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让安祯听见定叫他伤心死,你可知他为了不让天帝迁怒于你,好让你潜心修炼,独自抗下什么样的惩罚?听过抽魂淬火么?比之人界的火刑疼痛更甚数百倍,凡人断气便能解脱了,而他则需忍受九九八十一天,也就是人间的八十一年。”
“不止如此,他还被剔去仙骨,一千八百年的修为散去近千年,又被关天牢思过。神仙本不会得病,但他却在牢里病得几度昏死,你知道他靠什么撑下去吗?除去月老偷偷给的仙丹,便是你的消息,我每每去天牢看他,只要说了你的近况,他双眸就能多几分光彩。他盼着你得道成仙,你却在这说什么成仙无益,他真是白白受过了。”
岁杭只知自己在凡界孤寂苦修千年,唯有一个执念便是成仙后救回安祯,如今听苍黎这番说道,心痛如刀绞,手握成拳无比自责,痛恨自己恨得能咬碎牙根。
苍黎想自己说重了话,忙道:“事情都过去了,如今你已成仙,他也能重生,一切向好,你何必再纠结从前。你若心疼他就装作不知这些事,他最不想你因此心生愧疚。但我说与你听,是要你清楚你能安稳成仙实在不易,以后也不要在他面前说刚才那些混账话。”
苍黎心中感慨,他真是为这二位操碎了心,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不如寻个吉日去禀明天帝,他改投月老座下,也去凡界牵红线。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必然上心。”
苍黎领着他走,穿过三两片云海,来到一片桃花林,云烟袅绕,如梦似幻,最中间有一棵高大壮硕的桃花树,在人界看不到这样壮观的桃树,但岁杭第一眼又觉得,这棵树像极了他常常等待安祯的那一棵。
“这片桃花林是安祯在天界的居所,他常在这棵树下修行。既然你不想四处走走,那这段日子就在这里待着吧。”苍黎指向树后面的一座雅致的小木屋,“平日他就住在那里面。”
“多谢了。”岁杭点头,感激道。
苍黎无谓一笑,转眼飞身而去,岁杭不待他走远,已然向屋子走去。
屋内陈设犹如人间的书房,案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书橱上的卷册陈列有数百。岁杭随手翻看放在最上面的几本,竟然是凡界的戏剧话本,故事复杂多样,有些是讲鬼怪离奇之事,但大多是讲世间姻缘。
安祯很喜欢人间的话本,常常带岁杭去茶馆听说书,有时也会去瓦舍听戏。有一回岁杭问他,这些话本多是杜撰,他云游四海什么事没见过,为何偏喜欢听假的。那时安祯只笑着说:“戏虽是杜撰,但演的是人生百态,尤其故事多以圆满收场,你看这里高朋满座,便就知圆满更能抚慰人心。人活一世,往往不能事事尽如人意,因而更寄托于杜撰的戏能够遂人愿。这何尝不是在看另一种人间呢?”
安祯说得不错,好比岁杭正看到的这篇,仙官下凡与人界女子结为连理,虽有重重阻挠,但最后总有个神仙出来劝阻天帝。这神仙要么是杜撰的,要么就是老君,不论哪一个必叫天帝敬上三分,经其三言两语劝导后,天帝大为动容,也不管什么天规不天规,当即收手成全这段佳话。
从前岁杭不懂,而今看着好笑。世人姻缘的话本里,安祯更喜爱仙凡恋,岁杭陪他去单看这类的戏就不下八回。回头想想,每场结局时,安祯心里是否也盼着和他的结局能够圆满。
书橱上有个匣子,上面刻有个“杭”字,打开来看,不由让岁杭一惊,都是些他送给安祯的东西,没想到安祯一直存放完好。有他小时候学编的柳枝冠,被安祯用法术保存,而今仍旧鲜艳翠绿,还有十三岁偷偷攒银子给安祯买的蝴蝶玉佩。
如今看来这玉佩品相极差,上头歪歪扭扭的结也是他学着打的,叫如意结,下面还有一个极小的结,双线相绕,紧紧纠缠。这是同心结,那时他不敢太张扬,系得也是最简单的样式,不仔细瞧或许只当普通绕结,不知安祯当年是否瞧出来了。
天帝有令,在安祯复生前他不可接近宝殿,他只有看着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追忆从前,但越看越是思念安祯。
屋子里等到第十天,苍黎才来传天帝的话要岁杭去宝殿面见。
岁杭被领进内殿,却看见安祯静静躺在床上,仍旧昏迷不醒。
天帝见到人来,面色冷漠无情,语气深沉:“他已无性命之忧。”
“多谢天帝陛下。”岁杭抱拳,终于恭敬了一回。
天帝冷哼一声,思忖片刻后轻叹一声,语气也软了许多:“他私自下凡救你前,曾在朕面前伏地哀求了半个时辰,但天道不允,故而朕迟迟不能去插手你渡劫之事。这几日朕将你们的事想了又想,总觉得天道是在警示朕一些东西。人间千年转瞬即逝,你们历经生离死别,却唯有情字坚如磐石,甚是难得,朕也不得不感慨。”
听这意思像是要松口了,岁杭想着该如何道谢,哪知天帝继而话锋一转:“但,你们之所以情比金坚,是你们彼此互通心意,若有任何一方忘记这段情,所谓的情意绵绵又能维持多久?”
