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黎纠正道:“不是‘你们神仙’,你也是神仙。”
哦,做凡人太久了,一时改不过来。
“寻由寻根须前缘……”岁杭低声琢磨着,“难道是说我们曾种下因果才有此一遭。”
“有理,你们相遇时已经是一仙一凡,若非有缘,也不会彼此牵绊。但缘又从何处来?这个所谓的‘前缘’会不会是说前世?”苍黎道。
我听得头疼:“饶了我吧,这一世剪不断理还乱,怎么又跑出个前世了,莫要太荒谬。”
“要是不提前世,敢问您这位千年老光棍在凡间还有什么桃花债吗?莫忘了,你成仙前可是半点桃花不沾的,成仙后也是直到遇上岁杭才有了这段情债。岁杭不必说了,还没长大就惦记着你,拒旁人于千里之外,更没有什么桃花可言。”
他这话呛得我语塞,也罢,我安祯宽宏大量不和他计较,闭上嘴而已,谁不会啊。
岁杭被他说得有些窘迫,耳根难得红了大半,轻咳一声:“如何能看到前世?”
“若是凡人倒不难,掐指一算便知晓,但神仙嘛,未必能算得出自己的命数,不过也并非没有办法,但若非得以还是不用的好。”
我急道:“别卖关子了,快说什么法子!”
“那个小花灵不是刚得了一个法器?”
他才说了一句,岁杭即刻堵了回去:“不成!”
我奇怪:“有什么不成的?可慧说那法器是黄蜂精的,能看以前的事,她既然拿到手了,用一用又何妨?”
“我说过,莫要牵扯到她的因果中。”
我驳道:“你这话不对,若能借此渡过劫数,我的修为回来了,帮她脱离困境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抿嘴瞪我好一会儿,岁杭踌躇半天,冷着声道:“你要气死我。”
别说,这还有点“我哥”的作风,换半个月前我定然缩脖子了,现在竟然想逗他。
“怎么会呢,我可舍不得你死,就是气死我也不能让你死。”我故意凑近他,他倒是不躲了,伸手就给我一栗头。
猝不及防挨了一下,痛得我忙捂着额头,这小子力气也忒大了!
“我同你说正经的,她与那黄蜂精的孽债还没完,若用了那件法器,便承了这段因果,来日她若被黄蜂精的孽力反噬,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她。”
我揉揉额头:“黄蜂精不是被你收服后让苍黎带回天庭了么?”我看向苍黎。
“天帝确实送那妖怪投胎去了,但是……”苍黎眼睛往窗外瞧去,“实话同你说了吧,当年皇帝之死也有那个小花灵的缘故,若非她在皇帝面前施展法术邀宠,也不会被黄蜂精盯上,酿成大祸。”
“明明是黄蜂精心存恶念,也能怪到可慧头上?可慧被那老妖害得半死不活,这也要怪她?!”我听得有些气恼,天条法度果然无理。
苍黎叹气:“安祯啊安祯,过了几百年的凡人生活,你是真忘了规矩。神仙尚且不能轻易在凡人面前显露真身,何况她小小一个花灵?她当年可是直接变出满园赤芍,轰动整个皇宫。太过招摇,不懂收敛,可不就引祸上身了。”
难怪当初通缉令上说可慧是妖人,原来是这小姑娘显摆过了头的缘故。
“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她现在稳重多了,应该不会再出事。”我道。
岁杭摇摇头:“她身上仍附有黄蜂精的浊气,只怕劫数难逃。”
门突然被推开,我们纷纷看去,却见可慧站在门外,脸上留有泪痕。我心中一惊,正想问她,她突然抽噎哀求道:“求仙君们救我!”
