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开开心心地抓完兔子, 又仰起首来, 去看树梢上的山雀。圆滚滚的山雀扑腾着翅膀,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顺势就栽进了少年的怀里。
“哇哦!”
是投怀送抱!
通天分外惊喜地睁大了眼,喜滋滋地接住了这个意外之喜。
不仅如此,水火童子眼睁睁地看着两只花脸猫咪迈着小短腿,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 欢欢喜喜地聚在了圣人的脚边,挨个蹭蹭了他的衣袍。
真·仙生赢家!
毛绒绒爱好者狂喜!
通天圣人就这样坐在草丛边上, 不亦乐乎地从花脸猫咪撸到了小白虎,再从小白虎撸到了小猫咪。
到底是小白虎还是小猫咪?
不知道,反正都是可爱的毛绒绒!家养的!可以撸个痛快的!
再后来, 连久久未见的小松鼠都在察觉到底下没有某个紫衣白发的身影之后, 悄悄地从洞穴中探出了脑袋。
小松鼠快活地跳了下来, 四脚着地,稳稳地趴在了通天的肩膀上,引得红衣少年回眸一笑,眉眼弯起,笑意轻快:“好久不见。”
小松鼠:“吱吱吱!”
你终于回来了鸭!
通天略微有些歉疚:“好像去的是有点久哦。”
小松鼠:“吱——”
是超级久!
一旁的水火童子诧异地望了松鼠一眼:“啊,这小家伙居然还在碧游宫啊,我还以为它的寿数撑不了那么久……”
他话还没说完,就在小松鼠危险的目光中默默闭上了嘴。
通天若有所思地望去:“这话怎么说?”
水火童子踌躇了一二,谨慎地开口道:“道祖先前给我们讲道时,常常拎着这只松鼠一道去,只是一场讲道下来,该悟的都悟了,只剩下它一只松鼠,仍然像是没有开窍的样子。”
他顿了一顿,低声道:“后来我们就没怎么看到它了,弟子差点以为它已经耗尽了寿元。”
毕竟,这可是百年一瞬,千年一朝的洪荒啊,若是不能入道长生,随时都可能消逝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可谓是浮生短暂,须臾而已。
通天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松鼠身上,仔细地打量着它,又抬起手指,小心地探了探它的魂魄。
小松鼠则轻轻地吱了一声,睁着黑豆般大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在瞧见那旺盛的生命之火后,通天难得沉默了片刻:这般强盛的生命力,如日至中天,似中秋之月,哪有半点行将熄灭的模样?
难道说……是变异了吗?!
“小家伙,你没事吧?”忧心忡忡的动物园园长捧起了他心爱的小松鼠,认真地询问道。
我,我没事啊!
松鼠茫然地与他大眼瞪小眼,甚是困惑地叫了两声。
通天哄劝道:“让我看看……不是变异的话,那应该就是师尊给它喂了增加寿命的灵丹妙药吧。”
给松鼠喂这个?
水火童子的手一抖,一时竟不知该感慨是道祖财大气粗,还是宠徒无度……
总之,听起来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啊喂!
可是通天很开心。
少年圣人唇角上扬,笑得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汇聚到了此处,极尽灿烂之色。他伸手抱起了他的小松鼠,又环顾了一圈,眉眼愈发柔和。
秉持着“师尊开心我们就开心”的碧游宫第一原则,水火童子很是捧场,郑重地鼓起了掌:“不愧是道祖,还能想到这样的法子!”
