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羡今天没打领带,黄碧玺饰针固定阿斯科特领巾,亲王格单西。天生光环效应,一脚踏进门,惹人张望后头是否还有摄影机。后进来的大检察官亦龙章凤姿,小检察官则像何意羡的时尚单品。
“四两虾仁,四两荠菜牛肉。”白轩逸站在点单台前,“苏检,你点吧。”
“嗯嗯我白菜牛肉。”苏殊回头望了眼座山雕似得何意羡,因领导指示,努力友好道,“何律师,你吃什么?我请你。”
何意羡坐着背对他们,浏览电子卷宗中:“他不是点了?”
出餐很快,白轩逸把那盘虾仁饺子推到何意羡面前,只有动作,言语仍旧一概没有。
苏殊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由于也有食客陆陆续续在瞟何意羡,此人实在吸睛,这目光混在其中就不算很突兀,憋不住了问道:“何律是一直在楼下等我们?”
“怎么,和干部吃顿饭算违纪?”何意羡坦然,侃侃而谈,“本来打算走了,但临时有个电话,情况稍微有点复杂就耽搁了。小苏检,你也听说我个人职业选择上有点变故吧?”
单纯的苏殊,成功被套进预设好的话题轨道里,还颇感振奋地说:“当然听说了,何律师,这是大好事!难道是鼎盛那边又打来纠缠你了?这也太无耻了,民事上这可以告的呀。”
何意羡也不吃,老谋深算地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我也不忍心,这行的师徒关系,水可深着。所以我看到白检和苏检也挺感慨,有着共同的理想目标多好,羡慕不来啊,可不要走我和老何的老路,瞧这事弄的……”
苏殊听得稀里糊涂就点了头,就见一直保持透明人形态的白轩逸,将一壶醋直接倒了大半碗,都浇在何意羡空荡荡的碗里:“喜欢就多吃点。”
何意羡没制止他,就顾着笑。苏殊如堕五里雾中,白轩逸吃得差不多了,道:“谈谈你的头绪。”
“在这谈?”何意羡斜着睨了他一眼,“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他拆了几副一次性筷子的外包装,拢在手里握成一束,突然松开,撒在桌面上。
这是一种小游戏,拿另一只筷子作为工具,挑起这一堆中一支散落的筷子,若没有碰到其他,则算这一轮赢了。所有筷子挑完后,多的一方获胜。
何意羡递给苏殊一支,苏殊虽然不解弄鬼掉猴的在干什么,但在白轩逸的注视下,还是配合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何意羡悄悄添过魔术手法,苏殊挑第一次,便牵一发而全身皆动,重新来过好几次,全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何意羡微笑:“我的意见,如你所见。”
苏殊一片空白,扭头去看白轩逸。白轩逸道:“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过于消极。”
何意羡倒茶笑言:“只是把现实摆在你面前,现实就是这样。一位国家公诉人,毫无证据地揣测我的态度倾向性,是否有点不专业?”
白轩逸冷面道:“客观事实。”
苏殊眼神来回在他们两人脸上转,不要说在这种环境探讨案情是否合宜,就是此刻公屏网上直播,也没人能听出一句政治敏感的言语。
“听习惯就好,在我们的合作期限内,我会反复提醒你这一点,相对我市工作大局和干部队伍的团结稳定,小卒子什么都不是。”何意羡笑了笑,说了到目前为止最直白的一句话。
然后把一个饺子夹破,挑出来虾仁搁到白轩逸盘里,同样手段又作弄一只,把虾仁塞进牛肉馅的皮里。
腕上浓郁俄料金白蜡的手串明晃晃地美丽,他舒然笑道:“看吧,一个饺子的帮帮派派都能让你捋不清了,何况是人?”
这一顿操作看得苏殊睁大眼睛,他不为别的,就为了白轩逸一个在公言公,说一不二的高官,居然默许别人顾左右而言他这么久,这世道人心怎会变作如此。
白轩逸很快却对他说:“一个文件袋落在鉴定科,去取一下。”
苏殊混混沌沌也只能服从命令。背影不见,白轩逸才道:“现在可以说了?”
