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了吗?”
“吃了,路上就吃完了。”赵骁坐在对面穿铠甲,今天准备攻城了,得绑紧一些,打仗的时候千万别掉下来。
宋玉竹见他自己绑得费劲,叼着包子从后面帮忙。赵骁穿的铠甲是皮革和铜片做成的,有二十多斤重,这种铠甲虽然穿起来笨重但抵挡伤害很管用,上了战场全靠它保命!
赵骁抬起双手道:“今天你藏好了,攻城的时候城中肯定会射箭,千万别被误伤了,实在不行就钻车底下。”
“唔……”宋玉竹帮他系紧后,嚼着包子道:“放心吧,跟着高大叔肯定伤不着。”
吃完饭宋玉竹去检查了一下昨日那几个受伤士兵。
几个伤兵恢复的都不错,只有一个伤口化了脓,重新清理好包扎上。这些伤患会跟着辎重车走在最后,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进行安顿疗养。
那个被开了腹的士兵今天居然都能坐起来,见宋玉竹过来换药,连忙起身要道谢。
“小宋郎中!”
宋玉竹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今日感觉如何了?”
“好,好多了!”原本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肠子流出来还能活下来。
宋玉竹检查了一下,伤口轻微有点红肿,看来抗生素起作用了:“今日排气了吗?”
“排了!一早就排了。”
“那就好,中午可以吃些米粥,不可食用辛辣的食物。”
“大夫,我真没事吗?!”
宋玉竹看着他激动的眼神,突然有种上辈子查病房的感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不是大毛病很快就能好起来。”
“哎!”林大勇看着宋玉竹单薄的背影,在心中感慨万分。小宋郎中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如果没有他,自己早跟其他兄弟埋进乱葬坑了,以后若是遇上危险,自己一定拼死保护他!
上京,皇上驾崩消息终于瞒不住了,长达一个月的时间,皇后和相国公一直以皇上病重为由把持朝政。
如今杨元庆公然领兵去打四王,朝廷本该派兵去阻止,奈何没有皇上的首喻,皇后无法动用三军,最后没办法才把皇上驾崩的消息放了出来。
老皇上的遗体一直藏在正明宫的内殿里,有太监拿冰块镇着,虽然没腐烂也不怎么像样了。
礼部赶紧筹办皇上的丧事,因为是国丧,过程繁琐又复杂,要通知所有皇子都要进京奔丧。
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满朝文武都在催促新皇登基,可这么多皇子究竟立谁?
有主张立长子的,毕竟皇后没有嫡子。但大皇子的生母地位低微,是个异族的舞伎,所以不少人反对他登基。
其次是呼声最高的二皇子杨元礼和五皇子杨元灏,剩下便是十二皇子杨元懿。(他生母是皇后的表妹)
一时间朝堂上党派之争达到历史高|潮,那些官员们老脸都不要了,在朝堂上吵不过,下了朝跟泼妇似的在宫门口骂街,更有甚者撕打在一起,头发胡子薅了不少,让老百姓看个热闹。
“元懿还没到吗?”福寿宫内,皇后忧心忡忡的问身边的太监。
圣人病逝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接杨元懿进京。十二皇子虽不是她所生,但自小养在身边,若是能让他登基,母家的地位才不会受损,自己的太后坐的也能安稳些。
“从蜀州到上京有上千里地,即便快马加鞭也得走一个月呢。”李明安给她倒了杯安神的热茶。
皇后端着茶杯面色忧虑道:“哀家这几日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有事发生,就怕等不到他回来……”
“娘娘莫要胡思乱想,再等两日就差不多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值守的小太监推开。
“皇后娘娘,不……不好了!大皇子他,他逼宫了!”
“谁逼宫了?!”皇后不可思议的站起来。
小太监伏在地上颤声道:“大…大皇子。”
“他拿什么逼宫?”
