久的小鸡仔,夜里这么冷,不知道它们会不会着凉?
白孤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去到院子里,见它们都好好地在窝里睡着,松了一口气,正要回房,忽地听见前庭传来些许杂音,过去一看,发现小厮们还没睡,正七手八脚地抬着箱子进门,为首的一人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放着的似乎是叠好的衣物。
“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那小厮听见问话,抬头正要回答,一见是眼前的人是白孤,还没说出口的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只含糊道:“是……额,是季公子吩咐奴才们准备的东西。”
他的态度让白孤起了疑心:“掀开让我看看。”
“啊,啊这……”
小厮们牢记着季陵的吩咐,不能让白孤知道关于大婚的事情,这么多天他们都瞒过来了,可现在他手里捧着婚服……若是让白孤看见,那可就直接露馅了,他哪里敢掀开。
小厮战战兢兢:“白公子……这个,季公子吩咐了,不能……不能……”
白孤心中疑虑更深,心跳逐渐加快,他伸手想要自己掀开绸布,那小厮退后一步欲躲,却被他一个冷戾的眼神吓得身体僵直,冷汗直冒,不敢再有半点动作。
就在他将要掀开绸布的那一刻——
“白孤。”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孤动作一顿,转身望去。
季陵就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大半夜的不睡觉,到这里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满脑子都是: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快来个人打醒我!
第49章 真相
白孤的指尖还放在绸布上, 莹白的肤色衬得那绸布颜色如血般粘暗沉,半分也不显得喜庆。
他僵着身子,清澈眸子中是季陵的倒影, 他看着对方缓缓朝自己伸出手:“到我这里来。”
白孤一动不动。
季陵眉头轻皱了下, 上前攥住他的手腕,触感一片冰凉。稍一用力, 白孤便如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般倒入他怀中。
白孤好像着了魔一般,视线黏在那块红绸上:“那是什么?”
季陵无声看了一眼, 而后将他的头按了回来, 语气是一贯的平静:“许是太后娘娘的赏赐, 你若想知道,明天再看也不迟。夜已深了,先回房吧。”
他说着便要转身,却被白孤攥住了胸口的衣服,白孤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脸色寡白, 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偏偏攥住他的手却那么用力。
他说:“我现在就想看。”
白孤是心性单纯了些, 但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府中吉祥喜庆的装饰,下人们若有若无的回避,还有季陵越来越明显的异样……他没法再自欺欺人, 龟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壳里, 他不得不承认, 有什么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发生了。
季陵垂眸看着他, 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漆黑幽深, 四周静得吓人, 抬着东西的小厮们都察觉到了这诡异凝滞的氛围, 僵住动作一动不敢动,心中暗求自己千万别被注意到。
许久后,季陵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他们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带着所有的东西马不停蹄离开了。
白孤瞳孔缩了缩,愣愣看着他们离开,他身形本就纤细,凉风习习,他身上披的外袍随风飘起,更显单薄,整个人仿佛呼吸间就会消弭于无形。
季陵的行为似乎印证了他心中的某种猜测,白孤失去血色的唇瓣轻颤几下,喃喃道:“为什么不让我看?”
包裹在甜蜜糖衣下的拙劣谎言,终究也会有本相毕露的一天。
季陵忽然放开了拉着白孤的手,退后两步,看着他的神色不带一点情绪,好似决定了什么似的,语气漠然地问他:“你真的要知道吗?”
白孤一下子就慌了,他上前两步重新拉住季陵,仿佛这样就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一点体温,来慰藉自己胸膛中这颗冰冷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