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浮祝,回来吧,回来后,事情仍旧由我担着,不让你这么累了,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就能更放心一点。放心隗昇的安稳,同时……也放心你个人的安危。
真是奇怪,外面世界有甚么好玩的?倒招惹得他这般不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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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墨。」
「我在。」
黑夜寂寂里,独他宽容温和的嗓音无边温柔。
「自那日草屋一见,你之后真的找人跟着我了吗?」
「没有。」江墨有点愣,站起身扩了扩肩肘活动了下坐麻的身子又坐回床尾,「之前有点别的事需要解决,我分了一拨羽鸦去追那个事了,还没调的活人手。」
话音刚落他忽又笑,「所以我这不是亲自来跟着你了吗?没敢走远,只围着你说的那个地点周边晃悠。反正宫里有顾生打点着。」
最后一句说的未免有些急,倒像是怕自己怪罪他放养了苏衍似的。
温浮祝笑了笑,也半坐起身,摸黑跪爬到江墨身边,这才盘腿坐好了,伸手拍了拍他大腿,「啪」的一声清脆,「江墨,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嗯。」
江墨微微侧了头,外头的月华之辉算不得亮堂,但哪怕借着这么微弱的光瞅着,温浮祝好像也是在笑的。
有甚么事这么好笑?
依这个人的性格来想……怕是做了甚么不好的勾当。
江墨眉头微微一紧,就怕温浮祝在外面惹上了甚么麻烦,此刻认真的洗耳恭听了起来。
「我想带一个人回隗昇。羽鸦若是得他之助……」
「不是等等,」江墨眼中不解之意更浓一层,「带一个人?你又看上了甚么青楼红院里的姑娘了?」
「……我这次看上的是一个男人。」
「哦。」江墨点点头,还好还好,不是姑娘甚么的,上次的纸烟姑娘……给江墨也留下了很大的影响,江墨觉得纸烟姑娘的活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思维所能接受的范畴,可是若论实打实的讲一句,他在心底也是敬佩那个女子的。
她当得起一句乱世中的骄傲。
若是没她之助,隗昇真不能如如今这般稳稳当当的立着。
温浮祝轻描淡写的道了这么一句便打算带过,毕竟他并不奢求江墨这个脑迟钝的人能反应过来他这个看上了,跟欣赏哪个名门侠士的刀法剑法的『看上』并不一样,反正……日后把人领回来还能慢慢让他们融合的。
再不行……再不行就让谢常欢和自己在茶渡小筑过嘛,但是宫里头要是有事,他也能帮着处理的,常欢跟了自己,肯定也不忍心瞧自己应付的那么疲惫,从而也会援手一二。
嗳呀,无论怎样都好了,只要最后是有利隗昇的……只要不是太让谢常欢不开心的……毕竟这个人在哪儿都能寻到乐趣,许不定以后就常常打压欺负江墨而算个乐子了呢?许不定便有苏衍那个干净单纯的小傻瓜还能坐上王位而觉得新奇了呢?许不定便能跟自己的夫子下几盘棋於是便觉得有点棋逢对手了呢?
「但这个人比较难搞到手。」
——他以前想着怎么把那些名门侠士逼的入了『慎独』时,也是这般用词。
因此江墨心中压根没多想他一开始那句『看上了』的意思,只觉得『慎独』那个队伍兴许又要壮大起来了。
不对,不是『慎独』,这人竟是要被入了『羽鸦』的。
奇怪……『封墨』的总统领之下,属『羽鸦』最为壮大,『慎独』其次,『纸烟』原先还好,後来在温浮祝离开后就已经慢慢消减隶属于纸烟的人了,尤其是这十多年一过,花容失色人老珠黄者比比皆是,得亏了有了隗昇这么个大地方,能分拨出几间别宫给他们做个养老去处。所以……这些年隗昇依旧能风调雨顺,便是有甚么其他消息,都是羽鸦多分担一二的。
此刻这人竟是一来就要入了羽鸦的,听那意思还是要他领着羽鸦。
不知怎了,江墨忽然有点不自在,觉得自己的地盘被侵占了似的。
而且温浮祝之前甚少管羽鸦的事……他所能跟羽鸦偶尔交流沟通上的点,也无法是手中情报收集到某个人如何如何了,可能对隗昇有害,消息行踪又是怎样,因此布榜一出,羽鸦四下分散皆作天外来客,千里暗杀如影追行。
如今这般忽的要拉一个他们这边完全不知底细,只温浮祝一人知根知底……好吧,他或许也不是知根知底,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江墨一瞬间回想到那夜顾生的话,一时间竟有些迷茫起来。
眼前这个人,便真的是他十年之前认识的温浮祝?
