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低眸,唇角被酒水沾湿些许,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已听见本体那边传来的呼唤声。
他只得遗憾辞别,意识回转。心里却想着何时能够再去,偷得浮生半日闲暇。
太阳宫中。
永恒明亮的日月光辉拂过太一的面容,灿烂的金眸舒展开来,愈发令人目眩:“诸位最近可有什么要事?”
白泽环顾四周,率先出列:“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太一颔首:“白泽大圣请讲。”
白泽便从队列中走出,将之前雉鸡族一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又着重强调了他们调查的结果。
白泽沉声道:“一无所获,毫无缘由。仿佛那位雉鸡族的长老,只是突然发了一阵疯。”
太一摇头喟叹:“仅仅是这短暂的疯狂,便令你重伤,白泽,这笑话可不好笑啊。”
白泽俯身一拜:“是白泽无能。”
太一并不责怪,反倒抬手将他托起:“凡事不要总是从自己身上找理由,多想一想就知道,这肯定是别人的问题啊!”
白泽欲言又止:“东皇陛下……”
太一笑眯眯的:“你的实力我还信不过吗?”
白泽:“话虽如此,但是陛下……”
您这话真的很嚣张啊!
太一只道:“而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前有伏羲大圣,后有你白泽,我们妖族负责对外交涉的大臣们,真是多灾多难啊。”
此话一出,底下的议论声又密切了起来。众位妖族大臣们面面相觑,神色中颇有几分沉思之色。
白泽沉吟了几许,试探着开口道:“是有人希望我们乱起来?不仅仅是妖族内部,甚至是……巫妖两族之间?”
太一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大胆点,再加上人族。甚至将洪荒百族都算上,说不定都不够呢。”
议论声更胜一筹,有人站了出来,轻声询问道:“东皇陛下可是掌握了什么情况?”
太一不语。
他垂眸环视过底下的众人,眸光深邃,若有所思。有些人不知为何低下了头去,有些人的脸上却仍是一派茫然不解之色,仿佛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
太一轻轻笑了一声:“本座确实掌握了一些情况,本想同诸位好生聊聊,只是不知诸位之中,又有多少人值得本座信任?”
“东皇陛下何出此言?!”
“我们一心向着妖族,向着妖皇陛下!”
太一摇了摇头,伸手安抚道:“莫急莫急,本座怎会不相信诸位呢?就算本座当真不信了……你们还能跳起来打我不成?”
话音刚落,忽有人脸色剧变。
不知何时,太阳宫中的日月之辉更甚一筹,自金碧辉煌的窗扉中穿过,徐徐映照着宫外的杨柳树。柳树舒展着柳枝,洒下几许甘露,摔碎在泥土之中,闪烁着灿金色的光芒。
恍惚之中,阵法已成。
太一立于殿宇之中,眉眼含笑,神情慵懒:“我们三足金乌的宗旨是:不辜负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走任何一个坏人。”
至于他们金乌一族是否真的有这个宗旨……没关系,反正是他刚刚编出来的。量他兄长也不会在意的=v=
白泽瞳孔一缩,震惊地回身望去。
已然有不少人被控制在阵法之中,头冒冷汗,两股战战。
太一似乎叹息了一声,一手托着下颌,一边轻轻摇头:“唯有人心最难入画,纵使算尽天机,也算不了人心。”
“荣华富贵,大道前程……”他站起身来,疑惑地询问道:“便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阵中之人发出一声怒吼,又被束缚得更重,膝盖陡然一沉,旋即跪倒在了大殿之上:“东皇太一,像你们这般得尽天地钟爱的人,又岂会懂底下之人的艰难与挣扎?”
“倘若,倘若真的有机会问鼎大道,谁还会在乎什么背叛与否!”他目光狂热,“那可是大道啊!”
太一安静地听着:“哪怕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白得的好处?你们注定要为此惹上滔天因果,无边罪孽?”
那人毫不犹豫地反驳道:“绝无可能!”
“那分明是真正的机遇!而我,便是那个天命眷顾之人!”
