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痛苦不露在脸上,是桩难事。但何意羡大概早把感性这二字从身体剥离走了,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一如他刚才忿然离席之时,窃听器留了两枚,一枚贴在餐桌反面,让何峙去厨房,与白轩逸无间亲昵,都是魔术师的假动作。但没逃过检察官的眼睛。
雪茄长长的灰烬自然地掉落下来,这时白轩逸向玉兰走去,摘下第二枚更为袖珍的窃听器。那位置很好发现,不是何意羡多么粗心大意。而是他太自信白轩逸不会去追他,他再怎么离开,白轩逸看他一看都不会。但他忘了白轩逸是狙击手,他总是其实在看他,目光追着他的。
“那么鉴于这顿饭的人情,接下来的话,我想你也不愿意让他听到。我会尽量守住这个秘密,也请你好好地带到坟墓里。”白轩逸将两枚一齐扔入熊熊燃烧的壁炉之中,电线瞬间爆裂,几秒钟后却就只剩毕剥毕剥之声了,冬天里听还很温馨静谧。雪茄几分钟不抽自动熄灭,不然会更加相配。
何意羡怎样疯狂调频都只收到虚无,否则他会听见白轩逸的声音仿佛也在火上一同炙烤,那是能够将何意羡的神经系统摧毁殆尽的话。
“何峙,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和我谈人伦道德?”
“我们只是表兄弟。”
“但你们是亲叔侄。”
两日过后,十点钟,鼎盛律师事务所。
云烨怯怯地从何峙办公室退出来,撞上了何意羡。何意羡温和地打招呼:“怎么,又被你叔骂了?他今天情绪怎么样,能坐得下来平心静气谈点事么?”
也许是错觉,云烨好像短短两个昼夜瘦得毫无风采,怨毒阴郁地望了他一眼,接着匆匆地点了下头。
沙发比办公桌矮半截且有十分的距离,来人坐在沙发上就会微微仰视何峙,这会在无形中增加权威感。
两人并非正对而坐,而是斜对。何意羡沉静地摆出来一排文件:《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退伙登记表》一式三份、债权债务关系结清证明、业务办结证明、管委会同意申请人退伙合伙人决议。
何峙走过来坐下,低眸只把退伙决议看了一眼,道:“没有经过我的管委会决议?”
何意羡把手放在一只栩栩如生龙头龟镇纸上,抚了一抚,蔑然笑了:“为什么要通知你,十一个人十票通过,我想就算你双手双脚四票拒绝好像也作用不大?”
何峙的目光落在决议签署页,密密麻麻龙飞凤舞的名字。
墙角一支非洲茉莉,怎么昙花一现地给败了,香气散发着腐腥味。何意羡掩了掩鼻子,笑道:“积点德吧何峙,我劝你不要追究都是谁点的头。因为都是你教我的,票子、车子、女子,什么硬骨头啃不下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继而将一张银行卡置在桌上,两指压着推到何峙面前,何意羡颇为关切地说:“还是说,你在暗示我也要砸钱换你一个yes。”
“你那天听到的内容只是断章取义,危及你生命的事情我从未做过,真真假假你知道谁在构陷。”何峙紧锁眉头。
没有更掘开这个话题,他转而说:“你想换个城市,换个心情,我可以现在就给你办派驻手续。内陆,香港,美国,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我永远可以让你风头出尽。所以,今天这些东西我没有见过。碎纸机在那边。”
“今夕何年你也没有数,日期在这里。”何意羡把手机上的日历放大展示,凝视他几秒突然笑了,“我要你捧?”
“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理解,那就去休息放松一段时间吧。”何峙平静道,“其实,常常我想起你的时候,想到你名字起源的那句诗,‘一心聊自适,何意羡繁华。’或许偶尔回归田园生活,会让你的心境重新变得澄澈,不要让傲慢糊住了看宇宙的眼睛。”
“那何峙你知道吗,我想到你的时候想到什么?”何意羡撑着下巴,搭在唇上的手指动了动,漏出他其实笑个不停。
忽然间,看向何峙的眼神充满尊重:“你正好跟我说乡下,你不该说的,你天潢贵胄你没去过的,但是我五岁以前就在乡下。那里人什么样子你了解过?我想到你的时候,想到那里人恨一个人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就会当街对这个人吐大口大口的口水,很原始人,像猿猴,像非洲猴子。不很神奇么,五岁以前的小孩有记忆?但我想到你,你让我猛然想到这个,你快让我呕得快返祖了。”
壁炉的火焰郁结不发,就如何峙。
何意羡说:“哑巴了?不说话?还是想要点别的临别礼物?”
