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羡继续沉思默想地不作声,搞得对方像个小丑。何意羡平平常常搓个牌的声音,都遭到重大关注,旁边人像听到草丛蛇类摩擦鳞片的声音迅速坐远了。搓得稍微快一点,立刻令人联想黑曼巴最快爬行能赶得上小马驹跑动时的速度,整个人散发一种紫黑色的气场。
牌桌上说刻薄话是一种技巧,为的是让对手情绪失衡,操作变形。所以不乏胆大的:“我听说你这家伙是个律师,是的,可是最终你还得进入破产法庭。”
终极环节的第一个盲注级别是$6万~12万,15000美元底注,底锅21万美元。何意羡的筹码只有10个大盲多一点,虽然还不能算是生死红线,但他除了弃牌之外,最可能的动作只有一个:全进。他之外除了垫底的一位,其他人的筹码都有一定的玩的空间,最多的亚历山大有40个大盲,目前没有任何压力。
第一手牌发下来之后,亚历山大歪着嘴先开了个玩笑:“伙计们,可不要在第一手牌就爆掉哦!”
可是除了何意羡,剩下四个人连回笑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只严肃地盯着其他对手。
何意羡在枪口,牌是K◆4?,肯定是扔掉。这是第一手牌,加上位置不好,即使是66、AJo这样的牌他都未必入局。喔!接下来,广东人也扔掉。
主持人见缝插针介绍:“亚历山大,来自路易斯安那州,成长于热带地区,却有一个著名的绰号叫作‘爱斯基摩人’。哈哈,这是因为他长得与阿拉斯加航空公司标志上的爱斯基摩人头像非常相似,因此得到了这个绰号。除此之外,他凶猛的牌风也与爱斯基摩人那种茹毛饮血的性格相当相似,这个绰号实在恰如其分。有时候,他的凶狠程度稍稍过头了,他想要收敛的时候总有一种无法刹停的感觉。如果你坐在他的左手边,就会感觉仿佛坐在一辆重型坦克的炮口下面,哈哈……”
大盲位置的亚历山大不失时机地说:“看着吧,总会有人不听良言相劝。”
他左手边的何意羡,指甲无所依归地从左到右划着钞票,像猫玩猫抓板,托着腮道:“我尽量听话。”
那位日本的冷扑选手名叫千穗理,和她相比,何意羡都算表情丰富。“扑克脸”这个词是有它的道理的,如果你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那基本等于把牌况向对手通报了。她用最深的红色唇膏在嘴唇上涂出的一个完美的弓形,扯了扯动,加注35万。
主持人解说:“噢!这个加注差不多是3倍大盲了,是个比较大的加注。一般来讲,比赛里面的加注都偏小,在2到2.5倍大盲之间。因为大家都想尽量保存珍贵的筹码,不必加那么大,也能对大小盲产生足够的压力。”
其余人等静观,倒要看看她是一贯这么打,还是这手牌比较特殊。
别人很快弃牌,亚历山大看了看牌,没有多想也扔掉了。千穗理收锅时,并没有露出暗自高兴或者松一口气的马脚,看样子她很可能是非常不错的牌,并不介意对手跟进来。事实上,她是J?J?。
第二手牌,千穗理在纽扣加注到40万美元,略微超过3倍大盲。她的筹码有270万多一点,这个加注占到了她差不多七分之一。亚历山大在小盲弃牌。
多机位放大推进:何意羡在大盲,底牌是K59。
主持人点评:“现在我们看到的这副牌很尴尬,如果这位来自中国的律师先生能读出对手加注中的示弱,他有一点可能反推全进,但是他并没有看到,只能继续弃牌……快一个小时过去了,何先生的筹码只剩10多个大盲注的量。这样的筹码量仍然是够他玩的,就是不那么令人放松罢了。这几局没碰见什么大牌,底牌差,台面也差,没办法做些什么,除了等待。”
盲注上升到$8万~16万,底注保持在15000美元。
主持人一张大嘴口无遮拦,什么都聊,只要够八卦,可是介绍一位娃娃脸、戴着圣诞帽的韩国选手郑珉宇的时候,带了伤感:“这位选手从吃奶开始就拥有绝对牌感,八岁开始就兜里随时揣副牌,逮谁跟谁玩,难怪他有‘扑克坏小孩’的称号。噢但他是个大孝子,他时常带着老妈去旅行。恰好这次他们母子在同一条船上。他老妈已经身患重病,行动不便,整个旅程中他全心全意地照顾她,这样的细心呵护让我备受感动。”
内场压根听不到外面的沸天震地,静得耳朵都嗡嗡响,戏剧性的是郑珉宇正好把筹码一推:“妈妈告诉我要跟,我跟!”