何意羡得逞,乐不可支道:“走了多没意思,喊回来继续蜜月期啊?亲密无间的革命伴侣,多好。”
“说。”白轩逸强调。
何意羡忽然冷酷:“没心情说你妈的!白轩逸,他妈我赏你颜色你开染坊了,多大级别啊,吃个饭还带小蜜!”
他声音算很小的,但店里的群众耳朵高竖。白轩逸道:“只有我一个人说你弃暗投明,我们是亲人,谁会相信?”
何意羡不见得没想到,他带的第三人是未来人证的预备役。何意羡属于污点证人,亲眼见证他确实倒戈的人,越多越好。让他公然说办法,是给表现机会。
但何意羡偏不给好脸:“因为你说话不作数啊,换了我我也不信。”
白轩逸十分了然他的所指,相持不下了一会,他问服务员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微波炉,麻烦加热。”
“哦忘记问了,白检一向守时,为什么早上迟到?是不是什么事耽误出门了?让我苦等了很久啊。”何意羡看到他取出有些鼓囊的背包,得胜地笑了。坐下来一口没吃,原因在此。
白轩逸道:“排骨要买,年糕要泡。”
何意羡赢得痛快,变得毫不吝啬,明快地道:“噢早说啊,我不就突然有头绪了?想听?附耳过来……”
苏殊大约一刻钟就回来了,排骨年糕刚刚热好端上桌。走过来时候,他看到何律的嘴贴在白检耳朵边,仿佛说着万分机密的事情,但看不到何意羡舌头也时不时伸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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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原定行程是去警局,关于发生在何意羡身边的两起恶性案件,警方推定了若干有组织犯罪团队。
但何意羡似乎兴致缺缺,摇身一变换了马球衫,戴一顶复古的帽子,居然要去高尔夫球场。
白轩逸跟他进了停车场,神情冷峻:“你要去见李建兴?”
何意羡靠在车身上,抱着臂笑道:“天气好啊,老鸽他也不好。怎么,赏光一起?”
白轩逸当然不会应诺,何意羡笑他:“水清无鱼人察无徒,怪不得你失去群众基础。”
白轩逸正言厉颜:“我不想再次和你强调坚定立场的话,我希望你不是在打法律的游击战,你错误经营的每一步都会付出沉重代价,不是每个人都有改过自新的契机。”
何意羡伴着烟雾长长吐了口气,确定四下无人,才把厌恶真实地体现在音量里:“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是非认定了我骗完这个骗那个,弄得东墙西墙一起倒了,我自己能落得个好下场?李建兴,邹汝林,怎么整死这俩的计划,我刚才有没有都和你说?你点头没有?我藏着掖着什么了?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他们在饺子店耳鬓厮磨,已经达成一致——录音这个“物”废了,那还有“人”可以充当突破口。李建兴与邹汝林,隶属两个山头,互相制衡。可近年来已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境地,积怨之深重,人人避之不及。于是这两位市里的二把手,没少给对方的革命队伍掺沙子,纪委倘若铁了心出手,随便杀个回马枪,稀里哗啦能倒一片。
何意羡说,你白检不是带着中央的反腐任务来的么,“官”字头上一顶帽,身后两张口,都要吃饭谁不贪?那抓哪个贪官不是抓,我先给你送个见面礼。
那就是李建兴手下的市房地局副局长秦海,此人的职位上下其手的空间极大,堕落轨迹都得从二十多年前算起,多次受贿“穿针引线”,帮助房地产公司短时期内拿下大幅地块。上个月还违规审批,致使不合规项目被列入旧区改造项目,面积一百多亩,此举使得国家蒙受土地出让金损失两千多万。
要是光有这些,他或许可以光彩到退休,维持长三角土地爷的美称。但妙就妙在,秦局长很“真性情”。他当政最活跃的那几年,适逢其时,本市房地产市场从低迷状态全面启动,几年内房价连续翻身,涨幅位列全国之首,远超当地GDP增幅。而秦海干了什么,频频以产业专家身份抛头露面,支持高房价,不时发表一些爆炸性讲话。
在国家大力度宏观调控期间,秦局长先后表达了“土地价格不跌”、“开发商征地正其时”、“高地价未托高房价”、“调控到位”等观点。其中最著名的言论当属,“地价仍有上升空间,现在是开发商拿地的最好时机”。
好在当年没有多少群众上网冲浪,公关压下去了,可是眼下时代大大不同。
何意羡给了白轩逸一张硬盘,里头记录着这位秦局长的房产在二三十套之间,价值近亿。李建兴以为,这些资料只是捏在邹汝林手里,若风声走漏出去,可够坐山观虎斗一阵了。敌人内部阵脚一乱,先干翻一部分人,咱们趁乱把鱼塘里的王八抓出来挨个放血,还会难么?
