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暑假阅读作业是希腊神话,何意羡崇拜地说,哥你就是赫菲斯托斯,火与工匠之神,锻造与砌石之神,要不你就是波塞冬反正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白轩逸说听着非常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小白眼狼你就这么想你哥的?
小何意羡想了想,改口道那你是宇宙最强的宙斯好不好,不对啊,宙斯好花心,我不要那么多嫂子。白轩逸听笑了没说话。何意羡就侧过身盯他,床小已快不能容纳两个飞速抽条的男孩,他这种盯法更显得隆冬夜里局促。何意羡坚决重申好几遍,哥我不要那么多嫂子,我不要嫂子,不要嫂子,越说越急句子越短……白轩逸严丝合缝地慢慢握住他的五指,碰到了他腕上那副星月菩提,连祷般也如他重复地说,那就不要,哥不要了。
如是几度寒来暑往,相依为命。可是后来,由于何意羡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各种后遗症层出不穷,还是天文数字的医药费让白轩逸英雄气短,彻底收住了叛逆的心。
二人灰溜溜认错回家后,何意羡有了一项翻天覆地的发现,那就是白轩逸待他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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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羡没形没状地歪在破了皮的沙发上,把填充料扯出来又一点点慢慢塞回去,道:“白检算盘打得叮当响,看佛祖没招了,这是换个地方感化我?”
没有空调和暖气,白轩逸冲了一壶汤捂子,给何意羡暖手。
“我懂你的意思。弄堂好啊,名人荟萃之地,郁达夫在尚贤坊偶遇了王映霞,大明星胡蝶在这也有过脂粉居。白检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其实在暗示一见钟情打算金屋藏娇了?”何意羡捧着茶吹出徐徐热气,模糊概念道。
白轩逸竟也接住:“怎么不提也在这里,蔡元培开启了抗日救亡运动。”
“你又来,跟我这又红又专。”何意羡大笑,“那我宁愿说阮玲玉在沁园邨香消玉损,我宁可点这出剧目,牡丹花死紫玉成烟,场面岂不很美?”
白轩逸奇异地心跳一乱,冷肃道:“乱说不吉利的话。”
他正在煮解酒茶,放了黄冰糖和柠檬片,从铝制饭盒里挖出来一勺姜膏融进沸水里。然后腰就被从后方环抱住。
何意羡对这副强壮的体魄爱不释手,一边摸着边拽住领带。
“我错了哥哥。”嘴里还含着刚找到的陈皮丹,强行施加一个酸甜味道的吮吻,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明白……佛祖都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证明需要净化我这种恶人,用肉体才比较管用,一试就灵,嗯?”
白轩逸没有回应他的热烈,只道:“不要闹。”
何意羡哪里听话。这地方分明白轩逸带他来的,这里都是什么,是藤蔓缠绕的老虎窗,墙上的兄弟两还没擦去的数行身高线,蝴蝶牌缝纫机上挖了一半的雪花膏,柜子里还保存着小学生素质评价手册。
这都在无限唤起他幼时根植的爱慕,他变成同性恋,以及白衣飘飘的坚定审美趣味,都是来自于那少年时代的白轩逸。后来,回家前后白轩逸的态度悬殊,让何意羡长达数年使尽浑身解数,乃至不惜自我毁灭地证明兄长的爱,青春期自残的事他都干过几次。
时间太久,以至于在心中看待白轩逸,两种截然相反力量的周旋之中,何意羡终于变成一个身心双重的病秧子。
但如他说,白轩逸或没多看过一眼,像不存在这个人。
幸运的是,何意羡渐渐不走极端,好像从某一天开始突然漠然了。因为人但凡感到痛苦,那就意味着还有力气。
何意羡认为,今天白轩逸带他追本溯源,像在挑逗,更像挑衅,告诉他他的爱与恨角抵如此多年,也该有个终了。
“噢,闹什么了?”何意羡低低笑着,把脸埋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深深呼吸,继续从背后把手伸向腹肌以下,一语双关道,“我呢,只是想吃排骨年糕了,哥以前不是常常给我做,记得么……”
“我记得,明天中午做。”白轩逸制住他胡作非为的手,“我带你来为的是,左手房间你进去看,我一会过来。”
何意羡笑:“看什么看,是让我看床吗,不是床不看了。”
白轩逸脱开他的双手,把铝盒放回冰箱道:“非要闹你到三楼去睡。”
何意羡惊讶看着他:“哥阔啊,有钱了楼上也买下来了?”