太一数了数下面被阵法关住的人数,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们这些天命眷顾之人,好像有点多啊?真的是正经天命吗?怎么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廉价?”
那人窒息了一瞬,恼羞成怒道:“你住口!”
“咦?你这就急了?”太一歪头看他,扬起一抹散漫的笑意,“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叮咚!东皇太一向你发出了邀请:
有本事来打我啊!
阵法中的众人:“……”
“放开我!有胆量你就放开我们,我们这就同你做过一场!”
太一摇头叹气,对着一旁呆呆愣愣的白泽吩咐道:“记下来,所谓的天命眷顾,有碍头脑。”
翻译:对脑子有损害。
众人:“……??”
他们持续性无能狂怒,间歇性放着狠话。
白泽回过神来,当真取了纸笔,代替史官们记下了这一幕景象,只是写着写着,他又困惑了一瞬,不解地问道:“可是东皇陛下,能够被这样一个骗局骗到的,应该原本智商就不怎么样吧?”
无形补刀最为致命!
“噗哧!”有人捂着胸口,双眼无神,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上。
太一不觉讶异一声:“啊,这就吐血了啊。看样子你们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怎么好呢。”
他一本正经道:“记下来记下来,通通记下来,本座等会带给吾友他们看。”
白泽刷刷刷动笔,想了想,又将他们此时的情状细细描绘了一番,堪称是形神兼备,甚是传神。
太一瞥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抬起手来,随手一挥。
废了他们的修为。
“剩下的,就等兄长出关之后,再行处置吧。”东皇陛下笑意盈盈,眉眼间却是一片肃杀之色。
剩下的众人抖啊抖的,忽而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这也是一位杀神啊!
妖族之所以为妖族,离不开妖皇帝俊欲要统一万妖的王道,亦离不开这位千万年以来,以杀止杀的征伐。
妖族双皇之名,向来名不虚传。
太阳星上,帝俊微垂了眼眸,望着天庭之上气运翻滚的模样,眉头微微一跳:“太一这是做了什么?”
羲和倚靠在扶桑树上,望着栖息在树上的十个光团,眸光愈发柔和,闻言,她低头望去,浅浅一笑:“看起来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呢。”
“了不起不了不起的另说,我只盼他少给我惹点事情就好了。”帝俊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声。
想了片刻,他又犹豫起来:“不行,我得去瞧瞧。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还能帮扶一二。”
羲和睨他一眼:“就这么放心不下?”
帝俊摇头:“我哪有……”
羲和静静地看着他。
帝俊沉默了片刻,抬眸望来:“羲和……有这么明显吗?”
御日女神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帝俊抿唇不语,深深地叹了一声,默默地举手投降:“好吧,你总是对的。”
他道:“我确实放心不下。”
羲和弯眸一笑,自扶桑树上落下,靠近他,轻轻点上了他的额头:“毕竟是亲生的弟弟啊,长久不见,总会担心他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帝俊张了张口。
羲和:“……也不知道是在欺负别人,还是在被别人欺负。”
帝俊闭上了嘴,想了片刻,由衷地开口道:“那还是欺负别人吧。”
欺负别人大不了赔礼道歉,被别人欺负了……那他就要准备动手了。
妖皇陛下认真地想着。
羲和望着他,唇边的笑意盈盈生辉:“好了,去看看吧,这里还有我和望舒呢。等你回来,大概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吧。”
帝俊凝眸望向那十个光团,不觉牵住了羲和的手。
他轻轻一笑:“那我可要认真想想,该给他们取些什么名字了。”
作者有话说:
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与之为取。——《后汉书》
译:人们都认为只有获取别人的东西才是收获,却不知道给予别人也是一种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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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庭之上, 气运沉浮不定。
理应随着妖族的繁盛而不断上涨的气运,却在不知何时混入了丝丝缕缕的暗红之色,泛着些许不详的意味。
骤然之间, 有煌煌明光破开了晦暗的色调,如同利剑一般, 锋锐无匹, 斩断了眼前的一切。
碧游宫中, 庭院深深, 繁花似锦。通天执着酒盏,倚靠在桌案之前,定定地注视着风云变幻的天象。
“气运……量劫……”
到底, 祂会选择以何种形式,再度掀起这场浩浩无尽、不死不休的劫数呢?