举报有很多种,竞争对手举报,官场上处不来的关系不好的举报,深仇大恨的实名举报,出轨嫖娼被老婆举报,钱或感情没给够被情人举报,行贿的老板在外面吹牛逼,给人听了举报,还有被别的案子被牵出来。贪官进去了嘴都很软,不管平时如何称兄道弟,基本上不用半天什么都说了,还能牵出来一大批。
因为难道纪检人员会客客气气地问,某某,某年某月你是不是接受了某某多少贿赂吗?他们只会问:你有什么问题,自己交代一下。惊喜就出来了。故而,留置期间,思想反复觉悟,自行供述了多起参与的、未被发现的案件,多如牛毛。
并且何意羡还没说完,他富有心计地阴森笑道,你可千万别直肠子捅上去,这个硬盘,直接给你们院的宣传部嘛,网上舆情稍微引导一下,搞点大新闻出来——人民自己的利益,就让人民自己去争取咯。
总之,在他得心应手的构想下,美美隐身幕后,战火连天怎么也烧不到他身上,进退都很得度。
另外一边的邹汝林,由于快退休了,估计闹不出花头。动他的人,他大概率弃车保卒,对李建兴的法子,在他身上不好使。
何意羡便问,有没有可能“活动活动”让他升个官?邹汝林根太大,直接抓怕太吃力,直接升一级到某某副职,相当于架空了,这样以后抓起来更方便,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嘛!白轩逸保守只说两个字,可行。
另外,他还屡次提醒白轩逸,虽然北京说着反腐动了真格,但我看,公检法放了几年的洪水,这次不排除又是“只闻雷声响,不见雨下来”的可能性。所以,你别一脚趟进来就想着让政坛地震,横冲直撞打天下的人早淘汰了,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你是我哥,我多心疼。
以上种种方案,都全票通过。唯独异见的是,何意羡说你们检方目光狭隘,跟着你们不成气候,我会当双面间谍。
而且他过于旗帜不鲜明,他还说不可能完全杜绝与何峙的接触,何峙是阿基米德的那个支点。没有这个最重要的支点,一切牛顿定律都会瞬间塌方。
一路上吵得难解难分,何意羡这才不愿与他同行,改道高尔夫休闲。
白轩逸问题尖锐:“下午结束晚上一定还有饭局,你打算几点回家,这次又要喝多少酒?”
何意羡傍观冷眼:“哦,我在你眼里就只能干坏事,那你倒是快把我送进去改造啊?”
白轩逸声调有所和缓,说的话却严重:“久入鱼肆,不闻其臭。”
“对对,白检说得对。”何意羡为他鼓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既然湿了鞋,干脆洗个澡!”