茶渡小筑十二载无为光阴,他温浮祝便也能那么甘心?
夫子总说浮祝他是想做一只闲云野鹤的。
可夫子也说过,能当了谋客的人,心底又怎会不暗藏野心?
毕竟从另一种角度来讲,这人便是暗中的另一位帝王——或者,是比端坐于王位之上那人都要适合当帝王的人。
毕竟他们善于揣测人心,善于谋划布局,却偏偏还能在最正统的人面前,保住自己的命。
虽然苏衍是他们一手拉起来的,不像是最后会落的别个那些谋客国师的下场,可是……
正如顾生所问——你可曾想过,温浮祝究竟想要的是甚么吗?
『初心未变』这四个字,向来需得有莫大的勇气担当。
自己在战场上尚且能杀红了眼,一时失控便可能造成更多杀伐,只不过那是因为自己的兴趣所在罢了。
他喜欢那种男儿豪气冲天万丈的时候,更喜欢漠北那边的快马钢刀烈酒。
那么……温浮祝的兴趣又是甚么?他面对他所执着喜欢希求的事物时,又会不会保持初心不变?
他又为甚么不肯在十年中认真的扶植过苏衍一回?
是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在内心回头思量了一把,思量着——在隗昇的那十年里,他布局谋策好后,为甚么不愿真教苏衍一些实打实的东西。
等着这人拍拍屁股做个甩手闲人走了的时候,苏衍落到了他手里,江墨才发现这傻孩子仍旧干净的跟一张白纸似的,甚么坏心眼都没有。
这……并不应该。
至少对于让隗昇稳稳当当的立下去来说,并不应该如此。
心思刚念及此,江墨便不愿再思虑下去。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思虑万千的人,更是因为在心底竟然对这个自幼时一起长大的玩伴而有了如此揣测,既让他心里头难堪,又更觉意乱心烦。
「你回来吧,温浮祝。」
「我是会回去的。」温浮祝又扭头看了眼窗外月色,寻思着一会是该去谢常欢之前指定的地方了,便在这里同江墨长话短说,「你等着我把那个人抓回来的。将他也带回隗昇之后,我心里也能有保底的了。」
温浮祝捏了捏眉心,跳下床去长长的吁了口气——是了,趁早把谢常欢弄回来,他就能早一天安心,他日后若为隗昇拿捏甚么主意,便更能放得下去心了。
毕竟——作为苏衍的太傅,江墨的伙伴,隗昇的谋客,他都不能有出错的机会。
可他在谢常欢面前,错了就错了吧,这个人总是会原谅他的。
「你在说甚么?」江墨有点不可置信,也紧跟着他站了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怎么会让温浮祝心下有底没底?换句话说……这个人竟然在温浮祝心底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而他,竟然不知道。
『封墨』怎么会没有漏洞。
『羽鸦』都尚且有追杀不到的人。
『纸烟』一衰弱之后,隗昇是否还能如当初一般稳立?
光是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了温浮祝的生活里,他竟然是不知道的!
