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不知道的。
白孤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化形时便将季陵吓到过一次,如今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他怎么敢再让对方知道,如果季陵不能接受……那样的代价他实在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见他这个样子,胡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人类多薄情,没有彻底看清此人真心之前,千万不可付出太多。”
她行走世间多年,对情爱二字司空见惯,深刻明白有些人的心比石头都冷,多的是人献上真情后只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一头栽在这种人身上,不值当。
胡仙儿觉得白孤这个后辈傻傻的,不过受了那人类一点儿恩情,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他好,把他们狐狸精的脸都丢光了。
她说了这些,也不知道白孤听没听进去,只听他抬眸道:“你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得,看来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胡仙儿气笑了,故意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人心里对你到底是何种情意?今晚我便去帮你试探一番,若他能对我不为所动,那便说明他还有几分可靠。”
白孤:“不要!”
他才不要让胡仙儿靠近季陵,季陵本就喜欢女子,自己好不容易才能在他身边有一席之地,若是……若是他真看上了胡仙儿,自己岂不是更没机会了?
“试探”这种事情,是建立在两人有一定信任感的基础上,而在季陵面前,白孤是从来都没有半点信心的。
白孤道:“你若还念着你我同族之谊,便答应我不要这样做。”
不然……他可从来不会念什么同族之谊。
“啧。”胡仙儿见不得他这样患得患失的样子,明明是个容貌绝色的大美人,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行行行,我答应你。”她掩着鼻尖,对白孤道:“我看你还是先去沐浴吧,这一身酒味儿,熏得我脑袋都晕了。”
他们狐妖可是碰不得酒的。
白孤脸色变了变,抬起袖子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什么也没闻到,临走前,他一步三回头道:“你要遵守承诺,别靠近他,你答应过我的!”
胡仙儿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族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值钱的货!
不过……看着白孤略微不稳的步伐,她又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倒在那个人类杯里的酒,可是加了料的呀……
夜幕低垂,乐声渐歇,季陵送走了宾客,又与卫捷商谈了一会儿,回到房间时已经很晚了,他在桌边坐下,揉着额角闭目养神。他今天喝了不少酒,如今后劲上头,脑海一片昏沉。
休息了一会儿,他发觉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少了个人。
往常只要一到晚上,白孤就必然会钻进季陵的屋内,躺在床上催促他赶快就寝。白孤当然有自己的房间,但他偏不睡,要么抱怨自己房里的地龙不够暖和,要么说房门关不严吱吱呀呀吵得他睡不安稳,要么说下雨打雷他吓得不敢睡,总有理由天天赖在季陵床上,季陵也就随他去了。
可今日夜色已深,白孤却不见人影,季陵不知怎得就想起了白日里宴会上发生的事。
他生气了?
季陵嗤笑一声,脱了外袍随手搁在床边。
生气便生气,难道还要他去哄不成?
白孤将自己泡在热水中,升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洗了许久,身上的酒味似乎消散了,他却觉得水温似乎变得越来越高,将他蒸出一身薄汗,时间久了脑袋也晕乎乎的。
皮肤深处渐渐渗出痒意,怎么挠也没法缓解,他湿淋淋地出水,草草裹了件衣服便倒在床上,肌肤与床褥接触的瞬间便泛起大片红潮,敏感得不像话。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白孤眼底湿润,只觉得痒热交加,浑身止不住地战栗,他把自己缩成一团,不停在身上抓挠,控制不住变得尖锐的指甲在后背上留下一道道红印。
他迷蒙着眸子,神志不清,被这陌生的感觉逼得快要发疯。
他到底是怎么了?
