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如窗外银闪之迅疾无常、窗外轰雷之不可预料,哪一场天灾人祸不让人肝肠寸断,心心欲绝?
於是他又想着——将来老了的话,他再怎么带的动温浮祝东躲西藏,他已经给他制造人祸了,那么再加上天灾,岂不是更累?
他的茶渡小筑既然能被自己误打误撞的找着,那别人呢?许不定这世上……还有第二个『谢常欢』呢!
因此一时心下又急,正惶惶然不可自得间,忽看的这人回过头来,瞅了自己这么一眼。
下意识便觉这人是担心自己光着膀子杵在这儿受凉了。
下意识便觉他想开口问自己要不要披件衣衫。
下意识便觉得……他有无边心事暗藏心底,却件件都都不愿同自己分说。
练轻功的时候便告诉过他了,不能心中有杂念,自己也想能替他分担些甚么。
可他呢,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拒之门外。
他是真的不懂么?
温浮祝,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真不懂我在说些甚么?
「外面雨挺大的啊,老温。」谢常欢灌下一杯茶,压下心中揣测,尽量镇定的开了口。
温浮祝甩了床薄被给他。
瞧吧,他还是懂的。
知道自己说外面雨大,其实更想说的是夜里风凉。
自己光着上身坐在这儿喂蚊子,也是凉心的很。
接过被子后谢常欢又暗搓搓的磨蹭到了床边,然后开始蹑手蹑脚的往上挪。
温浮祝已经被他气习惯了,索性卷了自己的被子往里重重一滚,让了大半床位给他。
谢常欢看到了却急,忙回手将他揽,「下雨天别靠墙太近,潮的厉害。」
「说白了你就是还想对我动手动脚。」温浮祝垂眼看着谢常欢搭在自己被卷外的手,按得挺是位置的,正好是自己的胸前。
这次倒换谢常欢无奈了,将他往床中央拉扯,自己却紧挨着边直接侧躺好,然后像个树袋熊一样扒住了温浮祝,就打算真的不吵也不闹的休息休息了。
可他谢常欢不热温浮祝还热呢!
无奈之下又得费力挣他。
「我真没再做甚么别的打算……」谢常欢起先不解,看到温浮祝只是把被子卷堆起盖在了小肚子上,还慈悲的施舍了自己一个小角,好盖着肚子别着凉之后就又开心起来了。
温浮祝借着一道道银闪的光能看得见谢常欢呲着的那口白牙,头一次瞧见还险险吓的他一掌挥了出去,看清楚那是甚么之后又无奈,索性抬手覆上他的脸,「你快些睡吧。别闹了。」
「好。」
谢常欢扒掉温浮祝的手,却没舍得给他还回去,而是让它搭在了自己肩膀上,这次换谢常欢平躺,温浮祝侧躺又揽着他的肩了。
他不能让温浮祝的手蒙住自己的眼——黑夜中他听力会更好,他本身就是暗夜中的行者,可眼睛再覆盖上一个时时刻刻让他在意的东西,却又甚么都看不到,只会更抓耳挠腮的让他调动其他一切感官想感应身边这个人。
这样一来,他就更能听得他呼吸中的『杂』,他音中偶一微颤的不稳之息。
这让谢常欢有点怕。
一个正常的人,尤其还是一个习武的人,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练武之人讲究的是甚么,就是一个精气神罢了!
所以有时候武功好的人,光是靠眼中精光都能震的敌手不敢上前来挑衅一二的。
哪里像温浮祝那样眼睛里时常盛着一汪子温柔的水意,待宰小绵羊一般?
「老温……」
谢常欢终于还是忍不住再开口,「你怕生老病死吗?」
「人之常情。」
「那我们是不是该争取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做一些有趣的事才能不枉此生?」
这人又想到甚么球球蛋蛋的事去了啊!
温浮祝在内心无奈——他,他已经彻底败给眼前这个人了,怎么着,合该着自己一大老爷们躺在他身边就一直让他蠢蠢欲动吗?!