不怪皇后疑惑,要说大皇子也是够倒霉的,虽然是先帝的第一个儿子,但其长相肖其母更像外族人。白皮肤棕,色发的头,搁在现在妥妥是个混血帅哥,但在这个朝代则代表血脉不纯正,他的容貌就注定了没办法继位。
加上他出生时皇上也不过十三四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哪懂得为人父。所以这年他一直安安分分,从未表露出半分对皇位的渴望。
没想到这些都是装的,如今老皇帝已死,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没一会嘈杂的脚步声传道殿外,大皇子杨元朝站在门口恭敬的拜了拜:“儿臣拜见皇后娘娘。”
殿内一片静默,过了半晌大门从里面打开,皇后面色复杂的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儿子”道:“无召不得入宫,杨元朝你要造反吗?”
大皇子造反的消息很快从上京传了出来,杨元庆也接到了消息,不过眼下他没空管这些,攻下徐州才是要紧的事!
从昨天上午开始攻城,直今天午后还没攻下,这两天死伤了将近三千多人马,居然连城门都没摸到快把他气疯了!
徐冰道:“王爷,骑兵本就不擅长攻城战,况且这徐州是千年古城,易守难攻,您不必心急咱们另寻别的办法。”
“你倒是想啊!光动嘴皮子有个蛋用!”他不怕死人,他心疼那些花银子养出来的战马!这些马都是他从西域花大价钱买来的,死一匹就少一匹!
徐冰被骂也不生气,反正都习惯了就当是王八念经:“咱们之所以攻不进去是因为城外有一条护城河,七八仗宽的河水将人马拦在外面,只要有人悄悄潜入城内,把吊桥放下,大军便可长驱直入!”
“这他娘的还用你说,昨天夜里已经去了三十多个人,没有一个能游过河的。”城墙上有弓箭兵一直盯着河里,一旦发现有人过来,直接拉弓射箭。
徐冰捋着胡子道:“得找个善水的,趁着夜色能一口气游到对岸才行,中途换气露头肯定会被发现。”
杨元庆道:“传令下去,军中有善凫水者,能游过护城河放下吊桥,赏银千两,封千户把总!”
此令一下,出来应征者却寥寥无几,原因是西州地处西北,水少地多,整支军队会凫水的都没几个,更别说善水者。
没想到赵骁突然出列道:“我去!”
赵骁被人带到杨元庆的帐中,杨元庆一见是他惊讶道:“你会凫水?”
“王爷,我是晋州人,从小在水边长大的,自然会水。”
“好,好!好!”杨元庆连忙起身,走到赵骁身边道:“你小子要是能把吊桥放下来,我再多赏你两个美人!”
赵骁低头道:“美人就不用了,卑职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说。”
“能否把在江城县带来的宋小郎中送回家,他还年幼,我怕在战场上受伤……”
杨元庆大手一挥:“我当是什么事呢!等攻下徐州城就放他回去!”
他身上的箭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身边的军医也不止宋玉竹一个,赵骁要是不提,杨元庆都就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
“多谢王爷。”赵骁退出营帐,在外面等待天黑。
徐冰这老狐狸对赵骁有点印象,上次在江城县还是他帮忙找人拔箭,庆王才没屠城。
他走到赵骁身边低声询问:“赵校尉,今夜潜入城内可有把握?”
“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赵骁实话实说,可这一趟他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今日是右将军杨钊负责攻城,一整天没攻下来,明日估计就得换左将军魏淮。魏淮看自己不顺心,多半还得让他做先锋军,与其正面攻城让箭射死,不如谋条生路,兴许还能救出宋玉竹。
“哎,多加小心。”徐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营房。
太阳渐渐落下山,天色也暗了起来,赵骁脱掉身上的铠甲,换了一身轻便的夜行衣,腰上挂了几把短刃,准备要下水了。
河对岸就是徐州城,城楼上站满了弓箭手,他们点着火把时时刻刻的盯着下面,生怕夜间有人偷袭。
入夜,河水凉的刺骨,赵骁像一尾鱼似的,悄悄潜入河中……
靠在马车上宋玉竹裹着赵骁的披风正在打盹,突然像感觉到什么似的惊醒过来。
“高大叔,前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哇,看样子没有撤退的意思,兴许夜里还得继续攻城。”
宋玉竹掀开衣服从车上下来,他左眼皮一直狂跳,隐约感觉有些不安。朝前面走了几步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也不知道赵校尉行不行,那么宽的河,一口气能游过吗?”