「……是很熟悉。」
江墨也眨了眨眼,这个名字他着实熟悉的很,可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貌似……也不太重要。
「这个名字在隗昇的宫里出现过十五年了。」
原来自己竟是在十五年前便存了将他抓来的心思了。
结果十五年了照样无为无果。
啧,也真当得起人生一大败笔。
可这次不会了,甚么手段都用上……是了,在这个人身上,在这个自己十分欢喜的人身上,他哪怕用了『纸烟』的手段也没关系,总之得让他把余生悉数交付,青春一并同葬。
你瞧见了吗,这鸟笼遮天蔽日,可是没关系啊常欢,有你在的话,我不会觉得有多无趣。
做够了无趣之人,便恨不得将你的有趣全部转授于我,让我带你一起见识这天地广阔,岁月无常,无论发生甚么,统统有你在我身边,跑也跑不掉,飞也飞不了。
「是么,出现了那么久啊。」
江墨叹了口气,「你别告诉我,你十五年之前,就打算拉拢这个人,而且到了十五年之后,你仍旧没拉拢的回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温浮祝慢踱至窗边,「我还从来没跟他提起过这等事。他这个人……比较特殊。」
「哦?特殊在哪里?」
「哪里都特殊。」
「……」江墨微蹙眉头,「所以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所以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彼时在酒楼里的麻衣大汉,也是这么一边扣着脚一边问着谢常欢的。
「他是一个十分害羞的人。」
谢常欢尽量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嘴脸,如此高深莫测的回应这个汉子。
旁侧细腰蜂臀的女子轻嗤了声,软软的靠回了他家汉子身侧,「谢常欢,我看你就是在吹牛吧。瞧瞧,现在过了多久了?他怎么还没来?别是半路上跑了,或者……根本没在乎你的!」
「岑幺,我说你嘴咋呢欠呢,信不信爹大嘴巴子抽你啊?!」
谢常欢这边刚气势汹汹的撸了个袖子,坐在床上那麻衣大汉二话不说揪起脚底鞋便冲谢常欢砸了过去,叫谢常欢闪开了还是击中了身后墙壁,深深的一个大鞋印子,「冲我媳妇咋呼个毛!爹弄死你信不信!」
谢常欢一个闪身扑到床边,便要揪他衣领,「来来来,快干一架,我正愁没人干架呢!」
岑幺的白细胳膊又一缠毅风,「你别跟他计较,他就是看他老相好路上跑了心里头堵的慌呢。」
「我呸!我家老温才不是那种人!」
「得了吧,」毅风一把扯过岑幺,将她又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故意惹得现在形单影只的谢常欢更加难过道,「他不就一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爷们么,路上不就是发现我们其实是熟人,但是你没告诉他,还假装我们不是同路的杀手,然后被他发现他就气跑了么……」
「放屁!」谢常欢一甩袖子,一屁股拍桌边坐着了,猛灌了几口凉茶才有点郁闷的开了口,「你当你们是老几啊他为你们这群不相干的人生气?他是气我没说实话呢。」
他问过自己一遍了。
在青州那边。
问自己——这是不是才是自己的目的,拉的他一起上了这贼船。
其实老温不用故意拉,他也能跟着自己走的,毕竟这个人……嗳呀这人不就是老害羞么?实际上不也是一颗心拴在自己这儿的?
错就错在自己一开始没讲实话嘛。
不对,也不该这么想,自己一开始说的确实是实话——那时候跟在他身后的,确实不是老风和岑幺啊。
「老风……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哄媳妇儿?」
毅风眨了眨眼,老实巴交的摊手,「我可不敢出去寻花问柳乱勾搭其他人,我一颗心全拴我家幺儿身上呢,这个问题,你还真问错人了。」
你他娘就瞎几吧扯淡!
我信你……
谢常欢愣了愣,心说,好像这倒是呢,这么多年了,毅风现在都越来越有隐退的架势了,起初是为了给岑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的,心说金盆洗手吧,别再造孽了,上天能让他遇见岑幺已经很不错了,可……
可因为那次的事,逃出来已经很仓惶了,路上到底是没能护得好。
好在她仍旧平安就行了。
她还平安就行了。
若是老天惩罚他们,让他们这辈子也不能有孩子,那,那就没孩子吧。
她在就好了。
毅风这辈子没做过甚么大事,也甚少做后悔事。
但那一次的意外,是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过失。
忍不住又圈紧手臂,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岑幺,我喜欢你。」
岑幺眼睛略抬,伸手就弹了他家汉子一个脑瓜崩,「又瞎想甚么了?」
——老夫老妻了,都是多年的一种默契。这次陪常欢跑完这一票,他们就再也不入江湖。他们就真找个小地方隐居起来,打渔种田,安度余生。
过往造的那些孽……不可还,心有愧,但是,终究是做了。
就像是多年前的一个抉择,没有推翻重来一遍的办法,只有尽心尽力的去弥补那个错误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我说……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这儿呐!」
毅风冷声一笑,将岑幺塞进被窝里,紧接着一扯被子蒙过他俩来,直接忽视了谢常欢。
「我尼玛!!!」
谢常欢啐了一口,这俩不要脸的下三滥,得亏自己品质这么高洁的人能结交上了,简直拉低自己身份档次,当你俩畜生么当着外人的面也能这甚么那甚么的!