何意羡转身从橱柜抽屉里取出一副扑克。他手很快善出千,赢面多少尽在掌握。两叠牌卡住左右摩擦,这样顺一点,鸽尾洗牌,流畅漂亮,一边道:“DS-AX.X-201348934-X,你伪证罪,我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从犯,从轻。”
然后他挑出一张黑桃3和方块6,掷在何峙面前:“你判六年,我最多三年。”
“DS-AX.X-22483435-E,你搞假立功,出手见血,炮制地下钱庄交易,捏造命案,找了个替死鬼。我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从犯,从轻。”红桃J,梅花8,“但是死了人,你十年以上,我八年有期。”
“DS-AX.X-0924359934-SI,金三角的大毒枭你也敢捞,步子太大扯着蛋差点玩脱,again,我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从犯,从轻。但没办法故意杀人情节太严重。”大小王,“你无期,我陪你。”
“DS-AX.X-0009897654-OX……你八我二。”
“DS-AX.X-07294834223-QXX……你九我三。”
“DS-AX.X-0728987……”
何意羡如数家珍,还要往下按个报案宗编号,何峙终于淡淡地打断:“意羡,你是什么意思。”
“何律师,你的嘴多金贵上过保险,这么能赚钱的嘴为什么会问这么蠢的话?”何意羡奇道,“我在问你要不搞点互爆?意思还不明显?“
他把两沓分出来的牌整理摞好,用直观的厚度代替额度,昭彰这些年这一对师生,凭借司法勾兑以及一系列震撼无比的犯罪,换来的风光无限。何峙的大约有大拇指那么长,何意羡的一个指节。
面对眼前种种不可名状,何峙没有更字斟句酌:“拿支笔给我。”
不太像犹豫,更像无所措手足,一晌过后,退伙同意书上才落下最后第十一个签名。
临走前何峙大约说了什么庸俗至极的话,而且那几字没修饰,没技巧,平凡不过。如非亲耳闻之,怎么会相信是从一张全中国最能说会道的嘴里吐出的。
另外一位何律师也寡言,轻轻回他同样字数:杀了我。
都市中心车水马龙,摩天大厦明净窗外,一只白鸟振翅飞走。关上门的最后一刻,何意羡回了头,然后就像何峙领着当年的他入行那样,循循耐心地说,黑社会代价大收益小,已经属于落后产能啦。你也一把年纪了,小心被定时炸弹送上了天,找到机会洗手上岸,也不算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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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拣下班点,在人民检察院的正门口,停一辆放眼长江三角洲都屈指可数的限量跑车。一个桀骜的资本家大庭广众之下逼宫社会主义,这是何律成功邀到白检吃晚饭的方式方法。
白轩逸彼时正和三分院检察长、纪检组长一行一同出来。何意羡大敞车窗,夕阳西下他戴墨镜。一点没招呼白轩逸身边两位老熟人,有可能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却用焦急的口吻叫住他:“领导你好,我被老板炒鱿鱼了,我没有钱吃饭,我没有办法,咱共产主义有办法不?”
遮住眼睛之后,他这种脸型的帅哥往往都带点玩世不恭。又远远的,导致检察长和纪检组长根本没有认出来,顶天了是个蛮有涵养的富二代,与那个西装革履八面玲珑的何律师差之太远。
包间里,何意羡一边仔细阅读菜单,时不时抬眼瞅一下对面的白轩逸,嘴角浮出点笑:“我说,不热吗,能不能把衣服脱了……”
白轩逸似乎惑然。他英挺的检察官制服精细剪裁,衣扣、皮带扣上都有银色的浮雕图徽,冬季扎系专用制式的红色领带,据说这一套的设计初衷是“在凝重中体现公正”。
何意羡别过眼去:“穿成这样我受不了。”
不知道是会错意还是怎样,白轩逸掀眼道:“怕我抓你?”
