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赵骁过来叫他过去吃饭,见他睡得香甜便没打扰,从伙房端了一份饭菜回来。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醒,赵骁怕饭菜凉了,起身过去拍了拍他。
“醒醒,吃完饭再睡。”
宋玉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应了一声便又昏睡过去。
赵骁这才察觉不对劲,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热的发烫!紧忙命人去找军医过来诊病。
“醒醒,宋玉竹快醒醒?”
宋玉竹被他从被窝里拉起来,冷的一激灵,他知道自己病了该吃药,却本能的不想动,只想躺下睡一觉。
“别睡了,睁开眼睛。”赵骁没照顾过病人,实在不知道怎么下手,见他又要睡觉,竟伸手去扒他的眼睛。
宋玉竹虚弱的拍开他的手,哑着嗓子道:“帮我倒杯温水,再浸一块湿布巾过来。”
“哎!”赵骁连忙去倒水,又沾湿了一块布巾拿过来递给宋玉竹。
“还需要什么?”
“不要了……”宋玉竹把水喝完,又拿布巾擦了擦脖子和腋下,最后叠成小方块搭在额头上。
不一会军中的郎中过来了,诊了诊脉道:“内伤发热,体虚恶寒,得吃些清热解毒的药。”写了一个方子让赵骁去军队补给的地方拿药。
等郎中走后,宋玉竹挣扎着掀开眼皮:“方子……给我看看。”
赵骁连忙把药方递给他,宋玉竹扫了一眼,见是些解表清热的药道:“将麻黄多加半钱,生杏仁减半,去抓药吧……”
“哎!”赵骁连忙按照宋玉竹的交代,让手下取来药,然后亲自蹲在营外生火煎药。
来往的士兵惊讶的看着他,平日里冷酷无情的赵校尉竟还会给人煎药,真是开了眼了。
熬好药后赵骁端着汤药进了营帐,见宋玉竹躺在床上正在做梦说胡话。
“小张,下午还有几台手术?”
“又得连轴转是吧?真当我是驴了,地主家也不带这么使唤的!”
赵骁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和脸颊依旧滚烫。
宋玉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在脸上摩挲:“娘,我好难受……”
赵骁心一软,双手把人从被窝拎出来摇了摇:“醒醒,把药喝了再睡。”
“唔……嗯?”宋玉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赵骁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咕咚咕咚一口喝尽,喝完倒头就睡,睡前还不忘道了声谢。
赵骁帮他盖好被子低声道:“不必谢我,若不是我把你拉过来,你也不用遭这份罪。”
宋玉竹喝完药一觉睡到天亮,这一夜迷迷糊糊做了许多梦。
先是梦见上辈子给人手术,站在手术台上正准备开刀时,躺在下面的人突然开口说话:“疼死老子了!把你丢出去喂熊!”
宋玉竹面无表情的让麻醉师加大|麻醉计量,然后割开他的肚子,取出来一个熊崽……
紧接着又回到古代,自己变成七八岁的孩童在江蓉院子里背汤头诗。“桃花汤用石脂宜,粳米干姜共用之,为涩虚寒少阴利,热邪滞下切难施。”①
江蓉摸着他的脸,温声细语道:“我的竹儿真乖,娘给你蒸水晶虾饺。”
宋玉竹想拉住江蓉的手,可小小的自己怎么也碰不到娘亲,一着急便醒了过来,看着昏暗的帐篷顶子不知今夕是何夕。
身体跟被大卡车碾过一样,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了,大概都是高烧后的结果。
“咳咳……”宋玉竹清了清嗓子。
“你醒了?”赵骁闻声睁开眼睛,昨天晚上他在旁边守了一夜,快天亮了才靠在床边眯了一会。
“嗯……多谢你……”宋玉竹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道谢,医者不能自医,若是没有他帮忙照顾,自己这一宿高烧准得烧傻了,
赵骁端来一碗温热的米粥:“快,趁热喝了,大军马上就要开拔了。”
宋玉竹不敢耽搁,端起碗喝了下去,又把晾凉的汤药也一口喝尽。肚子里有的食物,精神好一些,换上干净的衣裳下了地。就是两条腿还是疼的厉害,走起路来直打颤。
赵骁扶着他出了营帐,“今天你别骑马了,我跟伙头房的人打了声招呼,待会你坐拉粮食的车走。”
宋玉竹点点头,虽然木板车不比家里的马车舒服,好歹不磨腿。
外面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下着小雨,北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冰冰凉凉。
宋玉竹围着赵骁给他的披风,窝在一辆拉米的马车上。赶车的士兵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大概是一个人赶车久了有些寂寞,好不容易车上多了个人,嘴跟上了发条似的,叨叨个不停。
“小后生,恁就是给王爷拔箭的小郎中?”