我等我家老温去!
径自踹开了房门也不给这俩不要脸皮的人合上,谢常欢气冲冲的站回了官道上——等着他家老温来了……他也……
他也个屁啊他也!
先想想怎么道歉好了。
来了直接引见?说,你瞧啊老温,这便是一路上我让他们伪装成不认识的杀手一直跟在你屁股后头,然后特意训练你适应此行的我的伙伴们。
下场大概是被老温飞刀扎死吧。
那么换个方式——
你瞧啊老温,这便是一路上我说的那些个杀手,被我抓来了,投降与我,拜倒于我个人十分高洁的品格之下,所以……
够了够了,这么说的下场大概是尸骨无存。
那么……不如说……
——你瞧啊老温,嘤嘤嘤我错了你原谅我吧你想对我怎样都行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不对啊,这么说的有点不符合自己的气场。
谢常欢犹豫了下,怎么寻思都是最后一种更能让温浮祝开心的接纳自己的道歉,可是吧……总觉得这个诺承出去的范围太大。
自己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这话这么说出去,你说将来万一温浮祝从容接道,「行啊,那你趴好了,让我上一次吧。」
不不不,这肯定不行。
这绝对不行。
这……压根门都没有的事还想个蛋啊。
谢常欢痛苦的双手抱头继续蹲着跳来跳去——快想啊快想啊快想啊,到底该怎样让温浮祝原谅自己好呢?
要不然还是叫他俩藏起来?就死不承认这俩杀手是自己认识的?
不对啊!!谢常欢猛的一拍脑袋站了起来——他一开始叫这俩人别跟他们同路出现,只到最后才现身,那是因为他怕他看到那俩一路花式秀恩爱而自己只能空对着老温流哈喇子啊!
於是现在问题来了,他究竟要怎样在看别人看的脑充血眼睛还红了的时候,心平气和的对待老温啊?!
温浮祝,你要不然真别跟来了啊!
不然我怕无心任务了啊!
欸,事情也不对啊,谁让这俩王八羔子出现了啊!你俩藏都不能好好藏着,秀你妹的恩爱啊!这下害我被老温发现了,发现便算了他还生我气了,生我气便算了他要是跟来了我还得一路忍啊忍憋啊憋!
会生病的好不好!
会闹出人命的好不好!
「谢常欢,你在这儿等我很久了吗?」
「啊!」谢常欢吓得一个高蹦远了,「老温你来了啊。」
温浮祝嘴角挂起一个柔和的笑容,「嗯,我故意来迟了些。」
「欸?」
「想多留点时间给你编借口。所以现在想来问问你,编好了吗?若是没有,我隔几日再来。」
清风拂面,夜色如许,月光柔柔荡荡下,只他一张面若冠玉的脸笑的闲散从容,大度温和。
「老温,你……」
你不生我气啦?
谢常欢犹豫了下,忽然就很没勇气问出口。
毕竟……老温上来便如此宽容自己,倒让自己觉得十分窘迫,不……不止窘迫,更加在心里头觉得欺负了温浮祝一般。
他喜欢欺负老温不假,可却不是这种真欺负着了这人,让他有点伤心有点难过有点郁闷。
他的欺负是俩人一起玩闹一般,恶作剧一般,心情还是愉悦的。
情急之下上前去抓着他的手,刚想跟他讲讲——要不你骂我吧,你打我也成,就是别这样,搞得我挺不舒服的。
温浮祝也反手握过谢常欢湿热的手心,认真的眨了眨他那泛着水色的眸子,薄月下更添清怅,他又微微倾身附在他耳旁,吐息轻轻搔挠着谢常欢的所有神经,他瞧见他唇齿微启,音色暖迸,「谢常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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