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它只是站不起来,就趴在花园的池塘附近。何意羡蹲着喂了一点流食,它无力地舔了舔主人的手心。何意羡想抱抱它,但感觉一折腾搞不好就成最后一面,常常作罢。世界静得蹊跷,近午的阳光之下,一人一狗留下两截短短的影子。临走何意羡摸着它的头,嘱咐不尽,说你哥来了,去不去看你哥,你想他了吧,你一定想他了,他不欺负你了。狗耳朵也还耷着。
回客厅的时候,桌子上有两杯水喝了一小半,看上去是谈了一会了。
白轩逸倒静得很,举棋不动,却听到黄妙妙背对着他正在说:“邪不压正,自古皆然!封建社会还有包公这样的人呢,我就不信咱们共产党人还不如封建王朝!”
何意羡随手从沙发上抄起一个垫子,拍砸在白轩逸脸上,然后对黄妙妙说:“锤炼党性你就出去跑两圈。”
“不是,老师……”黄妙妙回头花容失色。
“回去坐班。”何意羡下最后通牒。
她走以后,何意羡心烦找烟。低头一睐,却发现黄鹤楼硬长典藏1916牌香烟、及何峙放在第二个橱柜左边版解酒药,都齐齐整整在垃圾桶躺着。
何意羡我行我素惯了的一个人,脱口而出:“白轩逸,给我滚。”
白轩逸收盘子送进洗碗机,顺便把他烟灰缸扔到水槽。一瞥发现这东西到处都有,收了一圈,摞成高高一堆当作废品。
走到他身边,何意羡把拇指和食指搓揉给他看,这是要钱的手势:“房费付了再走。”
白轩逸擦擦手,那一奇里有八成是故意的:“你是旅店?”
省略语素,但像羞辱。何意羡的好脾气快要用完:“吃霸王餐?”
白轩逸说:“我是问长租怎么算。”
“租多久?”何意羡决定陪他死磕到底。
白轩逸:“就七天。”
何意羡:“就七天?”
何意羡久居高位太习惯了,这时候就很想上前去拍拍这个男人的脸,想问他给点颜色就真格涩上了?
但由于昨晚的惨痛教训,他不自觉保持了安全距离,站在原地说:“你们检察组得有多走投无路,打算使美人计攻下三路了?大可不必吧,首长,不知道你怎么能忍受这种气氛,受多大刺激才能屈尊来我这种五毒俱全的地方。还是启动了紧急预案,来防止我携款逃跑?”
白轩逸却平坦地说:“不是为了公事。当然你愿意自首,我随时欢迎。”
“我们之间有什么私事可聊?我对你高风亮节、铁面无私的白副检察长,只从来只有敬仰之情,可没有亵渎之心啊。”何意羡笑笑,两指撑着太阳穴。他没烟抽很刺挠,来回反复啪啪地打了几次火,望梅止渴。
白轩逸这回连最后一项赃物打火机也收缴了,他的用词向来斟酌,很合适:“你的养母,明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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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羡宛若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就着白轩逸的半杯冷茶抿了一口,放下后才说:“哦咱妈啊。”
反而是白轩逸珍而重之地说:“我不喜欢你这么叫她。”
“那我叫?”何意羡把一边眉毛挑高,做了个挺迪士尼的表情,“白祺琬小姐?还是诺依曼夫人?要么大慈善家女居士?我愿称之为珠穆朗玛上一朵天山雪莲,莲女士好不好啊?”
白轩逸说:“说话合适些。”
思之令人发笑,何意羡两臂一张靠在沙发上:“说道说道,怎么不合适了。”
“她对你很好,比对我们都好。她很想念你,记得你最喜欢喝雪莉酒,送过你一串星月菩提。”白轩逸淡淡道,“而且你是个很看重亲情的人,从小就很孝顺、亲近她。”
何意羡笑了:“所以你要问什么,问我为什么八年前在纽约大胜特胜之后,就和你们家决裂和莲女士老死不相往来了么?这两件事偶然性不大,必然性很强?白轩逸,我还没进去,你在审犯人?”