比赛到现在,基本全是亚历山大和千穗理俩在唱戏,其他人全是看客。何意羡只在纽扣拿4-K8不同花偷盲过一次,还失败了,筹码稳步下降到现在的50万。广东人也偷盲过一次,但人家成功了。郑珉宇打了一次大盲保卫战,也惜败了。
如果筹码第一不是亚历山大而是牌风比较保守的玩家,千穗理的机会将大大提高。她极有可能立即占据聚光灯,在短时间内反过来欺负老大,试图上位。但是,遇到牌风比千穗理更加松凶、更不愿意认输、更想统治全桌的亚历山大,千穗理的打法风险极大。运气好,可能将第一取而代之;运气不好,也可能迅速丢掉自己筹码老二的位置,立马出局。
看到两个巨头血肉互搏,大家都很欢乐,恨不得喊出来:“咬,使劲咬!”
正当他们都以为,这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必将继续,擦出大量火花。但事与愿违,他们总计揽走了快一千万的时候,不再短兵相接,而是开始把矛头对准小玩家。
打扑克就是投资,要做好资金管理、风险评估后,才决定要不要去玩一手牌。上桌的人玩的不全是自己的钱,大部分都是集资买入,赢了分红。在你看来是职业赌徒,但在一些人看来这就是工作,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职业选手?投资有风险,引入外部资金降低自己的资金风险,这是很正常的操作。许多职业选手在赛事里,都是相互持有股份的。
具体地说,他们两是同盟关系,排挤掉其他人,最好的结果是包揽冠亚,实现收益最大化。
第三个小时的时候,一条可怜虫就被两人挤出局了。也不冤枉,便是那个广东人,他是单纯技不如人,属于一个被束仇21点喂肥了进来的混子,当然屁股就没坐热就被淘汰,骂了句丢你螺母,保安架走了。只因他昨晚蹲墙角,听到何意羡对束仇说:你懂不懂蓄水养鱼的道理?你天天赢钱,没鬼也是鬼,最后大家都不和你玩,你怎么赢钱?必须去输,就这一百多万,输了就拍屁股走人。
下一个牺牲品,爆了冷门,那备受看好的象棋大师十分背运。也正常,赌博本来就是十拿九不稳的事情。
还剩4位玩家。按筹码排序的话,下一个必然轮到何意羡。
主持人预知后事,叹惋道:“何先生在大盲拿到Q?8?,虽然面对接近4:1的赔率,但他跟这两位筹码大哥、二哥奉陪不起,应该会继续弃牌。”
果不其然——扔、扔、扔!
镜头也渐渐不给他了,何意羡被遗忘了。你打那么臭谁关注你。
观众席议论:“遇到这种胆小鬼真是造孽啊,你看他摆筹码看着就像外行!人家是赌钱,他是花钱看好奇心哈哈哈……”
还有的说:“选手的素质是越来越差,什么水货都能参加比赛。”
伸张正义的也有:“那些人认为中国人打不好德扑这种高智商的运动,我最反感的就是这一点。我们拥有五千年的文化,中国人最初打牌九和麻将的时候,他们外国人还不知道什么是扑克呢!”
反驳马上来了:“嘿,但是中文有个词叫叶公好龙,毕竟谁喜欢真龙呢!”
“喂,喂,该你了!”亚历山大敲桌子,“听到没有?”