“楼上王伯去世了,不买下来入住率太低,这一片也许要被拆。”白轩逸把火关上。
何意羡这才有些正容默默了,但不减他的意兴,往白轩逸腰臀那儿一拍:“别的事我看你记得门清,挺有人味。那我小时候还喜欢骑大马,你现在让不让?”
白轩逸收拾好,抓住他的手腕就走。何意羡一笑,跟块磁铁似得吸上去了,又紧紧搂着不肯松手。
但是拧开左边的门,一刹寒风生肌。
雪白蜡烛灿烂,眼前是一座灵堂,牌位数以几十。
“你的家乡年初祠堂计划改建,这些灵位没有人认领。出了点意外,当地乡政府没有一时间通知你。”个中缘由,白轩逸一笔带过,便道,“昨天刚刚送到我这里。”
白轩逸变成一个恍惚的背景,一切都可忽略不计。何意羡缓缓走了进去,人如木雕泥塑,脸上冰寒雪严,仿佛垂死者在抚摸自己的坟墓,好一会才说:“……行,谢了。”
何意羡将门关上。白轩逸犹豫道:“不是刻意揭你的伤疤。我在想这种事情不能瞒着你,你来决定如何安置。”
“没,你做得对啊。嗯,我来找个讲究地方,你别管了,明天一早就有人来搬……”何意羡闭目说,忽然一笑,“但你这还让我怎么睡觉,不瘆么,怎么,陪我到楼下吹吹风?”
八九十年代的弃婴,一般都直接丢进枯井,看不到就不会有负罪感。何意羡的生身人家,却将他投江自流。这不是什么仁厚做法,而是盆里放上水,然后把孩子淹死在盆里,这种叫溺毙。
可是何意羡命大,被靠海的一户人家捡了。这户农家揭不开锅,活生生饿死一个幺子,居然也将这只冻馁的小猫拉扯了大。
之后何意羡被白家收养,住进了童话城堡般的房子,多年也未曾忘本,一年四季常回去看看,尤其与那养母十分亲厚,视同至亲。何意羡接济可观,崭新的春联换上,家门面显得高敞,温馨又鲜活,村头的路也修了。
但是某年,造化游戏,一次大火将故地烧得寸片不剩。何意羡赶回国之时,几日扑不灭的大火都将焦尸烧成灰烬了。命运嘲弄,又一场浇头暴雨,亲人们的骨质已经与泥土混为一体,没有留下一件怀缅之物。
那会白轩逸早就不要他了,所以正式地停在那一天,何意羡一生的泪就淌完了,情也动完了。
在长椅上无言坐了一会,有点冷,何意羡缩回车里去。揩了一把脸醒醒神,道:“白轩逸,你真是思想伟大,行动必然高尚。千里迢迢骗我来上坟,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很不错,劝降策略虽然卑劣至极,但我不得不宣布你第一阶段成功了。”
停在这附近太沉重,白轩逸启动车子,漫无目的地缓慢兜转:“不明白你的意思。”
何意羡笑出声道:“接着装吧。王笠他爸你见过么,你见过吧。那种小老头子都一个模子刻的,没什么见识,没教养还特别执拗,两条腿瘦得铁锨把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
“能想象到。”白轩逸恬淡地应道。
何意羡说这些时,都带着淡薄轻盈的笑:“那天我去他也在,他当面骂我是个狗屁,但我陪好脸好言好语,为什么?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像我爷爷。我那个爷爷啊……不论我每次回去给他塞多少钱,他都存着一个子不花,只为我以后买房子成个家,攒个聘礼。好笑吧,什么家底,这老头最宝贝的值钱就是一盒糖,他以为高级舶来品呢,俄罗斯紫皮糖,其实冒牌的,只舍得给我来了开着吃……”
白轩逸把车停在一条无人的小径上,月亮清光一脉,打在他微垂的脸庞上:“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白少爷,你懂什么叫一贫如洗么,就是大水把家冲了,随时都会塌了的土房子,都冲不出来除了土的东西。石头垒起来的床,一家六口挤,床对面拴着羊,牛棚里拴着我爷脑瘫的儿子,院子里没办法下脚,舀化肥和吃饭是一个碗。一个村子都这种情形,我家还算好的。都是托你们共产党人的福,基层干部有多腐败,我告诉你,没两根中华,你村委会的门都别想进,你真想象不来……天理,不公才是常态,权和钱的滋味有多美,这第一堂课就是你们给我上的。”