白轩逸看着他手上未消的淡红绳痕,他今日似乎心情上佳:“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是喝多了!犯浑了!何意羡想说,但没露这个怯,冷酷道:“因为人心隔肚皮,她虐待我,你们都虐待我。”
“你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你在想什么?或者说你在怕什么?你很害怕。”白轩逸直视他道,“犯人作陈述时说谎作假的,是属于妨害司法活动的行为,情节严重构成伪证罪。何律师,考虑给自己上庭辩护吗?”
何意羡非常讨厌被这么称呼,这种憎恶仅限针对白轩逸。因为这提醒并强化了他的自知——他的职业就是一块烂泥巴,腐骨头,他不想被白轩逸雪白的白手套掘出来日头底下观瞻。那样白轩逸手套也要脏的。
何意羡忍无可忍:“够了白轩逸,我没空和你角色扮演,给我滚出去。”
一道强光忽然射到白轩逸的眼眶。那是何意羡从桌几抽屉取了一副夹鼻式的单片眼镜,戴在右眼,让阳光反射聚焦照过去。这是一种老式的测谎仪器,剧烈的光线让犯人睁不开眼睛,据说此时说的话比较可信。但何意羡这种律师哪里关心真相,所以没用过一次。
内置的红灯开始在白轩逸的左眼上方闪烁,警告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白轩逸,滚。”
“很快,最后一个问题。”白轩逸波澜不惊,“你不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逻辑,前后矛盾得厉害?因为八年前,你破坏人伦、不顾世俗的眼光,而亲口答应你和白湛卿订婚的人,就是白祺琬。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和一个如此宽宏恩重的养母反目成仇?还是说——你认为她的恩典没有那么大,原因是你根本没有那么爱白湛卿?”
何意羡再也听不下去,猛然站了起来,情势一触即发。
可是这时,门铃响了。
打开门就看见小艾拿着玩具手枪虚空索敌,琳琳抱着个花裙玩具熊。何峙没乱说,他们两家住得的确很近。所以经常有这种事情发生,但今天太不是时候。何意羡压着性子:“今天哥哥忙,你们回去玩吧。”
但他们身后还站着何峙的秘书,白净,吊梢狐狸眼,面带歉意。何意羡蹙眉:“云烨,你叔呢?”
云烨知道他不是外人,说得详尽:“老板一大早的飞机,说是去香港处理点房产的事情,但我看走得很急。何律师,阿弥陀佛,我真的不会带孩子,老板您知道多高标准高要求……”
“NICE,香港法制不健全他去修修宪,修他个十年八年的。”何意羡扶了扶额头,“行,知道了云烨,回吧。”
云烨两掌合十向他拜拜,千恩万谢地阖上大门。小艾拖鞋也不换,闯进客厅,枪很仿真,子弹崩得到处都是。但看到那个男人的尊容,立马安静如鸡,牵着琳琳的衣角乖巧上楼。
何意羡见状,终于想起来:“你们又是为什么认识?见过?你调查过何峙?”
白轩逸看他道:“你的问题还没有交代完。”
何意羡又坐下来,他手指修长,骨节也很美,正在一颗颗把桌上掉的子弹捡回来,借此机会也把情绪码得平整了,最后给了一个无比挑衅的笑:“交代完了。怎么样,我就是撒谎,我就是作伪证,你打算怎么判?”