何意羡含笑伸手把虚掩的包厢门推实:“白副检察长,现在抓不抓?”
“距离我给你的期限,还有两天我一定会抓。”白轩逸竟然以此为切入点,开门见山道,“何意羡,我希望今天你不会是让我请你吃顿饭那么简单。”
“哦?”何意羡声调一扬,笑容一点没有消失,眼底却能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实话告诉你,我和何峙是分了山头,但是你觉得这就意思是我要为自由和正义呐喊了?我是来跟你负荆请罪,啪一声跪地上认你当干爹的?”
白轩逸剥了剥盘里的鲑儿溶冰刺身,他大概也很觉食之无味,垂首微微摇着:“谁给我的信心,我对你这种人远没有抱那么大的信心。”
听了这个话,何意羡眼里菜色都油脂丰沛了,看一眼就七分饱。顾着指责,更加不饿:“白轩逸,白副检察长,我不懂你是怎么好意思倒打一耙的。直到刚刚,你的麻烦我都还没有找过吧,前天你套何峙的话,扔我窃听器的事就这么两清了?何峙的事是算了了,那你……”
“确定了断?”白轩逸严谨地打断,“百分之百?”
原本滔滔不绝的一车话被这般奇袭,何意羡先是微微一怔,今天一整天唯一真实笑了:“幼不幼稚,白轩逸,这话我想骂你憋很久了,是我忍着你!你那天真的太聒噪了,你真是狗,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你不会动脑子想想,我和他要有什么早就有了,什么时候还轮得到你?”说到末尾两个字,才有意压了弯弯的嘴角,作出熟惯的标志性的讽刺神色,“你是故意的,你和他没有两样,你也是把我逼到绝路上,你那一脑子的精神病好了吗?治了吗?脑浆摇匀了再来跟我上台面说话。”
白轩逸这时笑而不语,很高明的境界。将一块贝肉柔缓地放进何意羡碗中,待人心上舒服点了,才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情绪化。”
他倒了点梅酒,兀自碰了碰何意羡的杯子:“那么何律师,首先祝贺你的职业生涯翻过新的一页,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这杯酒我敬你。其次,你知道王笠的案子,我对结果的要求没有改变,眼下你可以开始正式开条件了,我会酌情在能力范围内满足。”
“作为客户你很爽快,但你是我哥,我不喜欢。”何意羡像忧叹了一声,“仇敌上了谈判桌也要讲个循序渐进,渐入佳境,何况是亲亲爱爱的一家人,你说呢?”
这种灯光环境,眼神一来一回就够了。但白轩逸未雨绸缪并没对视。
可惜失策,日式餐厅,换了木屐,坐的榻榻米。
餐桌下的动静响着危险的邪恶。白轩逸再帮他夹一块鱼肉的功夫,就贻误了制止这种荒淫行为的最佳时机。
何意羡微屈着长腿,一足正然踩在他的两腿之间,描摹到腰带上的专用检察标志,戏弄得很是得趣:“都穿成这样了,还不私相授受一下,长官,这就有点太不懂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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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房间非常宽敞,布置得像微缩式的禅宗庭院。细细耙制同心波纹的细沙,以沙代水,以苔镶边的石组、石灯笼,以石代山,景石分作九个山头来象征须弥山。
这种枯山水是日本僧侣用于冥想的辅助工具,静止不变的元素使人内心获得宁静。但寥寥数笔蕴涵深意,在修行者眼里,它们却是海洋山脉,岛屿瀑布,故所谓一沙一世界。
何意羡思维越发散,越觉得这地方选得很妙,很切题。
他爱看白轩逸隐忍——挣扎——失控。人世间,只有他能让这个早已受具足戒的僧伽,作出美妙可爱的反应。
何况,白轩逸还一丝不苟地,穿着这身检察院的正装。
单是这种纯粹的认知就好比高潮,再更进一步都堕俗了。在月球灯柔和黄光的衬托下,看着白轩逸的脸,他甚至就想一直这么看下去。
而白轩逸的语调,说不上来严厉还是嘲弄:“你每天想的都是这些下三路的东西?”
