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你个小贱货!”
王婆子既想追儿媳,又怕家里藏的钱被翻出来,急的直剁脚。
却不想他儿子不知哪来的狗胆,居然从厨房里拎了把菜刀出来,激动大喊道:“不许拿我家的东西!”
那些官兵可不会对他们手软,抽出刀便朝他砍了过去,王婆子麻利的挡在儿子身前,求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刀砍死,后面的男人也没幸免,被抹了脖子。
最后官兵从屋里的席子下面翻出了一吊铜钱,又匆匆忙忙去下一家搜刮。
院子里只剩下两具冰冷的尸体。
宋玉竹没跟着大军撤出城,他还得留下来医治八王身上的伤。
赵骁怕他住不习惯,单独给他找了个干净的住处,然后便一直跟在他身边。
吃完晚饭,宋玉竹见他还不走,有些为难道:“你……你不必一直守着我。”杨元庆让他保护自己也没说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啊!
赵骁无奈道:“实不相瞒,不跟着你我也没什么可干的,八王并不信任我。”
杨元庆虽然给他封了个校尉,但几乎很少用到他,毕竟他是景王培养出来的护卫,怕对自己不忠心。
宋玉竹了然的点点头:“那你也别站着了,这边还有一个床你去歇会,城内应该没什么不安全的。”
赵骁走到宋玉竹对面的床坐下,解下身上的铠甲舒了舒筋骨,他个子高床小,不太能躺得下,只得把长腿搭在旁边架子上,头枕着双手躺在了床上。
天色还早,宋玉竹不太困,干脆跟他聊起天。
“你怎么跟着八王的军队,还当了官。”
赵骁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那日从医馆出来,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回到晋州,才发现城内已经换了主人,没办法只得去投靠了景王的亲弟弟庆王。”
宋玉竹转过头问:“你多大了?”
“十九岁,怎么了?”
“没事,就感觉你挺厉害的,这么年轻就做了景王的护卫,居然还会武功。”
赵骁笑了一声;“那些都是杂耍班子里学的三脚猫功夫,算不上厉害,就是跳的比常人跳的高一点,力气大一些。”
“杂耍班子?”宋玉竹突然对他有些好奇。
“嗯,太小的事记不清了,只记得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杂耍班子四处漂泊卖艺为生。”
宋玉竹道:“这么小就开始学艺很苦吧?”虽然他也是从五岁开始学医,但毕竟自己是个大人芯子不能一言而喻。
“学艺不苦,挨打比较苦,跟我一同学艺的四五个孩子,最后死的就剩我自己。”赵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从没有跟别人讲过自己的童年,对这小郎中却特别有倾诉的欲。
“为什么会挨打?”
“呵,那理由可多了。学不好挨打,说错话也挨打,班主喝醉了酒更会打起来没完没了。最惨的一次他拿鞭子把我后背都抽烂了,疼的衣服都没法穿,大概是我命比较硬,病了三四天滴水未进都没死。”
宋玉竹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妥妥的虐待儿童吗!
“不过后来我跑出来了,临走还打了他一顿!”
“这种人渣打死都不解恨!”宋玉竹恶狠狠的道。
赵骁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唔,你说的没错,我是应该杀了他,可惜当年太小,下不了手。”
宋玉竹尴尬的咳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失态。
赵骁见他不说话,开口道:“说起来你也挺厉害的,小小年纪医术这么厉害,还有你那独到的——开刀治病方法,跟谁学的?”