一种负疚感涌上心头,感到眼角发热。何意羡但凡有一点激越,都很快被压了下去,面目平常地问道:“你就是摁着我的头逼我想,如果我爷他还在,如果我是王笠,那他怎么办?千夫指万人推,一大家子几代人就这么全完了。白轩逸,所以我说,你是真懂怎么让我被你牵着鼻子走。比我还了解我,你就是我的讨债星……”
白轩逸深深蹙着眉,说任何话都无法解他的悲怀,只沈默地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何意羡却立马抽走了,下一秒,就与方才不停絮语的判若两人。他神采焕然的模样,雷厉风行地下了车:“我很忙,你那个处心积虑的家我就不回了。以及在我没来得及反悔之前,白检,明天鉴定科见,一起听听恢复的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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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11时,市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电子物证学应用技术公安部重点实验室。
白轩逸到的时候,何意羡已坐在屏幕前大半个小时了,目不旁移道:“来白检,欣赏欣赏传说中的无罪直接证据。”
指示旁边杨柏:“给他切5分39秒开始。”
说完何意羡就出去抽了根烟,回来时录音正播放到几个人开会对账,有个男声明确说:“咱们现在花的钱这次给公安400万元,给这边是120万元,给深圳200万……”
一些内容只有慢速,才能听清,那个男声继续道:“公安厅那个联系的怎么样了?现在这事?”
是王笠的声音在答:“……最早的这个计划一变更,还需要给公安部联系好了才行。之后呢,等他们通知。老赵说,你等我电话,争取这个周末咱们过去。但是这个事呢现在还说不好,各种变化都有。原来约的是这个礼拜三,计划秘书长一块儿过去,后来礼拜三这个款没办下来,所以说着急也没办法……”
听到这里,白轩逸就把耳机摘了。何意羡笑笑,一边给他递根烟道:“给包青天汇报汇报战果。”
杨柏愣了一下,一时间身份还没转换过来。何意羡啪啪玩打火机解闷中:“说了自己人。”
杨柏才洪亮道:“报告白检!针对所有原始存储介质恢复数据,恢复提取了12条已删除文件,数量是挺多的,但是质量和有没有用……您自己也亲耳听到了哈。”
眼下这些证据内容,录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楚,无法确定是否经过删改、编辑,合法性、真实性均无法判断,在法庭上很容易不被采信。这些都暂且不论,最要命的是大多只保留了王笠一人的语音,单听这一段,倒像他是主谋,有勇有谋。
这意味着,最初的版本就经过有心人恶意剪辑。时间过去这么久,想要溯源几乎不可能,就算是拿到当时一手的硬盘和电脑,也不能保证上面的信息是对王笠有利的。
白轩逸道:“王笠之外的陌生声音,应属于李建兴和邹汝林,他们与案件有直接利害关系,才是公款送礼的主谋。”
苏殊也跟着来了,估计也被做过思想建设,居然没说这种探案组合有违规章的话,同仇敌忾道:“对啊,他们都是本案的关键证人,必须做声纹鉴定!必须出庭对质!”
“这位天线宝宝,第一天进政法系统上班?”何意羡手指敲桌子,“这案子二审开庭,上个冤大头辩护人十多次要求强制出庭作证,法院放了一声响屁么?多少次申请调取笔录,有进展?有进展还要我来接盘?”
白轩逸道:“苏检,我记得你们联络过李建兴。”
苏殊小脸气红:“师父,中院司法鉴定处打过他电话呀,还开的免提。他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您没听见,他狂得很,说他出庭是不可能的!”