这绝对不是对一个男人来说挂的上夸奖二字的意思。
温浮祝恨得简直想拍他一掌。
是了,拍他一掌让他长个记性,自己的床不是他耍耍疯撒撒泼就能蹭上来的。
还未待提气灌力,忽感受得到这人扭过头来,悉数温热扑面,耳语殷殷切切,在四下晦暗中拔根而生莫名幽暗情愫,温柔如缠身荆棘,刺骨刺肺又刺心,哪里不是这个人的暗芒悄藏?他听得他悄悄道,「老温,没遇见你之前,我也觉得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情。可豁达纾解,可唾弃不屑,所以俱是不怕。但遇见你之后,我怕的很了。」
谢常欢慢慢咽下喉头骤塞的窒息之感,握过温浮祝的手,漫无目的的在他手心里一下下慢划着,继续小小声道,「温浮祝,你答应我……从今以后,我们二人之间只有死别,没有生离,好不好?」
温浮祝一愣,心说怎么忽然起了这种话头,思索了下也没寻思出个二五六,但这么多年来行事处处谨慎小心的习惯却还是让他没立即回答,而是先反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说这个了?」
「没甚么,只是一瞬间觉得,我是个杀手,行走于世间有太多的不定性,兴许今朝,兴许明日我就……」
「你在胡乱说些甚么鬼话?」
我是当今圣上苏衍的太傅,是隗昇的暗中帝国之主……怎么,难道还连你一个小小的杀手都护不住了?!
是了,别再多打其他算盘心思了,也别想着路途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慢慢迂回了,只待这次事一了,把他同自己一起困在那隗昇的鸟笼子里,这样一来咱俩谁也甭想逃出法网了,好不好?
「真没甚么……老温,我可能只是紧张过头了。」谢常欢忽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侧过身去一把抱住了他,将自己下巴卡在他肩窝里,轻声道,「所以你如果哪里不舒服,甚么事不开心……总之统统一切让你觉得不对劲的事,都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好不好?我总觉得我们的时间太少了。」
不会少的,等着我把你关在鸟笼里,后半生悉数交付于我。
「大概头一次拖家带口的去出任务,哈哈。」谢常欢又笑,是啊,世事多么无常,但眼下,这个人在他怀里不是么?
跟着我是不是很亏?没法护你一世安稳,但是一起逃窜天涯,大概也是件很有趣的事吧——只要那个陪着我的人,是你。
再说了,老温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也不会勉强自己做甚么过劳过重的事情,如果他真的不舒服……应该会告知自己的。
那他这是不是就是天生的体虚?没事的,自己可以多领着他吃点滋养的东西补回来嘛,嗯……再大不了……以后做起来的时候不让他那么累便是了。
又是一道惊雷伴闪,温浮祝借着光一瞅,倒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谢常欢眼里的精光比那闪都要亮了。
「你还没答应我呢,好不好?」
「……不好。」
「为甚么不好?!」谢常欢不可置信的拔高了调子,等等等等,这个人不会又要说些甚么再度划清二人界限的话了吧。感情这长达了十多年之久的骚扰依旧换不来他心软一回啊?
可是若他没心软,那自己现在又是躺在哪儿呢?
「因为……之前我已经答应过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啊?那又怎么了?」
「会陪你很久。」
「嗯?」
「久至葬你身旁,才能算数。所以,我们不会有生离,亦不会有死别。」温浮祝幽幽的叹了口气,不舍得破坏这个说不得暧昧却又谈不得净心的气氛,淡声续道,「好了别瞎想东想西了,快些睡吧你。」
「可是老温……」
「又怎么了?!」
「我觉得我大概现在得跑出去淋阵大暴雨才能睡得着了。」
「那就滚!」
谢常欢都感受的到自个儿嘴角触到他暴起的青筋了。
天地良心,他只是将脸卡在他肩窝里,嘴巴可没乱动,完全是温浮祝他自己激动了才导致血管暴起而让自己碰到的!
「老温……」
「……」
「你能将刚才那段话再同我讲一遍吗?我总觉得我没听够。」
「……」
「老温……」
「再不睡,就滚。」
「……」
温浮祝一睁眼的时候,正瞧见谢常欢横趴在他肚子上直呼呼的打鼾。
头发早已被他睡乱了,蓬蓬松松的炸着,看不大清面容,只瞧得出一个干净的侧脸。
他不笑的时候,是有那么几分认真劲头的。
倒不知嘴巴是怎么长的了,笑起来可以咧那么开,这世间里,也当真有那么多欢乐事么?