他拧眉不语, 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又在某一个瞬息抬起首来,轻轻一笑, 吐出一个名字:“太一。”
对面的锦衣青年眨了眨金色的眼眸,视线一瞬不瞬,落到了通天身上。
在艰难地摆脱了来自至亲兄长的关爱之后,他心念一转, 又借着自己的善尸回到了碧游宫中。
晚风徐来,月色皎皎。
竟已是夜半时分。
相聚论道的宴席已经散了一半, 只留下慵懒半醉的红衣圣人,等着他的好友归来。
太一眉眼翕动了一瞬,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杯盏之上。旁边还放着一坛桃花酿, 红封尚在, 空气中却已有暗香浮动。
杯中的酒水仍旧温热, 又平添了几分春日的凉意。他举起酒盏啜饮一口,仿佛连心情都骤然宁静了下来。
通天抬了抬下颌,笑着道:“给你留的。风希还说你赶不回来喝酒,我说我不信,就从她手上又抢下了一坛酒。”
太一瞧他一眼,唇边带笑:“果然是吾友,最是懂我。”
通天摇头:“可别,我差一点也要走了。要不是瞧见这头顶天机变幻,料想你那边已经完事,我也不会仍然坐在此处。”
太一饮尽了杯中之酒,又抬手去取那坛桃花酿上的红封:“可要再饮一杯?”
通天想了想道:“师尊会骂的。”
手却已经十分诚实地伸了过来。
太一瞥他:“不怕挨骂了?”
通天一脸深沉地答道:“要死一起死。”像是打定主意要拉着对方一起下水。
太一不觉一笑,眸光熠熠:“吾友,我就喜欢你这样热衷于作死的模样。”
通天闻言,拖长了声调:“哦——”
太一坦然道:“毕竟我也挺喜欢作死的。”
他当即就站起身来,挽起袖子,给通天倒了满满的一杯酒。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太一弯了弯眼眸,和他碰了碰杯盏,又仰首畅饮美酒,任凭些许酒水溅落而下,混入脚下土壤。
通天扬起眉眼望他,唇角上扬,神情分外轻快。
他伸手执着自己的酒盏,凝视着杯中琥铂色的酒水,天上明月倒映在其间,格外清晰明亮。
红衣的圣人闭上了眼,仰首饮下了这轮明月,喉结滚动了一息,忽而扬眸一笑:“太一啊,你此去可还顺利?”
太一坐了回去,闻言浅浅一笑:“还好。”
通天问他:“还好是有多好?”
太一琢磨了几息,缓缓答道:“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揪出了好几个隐患。只是看这情况……大概会有很多很多人,被那位所鼓动。”
通天晃了晃酒盏:“这么说的话,我们的敌人,倒是数也数不清了。”
他说着又笑一声:“祂也应当发现了,祂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才会采用这样的办法吧。”
太一缓缓道:“祂以利益来驱使他们,而祂也确实可以给出部分的力量,来使他们信服。”
通天沉沉一叹,托着腮望着天上被乌云半遮的明月,月光在大理石地面上若隐若现,平添几分诡谲之感。
“这听起来可真糟糕啊。”
太一:“走一步,看一步。能多解决几个就多解决几个,总不能轻易服输了去。而且,这世上总是以清醒之人居多的。”
他说着又望了一眼通天:“那你呢?顺利吗?”
通天叹气:“金灵说一切都好,师尊让我别管。虽说我私心作祟,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但……”
私心有时候,终究只是私心。
太一忽而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了。”
通天摇头,放下了酒盏:“怎么,我在你们心里就是那易碎的琉璃玉瓦吗?碰又碰不得,打也不能打?”