她撸起袖口,手背到胳膊上蔓延着一道道如枯枝般赤红色的纹样,可怖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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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完毕,这章开始第一人称
可慧中了毒。
她被捉去六百余年,被黄蜂老妖当做法力回补的皿器,用老妖的话说叫做“血蜜罐子”。凡人用芍药,可散瘀通络,止痛柔肝,那老妖自然也知道。它素日作恶多端,虽然大多请来收妖的道士道行不深,但不乏会遇上厉害的。每逢它受伤回老巢,定会吸食可慧的灵气以作调养,故而可慧身上早沾染了它的浊气。
这本是不怕的,可慧已经脱离老妖的魔爪,潜心修炼数百年,便可蜕去浊气,正本清源。
偏偏她为人仗义,在我昏迷之时,苍黎说起我与岁杭的过往,她听闻我需恢复记忆方能化解,瞒着他们两个去往黄蜂精的老巢偷法器,受了些伤回来,先前岁杭也替她医治过了。
那法器一直放在她身上未动,倒也无妨,可刚才我们三人说话,她正躲在门外偷听,一听苍黎说要用法器,当即取下施法运功,这才使得毒气运转。
“法器本是黄蜂精的,应该是当初那妖怪为了防可慧偷用,设下了法咒,她尚且不知,贸然动用,必然催动体内毒气。”岁杭收气凝神歇了两下,又使出一道仙术阻止可慧体内的毒气扩散。
我急得左右乱走,若换从前我还能尽一份力,我们三个联手或许能逼出毒气。而今单凭岁杭和苍黎难以拔出毒根,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让苍黎回天界向赤君求药。赤君有一种丹药,食之可灼去体内邪气,只是珍贵异常,不知赤君是否会答允。
我可算知道岁杭当初为何劝我了,正因可慧有情有义,才会为了我们到如此地步。千年毒气霸道无比,何况早就深入骨髓,止住扩散也只是一时的,若不能彻底清除,可慧定然丧命。
“都是我的错,当初就不该所有事情都告诉她,这样她不会牵扯到我们的因果中,我也不会害了她。”我低着头,喃喃自责。
“你不知情不该怪你。是我的错,我早该找个地方让她独自修炼,想不到她的劫来得这样快。”
豆大的汗珠顺着岁杭的额头滑落,我又想起当日那个黄蜂精如何可怖,我更怕毒会反噬到岁杭身上。
焦急万分间,我无意瞥见桌上的老妖法器,模样如一面铜镜,背面镌刻了一些古怪的符文。既然可慧已经遭劫,若催动这东西让我们知道前世之事,说不定我能恢复法力救可慧。
手比脑子快,我脑中才想着,手已经摸到了法器,翻过来一看,果然是一面光滑清晰的镜子,只是照不出我的模样。镜中乃是白茫茫一片雪山,我虽在镜外看,但能觉察出其中寒冷。
不知不觉间,我好似要被吸到镜中,周遭赫然放大,一瞬间景色如实。
“阿嚏——”
寒风凛冽,雪花飘飘,鼻头一酸,一个喷嚏打出,我定神吸了吸鼻子,有人从身后给我披了件大氅,顿时暖意袭来。
“嗯?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岁杭施法变出一个屏障,挡去周遭吹来的风雪。
“此乃镜中之景,可慧催动了法器,应该只等我们入镜了。”他与我贴得极近,气息就在我耳边呼出,有些痒。
“看来真有前世,既然到了这里,那因果必然从此处而起,我们顺着这条路走,看看可有踪迹。”我指着前方唯一一条小道,那路通往后山深处。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我和岁杭在山的一处背风湾前停下,这里少雪无风,是个绝佳的躲避之地。
“还冷吗?”岁杭牵起我的手轻轻揉搓着,我摇摇头,有他仙法护体,早就不冷了。
“这地方看起来像边塞之地,荒无人烟,若要寻缘恐怕有些麻烦,我们再走走瞧瞧。”
岁杭淡淡笑了笑,拉我在石湾处坐下:“在此歇一歇吧,你忘了我会仙法吗?”
现在他也不再端着兄长的架子装模作样,仿佛又回到当年一样,我们坐在树下紧紧依偎。
“是有些忘了。”我赧然,仰视苍穹,天空深邃无垠,能容纳世间万物,我虽然是神仙,但在天地之间依旧那样渺小。
叹了叹,我有感而发道:“岁杭,这几百年虽说只是我漫长岁月里的一小段光阴,却仿若让我活过了另一段人生,我是个懒散的小道士,有个任由我怠惰、事事帮我助我的哥哥,即使这个哥哥毒舌又爱多管我的闲事,我也不曾想过离开他。”
岁杭怔了怔,炽热的眸子中溢出无限欢愉,但很快收了笑意,他又有些心虚:“我以为这样会让你厌恶我,那你只会当我是兄长,我们便不会再重蹈覆辙……你真的没有想过离开?”