忍不住便伸了手想要去触摸他隐隐露出来微红还正湿润着的嘴角,替他揩干净这哈喇子,可千万别让它流到自己的身上来,手还未碰及,便被他横空抬起的手臂一阻,接着又狠命一扭,温浮祝猛的一压手腕,紧接着一转手,四指微勾又往上用力一弹一击,便要迫他放手。
谢常欢似乎也知道对方意欲何为,偏偏不让他制住,单手绕着已抓住的他的手腕一翻,顺着手背又飞快的一滑一转,掌根抵着了掌根,手心微蹭过手心,五指便也瞬间扣紧了五指,这才心满意足的弃了力道,半死不活的赖捂着他的手。
「既然醒了那还不起来。」
「我怕你揍我。」谢常欢这句话说得十分可怜,调子也拿捏的正好——他发现了,温浮祝有训人这个习惯的,自己先服了软,倒是能骗得他饶几分情面。
「为甚么我一早上就要揍你?」温浮祝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他大半个身子都被谢常欢横趴着压了大半宿,早压麻了,此刻虽然是一夜未眠,但是感官更显迟钝,一时倒感觉不出哪里有甚么不对来。
「就是……老温你要不要换条裤子?你还带了备用裤子么?没有的话穿我的吧……」
温浮祝一个挺身坐起来便要去掀谢常欢。
奈何一只手被他握紧了,只余下这一只手便使不上多大力气。
「谢常欢!睡觉流口水就不要满床蹭!」
「我没满床蹭!我就流着哈喇子蹭了你一圈而已!」
「你给我滚!我再带你睡一次觉我以后跟你姓!」
「老温别这样!那个……你先别激动……你看啊,既然下面湿都湿了,不如我们让它湿的更透彻怎么样?」
「这个主意是挺不错的。我让你全身上下都湿一遍好了。」
「欸?……妈呀救命!」
远处刚起了在院子里练气的谭谌一愣,就瞧见温前辈那房间也不知怎么了,一瞬间湿气好重,接着还不及反应,便看透门扇窗扉而出无数细密雨滴,滴滴狠戾点点夺命,那架势——他的内力并不是常哥说的那么糟糕啊!至少也是数一数二武林高手的地位啊!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他根本躲不过!
「老温有人!」
谢常欢跳窗而出就拉着谭谌往后又猛蹿了十来丈,可发现那被温浮祝摔碎了的茶壶中浮叶和碎片水滴甚么的灌了他内力击来的更凶狠,哪怕已远了这么久也不见得有衰弱迹象,他一个人能跑得动,可拖着一个傻了吧唧愣在原地的谭谌可能就躲不过了。
温浮祝忙又一收内力,愤愤对着窗外猛盯了几下,想了想早晚是能跟他算账的,这才一扭身去找新裤子了——该死,昨晚想了些甚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那么认真,竟然连被他口水湿了身都不曾感受得到?还是自己精力实在太不济了,某些感官已经老化的如此严重?