“那么,就判你和白祺琬永不再见。”白轩逸大出意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摇头失笑,继而不知何味地说,“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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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羡受够了,除了针尖对麦芒,他和白轩逸就不存在第二种沟通方式,这道理他早该明白,不需要再以身试法。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他打算吃一顿草率的午饭,下午就去收监所找王笠。
谁知冰箱也被白轩逸突袭了,酒精饮料无一幸存,冷冻层预制裹粉的炸物通通消失不见。
小艾在三楼游戏室,中途饿了出来找吃的,但白轩逸气场太强大,压得他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了,又缩了回去。
何意羡每天的造型都不重样,他今天穿件焦糖色的灯芯绒马甲,外套小麦色的西装,人字纹的面料很有肌理感。颜色看上去挺亲和,因为他不想给王笠太大心理压力。
临出门果然被白轩逸说了:“外面在降温。”言下之意,不加衣服别想出门。
何意羡喉咙痛的,屁股麻的,肚子空的,低血糖很烦躁:“白轩逸,你就是个王八。”
白轩逸坐在长餐桌桌尾的椅子上,低头在看平板,四舍五入俨然一个读书阅报的当家太爷。
何意羡道:“我给你脸了?主人翁意识挺强。”
白轩逸往下划屏幕,一边道:“喝完汤再走。”
何意羡不语,他其实早一个小时前就闻到了。砂锅炖猴头菇土鸡汤,色泽金黄,汤浓肉香,太香了,怎么闻不到。
这种鸡汤以前过年一定会炖,已是一项不成文的规矩。但由于他们的童年在中美两地辗转,美国只卖饲料肉鸡,至多到三黄鸡为止,见不到这种野外觅食、肉质紧实的乡下土鸡,太久没尝到了,还挺遗憾的。
但是何意羡站在玄关,衣冠济楚,鞋都换了。
“打个电话,你来看下火。”白轩逸就去阳台了。
给个台阶,何意羡下了。
瞥到白轩逸平板上的内容——《冬季暖身御寒提高宝宝免疫力老公婆婆都爱喝的一道滋补佳品》……鲜鸡买回来后,应先放冰箱冷冻室冰冻3~4个小时再取出解冻炖汤……任何肉类炖汤前都应先将主料飞水——就是开水里煮一下…不仅可以去掉生腥味,也是一次彻底清洁的过程,还能使成汤清亮不混浊,鲜香无异味,一试就灵!……鸡油对炖汤来说,大有好处……
何意羡看着笑着,笑着看着,竟然真看进去了,看完了。
但是那香气渐渐有些奇怪,赶去揭盖一看,里头堆的满满食补材料,淮山党参,枸杞红枣,像在炼蛊。白轩逸甚至还煮了两块老姜,捞在小碗里放凉不知用途。杯子里是胎菊金银花泡的水。
“你干什么?”白轩逸回来把他弄开,赶紧盖上砂锅盖,“气都跑了。”
何意羡笑倒,靠着冰箱,拿起手机咔嚓给他这样子拍了一张,又打开录像模式:“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大家好,我是中共中央宣传部记者小何。请问这位白副检察长,可以采访一下吗?”
直接提出合理怀疑:“您是正在洗手作羹汤还是金莲煎药?”
但他尚未快活多久,便不小心看到灶台上的一个药瓶,立刻狐疑道:“白轩逸,那什么?”
收到一个很稀松平常的回答:“随餐维他命。”
夺了过来,小药丸五颜六色,但都没有名目。何意羡晃晃瓶子,笑道:“维他命你不吃复合的,ABCDE分开吃,这么讲究?”
白轩逸开始严肃:“还过来。”
“Nope.”何意羡忽然故作神秘,摇摇手指。紧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了一粒。
“是药三分毒,不怕乱吃了死人?”白轩逸抢了回来,看何意羡像卡嗓子了,忙递一杯温水。
何意羡却趁机揪住他的领口,舌头快速伸进口腔,蜻蜓点水地蘸了一下,药物的苦味很快也弥漫到了白轩逸的唇上。
“死就一起。”何意羡喝着水含混笑道。
这句话闪得太快,何意羡转身就去烫碗筷了。叫小艾和琳琳开饭的时候,何意羡忽然说:“你们先吃,我打个电话。”
何意羡出门却坐到了车里,他车里的系统由军方指导设计,绝对的密不漏风,不存在安装任何窃听设备的可能性。
面无表情地拨了个号码——医学检验中心,法医物证科。
何意羡业余爱好魔术,魔术说白了就是障眼法,手快只是基本操作。所以那药,其实抓了两粒,只吃了一粒,还有一粒此刻正安静掉入警用物证袋中。
何意羡沉声道:“嗯,打张谱,鉴定什么药。”
他挂了电话,还在车上默然坐了一会。遥望去那人又在厨房里忙碌什么,不由收紧了五指,微狭了眼睛:“白轩逸,这么多年,你究竟在玩什么花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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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午饭吃得满嘴中药味道,何意羡用漱口水涮了三四次。一上车,就把羊绒大衣扔到后座了。要是再迟一点出门,白轩逸有可能还要求他加条秋裤。
