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只见其貌,不闻其声,便又体贴笑道有浓茶、酸汤、醒酒石。白轩逸语速比平时快个两三分说:“谢谢不用,我没喝酒,他没喝醉。”
这话说出的下一秒,就被何意羡勾着脖子,哑着声音在耳边说:“哦,真的吗白长官没醉,不醉都这么,那要是醉了——露出的玩法多着呢,我以后慢慢手把手教你,叫我一声老师。不,要叫我一声先生,圈子里都这么叫……”
侍者退了出去,仅剩他们二人的私密空间,白轩逸用虎口卡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对视,一张流光溢彩生动美丽的脸,酒精熏陶之下,奇异地染上了点不堪的风尘味道。
白轩逸拨开他额前的发丝,严密审视道:“你一天到晚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知识’?”
何意羡眼皮都泛红了,如醉似梦中态度谦卑:“哪有,逢场作戏耳濡目染。我多惜命,怎么玩得花。”
但阳腔怪调刻在基因里了:“你这位中央来的领导同志高高在上,还是少见多怪,藏污纳垢,比这脏的地方多了。和你们政法队伍比,毛毛雨啦,他们哥几个开淫趴都不叫我的。”
可是白轩逸手下力道收紧,何意羡遭不住疼,连忙改口:“我不玩了!我没有玩,我是良民,我是哥的弟弟……”
何意羡得寸进尺,状似没有力气走路,试图靠进白轩逸的怀里偷懒。致使两人走出餐厅门口,就仅仅到停车场的这一小段路,回头率十分之高。
白轩逸帮他系好安全带,问:“地址。”
车里暖气足,白轩逸外套脱了。何意羡把检察官制服往身上一裹,小被子一样在脖子处掖好掖紧,调整满意了才回:“什么地址?”
白轩逸淡漠:“你家地址。”
“我家地址你不知道?”何意羡乏得快睡着,乍然回神。
白轩逸面无波澜:“你没搬家?”
何意羡:“?”
白轩逸:“?”
何意羡噎得无言片刻,才道:“你是个官,官老爷肚子里能撑船。”
“是你说百分之百。”白轩逸神色如常。
“别太离谱了白轩逸,人家地主家几十亩,我是怎么还能抬头不见低头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你今年几岁了,我今年几岁了,你还我来这孟母三迁。”何意羡把两只手伸进制服的袖子里,样子滑稽但暖和,最重要是他喜欢。
白轩逸笑了,冷峭藏锋:“这不是你的作风。”
何意羡追诉:“我什么样的作风,那房子我快住了满三年,难道没感情,你上嘴片碰下嘴唇,你说卖就卖了?而且卖了我住哪?”
白轩逸没再说话,只将方向盘打了个弯。
——那终点何意羡很确定,但具体驶向位置不知道。毕竟重逢以后,还没去过白轩逸的家呢……
何意羡也默契地不说话了,打开手机,网上拍卖行页面——世界各地他怎么会缺落脚的地方,他昨天一大早就把房子挂出去了。
说什么人心不过二两肉,他有感情舍不得卖,假的,他这人就没感情的。只是刺激一下,愿者上钩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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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很远,何意羡一觉醒来还在路上。他瞥白轩逸一眼,看了许久似乎白轩逸都没发现。
月明星稀,夜色下这个男人有点英俊过头,鼻梁高挺眉骨深邃,瞳仁颜色异域情调,六国混过血取其精华吗。这念头存活不了多久,何意羡就想管他哪的杂种,欧洲大陆的版图星罗棋布,他白轩逸充其量算个六省混血。
他对白轩逸的认同程度总是这样变换万端,他认为反之亦然。大多数时候,这种感情都结着幽怨,系着压抑,说得无聊,爱不起来。无论再怎样和他身处悲剧氛围,陌生的心始终无法沟通。只能求助于催眠麻痹,有些事就不该想透,放人一马也饶过自己。一笔糊涂账,烂得好,就这么烂下去吧。何意羡静静放空了一阵。
心头笼罩着总也拂不去的阴影。但是刚才席上得志,何意羡便颇有点忘乎其形,打了个哈欠,顺其自然主动把头往白轩逸肩上一靠,道:“帅哥,你还真这么回家,就没有点饭后余兴节目。你是一点也不懂什么叫一个完美的夜晚……”
白轩逸眉梢轻纵:“我是不懂,你为什么懂?”
