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宋玉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努力扶着比自己高大半头的人走到旁边坐下,拿出水囊递给赵骁。
“喝口水?”
赵骁簌了簌口,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血丝,这一仗杀的他手都抬不起来了。
打了胜仗杨元庆自然想要庆祝一番,命大军原地安营扎寨,喝酒吃肉!
徐兵在一旁不厌其烦的劝告:“王爷,眼下还不是庆祝的时候,敌军逃走许多人,万一四王又派兵杀个回马枪,咱们来不及反抗啊!”
杨元庆皱着眉头道:“扫兴,那就原地扎营休整,明天攻徐州城!”
安好营房后,开始清点伤亡人数。
赵骁手下原有一百一十二人,这一仗下来死伤的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不是打胜了吗,怎么会死这么多人?”宋玉竹不可思议道。
“我们营做了先锋军……”
宋玉竹明白过来,赶紧拿出药箱帮受伤的士兵救治。
“嘶,小郎中,你行不行啊!”说话的是个皮肤漆黑的小个子,他冲锋时让敌人在肩膀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这一路疼的他晕过去好几次,还是被同营的兄弟背回来的。
宋玉竹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挑出断口处的碎骨,然后拿出针线,一点点帮他把伤口缝好。
“还……挺厉害的,比那群老郎中靠谱!”
包扎好后,宋玉竹哑着嗓子低声道:“下一个!”
另一个后背被砍了一刀的士兵过来:“小郎中,给俺瞧瞧。”
宋玉竹借着油灯看了看,伤口不太深,只撒了伤药便让他离开了。
等处理的差不多了,一个士兵小声问:“宋小郎中,那个……肠子出来了,还能救吗?”
“人在哪?”
大伙齐齐指向角落里躺在木板上的壮硕男人,只见他肚子上长长的一条口子,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林大勇躺在木板床上面如死灰,攻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被敌人砍了一刀,当时并没有在意,等回到大营才发现不对劲,肚子上居然开三寸多长的口子,肠子都流出来了。
兄弟们赶紧把他抬进营房去叫了军医过来救治。老郎中进屋一看,连脉都没诊扭头就走了,林大勇知道自己完了,他活不成了…
想起自己家中的老娘,忍不住浑身颤抖的哭起来,他不怕死,就怕自己死后年迈的母亲没人管。
就在身体越来越冷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走了进来。
温热的手指搭上他的脉搏,林大勇吓得大吼一声连忙往后躲:“别杀我,我不想死!”
军营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有救不了的士兵,干脆给一刀,省的活着遭罪。
宋玉竹按住的胳膊道:“冷静点,没人要杀你!”
林大勇听不进去,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求求你,我还有老娘要养……别杀我……”
宋玉竹上前掀开他的衣裳,面不改色的扒开他腹部的伤口,翻看里面的肠子和器官。
旁边的士兵吓得捂住眼睛,心里直感叹,这小郎中胆子真大啊!虽然他们敢上阵杀敌,但让他们摸活人的内脏,可没人敢下手!
赵骁歇了一会走过来问:“还有的救吗?”
“有的救。”万幸内脏器官没受伤,缝合好应当死不了,不过就怕术后感染,要知道即便是上辈子做开腹手术,有的人都难免会伤口感染,更别提是没有消毒和抗生素的古代。
宋玉竹没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赶紧命人去烧热水,煮了三黄汤简易的消毒,把肠子归拢好塞进肚子里,缝上好伤口,死马当作活马医。
怕路上颠簸伤口挣开,宋玉竹细细密密的里外缝了四五层。
缝好肚子林大勇才明白过来,这人是在救自己……
眼泪哗啦一下流出来,虚弱的哭道:“俺要是能活下来,给你当牛做马!”
宋玉竹道:“先别急着谢,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这两日不要进水米,你伤的是腹部,等能排出气再食用。”
“哎!”林大勇应道。
赵骁笑一声:“中气这么足,应当是死不了。”
大伙哈哈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昨日还闹闹腾腾的营房今天只剩下不到半数人,那些兄弟都死在了这场战争中。
“叮!”宋玉竹脑袋里突然响起一声,他才想起那本书,连忙打开看了一眼。
任务1(100/100)已完成,任务奖励抗生素一盒。
宋玉竹瞪大眼睛,把手伸进袖子,里面居然凭空出现了一盒他再熟悉不过的药——青霉素!