季陵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白孤衣衫凌乱蜷缩在床上,身体颤抖着,口中发出哭泣般的低吟。
他神色一凛,锁好门来到床前,拨开白孤垂落的发丝,发现对方体温高得不像话。
“你这是……”
白孤因情热变得混沌的眸子有片刻清明,他如同沙漠中独行许久的旅人终于得到一碰清水,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立刻缠上季陵的手,将脸也贴上去,然后惬意地眯起眼睛。
好凉……好舒服。
季陵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单手撑在床榻上稳住身形,抬眼时两人距离极近,一种奇异的香味从白孤的领口逸散出来。这香味与季陵在破庙里那次闻到的味道很像,却浓郁得多,朝着季陵扑面而来,他的身体深处顿时生出一股燥热,呼吸也变得粗重了几分。
白孤被这难耐的感觉折磨得不上不下,本能驱使他抓着季陵的手放到身后某处,他半睁着眼,汗水滑落到眼角,竟像是流泪一般,哑着嗓子低声祈求:“帮帮我,季陵,帮我……”
指尖触感濡湿,泛着晶亮的水光。
季陵指腹向下按了按,白孤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剧烈颤抖,有什么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从他衣摆下钻了出来,讨好地攀着季陵手腕一路往上。
那是一条蓬松的雪白色尾巴。
安抚的动作忽然停下了,白孤不满地用小腿蹭着季陵,腰身弓起柔韧的弧度,浑然不知自己的狐狸尾巴已经不受控制露了出来。
狐狸尾巴有自己的想法,末端的尖尖在季陵手背上搭了搭,像是正对他点头打招呼。
连完整的人形都维持不住了……季陵垂眼看着在自己怀里不安分的人,他似乎难受得厉害,哼唧声里带上了点小小的泣音。
季陵自己也不好受,狐妖发.情时身体无意识散发出媚香,效果不亚于烈性春.药,一刻不停地吸引着心上人同自己交欢,不过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季陵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耳边仿佛有个声音不停催促他,去侵夺,去占有,让眼前这个人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在此之前,季陵从没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过这么强烈的欲.望。欲.望是个可好可坏的东西,人能掌握它时,它便是鞭策进取的良药,被它掌控时,人则会失去清醒,失去理智,成为感官的奴隶。
季陵讨厌一切会让自己失控的事情。
白孤并不知道季陵正在经历怎样的抗争,身体上的难受半天也得不到缓解,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埋首到季陵腹下,牙关一合,抬起头来时,齿间叼着季陵的腰带,他身子往后倒,整根腰带便顺势抽了出来。
季陵被他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难得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便伸手想要拿回来。
白孤咬着不松口,眉头一皱似乎是恼了,眼中有红色光亮一闪而过。
季陵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瘫软下来,像是昏过去了一般,不受控制倒在床上。他睁着眼,神志还保留着,对外界的刺激也有感觉,能听能看,唯独不能动。
白孤对他下了禁制。
明明迷糊得快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却还记得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困住他。季陵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至于失控。
“白孤,解开。”
白孤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吐出季陵的腰带,翻身将人压在自己身下,鼻尖在他颈间嗅来嗅去,确认了熟悉的气息后,毫不犹豫对着季陵的唇瓣一口咬了下去。
磨磨蹭蹭不让他舒服的坏人,该罚!
季陵嘶了一声,这一口咬的一点不含糊,他很快尝到了血腥味。
他身体动不了也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像是剥洋葱般一层一层剥掉他的外衣,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心脏跳得飞快。
“白孤……别,你清醒点!”
白孤嫌他聒噪,一个禁言术将他的嘴也封上。
终于安静了。
在这件事上,他从前大多是被动接受,如今头一回做了主导,颇有些不得要领,生涩的动作磨人至极。
他没轻没重的,背脊都僵直了一段时间,呼吸堵在喉咙口,汗涔涔的莹白指尖颤抖着按在季陵胸膛,缓了好一阵子才喘过气来。
沾湿的尾巴被他顺到身前,随着动作轻摇慢晃,然后依恋地钻进季陵指间。
白孤本来就没什么体力,不多时便倒在季陵胸口累得不行,偏偏身体的难受丝毫没有缓解,他紧紧抓着季陵一缕发丝,无措地啜泣了起来。
茫然中,他听见季陵压着声音道:“解开。”
同样的内容,此时说出来的感觉却和第一次完全不同,说话的人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看似平静的语气下,翻涌着熔岩般滚烫的热度。
白孤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一双火热的眸子,身子不自觉抖了抖,用剩下的最后一点脑子艰难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然后慢吞吞地解开了禁制。
下一秒,两人位置颠倒,男人高大结实的身体压下来,白孤瞳孔皱缩,来不及出声,汹涌的浪潮瞬间便将他吞没了。
晨间薄雾弥漫,空气潮湿而清冷,朝晖穿透雾气直落进房内,洒在肌肤上,却让人感觉不到分毫暖意。
白孤神色惶然,怔怔盯着头顶床帐,昨夜的记忆在脑海中尽数浮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陷入那种状态,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想和季陵密不可分地交颈纠缠,像是疯了一样。
他还……在季陵面前露出了尾巴。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季陵还未醒,此时就睡在他的身边,将他半个身体压在身下,温热的呼吸在耳畔呼出,白孤一动也不敢动。
他怕极了,他不知道季陵醒来后,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恐惧……厌恶?
如果季陵因此不让他继续留在身边,如果季陵要他走……他该怎么办呢?
对方多年前逃走时的那个眼神至今仍是他忘不掉的梦魇,他真的没有勇气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了。
白孤想着想着,眼睛里泛起泪光。
此时他内心深处还抱有一丝微弱的侥幸。
也许季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呢?也许……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雪白的尾巴还团在季陵掌心里,他忍着泪,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想要将它抽出来。
只要他把尾巴藏好,抵死不认,也许……季陵会愿意放过他呢?