“我觉得我会赖你一辈子。”我冲嘻嘻笑了笑,转而又瞧着漫天乌云,“但事实却截然相反,我才该是‘哥哥’。所以我一时半刻也分不清楚,我究竟是谁?是天上那个事事稳重的仙君,还是地上那个游手好闲的散人?”
岁杭凑近我,将他的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贴上我的双颊,我不敢去瞧他,垂眸看地面未化开的皑皑白雪,听他郑重而有力的声音:“不管你觉得自己是谁,你都是安祯,不论你是如何的性子,你也仍旧是安祯。你是‘哥哥’也好,是‘弟弟’也罢,你永远是我心悦的那个安祯。”
这肉麻比之若晴和阿祥间的对白有过而无不及,照理说我该又起鸡皮疙瘩,但是句句直戳我心,敲得我心脏怦怦直跳,脸颊发红发烫。
我拉开他的手,离他远了些:“做什么突然说这些话,我会不清楚吗?非要表白表白。”
“你不是要赖我一辈子吗?那我也和你说一辈子这样的话。”
“油嘴滑舌。”我笑着推开他。
他又凑过来:“我认真的。我曾暗暗发誓,再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以前是你为我挡下,而后换我为你。”
我望着他,笑而不语。
岁杭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远处:“只盼真能渡过此劫。”
“若此劫渡过,或许便要我们放下这段情,你舍得吗?”
其实我也不愿意说起这个,我与岁杭虽然都曾渡过天劫,但这道情劫未渡,都不能圆满,我自然希望他能回天界,只是要放下这段近两千年的纠葛,我实在不舍。
岁杭垂眸,淡淡笑了笑:“只要你能回天界,余下的我来担负。”
“那不成,我还要赖你一辈子呢。”我下颚抵上他肩头,又不正经逗他起来。
放不放得下,也得看天意才是,早早忧心难免显得矫情,我们都晓得这个道理。
岁杭又抓过我的手紧紧攥着,另一手捻来一团光晕,片刻后,光团四散开来,他又捻出一团光,这回小光团只在我们周身打转。
“周遭死气沉沉,好像不曾有人到来。”岁杭收了法术。
怪哉,莫非是这法器弄错了地方和时辰,否则怎会没有人?没有人,可如何能找到前世?
岁杭不死心,再次催动法术,试了几次后他突然指着远处一座山旁的小道上:“那里有气息,但很微弱。”
不等我开口,岁杭已经揽过我的腰,带我往那边飞去,奈何我使不出法术,只能双臂环在他的颈部,好在有他的金光护体,风雪不至于吹到我们身上。
我们在半空中停下,目光被雪地中一串脚印吸引,脚印的尽头被大雪覆盖,堆起了小小的雪堆,细细去看,那雪堆下有人。
“下面的人都还活着。”岁杭捻诀起术,想要将那些雪堆挪开,却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分毫动不了那些雪堆。
正这时,雪堆下的人动了动,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我瞧着他的装束像是位随军的郎中。他身上还驮着个人,在他们起身时,雪花抖落,露出那人破烂不堪的甲胄,应该是位士兵。
郎中每走一步都要停下,喘两口气再迈下一步,一路走来颇是艰难,不到五步,郎中又栽进雪地里,不过片刻,郎中再次动力起身,向前而行。两人身上都沾了血,尤其那不省人事的士兵,身上的伤更是惨不忍睹,单是从额头上流下的血就不下三条。
岁杭带我去到二人面前,我正想询问,可那郎中仿若根本瞧不见我们,直直穿过我们中间而去。
“或许因为这是幻境,所以他们瞧不见我们。”我嘀咕着,又往前走几步,伸手去郎中眼前晃了两晃,也不曾引起注意。
岁杭拉过我:“这是过去之景重现,若他们便是我们前世,自然不会有我们,更看不见我们。”
大抵过去了一刻钟,郎中已经全然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坐在雪地中,抱着昏睡过去的士兵欲哭无泪。药箱里已经空空如也,想救也救不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除了等死便只有等死。
郎中一直搓揉士兵发白的双手,试图让人温暖起来,但收效胜微。
“醒醒,不要睡好不好,醒醒……”郎中口中不断呢喃。
士兵像是听到了他的祈求,缓缓睁开失神的双眼,最后目光汇聚在郎中脸上:“阿凛……”
“我在我在!”郎中眸中有了光彩,抓住士兵抬手的手,“对不起,我来迟了。”
“胜…胜了吗?”