顾生曾是拿这事很严肃的驴过江墨,原话大抵是这个意思——「你就看着吧,在水牢里或是为了迫降或是为了威逼利诱的那些有高尚情操有骨气的侠客们,叫『封墨』麾下行刑的那些人逼着长长久久的不能合眼,不许睡觉,且不提行刑折磨的法子,但冲之前这两点,又有几个是能撑到最后的?对,有,当然有,可你瞧,那不全是撑到死的么。所以你想想,温浮祝他这数十年如一日的不好好入眠不好好休息,最后能讨得个甚么好?既然自知自己的缺陷在哪里,不配当谋士就不必当,何苦把自己迫的那么累。」
「所以像你这般,隗昇最动乱最难支撑下去的时候,大家各自天南地北的飘摇就好了,不用去管天下苍生的死活,也不必去管苏衍的未来,是也不是?」
那时候的顾生一袭淡藕色袍子,笑起来总是带了那么几分浮云翠竹的闲淡,本质上来看,他和温浮祝骨子里那些向往平淡生活的某些理念还是能共存的,只不过就是搞不明白这俩人为何最终没能成为相知好友。
「我当初选的也是天下苍生。」
彼时宫墙深筑,这最后一只闲云野鹤终归也是飞回了这蔽日鸟笼。
江墨瞧见顾生没有个正形的靠在回廊上,闲闲淡淡的弹着手中食饵喂鱼,「只不过,是天下的天下,是苍生的苍生。」
「甚么意思?」江墨抱臂倚靠在殿门口,有些出神的望着宫砖月凉。
「隗昇是靠你们支撑起来的。可你们创造隗昇的同时,也创造了战乱。」顾生弹尽了手中最后一颗食饵,这才转回身来道,「好在并没民不聊生。得亏我们隗昇有这么厉害的一名谋客,有你这么厉害的一位国师。」
「可是……总有无辜的人会被战祸牵扯进去。」
「四海云游,天下为医。隗昇的人我救过,陲风的人我也救过,周边更多不知名小国的人,我瞧见了若是能帮忙,也是能去救一把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为了甚么。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该多好。可心底总是会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呼唤我,叫我回去。告诉我,那里好像是家。」
「可是江墨,我们的初心真的都没变吗?」
「自我踏回隗昇的第一步起,我就知道,这个鸟笼,我再也飞不出去了。」
江墨笑,「那你回来做甚么?自知温浮祝那一手暗探消息如此全面,他若是有心抓你回来,你早就插翅难逃了,如今他放你一马,你何苦要自投死路?」
「是啊,我何苦自投死路呢。」顾生一个翻身跃上了廊檐,静默的将宫灯千盏无边寂的景象收于眼底,这才轻的几乎不能再轻的叹了句,「那你就没曾想过,我为甚么要回来么?」
江墨摇头,「浮祝一走,我就要带起苏衍了,一天天的忙都要忙死了,哪里有功夫想你回不回来。」
「因为温浮祝离开了。」
「嗯?」
「所以……我才问你,我们的初心都没变过么?」
江墨眼神忽的一空,思索了一番抬起头来时面容已带了几分怒色,「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温浮祝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一开始,并没有存了想要辅佐苏衍的心思。我只想问问你,他辅佐苏衍的这十年来,可是教过苏衍一句治世之道、可是讲过一句实战之方?他温浮祝心思九曲,他是个战无不胜的谋士,你偏偏又是个战无不克的战神,所以你们两个凑一起就足以拼出个天下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可是,你们谁知道,他那个人心里头到底想过甚么呢?」
「顾生,我放你进这深宫大院,让你重新见着了苏衍和夫子,可不是为了让你大晚上的说些鬼话来挑拨离间的。」
「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顾生笑着摇了摇头,「你好像很在意温浮祝。是因为没了这个谋士,你做事心下便没底了么?」
「怎么可能。」江墨冷笑了一声,可也忍不住在心里将他刚才的话拿捏了一遍——是啊,十年了,十年了他为甚么还不肯回来,休息,也该休息够了吧。
「江墨,你是该试着相信自己了。他温浮祝就算知己知彼,也不一定能百战百胜。」
「至少在我目前所知的一件事里,他就选错了一次答案。」
「甚么?」江墨索性也翻身到了廊檐上,面对面瞧着了顾生,一字一句笃定道,「你是有目的回来的。」
「对。」顾生继续不在意的笑了笑,「或者,换句话来说,我是不忍心看隗昇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现在尽数毁在他这个机关算尽的谋客手里,所以才想回来的。」
又扭了扭脖子转了转腰,顾生盯着宫殿中央看的起劲,「我也不想看到苏衍再度流离失所,也不想看到天下百姓再度遭受战乱。」
「江墨,我不奢求你会信我这一番话,你只要知道,我对苏衍没有存害心,对天下还存着怜悯之心便好了。只要能减少战乱,只要能别让百姓再度陷入恐慌——我甚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你不是行医之人,你见不着天下欢笑千千样,样样可相同,可天下病苦却万万种,万种不重样。你没见过的。你没见过在战乱中如何撕心裂肺痛失家人的哀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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