即便赵骁当了这些年的护卫,杀过的人也不少,却仍做不到面不改色的拿刀割活人的身体。
之前宋玉竹帮他取箭的时候,他没看见具体过程。不过给杨元庆取箭他却是从头看到尾,那熟练的开刀手法,说宋玉竹杀过人他都不会怀疑。
宋玉竹扯谎道:“这是祖传的手艺,之前拿兔子试过很多次,所以看起来比较熟练。”
又聊了一会,见时辰已经不早了,两人默契的没有再讲话。
经过这一夜的聊天,倒是把两人的关系拉进的不少,毕竟他们也算是“过命之交”。
第二天一早,徐冰让士兵把收敛来的财物堆积到一起登记造册。
这江城县说大不算大,统共不过六万余人,搜刮出来的钱财竟堆了半条街!金银首饰不算,光银子就有二十多万两,铜钱更是装了七八马车,把车辕都压弯了,有了这些钱,足够大军花费一段时间。
不过可苦了江城县的老百姓,他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一夜之间被人拿走,又没地方说理去,气得不少人寻了短见。
唯独宋家沾了宋玉竹的光,连大门都没被破开,宅子里面什么都没少,跟走时一个模样。
过了午时大军开拔,宋玉竹帮杨元庆检查了伤口,除了有点红肿外并没有感染蓄脓,换了药又重新包扎一下。
换药的时候杨元庆又忍不住一顿骂骂咧咧:“便宜昨天射箭那小子了,要我说应该先卸掉他两条胳膊喂熊,剩下的过几天慢慢吃!哎哟!你他娘的轻点!”
宋玉竹心惊胆战的帮他包扎完,赶紧拎着药箱退了出去。
刚好赵骁牵着马走到他身边询问:“会骑马吗?”
“不会。”宋玉竹摇了摇头。
“军中的马车都拿来拉货了,你若是不介意跟我同骑如何?”
宋玉竹看了看马,俩男的骑在一匹马上,总觉得怪怪的,奈何自己实在没有骑马的经验,只能认命的点了点头。
赵骁双手托着宋玉竹的腋下,一用力便把人举上了马。
马儿大概有些认生,打着响鼻乱动,吓得宋玉竹紧紧扒住马鞍不敢动。
“别害怕,有我在掉不下去。”
宋玉竹深吸一口气,强装作镇定坐直身体。
出了城赵骁纵身上马,坐在了宋玉竹的身后,两只手绕过他的腰抓住马缰。
“待会跑起来别害怕。”
宋玉竹别扭的动了动道:“不过是骑马,有甚么好怕的。”上辈子开车一百二十迈不比骑马快多了?
结果话刚说出口便打脸了,开车好歹有车窗车顶,骑马是三百六十度全景天窗,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上万双马蹄声震得他双耳失聪,剧烈的颠簸仿佛要把他从马背上甩下去。
宋玉竹紧张的浑身发抖,赵骁以为他冷了,回手把自己身后的披风拉过来挡在他身前,隐约间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中药味。
宋玉竹没再逞强,靠在他身上,扭头看着自己熟悉的家乡渐渐远去,一股离乡的忧愁涌上心头。
十五年,不知不觉他已经融入到了这个朝代。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以后还能不能吃上娘包的饺子,听爹说冷笑话。
庆字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蝗虫过境般把江城县刮得个干净。
等兵马全都撤走后,城中百姓们才敢出门张望。
街头巷尾全都是:“你家被拿走多少银子?”
“才八两?我给儿子攒得十五两娶媳妇的钱都拿走了!”
“天杀的这群狗官,一个铜子都没给老子留啊!”
百姓们叫苦不迭,富商们更是心如刀绞,几十年的积蓄被扫荡一空,不过他们还有地契和铺子,总比穷苦的百姓要强一些。
宋家是三天后才收到城中大军已撤的消息,宋柏和江氏迫不及待的率先乘车赶了回来。
这些日子夫妻二人如火上烹油,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
自从那日宋柏和宋大义从半路回来后,江蓉便病了,日日躺在床上以泪洗面。
宋老太太来看望她一次,宽慰道:“老三媳妇想开些,你和柏儿还年轻,好好调养身体再要一个……”
她这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江氏掀开被子扑棱从床上坐起来,斜眼冷冷的看着她:“这回可如了您的意吧!日日盼着我儿死!”
宋老太太捂着胸口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盼着玉竹死了?”
“竹儿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让我俩再要一个?这不是盼着他死是什么?!就算没了竹儿,我也不会再为你们老宋家再添一男半女!”江氏披头散发神色癫狂,已然什么都不在乎了。
宋柏闻声赶紧跑进来:“蓉儿,娘,你们这是干嘛啊!”