这种思路下去简直没完没了。何意羡往他脸上拍了一下:“针鼻捏的心眼?你别装上瘾了,别说你没谈过恋爱?”
白轩逸义正辞严:“和谁去谈。”
何意羡把脸埋在他怀里发笑,抬头目光熠熠灼灼地盯了他一会,又笑出来:“骗小孩呢。”
“那谈谈你。”白轩逸低眸向他一看。
“我有什么好谈的,谈不过来啊。”何意羡正色坐了回去,天经地义道,“对了,你把我衣服弄脏了,你要怎么办。”
犹怕人不信,何意羡还把袖口伸过去让他闻。
一股腥膻味。白轩逸避开道:“现在去买?你是该多添两件厚衣服。”
何意羡蔑视道:“定制好伐,不是定制成衣也买不到,你要不要看看我穿的什么牌子,只卖反季衣服懂?”
“非要冻出老寒腿。”白轩逸可能觉得他不大机灵。
“你好爹味,你闭上嘴。”何意羡伸手去摸他的衣服夹层,“买什么你别问,卡给我……密码多少?”
白轩逸任他摸了一阵,才道:“你拿的信用卡。”
“……储蓄卡你没有?你工资卡密码多少?”何意羡主要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轩逸不回答了。何意羡愈发较上劲,貌似没有逻辑道:“白轩逸,你说你没谈过恋爱……”
白轩逸道:“密码你知道。”
“所以还是我生日?所有都是我生日?”何意羡的表情才转晴了一点,忍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很俗啊,偶像剧你这种一根筋深情人设都落不到好下场。”
白轩逸却道:“卡那么多,密码不能都一样。”
何意羡又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话到这里懂的都懂,指望一个分别四年的男人毫无感情生活,这是什么天方夜谭。他没预备问下去,但是郁闷的心境难以将息,安静了几秒,往他大腿狠狠掐一把,爆发道:“所以你换别人生日了,白轩逸!”
过收费站时候,白轩逸腾出手,把公文包里其他两张卡也找给他,道:“这张我的年你的月日,这张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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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先停在CBD。何意羡买衣服不怎么试,但因为数量较多,耗时颇长。
出乎意料的是白轩逸参与度很高,会提出非常直接而强硬的意见。何意羡让他往那边滚,指的沙发休息区。要结账的时候,又高声呼唤他来。
白轩逸困惑:“卡不是在你那?”
何意羡坚持:“榆木脑袋你是真的不懂,你亲自来刷比较有感觉啊。”
白轩逸被他从一个柜台支使到另外一个,终于说:“你接着看吧,我去洗个车。”
“有什么好洗的?怎么这么小家子气,直接买新的啊。”何意羡拉住他,强制性往电梯走,“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贿赂一下万众敬仰的人民检察官,刷我的卡拜托了哥,发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一楼一水的豪车4S店。何意羡推他去试驾:“不进去我翻脸了啊。”
何意羡抱着臂看来看去,觉得白轩逸坐奔驰里比较相称,三叉戟象征着征服陆地,海洋和空气的渴望,加上前脸的气格栅提升视觉宽度,威严神勇。最后看中s680,还是很稀少的银背款,直接就要一掷千金。
白轩逸皱眉:“别闹了。”
何意羡以为他是觉得政府公务人员太高调,匪夷所思道:“搞笑,真有钱人谁开迈巴赫啊,顶配不也是商务接送车?你别管了,党籍我给你开除了。”
白轩逸说的是:“长轴不好开,市区怎么停。”
何意羡大悟道:“噢my bad疏忽了,那明天给你配个司机,或者帕拉梅拉自己开比较正常?我相中的关键是‘地面滤震’不错,劳斯莱斯座椅又硬又直,像坐在‘电动沙发’上,谁坐谁知道……”
两人如是拉扯半天,话题最终成功朝着桃色方向跑偏。
都要提车走了,白轩逸说:“你非要买在北京买,我不想一路开回去。”
“什么意思?”何意羡脸色骤冷,做了个深呼吸,“白轩逸,你要回北京?什么时候的事?”