细密的绒毛从掌心擦过,尾巴尖快要脱离出来的刹那,忽然重新被一把抓住了。
尾巴毛瞬间炸起,白孤惊慌抬眸,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
季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他注视着白孤,视线缓缓下移,落到被自己牢牢攥住的,拼命想要蜷缩起来的尾巴上。
作者有话说:
嘤~日万日得奴家想死(轻轻倒下)
第42章 求你
白孤真身是狐妖这件事, 季陵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遥想前世,莫说区区一条尾巴,就是他身为狐狸的原型, 季陵也早就看过、把玩过不知多少回了。
不过重来一世, 白孤尚未对他完全放下戒心,没有主动表明过自己的身份, 按理说季陵对此事应当毫不知情。
季陵看着手中紧张绻缩的尾巴,适时表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好似不能理解, 张口道:“你……”
话刚起了个头, 他便被白孤压上来一把捂住了嘴,不仅如此,连带着整个上半身也被禁锢住了,靠在床头一动不能动。
季陵很轻地皱了下眉,本想直接挣脱, 手臂动了动, 不知怎么的又停住了。
压在他身上的人,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我不是!我不是……”
白孤紧紧捂着季陵的唇, 这张嘴里吐出来的任何一个字,都有可能成为刺进他胸膛的利剑,不会致命, 但剜心一般疼。
他此时六神无主,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一遍遍重复着:
“我不是……你别怕, 别怕我……”
不是什么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季陵没有反抗,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良久后, 白孤急促的呼吸终于平复了些, 他不敢看季陵的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季陵,你听我说……”
“如你所见,我……我不是……人类,我其实是一只化形的狐妖。但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人!我不是坏妖精,不会害你的!”
“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我很厉害,会很多法术,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求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真的不会害人,相信我吧……”
妖精贯会说谎迷惑人心,没有妖会主动承认自己造过孽,妖精不害人,这说法很难让人信服,可白孤说他没害过人,季陵是相信的。
屠戮过人命的妖,身上会背负业障。不管走到哪里,那不祥的黑气都会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时刻缠绕在它们周围,刺激它们的凶性,侵蚀它们的灵魂,直到将其彻底吞噬,沦为疯兽一般只知杀戮的躯壳。是以为祸人间的大妖,最后的结局往往不得善终。
这些事情,季陵一开始也是不知道的,白孤心性纯良,对待不喜欢的人类虽然凶恶了些,但从未下过狠手取人性命,他那么爱干净,身上的气味都是清清爽爽的,像是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澄澈湖水,阴郁污秽的业障半点也不曾沾染上身。
季陵初次在他身上看到业障,是在某个暗无天光的夜晚。
白孤回来之后,没有如往常一般来找他,而是将自己浸入冷水中,数九寒天,滴水成冰,他仿佛感觉不到温度一般,一遍遍重复地清洗自己,好像身上有什么洗不干净的东西,脸上惨白得看不出半分血色。
季陵将他强行从水中抱出来时,他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水中浮木,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季陵将他拥入怀中,柔声安抚了整晚,那天晚上彻夜摇曳的烛火,亦是白孤此前从来没有在他这里得到过的温情。
那是白孤第一次杀人。
有些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罪恶的阀门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后来白孤又杀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有罪的,无辜的……他们也许互不相识,但都有一个共性——他们挡了季陵的路。
季陵从来不会弄脏自己的手,他干干净净地登上高位,不必付出什么,和他作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而白孤被日益加深的业障侵蚀,纯良的本性逐渐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暴戾,是杀人如草,是麻木不仁。
只有目的达成后蜷伏在季陵怀中时,他才能找到一点过去柔顺乖觉的影子,他的善恶观早在不知不觉间重塑了,他开始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不对,只要能让季陵开心,只要能让季陵对自己笑,温柔地抚摸自己,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有在季陵这里,世界才是真实的。
季陵不在乎白孤杀了多少人,又造了多少孽,对于他而言,这只狐妖不过是帮助他往上走的工具。这世上抓不住的事物太多了,将感情寄托在旁人身上在他看来是很愚蠢的行为。
任何人都有可能离你而去,要想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唯有实实在在掌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别人怎么看他不重要,死掉的那些人不重要,至于躺在身边的是人还是妖……更不重要。
能让他达成目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季陵从不认为白孤的狐妖身份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但显然对方认为他很在意。
白孤靠在他身上,一遍遍解释哀求,眼泪滴落在季陵的肩窝,温度是滚烫的。
这眼泪与他以往的每一次落泪都不同,不是为了装可怜扮柔弱刻意逼出的泪光,也不同与在鱼水交融时因感官刺激而晕开的湿痕,而是他真真切切地在难过,在恐惧,在向季陵表露脆弱。
放在以前,季陵大概会利用这份脆弱,诱导他替自己完成一些事情。但现在,也许是因为他在心口留下的泪珠清莹得叫人不忍沾污,季陵只是抬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角泪意,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白孤愣了愣,他不自觉放松了禁锢的力道,缓缓抬头望向季陵,有些不敢相信。
季陵捧起他的脸,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白孤泪眼朦胧:“你不怕我吗?”
季陵笑了下:“我若是怕了你,又怎会同你相处这么些时日呢?”
白孤道:“可是……我……我异于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