宋老太太红着眼睛道:“你这么想我便是戳我的心窝子!柏儿是我的亲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我最明白!我怎么舍得盼着玉竹死啊!”
宋柏拉着老太太往外走:“娘,您回去吧!”
宋老太太甩开儿子怒道:“我是偏心二房的不假,可那也是有缘由的!”
宋柏和江氏一听,登时愣住,她居然真的承认了。
宋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宋老太见瞒不过,长叹一口气道:“当年你娘子因为被马车冲撞动了胎气,才七个月就生下来玉竹。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不足两斤重,胳膊还没有拇指粗,哭声也弱弱的,看着就不是福厚的孩子。”
宋柏道:“竹儿早产我知道,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宋老太继续道:“孩子那么大一点,你媳妇还在鬼门关,你分心照顾大人,我便让婆子抱到我那去养,你可知那一个月我都没睡过整宿的觉。”
江蓉这会已经平复下来,哽咽道:“我知道您当年不容易。”
宋老太太吸了吸鼻子继续道:“这是你们第一个孩子,实在太小了,身子又弱,我生怕他活不了。”
事情往往是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某天一早醒来,伺候她的丫鬟突然大喊一声:“老太太不好了!小少爷没气了!”
宋老太太颤声道:“我亲眼看着他浑身发紫,没了呼吸……”
宋柏不可置信道:“竹儿死了?那这个孩子是谁?”
“不,不可能,竹儿就是我的孩子!”江蓉目光坚定道。
当娘的哪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一样的眉眼,跟宋柏相似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是她生的?
宋老太道:“他确实是你的亲子不假,但那日也确实是没了气,如果你不信可以问问春霞,一个人可能记混,不可能所有人都记错。”
春霞是宋大义的娘子,之前一直在老太太屋里当值,后来年纪大了才去管园子。
宋柏追问道:“娘,你说竹儿他……怎么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这也是宋老太太不解的原因,那天孩子身子明明都凉了,两人抱着孩子束手无策。又不敢告诉江蓉,她身体才刚刚好转,万一知道孩子夭折了,恐怕会更伤心神。
“我和春霞没了办法,打算先把孩子抱去葬了,结果她抱着孩子出去了半日又把孩子抱了回来,那孩子居然又活了……”
宋柏连忙道:“兴许是假死!爹活着的时候不是也治过假死的人吗?”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这件事在县城里还引起过轰动。冬日里有一家人匆匆跑来医馆,说他家老爷子起死回生了!
头天晚上儿女们看着他咽气的,棺材都准备好了,没想到第二天夜里老爷子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差点没把儿女们吓死。
宋家老太爷前去诊治的时候,发现这快病死的老人红光满面,一顿吃了两碗米饭,把了把脉也无碍,最后猜测许是假死。
后来那老伯又活了三四年,第二次死的时候儿女不敢提前下葬,生怕父亲再诈尸,三伏天硬是停了灵七天,最后尸体都臭了才敢拉去下葬。
大人可能假死,这么小的婴儿也能假死吗?宋柏不得而知。
宋老太太继续说道:“孩子能活过来我自然是高兴的,我从春霞手里接过孩子,结果却看到……”
“他不哭不闹,疑惑的打量着我,那眼神绝对不是个孩子该有的!吓得我连忙叫人把他送了回你们院子。”
江蓉这才听明白,原来婆婆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山精野怪附了身?
夫妻俩都仿佛听了怪谈一般,互相对视片刻,宋柏坚定道:“娘,兴许竹儿起死回生太过离奇,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孩子,是我从牙牙学语教养大的儿子,您可以不喜欢他,但我和蓉儿永远爱他。”
宋老太:“我明白,许是我这些年魔怔了……玉竹是个好孩子,他是为了救玉民才跳下的车。”
老太太走后,江蓉反而想开了,任谁说什么都无法剥夺她对儿子的爱。换了衣裳梳好头发。在心中暗暗发誓,儿子肯定没事,自己不能先倒下!