“嗯。”宋玉竹应了一声。
“恁咋这么厉害呢,恁不怕他养那两只大黑熊啊?”
宋玉竹道:“怕也没办法,不拔箭兴许死的更惨。”
大叔呲牙一笑:“恁倒是胆子大,反正俺不行,俺见了王爷腿都哆嗦。”
宋玉竹心想谁不哆嗦啊?那人跟神经病一样阴晴不定的,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把你杀了。他有点怀疑杨元庆是狂躁症或者是xyy超雄综合征,不然没办法解释他这嗜血滥杀的性格。不过古代也没办法做基因检测,就算有自己也治不了。
“对了,小郎中恁能帮俺看看病不?”
宋玉竹强打起精神询问:“大叔你哪里不好?”
“腰疼,特别是这种阴雨天气疼的厉害。”
宋玉竹推测可能是风湿引起的骨痛,风湿分为热弊、寒弊和阻弊三种,需要对症下药,眼下他没办法诊脉只能问问他疼的感觉。
“哎哟,疼就是疼吗,俺哪会形容。”
宋玉竹耐心道:“您腰疼起来是灼热肿痛,还是僵硬难动或者弯曲不能直立?”
“恁这么一说,应该是不能动,一动便痛。”
那应该是寒弊,他们当兵的走南闯北,难免会寒湿入体,宋玉竹给他开了一副驱寒除湿的方子。加上针灸和火罐效果会更好一点。毕竟这种慢性病即便是在他那个时代也没办法根治,只能缓解疼痛。
宋玉竹趴在药箱上,用碳笔写完方子递给他道:“若是有机会,我给你针灸几次。”
大叔小心翼翼的收好方子,感激道:“那可再好不过了!小郎中恁可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宋玉竹闻声愣住,他……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吗?
上辈子同事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冷面杀手,原因无他,宋玉竹的性格实在太冷漠了,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平时的生活中。
其实这跟他的童年有很大关系,上一世六岁时候父母离婚又相继再婚,他便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
老人家照顾孩子比较糙,能活着不生病就行,没有发现他患上了轻微自闭症,时间久了便把宋玉竹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后来考上大学那一年,两位老人相继离世,从那以后宋玉竹便再也没什么在乎的人了。性格也越来越内向,导致身边朋友就那么几个,甚至连一段恋爱都没有谈过。
宋玉竹也知道自己不适合谈恋爱,他自知性格有缺陷,即便以后结婚生子也没办法做个合格的父亲,所以干脆放弃了婚姻和爱情。
其实穿越过来宋玉竹挺高兴的,有了疼爱自己的爹和娘,衣食无忧还能干自己喜欢的事业,这是上辈子做梦都求不来的,不知不觉打开了他的心扉,也弥补了他曾经匮乏的情感。
宋玉竹低着头翘起嘴角,做个热心肠的人似乎也不错。
小雨下了一上午,又湿又冷,快到中午的时候,乌云才慢慢散开露出阳光。
赵骁骑马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温热的饼子递给他:“中午大军不停伙,我管人要了张热饼,赶紧趁热吃了。”
宋玉竹接过饼道:“你吃了吗?”
“吃过了,身上还难受吗?”