通天瞥他一眼,笑意吟吟:“好了,也不必如此夸张。”
师尊,您还是先收收您脸上的笑容再说吧,这样或许还更有说服力一些。
水火童子腹诽道,脚步却也不由轻快了几分。
毕竟是师尊啊,还不是笑着把他原谅。
撸完了毛绒绒,通天熟练地转了个弯,就打算去看看他那群徒弟们。
自从伏羲领到了他的两份工资之后,工作得更加积极了起来(?),精神面貌也是格外得好(?)。
通天从繁花掩映的庭院中穿过,一手轻轻拂开了面前斜伸出的花枝,望着太极广场上的景象。
他的弟子们排排坐着,神情分外严肃,手里还拿着纸笔在那奋笔疾书,瞧那姿态模样,就差头悬梁、锥刺股,来一个百日誓师大会了。
伏羲在上面演示着八卦图,从头开始掰开了揉碎了讲,努力让底下那些哪怕没有算命天赋的人都能听懂,从而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推演命数,逢凶化吉。
作为他们的师尊,十分不幸的是,他也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人。所以通天也顺手取出了一个玉简,把该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修行嘛,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学不会也莫要强求,反正他就算算不出天数,还能靠圣人的修为作弊呢。
咳咳,此处莫要学他。
通天摸了摸鼻子,十分坦荡地在广场的最后面坐了下来,专心致志地听着伏羲的授课。
伏羲在上头慷慨激昂,他在下头奋笔疾书;伏羲频频举例,引经据典,他亦微微颔首,唇边含笑。
讲到深处,不少人开始头晕眼花,怀疑人生,进行了一个“伏羲八卦——从入门到放弃”,似是发觉情况的不对,伏羲眉头一皱,果断训道:“你们可知如今是什么情况,还想着放弃?”
伏羲:“大劫将至,人命微浅,纵使是贫道亦不敢保证自己能够置身事外,更何况是你们!现在多学一点,以后就多活一天!”
伏羲:“上清圣人特邀贫道来此授课,为的就是能让你们在大劫中多出一份生机!多年苦修,日夜不懈,这般辛辛苦苦得来的修为,你们难道想一朝将其葬送吗?”
大家精神一震,齐声答道:“不想!”
很好,更像是动员大会了。
通天在下面听着,眸光中含着几分清浅的笑意。
他环顾四周,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望着他们全神贯注的模样,不知为何,又深深地叹了一声。
女娲恰好走至此处,瞧见他此刻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师兄在想什么?”
通天阖眸轻叹:“我在想,这一次,我又能留住多少人呢?”
女娲抬眼望去,不知是想起妖族亦或人族,笑容微微一止,下一瞬,却又重新扬起一个笑来:“大胆一点,万一都能保下来呢?”
通天侧身望去:“风希这么自信的吗?”
女娲:“左右不会比前世更坏。”
通天想了想,微微一笑:“也是,倒是为兄着相了。”
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到伏羲身上,听着后者伸手拍着桌案,肃着一张脸,骤然发出一声怒喝:“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你们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觉的!”
通天悄悄同女娲耳语:“这好像是第一届吧?”
女娲颔首,同样悄悄地说道:“不这样说怎么显得事情严重呢?”
两人齐齐摇头一叹,又忽地笑了起来。
伏羲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到了广场的末端,一眼就瞧见了这两个旁听的圣人,他微微一怔,又见通天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加油啊!伏羲道友!”
伏羲:“……”
加什么油,我看我迟早会被你和你徒弟给气死!
待得伏羲的讲课结束,女娲施施然就走了下去,打算接着她的兄长讲一讲造化之道。
通天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旋即又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圣人一袭红衣,立于广袤天地之间,一眼望见了过去,一眼窥探着未来。不知何时,有风扬起了他的衣袂,携来几许春日的凉意。
众生的命运落在那双盈盈生辉的眼眸之中,愈发显得明亮、耀眼,几乎无法直视。
他似乎在沉思,又仿佛在抉择,而他最终的决定,将影响无数人的结局。
鸿钧端坐在云床之上,遥遥望着他的弟子,颇有几分出神。
而他又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转过身来,对着鸿钧微微一笑。
一如亿万年前一样,鸿钧望见那个立在不周山巅的少年,凛冽的寒风吹动了他额间的发,露出一双坚毅执着的眼眸。
“师尊,我会做到的。”
鸿钧动了动唇,深深地叹了一声,回应了他:“我相信。”
洪荒不记年,镇元大仙同红云道人一道来谒碧游宫,欲向截教上清圣人求教。
圣人见之,询问其故,允其于此地停留三千载。
三千载后,红云道人踌躇许久,似想长留此地,遂过问好友意见。
镇元大仙未答,后在上清圣人的帮助下,移栽人参果树于碧游宫。万年已过,果树枝繁叶茂,又结新果。
镇元子与红云的到来, 仿佛将剩下的最后一块拼图也给拼上了。
碧游宫巍峨的广殿之中,通天端坐在正中,微垂了眼眸, 静静地听着镇元子诉说的声音:“……有鬼魅之音欲蛊惑人心,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他倒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圣人唇角轻轻上扬, 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只是在面对这两位远道而来的修士时, 他依旧克制住了自己, 没有流露出太多的个人情绪。
直到起身送了他们两人离去, 通天站在穿花长廊之间,眸光微敛,方展露出几分清晰的冷意。
圣人违背了天道之意, 便当自裁以谢天下,那么天道呢?