宋柏和江蓉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城门紧闭要等到明日早上才能开城门。夫妻俩坐在马车上焦急的等待着天亮。
杨元庆虽然走了,却留了三百士兵在这里驻守,把原来的城防换了一遍,江城县便换了主人。
新来的城防兵比之前严苛许多,佩戴兵器者不得入城,非原籍者需持有原籍发放的路引方可通行,行商要收取货物的十分之一银子才能入城售卖。
寅时一过城门打开,车夫赶着马车排队往前走,到城门处宋柏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户籍给官兵查验,夫妻二人顺利的入了城。
“快,快去医馆!”
“哎!”车夫一甩鞭子,马儿哒哒哒的跑了起来。车上江蓉紧紧的抓着宋柏的手,心揪到了嗓子眼。
终于到了医馆门口,宋桥跳下马车便去敲门。
敲了半天里面传来宋全的声音:“医馆打烊了,过几日再来吧!”
“宋全开门,是我!”
“咣当!”宋全手里的水壶掉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打开门,见门口站着的宋柏和江氏忍不住涕泪横流。
“老爷,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
“竹儿呢?”夫妻俩异口同声道。
“少爷,他被官兵带走了!”
江城县离徐州有一百多里地,骑马差不多两天能到,但行军打仗可走不了那么快,马儿要吃草休息。行至半路天色渐晚,杨元庆便下令扎营休整一夜,明日再继续赶路。
从马上下来宋玉竹感觉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了,往前走了一步,竟然直挺挺的跌倒在地。
赵骁见状,一个箭步飞到他身边,把人扶起道:“怎么了?”
宋玉竹脸色发青,指了指自己的下身,两条大腿中间竟然都磨出了血!
同行的几个校尉骑着马停在两人身边,吹着口哨道:“哎哟喂,这小郎中是怎么了?”
赵骁懒得搭理他们,直接把人抱起来,命手下赶紧搭一个营帐出来把人安顿进去。
“嘶……好疼!轻,轻一点!”宋玉竹坐在凳子上,赵骁正在帮他脱裤子。
骑马是个技术活,宋玉竹第一次骑马哪懂什么窍门,大腿上的嫩肉都被马鞍磨破了,流出血浸透了裤子,干涸后又和皮肤紧紧的粘在了一起,脱都脱不下来。
赵骁眉毛拧成了疙瘩:“知道疼你怎么不说一声,一路上就这么忍着?”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啊……疼!”宋玉竹咬着唇,眼里都冒出水光。
“不行,这么硬撕会把皮都撕下来,我去拿点温水过来,把血块泡开再脱。”
宋玉竹脸色蜡黄的点点头,早知道骑马这么遭罪,还不如去坐后面拉物资的木板车。
赵骁端着木盆去管伙头兵要热水,那校尉又凑过来打趣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怎么了?”
男人一脸你还装的表情:“那小郎中是个娘们吧,我看她下马的时候裤子都红了,是不是来了月事?”
“别他妈胡说八道,他骑马把大腿磨破了。”
男人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啧,看他长的唇红齿白的还以为是个穿了男装的姑娘。”
赵骁要来热水赶紧帮宋玉竹处理受伤的地方。
伤的位置有点尴尬,刚好是两条大腿的内侧,脱掉裤子里面就只剩下一条单薄的亵裤。
宋玉竹死活不肯再脱:“还是我自己来吧!”
赵骁:“你有的我都有,都是老爷们害什么臊?”
宋玉竹红着脸道:“不是所有人都习惯在别人面前袒露身体的。”
“行,那你自己弄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叫我。”
赵骁掀开门帘走出了帐房,脑子里却突然冒出诡异的感慨:这小郎中的腿真白啊,触碰的手感也好,软乎乎的跟大白面馒头似的。
想到两人同为男子,赵骁连忙甩了甩头,把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
营帐内,宋玉竹小心翼翼的掀开裤子,看到磨破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居然磨了这么深的口子!
强忍着痛,撒上自己兑的创伤药,又拿干净的布巾包裹好,心中暗暗祈祷可千万别感染了!
要说怕什么来什么,宋玉竹本来身子骨就比常人弱三分,加上这几日担惊受怕来回奔波,一下子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