“我看够呛,就算游过了河怎么潜入城里?照我看多半还得死在半路上。”
宋玉竹愣住原地,这小子怎么这么鲁莽?万一被敌人发现了怎么办!
自己得帮他,必须要帮他!可究竟怎么帮?
宋玉竹恨自己上辈子学的医而不是兵法,这副孱弱的身体也帮不上忙!就在他百般焦急时,突然灵光一闪——声东击西!
赵骁是潜水游到对岸去的,最危险的时候就是上岸,城里严防死守不会放过一个角落让他进去。
如果庆字军假装撤军离开,敌人兴许会放松警惕,赵骁就有机会潜入城中放下吊桥!
宋玉竹连忙跑到徐冰的营帐外求见,作为军师,他拥有临场指挥的权利。
很快就有士兵通传让他进去。
徐冰的账房紧挨着杨元庆的主帐,就是小了许多,他披着衣衫正在看书。
“小宋郎中,不知深夜前来有何事?”
宋玉竹连忙作揖道:“肯请大人立即拔营撤兵!”
徐冰惊讶道:“拔营?”
宋玉竹咽了口口水:“没错,如今两军对垒,敌人防守周密,想要潜入城中困难重重,放下吊桥更是犹如登天!如果我们假意撤军,敌军定会放松警惕,偷袭也会更容易些。”
宋玉竹怕他不同意继续道:“军中会凫水的人不多,如果赵校尉死了,偷袭恐怕更难,正面攻城也能打进去,我想损失一定非常惨重吧……”
徐冰放下书连忙起身通知下属:“去禀报左右将军,就说咱们要撤兵了。”
赵骁已经潜到城门附近,奈何城楼上的戒备森严,他没法从水里爬上岸,就算上了岸也难逃被射杀的命运,
就在绝望之时,忽然听见河对岸传来一阵轰隆的声响,城墙上的人也被吸引了视线。
“敌人撤军了吗?”城楼上一个守卫小声询问。
“应当是撤了,他们把营帐都拔了。”
守卫伸了个懒腰:“太好了,兴许下半夜能睡一觉,这几日快累死老子了!”
没人注意到,有个人影从水里上了岸,顺着城墙悄悄向上攀爬。
一声尖锐的哨笛划破夜空,吓得庆王扑棱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被袭营了?!”
徐冰匆匆走进来道:“王爷!吊桥放下来了,现在攻城吗?!”
杨元庆推开身边的美人,脖子上挂着一个肚兜从床上下来,兴奋的大喊:“攻!立马攻城,打进徐州让儿郎们好好的快活快活!活捉杨元起,老子要把他挂在城墙上晒成人干!”
徐冰一听皱紧眉头,冒着被喂熊的风险劝说他:“王爷,您非但不能欺辱平民百姓,就算见到四王你也同样不能杀。”
杨元庆眼珠子一瞪:“凭什么?!他杀了我哥,我还不能报仇,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徐兵道:“他刺杀景王在暗处,大家虽知道是他下的手,却没证据证明一定是他杀的。如今你攻打他在明处,一旦你杀了他,那其他王爷肯能会对你群起而攻之!”
杨元庆吐了一口痰:“呸,他娘的,这么说我抓着老四还得养着他?”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大皇子已反,想必其他皇子已经开始绸缪,此时杀了四王,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杨元庆思索片刻,突然坏笑道:“不杀他也行,那就把他绑在我的团团身边,老子吓死他!”团团就是他养的那两只黑熊。
徐冰无话可说,只能盼着四王跑快点,别被杨元庆逮住,不然下场可能生不如死。
大军入城,辎重车最后才跟进去,宋玉竹焦急的向人打听赵骁的下落。
“赵校尉?刚刚听说好像被王爷叫过去了,今日他可出了大风头!赏银千两不说还进封为千户把总,王爷要赐他两个美人呢!”
宋玉竹真心为他高兴,既得了银子又封了官职,总算不白冒险!这臭小子算是苦尽甘来了!
原本杨元庆答应徐冰进城不动当地百姓,可打进城后却突然反悔了。这几日在城外受了窝囊气,让他本就暴戾的性子越发凶狠,居然下令让所有士兵在城内尽情享用!