“好多了。”其实脑袋还晕晕乎乎的,腿上也疼得厉害,不过没什么办法,杨元庆不可能为了他停下休息。
“那就好。”赵骁拉着马缰慢慢跟着车一起走。
饼子有点干,宋玉竹像只松鼠似的鼓着腮帮子使劲嚼。行军打仗能吃口热乎的就已经不错了哪还敢挑三拣四。扯着脖子把干硬的饼咽下去,剌的嗓子眼疼,心里更加怀念江蓉做的清粥小菜。
“前面还有六十里就到徐州境地了,可能会打起来,到时候你在马车上别乱跑。”
“哎。”
赵骁:“老高,麻烦你帮忙多照顾照顾他。”
赶车的大叔道:“恁放心吧,只要俺活着肯定落不下他。”
赵骁摘下水囊扔给宋玉竹:“拿着喝,我先走了。”
“哎……你也小心点。”
赵骁闻声回过头,露出个灿烂的笑脸:“放心,小爷我命硬着呢。”
宋玉竹被他这耀眼的笑容晃的愣住,等人走远才回过神。脸不然的红起来,嘴里嘟囔:“这小子牙真白。”
“嘿,小郎中恁和赵校尉感情不错啊!”
“有,有吗?”
高大叔一脸八卦的模样道:“恁不知道哇,赵校尉有个外号叫铁面阎罗。”
“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外号?”这倒是跟他蛮配的,一个冷面杀手,一个铁面阎罗。
“因为赵校尉刚来军营的时候,直接被庆王提拔为校尉有许多人不服气。兵营里的老兵痞们最是心黑,明里暗里给人穿小鞋,要是脾气孬的,没几天就给欺负跑了。”
“不过这赵校尉可不一般,听说他刚来第一天有人找他麻烦,你猜怎么着?”
宋玉竹好奇道:“怎么着?”
“他直接卷起衣裳在营外把人狠狠的揍了一顿!并且扬言有不服气的出来打,谁能把他打服了,这校尉就给谁当!”
宋玉竹暗暗点了点头,这是赵骁的性格。
“那天我们都去看热闹,真真是从早晨一直打到天黑!他们营房里有一百多号人,愣是没有一个人能打过他的,这群孙子都被揍的服服帖帖,输的心服口服!”高大叔满脸得意的甩着鞭子,仿佛打赢的人是自己一般。
“真厉害……”宋玉竹忍不住感叹。
“是吧,我忒中意这个儿郎,恁看他身体多结实!长的又俊俏!”
“嗯……”宋玉竹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
“刚好俺家还有两个没出阁的闺女,也不知道赵校尉看不看得上。”
宋玉竹望着他的背影裹紧斗篷,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能配上这么威武的儿郎。
大军行至武家坡,这里是一个小镇,镇上有居民上千余人。
杨元庆直接让大军进去搜刮,钱财粮食全部带走,居然还有士兵抓了好几个女子带上了!
那些人家追着在后面磕头,求他们不要带走娘子、女儿,士兵扭头便是一脚,根本不为理睬。
宋玉竹吓得手脚冰凉,后脊一阵发麻。他拉着高大叔问:“他,他们这是在干嘛?!”
高大叔见怪不怪的说:“庆王走到哪都得收敛一通。”
“那些女人呢?她们可都是自己的同胞啊!”
高大叔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点着旱烟嘬了一口:“小郎君,恁习惯就好了,有些士兵跟着庆王……早就没了人性。”
这种事怎么会习惯?!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虽然穿越过来,可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内心除了震撼和恶心,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民智未开化的古代,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残酷……
作者有话说
①《桃花汤》汤头歌
上午下过雨路面有些泥泞,下午行进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赵骁骑着马走走停停,有空便到宋玉竹的马车边溜达一趟。
宋玉竹因为士兵强抢民女的事,一直无精打采,赵骁以为他的病又重了。
“还好吗?天黑前应该能扎营休息,你再坚持一下。”
宋玉竹:“我没事,你去忙吧。”刚才想跟赵骁提这件事,想了想,赵骁也不过是个校尉,跟他说完非但解决不了,说不定还会让他惹上麻烦,只能这么算了。
快到申时,天色又暗了下来,寒风刮的猎猎作响,不远处的天边乌云滚动,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老兵从马车旁边的箱子里找出一个斗笠递给他:“戴上这个吧,待会下雨少淋湿点。”
“哎,谢谢!”宋玉竹没客气,这会儿可不是客气的时候,万一病情加重,可没有医院救命。
前头赵骁骑在马上一个劲的回头往后看,心里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小郎中的身体怎么样了,要是下起大雨他怎么办?