违背了众生心意的天道, 是否也该为众生而陨落?
不然, 又岂能算得上公平。
“好友,你还在生气吗?”太一从他身后而来, 匆匆问道。
通天摇了摇头,回身反问道:“太一,你不应该担心一下自己吗?按镇元子的意思,我怀疑你们妖族之前生出的动乱, 可能都是因为那位的举动。”
太一沉吟了一二,慢吞吞道:“担心是担心的……但是哄美人开心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呢。金乌一族的情商告诉我, 我现在应该先追上来关心你。”
不愧是诞生了洪荒第一场天婚的种族啊!
通天叹为观止,并进行了一个友善的提醒:“我师尊正站在你身后。”
太一僵硬了一瞬,默默地转过了头。
鸿钧站在长阶之上, 视线冰冷地落在了某只金乌身上。
太一沉默了片刻, 熟练地狡辩道:“美人是全洪荒的美人, 关心美人这种事情分明是全洪荒人民应尽的责任……吾友!有人打我!”
通天扶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声:“师尊,您就饶了他吧,好歹是洪荒一级保护动物呢。要是打出事情来了,多破坏洪荒的生态平衡啊。”
太一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掉落的羽毛,一脸赞同道:“就是就是!吾友说的都对!”
鸿钧神色淡淡:“这不是还挺精神的吗?为师倒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再打就要出金乌命了啊!
太一睁大了眼,敢怒而不敢言。
鸿钧却已然走到了通天的身旁,低眸望他:“你喜欢毛绒绒也当有个度,某些能够化形的,而且还长了一张嘴的,就不要过度偏爱。”
太一:??敢不敢指名道姓?
通天垂首一笑,侧身拉着鸿钧的衣袖,又抬眸望着他的眼:“弟子最偏爱谁,谁在弟子心中独一无二,师尊会不知道吗?”
鸿钧淡淡地看他:“你若是不亲口道来,为师又岂会知晓?”
……糟糕,这种熟悉的感觉。
太一望着眼前的一幕,不知为何又退后了一步:难道,继他成为羲和姐姐与兄长的电灯泡之后,他又要当他好友的电灯泡了吗?
这是一个多么冷酷无情又无理取闹的世界啊!
言归正传,一段短暂的插曲过后,通天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这个最新得来的情报上。
他沉思了许久,扭头就召来金灵,让她去关注一下碧游宫中的情况。虽说他对自己,对师尊的手段十分自信,却也不打算掉以轻心。
毕竟,谁又能保证一个人的心呢?
内殿之中,通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着身旁的鸿钧开口道:“当年在万仙阵前……长耳定光仙临战反叛,令我输得一败涂地,截教的生机彻底断绝。”
通天:“我后来想了很久,是我亏待了他吗?没有。是我对他不好吗?也没有。可他就是在那个时候义无反顾地背叛了我,也葬送了截教无数人的性命。”
鸿钧垂眸看他:“你不是对他不好,你是对他们太好,好到让他们忘记了,背叛是一件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事情。”
通天轻轻一笑,目光望向了西方:“好在,多宝还是替我报了仇。”
鸿钧低眸望他,轻轻将少年拥入怀中:“多宝确实是个好的,就算是化胡为佛之后,依然心心念念着你。金灵也不错,她将截教管理得井井有条,让你全无后顾之忧。还有云霄她们,若不是当时心软了一瞬,放过了阐教十二金仙,恐怕封神的结局还能再改一改。”
他总结道:“长耳定光仙只是一个意外,你完全无需为此自责。”
通天抬眸望他:“哪怕……是我亲手将六魂幡交付到他的手上的吗?”