隔着衣裤和薄袜,他品着它的硬度和热度都在迅速勃发,何意羡笑着更用了些力:“不然呢,御弟哥哥。”
白轩逸无声握住他的脚踝带了下去,何意羡却不轻不重又踩了回来。正当此时,侍者敲了门。
桌布遮掩得好,何意羡的脚缠缠绵绵哪也不去,他能感到开门的一瞬间,它不明显地弹动了一下,但很快更硬了。
侍者带着三个一比一复刻昭和时代穿着的人员。他们都是纯正东洋人,发挥躬匠精神先来了个大礼。
这八成是什么特色食物风情展示环节,这下太热闹了。何意羡搛了块刺身,拙劣地掩盖呼之欲出的笑意。
表演很有创意,武士道的精神渗透于和牛料理,一步一景,营造沉浸式故事场景,开启一场时空置换。白轩逸这种不喜花哨的人,估计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被凌虐个不停的话。
何意羡倒没怎么观赏,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上几口,然后就在手机上戳捣,转个方向去给白轩逸看。
文档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哥长得这么大,又硬又会干,慷慨一点,让我玩一会不过分吧?拉链解开,我倒数到三……”
白轩逸扶着额头,闭着眼睛,看上去很像不胜酒力。侍者贴心地问先生需不需要醒酒石。
何意羡听得愈发愉悦,先是在他掌心搔了三个数字,没得到满足便向后一仰,靠在金属质感的栅格上,耸肩道:“行,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那谈崩了,我求求老何明天回鼎盛上班。”
外人看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商业饭局。紧接着,何意羡另外一只脚也搁了上去,一同时深时浅地羞辱着昂然的雄性器官。
白轩逸睁开眼睛,不带感情色彩的口吻:“你的事自己决定。”
何意羡听到眯着眼,腰稍微猫了一点。本就有点蛇里蛇气的一个人,动作莫名有点像夜猎受到惊扰时,颈鳞张开,猩红的颜色起到威慑作用:“白轩逸,你好像有点得意忘形,形势看得清么?你以为我就那样两耳不闻窗外,在你将计就计设套之前,我就对何峙港澳台那档烂事一无所知?”
白轩逸身后的障子门虚实相间、隔而不断,陆陆续续的人声传入耳中,但被逐渐粗重的呼吸声掩盖了。何意羡的足霍然把桌布顶出一个小角,昭然挑衅。
“我比你们检方懒政查出来的早八百年,一清二楚,但我就是拖到今天才去撕破脸,为什么?你觉得我妈妈生的道德感?还是我钱赚够了金盆洗手?”何意羡这样笑时有些狞恶。
他残忍道:“我堂堂正正告诉你,都不是!因为我就是蠢,一盘布了多少年的好棋掀翻了,冒多大不韪也要捧你这个给脸不要的哥哥,我就想上赶子送你别人攒八辈子挣不来的政绩,我给你铺一条康庄大道,明天你就能去国务院上班,我蹲局子吃枪子又怎么样?白轩逸,那又怎么样,我捧你才是角,我腻了你是什么?”
演绎节目顿时一停,没有任何征兆,气氛忽然如此剑拔弩张,众人呆立当场,不知道该不该退出。
但何意羡就这么霎儿晴霎儿雨的,他转而又笑语,把备忘录里的命令再次默默展示,道:“都是自己家人的体己话,当着外人说多了没劲。我只有对你心软,耳根子软,这事揭过去从此翻篇也不难,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把无干人等全都挥退。将气泡酒从一个杯子缓缓倒入另外一个空杯,循环往复好几次,拉长时间。
这是发了恻隐之心,这些噪音应该够了,拉链拉下的声音能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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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手机写的可能错别字,欢迎抓虫明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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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托着POS机进来的时候,看到满桌的珍馐几乎一点没动。而一个客人的手肘正搭在另个客人肩上,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个把小时都在相谈甚欢。
白轩逸把他手拿了下去,示意他让开一点,自己要刷卡结账。
何意羡梅酒喝了不少,脸旁白里透红,吐气果香甜柔,像还沉浸在刚才的热潮之中,依偎着不肯放手,点点他的鼻子,低声笑道:“你再敢指挥我,白轩逸,冷血动物。噢,原来我面前就坐着一个喜新厌旧的陈世美,你是快活完了,心里就把我给摘了,除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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