何意羡先回了趟律所,捎上杨柏等人,去见王笠。
据说看守所的选址都大有讲究,一般会在风水比较“硬”的地方,最好是能镇鬼压邪的重地。他们下车的时候,一照面就见到一个火葬场的牌子,再往深入走才是看守所。可能是古早时期传下来的规矩,律师会见都在不朝阳光的一排房间,仿佛只适合做些见不得光的事。这里除了高墙危楼、电网铁窗,就是些枯树秃枝,真是寒气渗骨。
王笠的妻子和家人已经在大门等候了。从他们衣着气质可以看出,王笠此人是从乡镇一步步上来的,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
这位妻子名叫李婷,是个“人物”。王笠被超期羁押五年之久的时间里,她找律师,找办案单位,不顾个人安危,开微博,发文章,求记者,找作家,上访,控告,一直为王笠奔走呼号。终审判决之后,她又开始了艰难的申诉之路,绝不放弃。媒体上称她铁娘子。
李婷五年来,经历了太多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独没有看到公正。她对何意羡谈不上信任,只是礼貌,没太热络:“以后要多辛苦律师了。”
求何意羡接案子的是王笠的姐姐管红,她看到这样一位头角峥嵘的律师,他所能调动的资源、人脉、能量是普通人不可想象的。云出见太阳,几乎要滴泪:“何律师,您总算来了。老天开眼,这下有救了……”
家属里还有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家,那是王笠的爷爷,他从鼻子里哼道:“说了申冤等于找死!只要王笠认罪,替当官的把一切都扛下来,大老爷一句话就会放他回来,么请律师花冤枉钱!”
何意羡听了微笑道:“老爷子,您说得有一定道理。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您可以把我想成一个做外科手术的大夫,但是影响最终结果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好消息是负责本案审理的刘院长是个有人情味、负责任的法官,但此等大案,他说了也不算。”
说了等于没说,是个太极高手。家属不明不白就心里好受许多,唯独李婷冷冰冰不领情:“刘院长就算了,这个案子我们想申请异地重审。”
杨柏适时接过来:“啊这个之后可以再议。何律师,我们先进去吧,先简单和委托人聊聊。我听说人精神状态不大好,已经抗议绝食好几天了?”
说到这里,管红掩面流泪。倔强的老头子也别过视线去,鼓着鼻翼,直咂摸嘴。
王笠的奶奶觉得这个律师面相相当不善,不敢与他说话,只拉着黄妙妙的手,一眶热泪:“姑娘,见到我娃,让他到了监狱一定好好改造,争取减个半年好早日回家……”
何意羡说:“行,先进去。李婷你方便一起?”
李婷一惊。她原本没有资格会见,几个月前王笠的哥哥硬闯,还被法警打伤了。但是跟着何意羡,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被各种人以各种目光礼遇。黄妙妙是头一次来,准备好了会见介绍信、委托授权书和律师证,但谁也没管她要,反而有一种宾至如归之感。
但是在等待区的时候,却遇到了同时间来这里提审的苏殊,他吃惊极了,连忙叫来看守所所长。所长慑于白轩逸的威势,忙狗颠屁股前来缉拿狂徒。但见何意羡气定神闲地长腿交叠坐着,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何处。
苏殊诘难:“何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中华人民共和国看守所条例》第二十八条明确规定,家属会见时需要经办案机关同意,并经公安机关批准。而且是这种案情重大的情况,你这更是无视法律……”
何意羡因为白轩逸被迫戒烟,现在身上一贫如洗,连根火柴棒都摸不到,否则他说这话时八成是个捻烟头的动作:“你跟我谈法律?”
他音量不大,说话时都没看苏殊。可是苏殊是坐着的,不然有可能都要退后半步,回头找所长已没影了。
何意羡说:“那就谈法律。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从刑事拘留三十七天届满后,就是逮捕,理论上最长九个月;检察院审查起诉一个月,中间可以退回公安补充审查两次,每次一个月;法院审限也是一个半月,要延期就得上一级法院审批,一般案子半年到一年以内就判了。我给你满打满算,最多关人两年就是无疑的超期羁押。王笠却被关了整整五年零八个月,按照法律是不是应该立刻变更强制措施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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