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多恨白轩逸,以至于对于衣食父母大金主何意羡,林启明都有些恨屋及乌了。林启明吨吨吨蛮喝一通,豪气地把酒杯一放,就对着何意羡,抬了抬。
中国的酒桌,上位者显示自己权力的时刻,杯酒释忤怨,这句话在满清的遗老遗少文化里太行得通了。若非白轩逸的缘故,往日林启明绝不敢这样的,尤其还是何峙在场的时候。
但第二杯,何峙就给他替了。奈何林启明怨念太大了,又猛一下喝多了,晕乎乎地说:“老何……扶贫还扶到酒桌上来啦?”
何意羡要一饮而尽,何峙却直接挡了:“别,要出事的。”
何意羡换过骨髓,因为得过白血病。白血病的后遗症之一,是骨髓造血功能受到抑制。白细胞减少降低抵抗力,让他容易发生感染,红细胞减少会导致他有时缺氧贫血。而血小板降低,意味着各种出血的可能性增多,他的胃又极脆弱。
但见何峙越护犊子,林启明就越来气。将一张纸拍在圆桌上,转到何意羡面前。何意羡看了一眼,不是林启明的字迹,两笔蛤蟆字,扭曲得很,估计也是哪个怨愤难填的人边醉边写的。
但写的东西让他无比惊骇——白轩逸的确不是完全无疵的,那件事如果呈报上去,白轩逸这一辈子,恐怕很难解脱掉了。
何峙在说:“老林,我和你碰三杯。”
林启明道:“既然出这个头,要喝就喝个满贯。三三得九,九杯你敢不敢?”
何峙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酒桌本就是闹剧。人生亦是如此。活脱脱一出悲喜剧。何意羡忽然笑道:“林检察长,您这杯酒一半是衣服喝的。我喝酒比较文雅,至于九杯有没有,您说了算。”
然后他取了果饮里的一根吸管,插进白酒瓶里,喝汽水一样。将一整瓶高度白酒霎时喝光,且神情自若,连换个气的功夫都没有,就换下一瓶了。
刘院长咋舌,江老眼睁一线,何峙神色不明。
当事人林启明更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天大的,天上有地上无的面子,一时间光顾着惊骇失色,反应过来,忙踉跄扑去拦住何意羡:“老弟,老弟我错了,你可别杀了老哥……”
何意羡趁人来到身边,把那纸诉状摸过来,团巴团巴塞到口袋。一边亲热地揽住对方,他说我哥不懂事,这杯酒算他的,您抬抬手,让这王八蛋软点着陆。
决心上豁得出去,但行动上做得不够彻底,这是很多人失败的原因。
何意羡显然不在其列,趁酒劲还没上来,他就去隔壁桌轮了一圈。能当律师的,素质都不低,这种时候单纯靠个人能力拉开距离弯道超车,很不现实,所以酒场百态就是很多律师入世的途径,是案源的管道,更是自保或进攻的手段。而何意羡专修过这套,踩着几箱白酒,一劝二饮总关情,三腔共鸣,四角俱全。
天昏地暗。何意羡伏在洗手间吐的时候,胃有多痛,恨不得一把火把这个世界烧得一干二净。
“擦擦脸。”何峙站在一旁递毛巾,但是他这样居高临下腰不弯一点,何意羡这种状态怎么接得过来,反而因为头重脚轻,差点跪在他脚边。
胃里又涮一次清水,捕捉回来点意识。然后听到何峙说:“数数,你现在身上一共多少事情?”
他知道何意羡中途出来几趟,是扣喉催吐来了,否则他的酒精耐受量早已突破人类极限。
再次按压扁桃体吐了一次,何意羡有点茫然,跌坐在大理石砖面地板上。抱着膝埋着脸,闻到手串上安神清脑的佛香,就是昨天在真如寺买的,白轩逸给买的。
何峙不管他真醉假醉,说了下去:“第一件事,薛凉案你遇到的瓶颈,准备怎么处理?”
几天前发生在医院楼梯间的那幕,白轩逸油盐不进的那张脸,便又在何意羡眼前晃动起来,他好一会才理清纷乱的思路:“破财消灾,能怎么办?”
何峙说:“涉案两千多万,平常这种金额如果没有站队问题,纪委都懒得顾。这次为什么这样大动干戈?”