两万多士兵,其中有一半的人化身成恶鬼,他们闯入平民百姓家中,掳走女人和孩童,当街施暴,做着禽兽不如的事!一瞬间徐州城变成了人间炼狱。
宋玉竹亲眼看着两名士兵前一刻还在谈论打完仗回家如何,下一刻便狞笑着冲进附近的一户人家,从里面拉出还没成人的小姑娘,撕开衣服欲行禽兽之事!
女孩的父母从屋子里追出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头都磕破了那些人也无动于衷。父亲鼓起勇气冲上来阻止,却被士兵一刀砍断了胳膊,妇人也被另一个人拖向旁边的柴房……
宋玉竹呆愣在原地,浑身血液逆流,双手控制不住颤抖。几十年树立起来的三观,顷刻间被彻底击碎。
仿佛置身在一场噩梦中,目光所及都是一幅幅人间惨剧,让他忍不住胃里翻腾。他跪在地上拼命的干呕,酸辣的胃液烧得喉咙嘶哑。
他们怎么了?他们是疯了吗!
“救……救我,救救我。”女孩趴在地上,绝望的朝他伸出手。
“不可以……不能这样啊……那些孩子还没成年,那些妇人已经许了人家!!!放开他们,快放开……”宋玉竹嘶哑着喊着,扑过去救人,却被那士兵一脚踹翻在地。
那人见他身上穿的庆字军服,才没挥刀砍过来,瞪着猩红的眼睛吐了口痰道:“呸,你要是想玩自己另找个去,别他娘的跟老子抢!”说罢便栖身趴在女孩的身上蠕动……
“别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宋玉竹的眼睛。
宋玉竹抓着他手祈求:“阿骁,求求你,救救她……快点救救她们……”
赵骁见四下无人,拔出短刃如猎豹般扑了过去,一刀割断了正在行兽|欲男人的喉咙,没让他发出一点声音,紧接着又把另一个士兵也杀了。
拉起地上衣衫不整的母女俩道:“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母亲咬紧牙关,背起女儿便朝房后的稻草堆跑去。
赵骁怕这两具尸体会给她们带来麻烦,拔出那两人的刀在尸体上砍了几下,伪装成互相搏斗的模样,然后拉起宋玉竹朝城墙边跑去。他救不了所有人,只能把宋玉竹带离这个地方。
宋玉竹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任由他拉扯,眼泪顺着眼眶不停的往下流,是他害了这些人……若不是自己出谋,兴许庆王一时半刻攻不进城,她们也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终于跑到城楼顶,赵骁把宋玉竹安置在一处背风的瞭望台上。见他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胸口微微一痛,连忙脱下衣服披在他身上。
“别怕,玉竹别害怕,我已经向庆王求了情,明日你就可以回家了!”
宋玉竹抬起头,牙齿仍控制不住的颤抖:“回家?”
“王爷答应我,只要攻下徐州就让你回去,明日一早我让人送你回江城县。”
宋玉竹是想回家,回到江城县,回到医馆里,继续做一个闲散郎中……
可是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倘若今日被攻陷的是江城县,被淫辱的是他的娘亲,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连冲上去报仇的能力都没有!难道只能任人宰割?
不,不能回去!
这一刻宋玉竹突然清醒过来,在这个封建的王朝里,皇权至上,人命如草芥。学医根本救不了这个时代的人,只有掌握了绝对了权利才有资格改变这一切!
一个疯狂又大胆的念头在脑海里生根发芽……
“我不能走。”
“你留在这也帮不上忙,乖乖听话回去!”
宋玉竹擦干眼泪站起来说:“赵骁,你打算一直留在庆王的手下卖命吗?”
“不在这里又能去哪呢?这世道本就没我的容身之处。”
“你想不想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赵骁舔着后槽牙道:“做梦都想!”
宋玉竹目光炯炯的看向他,眼底迸出火光:“敢不敢跟我干票大的!”
“如今世道已乱,庆王暴虐无道,怎知今日的徐州城不是明天的江城县?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厄运临头,不如先下手为强,夺得天下,主宰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