白轩逸轻描淡写:“看情况。巡回检察制度正在试点,解决‘熟能生腐’、‘熟易生懒’问题,打击‘纸面服刑’,‘提钱出狱’现象。但是不管具体进展和成果,检察室不是常驻机构,总会有一天解散。”
至于吗,讲得这么具体,只差把红头文件甩到脸上,明摆着点他呢。何意羡不住地冷笑:“解散你就继续去别地方轮转了?派你来你很委屈?北京给你灌迷魂汤了?”
不欢而散,何意羡不顾风度地走了,白轩逸落后一截跟着。
回到车里一时冷场,商场在后视镜中越缩越小,白轩逸开了一会才道:“不要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何意羡感觉窝囊:“你明天就滚,你今天过了十二点要是不走,我找道上的人来亲眼看着你咽气。你晓得你得罪多少人,好大的官威,大闹天宫本事真不小。”
白轩逸淡淡道:“我知道你在帮我兜着,所以那天在茶庄我去接你,我知道你要喝很多酒,我放心不下你。”
何意羡忽然贫瘠得说不出话来,耳根发热,磨磨蹭蹭地把脸转向一边,车窗上也模糊映着白轩逸的脸,一时不知道该看哪:“……真自恋。”
白轩逸温柔得不多不少:“这里情况很复杂,我没有那么快回去。而刚才那么说,是不让你乱花钱,我想不到别的方式劝住你,你不要再乱想了。”
何意羡扬声:“我的钱多得花不完,我愿意给谁花就给谁花,还轮到你跟我蹬鼻子上脸教训起来了?”
白轩逸温和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你也可以理解成是我受之有愧,总之是我的错。”
何意羡貌似更加听不进去,无理取闹:“我知道了,我怎么会生气。你们共产党人讲唯物论,讲辩证法,这件事有好也有坏,好就好在你是想帮我省点钱,还能多缴点罚金换刑。谢谢白副检察长,为一个死刑犯考虑得很周到。”
白轩逸不说话了,只有眉峰体现出一点波荡的心情,除此之外什么也观察不到。
何意羡等了一会,确定激将法失败,转而和颜循循善诱道:“还是说你真的觉得太高调了,怕别人议论?我都说了迈巴赫算哪门子的贫下中农……算了,我弄巧成拙,下次给你换辆五菱宏光。”
“也有吧。”白轩逸顿了一下。
“哥,你们体制内就真的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就一辆车就能惹得一身骚,你怕招人记恨?”何意羡静了一会,宦海浸淫如此多年的人,冒出个蠢上天的问题。
深深地看向窗外,然后何意羡才有意无意地轻轻道:“……那同性恋,不是影响更糟么。”
这话抛得有水准,因为不论白轩逸如何作答,其实都能给这段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也好,露水情缘也罢,划上一个终止符。再伤人也就这么一次了。
但何意羡要的这颗定心丸他没给,目的地适时地到了,白轩逸自然下车。一个锥心的结论不言自明,何意羡不再追问,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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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在夜幕中缓缓停下。何意羡朝周遭一望,笑道:“白检,敢情大老远带我来忆苦思甜来?还是什么大隐于市的高级情趣,我提醒你,我声音比较大,恐怕这儿隔音不大好……”
白轩逸打开车门不言,何意羡坐着不下去,收了笑脸:“开什么玩笑,你平常就住这?上班下班横跨一条黄浦江?”
白轩逸点头:“大多数时候住华邑酒店。时间富裕就回来,在这里睡得比较踏实。”
何意羡惊奇地望了他一眼,华邑酒店就是他们上错床的地方,白轩逸长租那里的顶层套房,月租金少说六位数起跳。本市的居住环境鄙视链从低到高——弄里坊邨,公寓花园别墅,而白轩逸这种人居然就爱挤在老弄堂,在何意羡眼里,与鸽子窝无异,疯了,魔怔了。
其实,何意羡太知道为什么了。但答案让他情难以堪,低着头默默带上车门。
这条弄堂是百年的历史老街,文化氛围浓厚,很多艺术家正在街头画油画。难以置信,在这种现代化程度极其发达的巨型都市,花鸟市场还没有消失,摄影师成群结队地在这里扫街拍人文。
时间不算太晚,夜市刚刚开始——门口种满花的老人、认真编织蛐蛐儿的手艺人、整洁干净的米酒铺、还在贩卖土布的旧货摊子。
何意羡置身其中,望到星空皓月,感觉时光都倒退了。这种市井博物馆的环境,连白轩逸都沾上不少人情味,一路还算有说有笑。
爆米花机器“砰”的一声巨响,何意羡沉思别的事情中,下意识退了一步,白轩逸在人潮中望他笑。
两旁生长了半个多世纪的法国梧桐遮天,这里的房屋大多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建造,但布局异常整齐,建筑形式极为丰富,沿线全部都是租界风情,堪称微缩的万国民居群,展示着半部民国史。
狭窄的弄堂曲曲弯弯,主弄连着侧弄,侧弄又连着小侧弄,低矮的屋檐叫人走过不得不低头。左边是这家的洗手间,右边是那家的厨房。大门、窗户都是敞开的,想非礼勿视都难。
他们的家外观看起来是西方的联排住宅,但其实单元内是江南的传统民居空间。何意羡在楼底下驻足不前:“白轩逸,让我爬楼梯你是第一个。”
白轩逸已经登了好几级台阶,没停下来,没回头道:“那抱?”