何意羡扶着墙走到镜子前,掬了把水洗脸,几度整个人要掉进水去了:“不是赔钱态度好就能减刑,是想减再找个由头,减不了就是没找对人……我不知道?但他们这个巡回,检察组…跟以前,糊弄事儿不一样。”
何峙说:“那要怎么办?”
何意羡机械地点点头:“所以我说…阶级斗争新风向…摸不准。咱们先送钱,错不了…大不了多退少补。田忌赛马,就算我败一局,也想探探他们的底细,探探实…”
何峙听笑了。何意羡挺了挺身体,两手撑在台面上,看向镜中的自己也看身后的何峙:“他、他妈的——老不羞,你在这出司法考试主观题?”
何峙道:“怎么会,我也只是探探实。那么第二件,白轩逸……”
何意羡的目色立刻清明了不少,从中打断:“半年时间,我让他卷铺盖滚回北京。”
“话很漂亮。说但是吧。”何峙轻笑,“但是你的条件是,不让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插手,这也包括我。我也有但是——如果我不同意呢?”
何意羡无所谓:“没有人让你同意啊,你可以不同意啊,你不同意咱们就一起沉船,我不怕,你行吗?”
“意羡,就一定要这样感情用事?”何峙目光里便含上点殷殷关切,“这件事交给我,很干净。”
“感情用事?”何意羡嗤笑,“那你和姓白的几代的世仇,我和白轩逸只是这一辈子的兄弟,都有关系,都是感情,怎么理在你那里就说得清了?”
何峙却说:“你们的感情,前天的这个时间你还说没有感情,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们的关系,靠一个死去的人影系在一起,这算作什么关系?”
何意羡哦了一声,似有所悟,却只揶揄:“还有要说的?”
何峙非常慷慨地摇了头。
“你没有,那我有。”擦干手离开,镜面就徒留何峙一个人,何意羡说,“少道德别人,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局已经撤干净了,但林启明还没走。自打这位副检察长来了后,他每天活得像惊弓之鸟,本来已经痛下决心搞点事情,纳投名状上梁山了,今晚却被何意羡这一顿操作弄得晕头转向——万一人家家庭内部矛盾,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总之暂缓,暂缓。
于是看这两师生出来,忙拥上去。何意羡做戏要做全套的,马上进入醉汉状态。
林启明忙要扶住他,但他忐忑地等了这两个何律师这么久,时间出乎意料地久,神迹般品啧出某种不便言明的东西。加之刚刚席上,何意羡就着何峙手上的打火机垂眸点燃了烟,一个习惯被人敬烟的动作,没什么太特别。可是他五官凌厉,面部锐角多,蓦地一抬眼,有些俊美得惊心动魄。
惊人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碰何意羡的手立刻便缩了回来,只对何峙笑吟吟地说:“老何,还不快搀一下?”
何峙礼貌性地照做了,礼貌到如果何意羡有什么反抗,反而更加有鬼。
茶庄门口,林启明双手合十,还在给劝酒行为道歉。何意羡听着他的话,看的却是何峙揽在肩上的手,另有所指道:“……我的问题……我恐怕…永远不适应这种场合。”
何峙却淡然道:“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以后应该什么场合都要适应。”
林启明虽有绮色猜想,但还不至于延伸那么远,闻言慈蔼地笑:“哈哈,这就对了,革命就是请客吃饭嘛!”
他们此行是来见江老的,为表谦逊,何峙和何意羡谁也没带秘书司机,喝了酒只能等着叫代驾。林启明心里已拿住七八分,没那么不识相提出送他们回家。
何意羡微笑目送林检察长上车,何峙忽地沉声说:“另外,第三件事,关于近日发生在你身边的凶案,我有一些警方不愿告诉你的线索。回去聊?”
这时,却听到林启明高声一叫。
他这个位置,怎么可能摆沉不住气的人,但一抬眼看到一帮人声讨了一晚上的怒目金刚修罗恶鬼,偏偏出现在他单枪匹马没部署的时候,谁不悚然?谁不股栗?
白轩逸站在灯下,倚在车旁,看着不远处依偎着的两人,不知多久了。
========================
何意羡已经很高挑了,总能将深色的雪尼尔绒面西装穿得挺阔漂亮。可是现在站在一级矮台阶上,还得对白轩逸仰脸,道:“来干嘛的?”