他本意是调侃,却见对面之人沉思片刻,格外郑重地点了点头:“吾友为人间少有之佳人,正所谓绝艳易凋,连城易碎,是该好好呵护,生怕错失的。”
通天:“……”
他沉默了须臾,左看右看,从袖子中抽出一柄寒光照雪的长剑,往那石桌上一拍!接着便和善地开口道:“太一,你对着我的剑再说一遍!”
东皇太一那是什么人?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他眉头一跳,当即改口道:“吾友可能听错了,你怎么会是那易碎的琉璃玉瓦呢?当如蒲苇,当似磐石,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通天凝神望着他的眼,后者满脸无辜地与他对视。须臾之后,两人忽地笑开,相对而坐,举杯共饮。
月色皎皎,不及吾友。
等到鸿钧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回到此间的时候,便顺利地瞧见了两个醉鬼。
道祖的步履微妙地一顿,冷淡的目光落在那坛已经喝完的桃花酿上,又瞥了眼昏昏睡去的红衣少年,眉头悄无声息地拧了起来。
“通天?”
他弟子于迷迷糊糊中回应了他一声,字不成字,句不成句的。
鸿钧的眉头不觉皱得更深,又听隔壁的金乌扬声道了一句:“喝,接着喝!今天我不把你喝倒下,我就改名叫东皇太二!”
鸿钧:“……”
听起来不错,要不,你现在就给贫道改个名?
道祖的目光很是危险,只可惜两位醉鬼醉得各有千秋,丝毫不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家养的那只已经熟练地抓住了他的衣袖,蹭了他满身酒气,又交杂着几分桃花的甘甜:“咦,怎么会有两个师尊——”
他困惑了一瞬,认真地数了数:“不对,分明是三个,四个……”
他越数越多,越数越头疼,不觉伸手扶住额头,眉心微微蹙起,颇为苦恼。
鸿钧不得不叹了一声:“胡说八道,世上何来两个贫道?”
怀中的红衣圣人似乎怔然了一瞬,旋即又信服地点了点头:“好像也是哦,通天只有鸿钧一位师尊。”
“通天的师尊,是世上最好的师尊!”他自信地宣布道。
当真是醉得可以。
鸿钧心想。
罢了,他跟一个醉鬼计较些什么呢?平白来气,委实不妥。
这么想着,他到底是摇摇头,将通天抱了起来,又一袖子卷走了对面那只金乌牌毛绒绒。
碧游宫丢了一些毛绒绒,总要再来一些毛绒绒,如此才算是合理。也省得他弟子为那些不必要之人,徒自伤怀。
嗯,比如东皇太二。
一边想着,鸿钧又抬起眼眸,淡淡地望了一眼天穹。
那天穹仿佛也在看着他一般,星辰的光辉无声地闪烁着,泛着一派死寂之色,冰冷而漠然,居高临下,如同审判。
却也不知到头来……是谁,审判了谁?
等到通天从宿醉中苏醒, 已然是第二天的中午。
他睁开眼时,神色微微怔住,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鸿钧抬起眼眸, 手指搭在一方玉简之上,眼眸则淡淡地落在通天身上, 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的存在。
通天掀开了被子下了云榻。
通天捂着额头摇摇晃晃, 似乎还有一些眩晕之感。
通天左看右看, 上看下看, 未果,便要赤足踏过暖玉地面,推开门扉去看庭院间的景象。
通天——
“贫道的好徒儿, 你这是要往哪里去?”鸿钧微敛了眼眸,半带叹息半带无奈地开了口。
他望着少年闻声回首, 眉眼倏地发亮:“师尊, 原来你在这里啊!”
竟是在找他吗?
鸿钧搭在玉简上的手微微一动,掀起眼眸望去, 终是不自觉地起了身。
“怎么又不穿鞋袜就下了云榻?”师尊的语气无奈极了。
他低头与他的弟子相拥,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入那双澄明的眼眸之中。红衣的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熟练地回答道:“师尊,圣人又不怕冷。”
鸿钧摇头喟叹:“虽说如此, 但是……”
通天:“但是师尊担心我受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