岁杭心下一惊:“我与他情比金坚,生死不弃。”
“是么?呵,也罢。”天帝转过身去,负手道,“不论你们先前做过多少善事,人间的灾祸终究因你二人而起,所以朕要你们两个下凡行善,直到把你们造的孽都赎清为止。”
岁杭一听还有这样好的事,不由喜上眉梢,忙道:“遵旨。”
“朕话还没说完。别以为朕是在成全你们,莫要忘了,如今你已是成仙,神仙之间更不能生情。”
听此,岁杭心中顿时生出不妙。果不其然,天帝接下来的话可谓诛心:“安祯为了救你已经散去毕生修为,而今的他除去能长生不老外,和凡人无异,唯有修炼重渡天劫,方才能归位。朕已经尘封了安祯的记忆,抹去他对你的情意,在凡间你们二人就以兄弟相称,你为长他为幼,朕倒要看看这样的关系,你们还如何谈情说爱。”
犹如晴天霹雳,岁杭震得愣在原地,天帝斜他一眼,继续道:“朕奉劝你一句,若你不想看到安祯再渡天劫时和你一样的境遇,那便收起你的心思,朕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去相救。”
令仙家送岁杭他们下凡,天帝仍站在里殿内,眼前浮现的是首长诗,乃是安祯跪求他救岁杭无望,愤恨之下说出的。
“天不见怜又何妨?我誓与君共黄泉……”
缓缓念出最后一句,天帝无奈笑了笑,天道已经见怜,才会准允安祯死而复生。只是他还想看看,这段所谓的情究竟能到何等地步,若最后不能化解劫数,便也配不上天道的宽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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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人称的最后一章
“啊啊啊啊!!!”
病中垂死惊坐起,刚睁眼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左看右看老半天没认出这是在什么地方。
可慧在外头听到我惨叫,当即冲进屋来,见我活蹦乱跳的,松下口气:“义兄,你吓死我了,快把鞋穿上吧。”
我低头看自己光两只脚,别说,这地板还有些凉。
“我这是在哪儿啊?我还活着对吧?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回床边坐下,一边套鞋,不知是不是我手抖,这鞋怎么也穿不进去,我不耐烦,干脆把鞋丢一边,又缩进被子里。
可慧递了杯水来,我三两口喝下,不小心灌猛了,呛得喉咙肺里都是水。
“义兄,你怎么神神叨叨的,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可慧忙给我拍后背。
咳了好半天,我才缓过气来:“你别说,可吓人了!我……”一想到那可怖的画面,我摇摇头,“哎,不说了。岁杭?岁杭呢?”
“仙君出去了。”
“他去哪了?他没事吧?”
可慧被问得莫名其妙,好半天她才问:“义兄,你又做那个噩梦了吧?你放心,仙君好着呢,倒不如担心你自己,你昏迷半个多月险些魂魄离散,还好有仙君的功体护着。”
“啊?”
我想了又想,想破脑袋才想起,昏迷前我在藤山,和一众神仙见证天帝拆散公主和凡人的姻缘。
“先躺下歇息吧,等仙君回来了帮你看看,他知道你醒来一定高兴。”可慧为我掖好被褥。
我打量着屋里陈设,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地方?”