淡黄的灯给面容镀了一层柔光,但白轩逸的声调还是那么疏离,说:“送你回家。”
饭局不素,大门稀稀拉拉走出来几个专业陪酒,个个国色。白轩逸说:“看来你到哪里都美女如云。”
林启明本想溜号,奈何心虚极了,听到这话更是警觉,赶忙表态:“白轩逸同志,咱们这可不是公款吃喝,可沾不到餐费超标的问题啊。”
白轩逸看似虚怀若谷,不予评价,只道:“回家。”
何峙却道:“我送吧,我们家住得近。”
但是白轩逸说:“我们回的是一个家。”
空气中的沉默就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弦。有的官员还没上车,颜面工程做足,纷纷对白轩逸点头或者欠身,也算缓解了这窘状些许。
刘院长忙回来拉手问好,结个善缘:“咱们这帮老家伙都是托何律师的福气,才见到白副检察长的佛面,今天晚上不虚此行,不负此良辰美景呀。”
何意羡悦动颜色,忘了装醉:“他是什么佛,他是罗刹娑。”
说的是印度神话里的一种恶魔,罗乞察娑、阿落刹娑,意为可畏、守护者。罗刹娑青面獠牙吃小孩,他们女甚姝美,但男性极丑。
何峙拍了拍何意羡肩膀:“嘴巴这么坏,别人白副检察长一表人才。”
何意羡一直真的就只盯着白轩逸,止不住音调唇角都上扬:“管得着我。”
“上车。”白轩逸的冷淡和威严形成鲜明对比,好像下一秒如果他不同意,就要戴上手铐强制扭送。
何峙没再施难,温和道:“意羡,我刚才和你说的事情,到家给我回个电话。”
白轩逸说:“非工作时间,公务请借调别人。”
何意羡马上踢他小腿一下:“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讲话放尊重点会不会,这是我老板。”
白轩逸道:“我是你哥。”又被踹一下。
大家其实都故意赖着没走,竖着耳朵。本意是想窥探这一对传闻中的异姓兄弟,关系究竟如何,最好是左口袋去右口袋嘛,那就天下太平了。但是厚着脸皮杵这半天,谁也没弄清眉目。
何峙没有计较,笑道:“不早了快回去吧。厨房第二个橱柜左边有解酒药,记得吃。”
“行,那回了啊。”何意羡扬了扬手机,在前后夹击中镇定自若地说,“我代驾到了。”
然后他就这样扬长而去。
侧身坐上车,很快手机亮起一条白轩逸的信息。何意羡这时对司机说话都是温柔的:“慢点开。”
他这样做,是不想给某些人再招仇恨了。何峙是个有脾气的男人,他比谁都明白。他自己丝毫不害怕和何峙掰手腕,但白轩逸,就没必要了吧?
何意羡坐的副驾,脚边碰到一只礼盒。他想他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这是人家送他的一块博物馆级的西泠印泥,虽不值钱的玩意,但转手给附庸风雅的江老,不正好么?他怎么忘了呢。拆开来看,色泽鲜红,略带紫艳而沉着朴厚,心情使然,居然毫无目的地抹了一指。
他没回家,按照短信,目的地是警局。到了地方,代驾下去,何意羡独自在车里等了一会。
终于窗外出现个活人。何意羡没好气:“地下党接头都像你这么慢,解放旧中国他妈开的是拖拉机。”
“临时有事,处理一下。”站外面是白轩逸,“下车。”
何意羡开了车锁,但没动:“何峙说杀人案有新线索,你最好别等他的嘴来告诉我。”
白轩逸默认:“没有正事,我为什么找你。”
这一晚的表情大大用错了。白轩逸还继续说着人嫌狗厌的话:“下来。”
“非工作时间,公务请借调别人。”何意羡阴阳,向后一仰,“绑着动不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他在干嘛。车窗有防窥膜,白轩逸看不见。
白轩逸会意,拉开车门俯身探进去,去帮他解开安全带。高大的身体把何意羡完全笼罩,一瞬间距离很近,近得动物间交往的费洛蒙呼吸可闻,接着白轩逸脸颊一软——啾。
何意羡笑,拉住他的领带拽近,落个第二个啄吻:“正事?哥对吗?”