“听是听到了,谁规定听到了就必须回答?”何意羡用一种几近惊异的调子说,不过很快把脸转过来和解,“商量一下,你下小点,否则我没法Call了。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好不好啊?卖个面子,交个朋友。”
“你身上有几根毛啊,让我卖你面子?”亚历山大满怀厌恶。
主持人也在说:“亚历山大的优势太大了,他现在既可以用筹码优势欺负中筹码,也可以用牌力跟小筹码全进拼命,这让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很恐惧。他是美国的扑克明星,扑克名人堂的成员,名声最响,筹码最多。他气势如虹,该赢的不该赢的锅都赢了下来,配上他激进到不讲道理的蛮横打法,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果这样的对手是小筹码,那好办,等着他自己玩火自焚就好,可是这样的对手一旦成了大筹码,那就是全桌的灾难。亚历山大的存在,决定了别人的打法只能是暂避其锋芒。”
“好吧,我理解,你已经有别的合作无间的朋友了。”转而,何意羡把头甩向一旁,面对千穗理说,“你看,你的朋友是个疯子,他在疯狂加注,位置又是纽扣。不过他虽然是疯子却不是傻子,他明白你很可能要拼命,所以他的牌比平时要强。我估计你不是弃牌就是全进,但你居然只是跟注,令我有点意外。但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称赞:锅底已经60万,如果现在你全进,你的朋友面对4:1的赔率,肯定会套牢;如果你等到翻牌再下注,反倒会给你的朋友一个逃跑的‘机会’。你真是送了你的朋友,一个精巧的设计。”
何意羡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其他人就立刻把塌肩直了直。
两位当事人强装充耳不闻的模样。
“你输也要输得抢镜头?闭上你的嘴。”亚历山大竖起中指开火,可说完以后,把嘴唇缩得又小又紧就像个浆果。
大家心知肚明,何意羡是在掰扯。扰乱对方联盟的阵脚,在其自我怀疑之时,相时而动。使用离间计太常见了。千穗理矢口否认,说何意羡是在捣乱,让裁判命令他停止。
总之别人再怎么想也没有结论,一切都像是罗生门,每个人说出来的话都不一样。打牌本来就是这样,只能通过概率计算和下注去试探对方,因此都是在不充分信息下尝试做尽量多正期望收益的决策。何意羡说的,与千穗理辩解的,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也不知道谁是真的。
气氛笼罩着一层很不自然的沉默,主持人圆场:“看来,跟这些扑克手相处,至少要学会一件事,就是每个人的话都要打三折听。”
亲眼所见才骗不了人,翻牌!
——Q?J?5?。
何意羡仿佛在一种全然悠闲的情绪中,去消遣一个闲暇无事的下午。他明明是这把不玩了,却此时做了一个奇怪的轻摇手指的动作,他也过牌一样地说:“我感觉你应该是要全进了,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你居然过牌。剩余的筹码只有三分之二锅,居然过牌!如果这是一个不会打牌的玩家,还情有可原,可是你不是刚出道的菜鸟。如果翻牌前我对你的阅读没错,就只有一个理由讲得通——你击中了超大牌,至少应该是AQ或者两对,有可能更大?”
转牌是一张貌似很安全的?4。这次千穗理没有再犹豫,她把50万推向中央。
何意羡的语气把严肃的问题变成了扯淡一般,把手心朝上,四指并拢“请”了一下,对亚历山大说:“有张唯一的6已经被你右边的南韩兄弟扔到废牌堆里了,她的赢率已经是精确的0%。所以你应该秒跟的,你拿稳了三张10,不是吗?”
千穗理满是不信地看着他,但亚历山大居然真的翻出口袋对J?J◆。
千穗理从高峰跌落到了谷底,难以置信地惊讶、沮丧、无奈!她翻出6?6◆!净输80万美金!
这人的底牌全部猜中——这证明何意羡已经不是读心术了,难道他开了天眼,有本事透视?!郑珉宇把帽子掀起来一点擦汗,黑眼仁吓得一高一低。大家再听何意羡说话,每每听得既惊骇又入神,被他讲得都撵得找不到北。
何意羡道:“这手牌你从头到尾的设计都非常合理,但还是彻头彻尾地输给了天意。为她叫好之余,也不禁感慨啊:牌神,你怎么什么牌都敢出啊?小三条撞上大三条,这样百年不遇的牌居然发生在终桌4人局,还是比较小的筹码的身上……”
观众们此时只见画面剧烈一晃,然后就黑了。揣测是不是哪个急眼了的动了手。
镜头恢复正常时候,便见到监赌们排队着搜检何意羡,不仅搜身,还用手电筒一样的强光设备照射他的眼睛。一无所获。
导播按了按桌上的蜂鸣器,一个漂亮的速记员应声而到:“慢速回放刚才那一段,这个人一定出千了,看看破绽到底在哪?”