她笑起来:“山上的观里呀,你莫不是糊涂了,怎么连以前住过的地方也忘了?”
我当然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只是不想提罢了。摆摆手,我又问她:“岁杭到底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去找月老了。”可慧瞧了瞧窗外的天色,“看时辰是快回来了。”
她话音才落,屋外进来两个熟人,一个是岁杭,一个是苍黎,见了我都是一愣。苍黎先笑:“可算是醒了,好小子,一睡就是十天半个月。”
岁杭快步过来:“可有不适?”
我端详他的模样,好像和记忆中有些不太一样,他现在看起来年岁长了许多。
见我不答话,苍黎也围了过来:“莫不是病傻了?知道他是谁吗?”
我剜他一眼,又看回岁杭。
岁杭有些担忧,为我诊脉,抬手施法探我元神,大抵也没探出个所以然,疑惑地看向苍黎:“并无异样。”
“我好着呢。”我摆摆手,干脆坐直身子,岁杭拿了件衣裳给我披上。
苍黎不死心,指着自己问:“你先说说我是谁。”
“苍黎。”
“她呢?”
“可慧。”
“你呢?”
“安祯。”
苍黎欣慰笑了笑:“看来还没糊涂,那他是谁?”
我看向他指的人:“岁杭。”想了想,我又加一句,“我哥。”
不等他们说话,我又问:“好端端的,我为何昏迷?”
苍黎目光看向岁杭,好似在示意什么,岁杭不说话,却是可慧慌慌张张道:“天帝法力无边,你受不住就倒下了。”
“哦。”我才不信,这三人显然是知道原因的。
“你虽然醒了但并未大好,这段时日就在此养着。”
岁杭又要让我躺下,我先他一步跳下床,边将身上的衣裳穿好,边道:“我想去后山走走,哥,你陪我去吧。”
出门前,我特意对另外两位交代:“不许跟来,不许偷听,小心遭雷劈!”
到后山走了走,我停在一棵较壮实的桃树下细细打量着,现在正直夏季,桃花开败,没能见到满山的桃花甚是遗憾啊。
岁杭跟在我身后,见我停下便走上前来,我笑了笑:“从前我就喜欢在这里待着,一晃这么多年,这些树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景致倒是没变。”
“……你好似有话要说。”
“有啊,若晴和阿祥的事后来如何了?”
岁杭不由挑了挑半边眉毛,低低道:“天帝原是要若晴心甘情愿回天庭认罪,但后来放了他们。天帝废去了若晴的仙根,要她在凡间遭受世世轮回之苦,直到她不再留恋人界才准回去。”
“阿祥呢?”
“还活着,但已经不能动弹,如同活死人。”
嚯哟,一听就知道是天帝他老人家的作风。
我叹气笑了笑:“天帝他老人家行事真是一绝啊,怕重蹈覆辙,所以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不过这样一来,他们这一世能相守终身,总比分别千年,到头来惹得生灵涂炭的好。”
岁杭一听这话,脸色大变,瞳孔刹那间缩小,手已经有些发颤,想拉住我的衣袖又犹豫着,我看到他手上那根红线,另一头依旧好端端拴在我手上。
他仍然缄默,大概在斟酌如何开口,我也不想太过僵局,嘿嘿两声逗他:“哥哥?哥哥?怎么不说话呀?”
这声“哥哥”是我故意学他叫的,想想,我叫了他八百多年的“哥”,还真没有叫“哥哥”来的亲近。
凡间这么多年,我头一回见他面露窘色,耳根红了大半,眼神慌乱,抿嘴更不说话了。
“哥哥,哥哥,我学的不像吗?”我凑近他,吓得他往后退了半步。
“你到底记起多少?”岁杭连声音也在颤抖。
我笑弯了眼:“所有。”
岁杭不敢置信,但好歹正眼看我了。
“我都记起来了,不好么?”
“哥…哥哥?”他喉咙间哽咽,像是在试探,又怕是镜花水月。
“嗯,我在。”
“…真的?”