何意羡啧啧道:“上礼拜还约我打高尔夫,看来是只能做点温和运动啊,身体很不好啊。”
白轩逸道:“这次异地重审,情况不会再这么极端。”
“收工,吃饭。”他的话换来何意羡一声蔑笑,头没回就和杨柏走了。
进了电梯,光滑的镜面上只照着他们两个人。杨柏私底下才小心问道:“老板啊,上次说的律所履新的事……考虑以后有结果吗?”
以何意羡今时今日的名气来说,他不大需要挂靠律所获得背书,更不缺案源。但是《律师法》规定,律师必须以律师事务所的名义执业。
何意羡想过,自己开间律所太麻烦,涉及年检,司法局、律协对接,行政管理方方面面,他没这个精力。
所以他得尽快找个下家。他当天辞呈一递,惊动八方律界,四海宇内橄榄枝纷纭抛来。然而何意羡挑肥拣瘦,不是嫌这个律所的合伙人讲话上海话加散装英语,听着下头,就是嫌弃那个律所建议他去大学当客座教授充当BD,最终结果就是谁也没看上。
王笠一案,何意羡虽然在白轩逸面前显得不甚上心,其实心里装的都是如何解决这个卡脖子问题。闻杨柏言没放心上,回得简短:“内资算了,看外资所。”
“啊!”杨柏如被一道焦雷从头劈到尾。
因为何意羡这话信息量大得惊人。“外资所”本质上应该是外国律师事务所的驻华代表机构,因此,它们并不能在中国出庭,从事诉讼业务,在华经营范围基本都集中在外商投资、资本市场、公司并购、税法、知识产权保护、海外IPO等非诉领域。
即是说,何意羡假如进入外资所,那就是另起炉灶从零开头,彻底远离大陆法庭的血雨腥风,隐退江湖了。
杨柏不清楚其中曲折,压根没思考上岸跑路的可能性,他只觉得是两位何律师闹掰的缘故,所以叛逆期的小何律师,矫枉过正了;老何律师那,这几天也没个信,大差不差,也给这一闹整自闭了。
“怎么,我还不能嘴皮子累了,休息休息了?”何意羡把他如鲠在喉的表情看在眼里。
杨柏看一对模范师徒陌路,十分唏嘘,但这种情况越劝越崩,不能刺激,再刺激老板一激动去做法务土里刨食了。便徐徐图之地笑道:“忙了一上午了,咱们先吃饭啊。奉贤路新开了个伶人馆,本帮菜不错不说,还有科班唱折子戏,我都订好大包间了……”
“没胃口,你去吧。”何意羡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弛地笑道,“各人自有各人磨。没必要为了我,把自己搞得不堪重负,懂我意思?”
杨柏听到大笑之:“啥意思,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我现在回鼎盛?何大律师,你是满腹诗书熟读经史啊,请问历史上三姓家奴有啥好下场?”
“什么话,你出来回去改姓了吗?他姓何,我不姓何?”何意羡说得自己也颇感滑稽。
杨柏忙接腔,婉言进谏:“是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就知道您二位绝对也没到水火不容的田地,都是金字塔顶尖上聪明的人,话说那么死,对谁都没好处,指不定以后要谁求谁……”
一想到何峙,何意羡一任自我在里面恍惚浮沉。他很难不高度怀疑,这个录音就是何峙留的好手……即使闯过了这个关,后头还有八十难。看似完备的证据链毫无脆弱环节,上了法庭质证环节,才知都是严密精美的陷阱,下头万丈深渊等着。何峙就这么阴损,坑死过百十来个检察官。
杨柏看了眼手机消息:“哟呵,彭姐都定过午饭了……唉,人家妙妙一个丫头片子都没背叛革命,有人倒先怀疑起我的党性了。老板,我承认我这人是坏毛病不少,但大是大非问题绝对站得住脚吧……”
何意羡没空理会,将他赶走,一个人在花坛附近等了半日。
终于耐不住,微信轰炸之:白轩逸,再磨蹭不下来,你这辈子别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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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轩逸是和苏殊一起下来的。三个人一对上眼,深感意外的只有小苏。
下午有紧凑安排,附近只有小吃一条街。何意羡走进一家饺子馆,白轩逸从头到尾就没同他讲一句话,简直视而不见,落在挺远后面,但是跟了。苏殊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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