郎中闭上双眼,轻轻摇了摇头:“全军覆没,连大将军也……”
无奈笑了两声,士兵叹息:“时也,命也。”
“对不起,我该来早些的,这样你们都还能救,对不起。”
“别哭,道什么歉……你啊,别总觉得是自己的错,这本与你……不相干。”
吸了吸鼻子,郎中道:“你先忍忍别睡,大概再有一两天我们就能走出这片雪山了。”
士兵失神地摇摇头:“我已到了时辰,本该死在战场的……你真傻,刀剑无眼,怎么就跑来了呢?”
“你才傻,你,将军,还有其他将士,你们都傻,明知道朝廷要降了,还往前冲,孤军何以战百万雄师?”
“将士为国死,我问心无悔。只是……咳咳……牵连了你也困在这种地方……我有愧于你……咳咳……”
“先别说话,我们再走一段。”
郎中艰难要扶起士兵,被士兵用尽全力一把抓住,跌倒在他身上,士兵吃痛轻哼,却扯出一个不似笑的笑来:“你快走吧,莫管我了,出去之后…替我立一个衣冠冢,常来看看我便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笑,你不许死,听到没有!”郎中又气又无奈,忍着泪,说话带有哭腔。
“我认真的,我快不行了……咱们后院的树下,我藏了五十两银子,本是卸甲归田后…咱们置办田地…咳咳…你拿去用吧,开个医馆,隐姓埋名过日子,别…别惦记我了…”
那士兵的脸色苍白诡异,气是出多进少,旁人看都知道时日不多,何况他还是个郎中,自然更清楚那士兵是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郎中已经哭得双眼泛红:“别浑说了,什么叫别惦记你,你若这样走了,我记你一辈子!”
“好啊,莫说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也记着我……我怕你忘了,到时候我来找你,可不许推开我……”
“好,我等你,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直到永永远远,我们都不分开。”
“发誓……”
“发誓!”
士兵紧紧握着郎中的手,瞧着他的脸,渐渐地脸上笑意淡去,目光涣散,便那样咽了气。
察觉到人已去,郎中痴痴呆呆坐了片刻,缓缓从士兵身上取下一把匕首,呢喃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我无父无母,若非遇到你,早就没了性命,如今你也离我而去,我在这世上已然无牵挂了……”说罢,手起刀落,匕首深深刺进心脏,源源不断涌出鲜血,他淡淡含笑,倒在那士兵身边。
北风呼啸,如苍天悲鸣。
我别过脸不忍再看下去,岁杭亦不好受,牵着的手变作十指相扣,越发用力。
“这里便该是一切的因。”我压低了声音,却不觉间鼻子一酸,不受控地涌出两行泪。
这比我看的戏本里还叫人感动落泪,偏偏是真事,更叫我伤心难过。
岁杭替我抹去泪:“如今我们知道了,该如何化解此劫呢?”
我也不知道。
我和岁杭四处观测,看看可有什么算得上提示的东西,但刹那之间周遭景色骤然变幻。我们正站在一条大道上,四周阴森一片,黑暗之仅有几处幽冥之火照亮前路,来来往往的差役也都是些魑魅魍魉,这地方一看就是……阴曹地府。
我生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便是成仙之后,也从未到过冥界办差,冷气嗖嗖,比雪地还冷。
“阿嚏——”我吸吸鼻子,不行,等回去后我一定找大夫开治风寒的药,堂堂仙家隔三差五打喷嚏,那还得了!
我与岁杭顺着路去往酆都城,刚好瞧见牛头马面拿着钢叉枪矛迎面而来,应该是有事要办,事情约莫不急,这二位边走边闲聊。
“又是那个倔牛小子,比我都倔,阎王都说了人家已经成仙,不归地府管,也不会入凡世,他就是不听,已经轮回四十八世了,还在那里等。”牛头翻起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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