“忙正事?嗯?”啾。
“这么喜欢正事?白轩逸?”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非常快乐的亲法。
市公安局应急指挥中枢全天24小时专人值班,最近凶案频发,更是大加人手。听到白轩逸脚步声,连忙精神抖擞。早就听说这位白副检察长的气场太强足够凝成实质,可以将贪官污吏一眼打入地心,但望到他真人英俊逼人的脸时,一众干警思维全部脱线。
孙队正在监控大屏前守着,最后一个回的头:“你看这——白队你……扫黄去啦?!”
副局长连麟是白轩逸的老同学老战友,嘴角抽动也只敢婉言:“白哥,现在夜生活这么野的吗……”
唯一敢大胆开腔的是个后勤老大妈,震惊失色:“喔唷,阿嗲阿勒娘哦……!”
方言,意思是这位朋友,牛逼吹到天上去了。
此时此刻,何意羡正在警局洗手间里肥皂水狂搓嘴唇,那印泥太不好洗了,估计不用酒精这颜色下不去。
但想到金光闪闪的人民公仆白副检察长脸上一串香艳无比的唇印,绝妙的是,这人估计到现在还浑然不知,还在那光伟正呢——值啊。
========================
刺耳的警笛撕开不安的夜晚,刑警队员说:“队长,命案现场的照片传过来了。”
孙队:“快投到大屏!”
图片播映,这场面刺激得众人从骨子里往外地打颤——一个男人倒挂着吊在一棵椰树上,他脖颈被割开,脑袋下方放了一个盒子,从他颈中流出来的血,全都洒在这盒子上。脸上被泼了硫酸,糜烂程度很高。
刑侦科队员说:“根据现场DNA分析比对结果,受害人就是三天前杀害证人的凶手,也是佘山银湖别墅狙击事件的犯罪嫌疑人。”
短短几个昼夜,凶手就逃去了和这座城市隔海相望的一座无人岛上。刑警队员出海追凶,到场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具冰冷恐怖的尸体。
白轩逸把屏幕图像切换成地图。孙队手点鼠标,这地图上又出现一个大红圈。红圈像气泡一样来回飘动,只是它飘动时有个规律,一定跟某三个小区域有接触。孙队说:“除了在海上活动,凶手在这红圈遮盖范围内居住的概率很大,这些区域是我们未来重点要排查的对象。我们只要顺藤摸瓜,保准能挖到更多的消息,但是涉及到需要泰国警方的合作援助……”
白轩逸说:“现场有目击者吗?”
孙队叹气:“有一个。但没想到是个哑巴,只会咿呀咿呀的叫唤,傻兮兮的字也不认识。”
扑朔迷离的凶案将整座城市拉入一团死亡的黑雾中,连麟的眉毛拧成一个大疙瘩,他忧心的就是这个方面:“既然罪犯已死,再也调查不出什么了,上头也没特意催促什么,但是如果真要把情况公开报道出去的话,公众压力一定很大。”
制定行动方针后,白轩逸回到办公室。档案橱窗打开,他把牛皮纸材料袋上“2·23恶性凶杀案”的标签,换成了“2·23特大连环杀人案”。
何意羡把胃都吐空了,饿得直泛酸水。看他进来,怨声载道:“连夜薅人加班,就拿盒饭打发。真的,别讨老婆了,姑娘跟着你是净过苦日子。”
但他还是动筷子了,并且看到白轩逸干干净净的侧脸,问道:“哪有酒精么,汽油也行。”
白轩逸把拆了半盒的酒精棉片放他桌上,还有打印出来的照片,极富视觉冲击力,但没耽搁何意羡吃饭。
刚刚远程听了他们的内部会议,何意羡很平常地说:“不就是人死了,又一次黑吃黑么。特地把我喊过来,你是觉得稀奇在?”
白轩逸把照片翻过来,另一面赫然是一枚佛牌。
佛牌是泰国独有的一种佛教护身符,人缘鸟、掩面佛、哈努曼或者象神等题材比较常见。但这上面绘的却不是天神法相,而是一个兔头牛蹄人手的恶鬼,可能也是守护神的一种,随佛闻法欢喜奉行,但第一眼绝对狰狞可怕。
相似小说推荐
-
逃离渣受自救指北(Morisawa) [穿越重生] 《逃离渣受自救指北[穿书]》全集 作者:Morisawa【完结】晋江VIP2023-07-12完结 总书评数:1391 ...
-
轮回第一武器商(安之若咕) [穿越重生] 《轮回第一武器商》全集 作者:安之若咕【完结】晋江VIP2023-07-10完结 总书评数:974 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