“赵校尉别看了,再看脖子都扭折了。”同行的另一个姓方的校尉打趣道。
兵营里男子之间断袖的也不是新鲜事,老兵油子们挤眉弄眼,跟着一起起哄大笑。
赵骁皱眉道:“别他妈胡说八道,王爷让我照顾好他,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没办法交差。”
“得了吧,王爷要真看重这小郎中,怎么不像徐大人似的单独备量马车?要我说,你就应付一下得了,那小子看着就不像是个命长的,别费心费力不值得。”
“方老二,管好你自己得了!”
“嘿,我这可是为你好,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虽然同为校尉,但别人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只有赵骁是突然空降的,大伙自然是对他不怎么服气。
赵骁抬腿一脚踹在那人的马屁股上,疼的马一尥蹶子差点把他摔下去。
“你!”正当这要发火时,前面突然传来叫喊声。
“有埋伏!戒备!有埋伏!”
“希律律~~”所有人拉住缰绳停下脚步,不远处的山坳上,密密麻麻站着许多人,他们手持弓箭准备朝着他们射过来!
“轰隆隆!!!”天边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接着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砸在马鞍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射!”随着一声令下,漫天的箭混着雨水朝他们飞了过来!
“列阵,盾起!”骑兵们有条不紊的举起盾牌,待第一波箭雨过后,前面负责领兵的左将军魏淮大喊一声:“左将士听令!随我攻上山杀了他们!”
“杀!!!”近三分之一的人骑着马跟他一齐朝山上杀去。
赵骁也在其中,他压低身子几乎趴在马背上,耳边是叮叮当当的箭雨声,冰凉的雨水顺着头上的盔甲流到脸上淌进嘴里,带着一股铁锈味。
距离山前越近,弓箭便失去了作用,接下来就是最血腥的肉搏战了。
“赵骁!”前头突然传来魏淮的声音。
“末将在!”赵骁下了马跑上前去。
“你带着下属做先锋队,攻上山顶!”
赵骁目光一暗道:“末将领命。”转身带着自己一百多个士兵,率先冲上了山。
先锋军说白了就是送死的,魏淮看他不顺眼已久,想借此机会弄死他,赵骁没办法违抗军令,只能硬着头皮挥刀冲砍。
猩红的血在刀刃上绽开,耳边是嘈杂的厮杀声!赵骁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前面还有多少人,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他得活着,他必须活下去,这条命可不是谁想拿就拿走的!
前面打的热火朝天,后方坐在粮车上的宋玉竹正蹲在一堆米袋子后面张望,辎重车因为在最后面,弓箭射不到这里,所以他们还是比较安全的。
虽然安全,宋玉竹也没掉以轻心,生怕有敌人偷袭过来,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
赶车的老高倒是没怎么在意,嘬着烟袋道:“对方打不过咱们的。”
“高大叔,您怎么知道的?”
“嘿,论起打仗小后生恁就外行了吧!我跟恁讲啊,这兵如刀剑,非得磨利了才能杀敌。四王他久居中原没有机会练兵。我们王爷不一样,西州紧邻回纥,那边的人野性,前几年经常过来杀人劫货。”杨元庆便拿回纥人练出这两万铁骑来。
“等着吧,再有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果然没过多久,山上的伏兵就被杀的差不多了,厚重的血腥味隔着一里地都能闻到。
雨停了,猩红的晚霞照亮山顶,宋玉竹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朝远处望去,隐约能看见不少尸体挂在山间。他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胃里一阵阵翻腾作呕。
上辈子生活的在和平安定的年代,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如今穿到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朝代,前十五年能安安定定的长大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如今不能再依靠父母,自己必须要更努力的适应下去。
打了胜仗士气高涨,士兵们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唱着听不懂的歌,悲壮又热血。
宋玉竹等到天黑,终于才看见赵骁骑着马走过来。
连忙跑上前询问:“你没受伤吧!”
赵骁整个人像在血里浸过似的,头发丝都沾着血,他满脸疲惫从马上滑下来,借着宋玉竹的肩膀站直身体道:“没有,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