鸿钧只道:“若是多宝仍在,绝不会轮到他执掌六魂幡。”
他凝视着通天,目光静默无声,轻轻安抚着他的背:“我的弟子的信任如此宝贵,就算是为师,也不敢轻易辜负。他既然抛弃了这份信任,便要承担起应尽的后果。”
就比如现在。
再也没有机会拜入截教门下的长耳定光仙,只会是芸芸众生之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只长耳兔。
寿元将尽之时,或许他会回忆起前世的种种。
——但那又如何呢?
已经不会有一位圣人俯下身来,好奇地看着他,然后对着他微微一笑,说小家伙,我带你回碧游可好?
他弟子的善意如此宝贵,所以辜负他的人,注定罪无可赦、万死难辞。
鸿钧轻轻一叹,低眸望着通天,视线落入他眼中,又轻缓地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查查吧,查查也好。”
鸿钧平静道:“若是当真有人背叛了你,我来动手。”
总之, 事情就这样交代了下去。
通天伏在鸿钧的膝上,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眉眼半拢, 视线朦胧。
鸿钧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发,任凭那三千青丝从指缝间滑落, 带起几分缠绵悱恻之感。
他低下头来, 望着他的弟子, 静静地等待了许久, 直至他彻底阖上眼后,方才将他打横抱起,带回到云榻之上。
两人和衣而卧, 通天于朦胧中摸索了一会儿,又熟练地滚进了他的怀中, 呼吸轻轻浅浅, 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鸿钧耳畔。
“通天……”师尊似乎叹了一声。
他的弟子不为所动,照旧抱着他的腰, 娴熟地来了个猫猫无敌撒娇蹭蹭大法,睡得一点也不安分。
鸿钧被闹得没脾气,忍不住扶额叹气,到底是伸出手来, 将这只顽劣的猫猫给圈入了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哄他安稳入睡。
忍一忍,忍一忍,自家猫。
难道还能把他丢了不成?
鸿钧的眉目冷淡出尘, 在夜明珠的映照之下, 愈发疏离, 唯有在落到通天身上时,那目光才柔和了几分弧度。
若是丢了,那可不就是便宜了旁人?
划不来,属实是划不来。端看昆仑山上那两位,岂不是亏大了?
所以说,最好还是将他关在自己身边,日日夜夜,朝朝暮暮,让他的眼里再见不得旁人,如此,才算得上圆满。
鸿钧垂着眸,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他俯下身去,轻轻吻过少年的眉眼,神色温和得不可思议。
灯火熄灭,长夜悄然。
“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白泽匆匆迈入太阳宫时,已经有许多妖族大臣等在了此处。
他们面面相觑,甚是疑惑,小声地交谈着消息:“你说东皇陛下请我们前来,所为何事啊?”
是的,是东皇而不是妖皇。
自从日神羲和有孕以来,作为孕育这些孩子的另一个重要角色,妖皇陛下无疑要抽出更多的时间陪在羲和旁边,为小金乌的诞生提供必要的力量。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妖族出现较大的动乱,东皇太一也是顺势接过了妖皇的任务,替他兄长勤勤恳恳地打工。
(好惨啊,东皇陛下。)
好在底下的大臣们大多对此接受良好,并没有想不开上来找事的,说麻烦也算不上麻烦,就是琐事繁杂,令人分外头疼。
太一于朦胧中睁开眼来,意识仿佛还停留在善尸那边。
他轻轻敲着桌案,听着太阳宫中若有若无的讨论声为之一静,旋即众人俯身拜下:“拜见东皇陛下!”
太一:“众卿免礼。”
他晃了晃脑袋,抬眼望去,视线所及,仍然是碧游宫中山水长阔,桃花纷然。通天坐在女娲身旁,右手边是他师尊,此时正执着酒盏望来,邀他共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