主持人忙稳住场面:“是的,这就是亚历山大这种松凶牌手让人害怕之处:你等啊等啊,忍啊忍啊,过了整晚,你终于等到一手强牌,想着从他身上翻倍,可是他偏偏就拿到了比你更强的牌!可这就是扑克,作为牌手,你一方面享受它带给你的快乐和荣耀,另一方面也只能默默接受这样委屈的结局……”
观众听不到牌桌的声音,只是看默剧似得,看到混乱之前何意羡的嘴皮子一直在动,交头接耳:“是律师吧?真是能说。”
六成观众支持亚历山大,因为他打得好看嘛!观众看牌,可不就为了看个热闹呗!可是有人比较逆反,看不到脸,只能看到手:“真是好看极了,真想看律师先生用这双手洗牌,一定优美得会如同音乐流泻出来……”
亚历山大咒天骂地重新坐下来:“你知道教训了!如果你再不闭上嘴,我们马上就会看到谁的日子更难过,每个人都会指点着你哈哈大笑!我会拗断你这个小恶魔的脖子!等从这里出去,我会把你从高高的楼上扔下去,那充分体验重力加速度的几秒钟会成为你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何意羡从口袋里拿出折叠得很小的方巾,擦了擦脸:“不好意思,我意识到我本该保持沉默的。来吧,请继续相信你的日本朋友。”
千穗理请求中场休息,亚历山大余怒未消似得:“我们职业牌手不常有吃饭的时间,你要是不高兴可以不跟了!”
这一手牌发下来,千穗理把胳膊抱在一起:“亚历山大·罗德里格斯,你不Call就Fold吧!大家都在等你,你给大家添麻烦,你能不能快一点?”
“自己顾着自己吧,别挡着我!”亚历山大如同喘牛,摇头晃脑,这已经成了每次轮到他决定时的固定套路。
这个圈子很小,原本谁是聪明谁是笨蛋显而易见。但一场猜心游戏蒙蔽了视听,因为听说过比赛刚开始之时,何意羡便在四处收购筹码。经过方才那一遭,彼此都怀疑他才是大庄家,是做局抽水的组局者。他合纵连横了场上所有的人,共同来榨干自己的腰包。
德州扑克不全是概率问题,更多的时候你要根据牌桌的动态,分析对手的打法风格来调整自己的打法。经常是你信任的人在背后捅你刀子,所以,先搞对斗争对象再去斗争吧!
亚历山大盯着千穗理的木头尾戒,疑心它能不能反射牌面通风报信;千穗理个子小,要把头反反复复伸得像长颈龙一样,才能不断确认亚历山大有没有直接在桌下和他的邻居搞小动作。
亚历山大拿了一手不上不下的牌,难以决断下一步的行动,忍不住看何意羡。有一说一,他虽然生气读牌的扰攘,但何意羡刚才的确救了他一手。
亚历山大说:“Fuck!你又在念念有词什么?”
何意羡其实嘴唇都没动过,似乎牙疼一样,始终用雪青色的手帕扶着脸。
大家也都看向他。仿佛那个位置坐着的不是人,而是一枚潘多拉魔盒。谁也不知道打开了,他会准确无误地报出谁手上的牌,那可是价值连城的情报,但也都赌他看不穿自己手上的。
郑珉宇昨晚21点栽狠了,已经确信何意羡的权威,有些怯懦地说:“何先生,Vipara,可以这么叫你吗?……你真的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何意羡这一轮却吝啬给出任何建议:“跟着感觉走,请抓住梦的手。”
从心而为的结果,便是亚历山大触发了墨菲定律似得,接二连三地输了。本以为葫芦稳赢,直接压上一百万,开牌却气得要杀人!
千穗理一跃成为第一,亚历山大发起恐吓:“小妞,听着,我十三岁就走上这条道了,也是唯一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人,想知道怎么走过来的吗?要智胜强敌,还要除掉叛徒。刚才被你摆了一道,现在我要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千穗理日式礼节性地颔首不语,但是冷笑。
主持人说:“两位真是一路火花带闪电,两个大筹码之间频频战斗啊!比赛已经不能更白热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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