结局是谁也不想哄谁,何意羡拽开车门,绝尘而去。
高尔夫球场在佘山,市区过去得两个小时。
与白轩逸的争执,何意羡没往心里去。情绪面孔只是交际中武器的一种,独处时干嘛不撤下。
他猜到球场肯定不止一个李建兴,必定是纠集了一帮高官兴师问罪呢。所以上了公路,何意羡就开始提前打点。
先是拨了通电话给杨柏,让他安插几个姑娘陪同。这也是技巧,只看照片和视频不行,现实中的绝色佳丽坐在面前,会给人以一种眩晕感,对手眼通天的高官也不外,只是他们对美色的阈值分外地高。总之带几个美女,什么业务都好谈,对方只会想什么时候再见到她。美女好用,每年全球有超过百亿美金的交易发生在球场上,所以高尔夫球场上的美女最好用。
何意羡感到今天会被前所未有地刁难,故而嘱咐杨柏,务必质量为上。杨柏业务娴熟,问以与会人员名单,依据所好,献环奉燕。他拍胸脯保证,等会送几个小明星让大家伙斯哈斯哈。
其实从前这活归彭静,她没学过一天法,但是环球小姐季军。后来彭静英年早婚,何意羡就默默终止了她这项写在合同里的劳动义务。
说好了不被情绪搅扰,还是脑袋里连连闪过白轩逸的脸,甩不掉他。联系彭静的事一想,何意羡盖章认定,这些年良心长得有点太多,不利于行。
说到良心,何意羡不免提到:“束仇也来。”
“啊?你说市长家三公子啊?”杨柏先是耿直一问,后来越说越放肆道,“这个需求解决不了,人家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啊,老板嘿,鸭这你不比我懂行,您是高玩中的高玩呐。束公子多难伺候,伺候不好要连坐掉脑袋!实在不行劳烦您以身相许哈哈哈……”
何意羡骂了他一句,接着便到地方了。
这座每年举办世锦赛的球场以其特有的地形设计闻名,是有着最多茂密森林覆盖的高球场。其中包括了一个很深的岩石矿洞,起伏的地形绝对值得张嘴赞叹,有些球洞的高程变化超过十二米。
何意羡的某一处房产,坐落在对面的高尔夫郡别墅,意大利托斯卡纳风格。岛与岛之间由欧式彩色钢桥相连,他家临水配有私家码头,落足之处全石材铺路。
哪年买的不记得了,没住过一两回。当年幻想赚够了养老本,就依山傍水林荫间,可是钱赚不完,他也愈发觉自己像颗钉死的轴承,早已不能由个人选择而轮转。这条船就不是那么好下的。
球场空空如也,看起来那帮人还没开局,李建兴本人迟到。何意羡踏着卵石小径走向会所的小楼,他脚步刚在地板迈响,就听里头,演习好般开唱了。
林启明在说:“江老,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不减英风壮怀激烈啊?”
江老铺展宣纸,操练起了书法,自嘲道:“啥壮怀激烈?启明啊,老头子现在是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喽!”
何意羡不用看,就晓得他在写“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这是他最爱操练的诗文之一。江老壮思逸飞,经常为在任国家主席高歌一曲,拾慧郭沫若。
林启明笑道:“看您说的,您老德高望重啊,在全国政法系统里都备受尊崇!哎,传我们来有什么指示?”
江老沙沙地边写边说道:“我哪来那么多指示?就是请你来通通气!”
外人听来气氛挺宽松,二人语气也很随便,然而,通的气却比较深奥。
何意羡不紧不慢掀开水晶帘子。这才几天不见,刘院长怎么比上次更秃了,如同一颗悲苦的卤蛋,畸零在角落磨着墨。
林启明精神面貌比他饱满得多,紧接着道:“您老领导、老教授还是多多指示,否则我们这心都得吊在嗓子眼,咽不回去,吃不下睡不着。”
江老无不讥讽:“再指示也有如东风射马耳啊……”
何意羡走进去,襟怀坦荡地笑道:“谁说的,您的批示谁敢不重视起来,犯下这么一个可怕的历史性错误?天理良心……”
何意羡陪着小心,先送佳人,率先堵住了刘院长的口舌,三张嘴,减一张。
江老眼都不抬,悠悠地道:“意羡啊,哪阵香风送你过来?”
林启明敬茶笑道:“您这话说得忒不通透,怕是不知道,人家何律师的哥哥闯劲十足,现在是党内公认的有气魄的开拓型干部。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何律师今天也是来督导我们自纠自查,说得过去。白轩逸同志时常开会‘指示’,反腐扫黑嘛,啊,随时反一下,彻底扫一下!”
何意羡听着辣耳朵,既往林启明说话就刻薄,毕竟他也是从公诉处检察官干起来的,能嘚啵正常,但都是点到为止。哪有这种画风,简直一脚驴蹄子踹人腮帮子上了。
何意羡有一万种话术能化解,他走这一趟也是为这个的。但长久以来,一根长钉子包在心里,只是他克制了它不戳出来伤人,不代表它就真不会。
遂暂且无语。倒是刘院长满意货色,何律长何律短了一阵。林启明瞪他一眼,刘院长紧急闭嘴。林启明回转态度稍显热络,招呼人为何律重新沏茶。江老像棵老橡树般,只顾研磨作品。厅内一时静得如同暮色降临,沉甸甸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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