路边甚至有竹篱笆矮墙,将一个凌乱的小院子圈起来,门旁蹿出花枝乱颤的蔷薇。何意羡无比仓促,朝它望了一眼的功夫,都听见白轩逸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了,就在二楼。
整个客厅像暗黄的画框,充满历史感的皮箱、老式挂钟、旧皮鞋,一样没少,比想象中的好,比记忆中的好。
想当年的情况有多糟糕,厕所厨房楼道十几户共用,刷牙洗脸都在公共水池。“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多少市声由此起。”上世纪四十年代的电影里,就是这么唱这地方的。
这是十年多前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旧居,就只有他们两个。
何意羡被收养之后不久,白母就带了白湛卿去美国,将他和白轩逸寄养在姨母白访曼家。
说老实话,姨母待他们不厚不薄,无可指摘。
但那个时候,连个少年人模样都不成的白轩逸,可能就有一点天生反骨在身上。逮到空档就抓住何意羡秘密潜逃,数次未果,越战越勇,一次成功私奔就是好几年,与白母大摇大摆闹了决裂。
何意羡不知其情,就晓得闹得太凶了。最严重的那阵,白轩逸总是黑灯瞎火才回到他们简陋的家。
何意羡那时刚做完角膜移植手术,蜷缩在烂羊油般的沙发上,点盏灯在微光里等他,除此之外也什么做不了。视力还不是很明晰,但能摸到哥哥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一汪一汪滚烫的眼泪把刚敷的药酒打混了,反而刺激伤口,白轩逸疼得嘶一声凉气,但揉他的头说哥没事,你饿不饿。
白轩逸这个哥哥早熟得可怕,屁大一点的小孩半工半读供养二人,这段经历简直可以写作传奇。
一日三餐不在话下,每日清晨白轩逸就将煤炉拎到出去升火,火星乱舞,烟雾升腾。何意羡醒得再早,都没早过他哥。闹钟买不起,次次都是睁眼了,枕头边已没人了。
并且白轩逸游刃有余,还兼具生活情趣与动手能力。何意羡打小就有点虚荣基因,一次睡前呜呜囔囔说,哥你看邻居被子、内衣裤头都晾在我们头顶,那同学来家里玩好没面子哇。第二天白轩逸就把百叶窗就装上了,还打扮出点花园洋房的腔调。
白轩逸后头去当特警,多半也因为儿时被迫锻炼出来的高强武艺。里弄各色人等,来路不清,毫不夸张,保护弟弟几乎是每天的必修课。很难说那么多次肉搏没吃过亏,但很快白轩逸就学了点硬本领,跑到建筑工地拜师学艺,此后家门出入都有多重通道和突兀的铁门,这下日子安生许多。
以及爬树也是必要技能,清明至谷雨前后早晨日出,白轩逸就去摘滴着露水的椿芽了,再晒伤香椿就老了。何意羡嘴刁但胃小,好在吃不完的还可以卖钱,那个年代价值不菲。
并且何意羡小姐的体质丫鬟的命,吃得一点不干净就会食物中毒。弄堂里几口井,那是租界未通自来水之前的“遗物”。井圈加盖上锁,每周三大扫除那天,才由居委干部郑重其事地开启。白轩逸给人看店擦鞋,侍弄花草打通的关窍,兄弟俩变成了街坊里唯一能随时取到新鲜水的住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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