“真的。”
自我以为他是我“哥”的九百年来,岁杭好似没有真心笑过,他永远是那副愁容,冷漠不近人情。现在他是在笑,像是过了很多年后他的宝贝终于失而复得,但是一瞬间他又红了眼,眼泪夺眶而出,仍旧盯着我。他压抑了太久,曾经他很爱对我笑,却在近千年的岁月洗礼下磨灭了性情。
虽然我和他近千年来从未分离,但这一刻才是久别重逢。
他的模样惹得我也想哭,但在他面前哭又甚是丢人。我吸吸发酸的鼻子,抬手为他抹去泪:“真丑。又哭又笑,你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自然是高兴。”
“既然高兴,那不许哭了。”
他点头,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我这人有时候不太喜欢旧事重提,尤其令人难过的事更不喜欢提,但思忖片刻,我还是问他:“我当年不是死了吗?”
岁杭渡劫那年正好是我获释之日,他的天劫空前绝后,凡事必有因果,他渡劫前和神仙有孽情,故而天道劈下一百二十道天雷以做考验。那时人间已是炼狱,我怕岁杭罪孽深重,才出天牢又跑去求天帝,天帝不予理会,愤极之下我也不管死活,口出诗句以达不满,气得天帝把我丢出宝殿,也正是那时候我冲身下界。
天雷来势汹汹,岁杭难抵致使魂魄不稳,我到他身边时,他的魂魄已有迸发四窜之势。我要救岁杭,更要救被这段孽缘牵连的无辜苍生,只能想到散尽三魂六魄和毕生修为,替他抗下天劫,为这段孽债赎罪。
我的记忆停留在岁杭紧紧抱住我凄声嚎哭的那一刻,再之后便是我脑中一片空白醒来,在人间做快活神仙的日子。
岁杭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天帝如何救我,我为何不记前尘,又为何要修炼,以及他如何有口难言等等,全都说了个明白。
“听说我昏迷时险些魂魄离散?”
“月老说,若晴和阿祥的事让你触景生情,但当初天帝封锁了你的经脉,你身如凡人,强行突破只会让魂魄四散。”
“原来如此。”说起月老,我想到在凡间牵姻缘的事,好笑着举起那只栓有红线的手,“我这算不算牵上了第九十九桩姻缘?”
“算。”他抬起手,一如从前拉过我的手,十指相扣。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指了指前面的小路:“我想去前面走走,你陪我。”
“难怪小花灵说你连‘哥’也不叫,直呼岁杭大名,原来竟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苍黎啧啧两声,“不应该啊,又没被天打雷劈,你怎么会记起来?”
“求求你盼我点好的吧。”我递去个白眼。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就好似突然间便知道了,任凭天帝封锁抹消,最后我还是能想起来。
“我想见见月老他老人家。”我将带红线的手抬起,“我第九十九桩姻缘已经牵上了,怎么还不能成仙呢?”
如今我半吊子的法力是没法去见月老的,而岁杭除非回天庭述职,也不能回去,故而只有苍黎这位闲散神仙能代为转达。
苍黎勾起嘴角,眯笑着眼:“你才醒我便告诉月老了,他算出你们必会再去找他,故而让我给你们带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
苍黎从怀里拿出一个施了封口之术的锦囊,到我手里后,那法术就随之散去,里面飘出用灵力写成的字。
月老说,天帝当年其实骗了岁杭,我千年功力虽然散去,但天帝重塑金身时已经帮我找了回来,只是他封锁了我的经脉,让我无法用法术。我既然还是天庭的安祯仙官,自然不用再遭雷劈,所以我和岁杭此次下凡,除去做善事赎罪外,更为了渡情劫。
岁杭看得愤恨不已,双手藏在衣袖里狠狠握紧,指节因为用力变得煞白。我悄悄把手移到桌下,覆在他拳头上,他显然一愣,怒气消退不少,反握住我的手。
字仍然陆陆续续从锦囊中散出,这几句却不如之前明朗,说得云里雾里。
苍黎照着念道:“既然你想起从前,那便是过了天帝设下的劫,故而我才将此事原本告知于你们。正所谓情劫情丝理还乱,寻由寻根须前缘,你们劫数仍未了,但天机不可泄露,老夫言尽于此。”
“你们神仙真爱卖关子,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一句话的事弯弯绕绕的真麻烦。”我忍不住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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