怎么会这样?
这东西从哪来了?
这本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玉竹赶紧在脑子里翻看书,可上面除了已经完成的任务,再没有其他字。
他悄悄的拿出一小瓶青霉素放在手心,玻璃的触感让他浑身发毛。为了确保自己不是幻觉,他掰开一瓶偷偷倒进林大勇的嘴里,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应该死不了了。
出了营帐宋玉竹累的满身是汗,他昨日发热身体虚弱,加上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救治了这么多人,现在已经是脱力状态。
赵骁扶住他道:“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吧。”
“还好。”比起累,他更想要弄清楚,脑袋里的书是怎么回事?
两人走到半路,突然有两个士兵过来道:“宋郎中,魏将军让你去救治其他营的士兵。”
赵骁把宋玉竹挡在身后厉声道:“别的营里没有军医吗?!”
两人不为所动:“其他郎中忙不过来,请宋郎中过去帮忙!”
“你们别欺人太甚!”
宋玉竹拍拍赵骁的肩膀:“无妨,我过去看看。”
赵骁不放心他一个人,自己也跟了过去,到了其他营房一看,七八十个受伤的士兵排着队等待救治,把他们全救完得天亮,小郎中的身体根本扛不住!
“其他郎中呢?”宋玉竹也沉下脸,觉得自己好像被针对了,这些士兵伤的都不重,完全不需要他来救治。
一个受伤的士兵道:“其他郎中们都休息了……”
“你教我,我来弄!”赵骁撸起袖子,让宋玉竹在旁边看,自己亲手帮那些伤病包扎。他本就带着怒气,下手又狠又重,搞得这些伤兵谁也不敢让他治。
赵骁起身道:“确定没人需要我们治伤?”
“没,没有!”大伙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冷笑一声,拉起宋玉竹便往自己的营房走。
回到自己的营房,有士兵打来水,赵骁脱掉铠甲,蹲在门口涮洗身上干涸的血。一桶水从头到脚的浇下,整个人湿漉漉的像只落水狗。
他无力的捶打着淤泥,这种没办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太糟了,他想要爬的高一些,再高一些!至少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
洗完澡两人都躺在床上沉默着。
宋玉竹还在思考那盒抗生素的事,这东西能凭空出现在自己身上,完全违背量子力学。可穿越这种事本身就不正常,想来想去也琢磨不透,索性由他去吧。
抗生素是个稀罕东西,在这个多灾多难的战场上,一瓶就能救一个人的命,他不是菩萨舍得拿出来救所有人。只留着给自己用,唔,旁边那小子勉强也能用一瓶。
宋玉竹转头看向旁边的人,见他情绪低落,忍不住开口道:“打完仗心里很难受吧?”
“嗯。”赵骁低声应了一声。人非草木,虽然他早已习惯了刀尖添血的日子,可看着那么多同袍战死沙场,心中还是难以接受。
“他让我给家里的娘子带句话,别等他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赵骁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宋玉竹知道肯定是战友留下的遗言。
“打仗就会死人,你没办法保护所有人。”
赵骁把手臂压在眼眶上,带着鼻音道:“我明白。”
宋玉竹突然有点心疼这小子,说白了赵骁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大男孩。自己上辈子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最辛苦也不过是打两份工。
“咳,你要不要听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会好些。”
赵骁侧头问:“什么故事?”
“想听什么我都会讲。”
赵骁龇牙着一口白牙道:“那我想听美人的故事,还要肤白奶大那种!”
“不会讲!”
“那算了吧,看你这小古板的模样,估计也讲不出什么有趣的故事。”
宋玉竹老脸一红,自己上辈子倒是看过几部片子,可真讲出来未免也太难为情了。
赵骁突然翻身坐起道:“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讲什么?”
“你想听小寡妇夜战三雄,还是孙二嫂水戏鸳鸯?”
宋玉竹就知道这小子没憋好屁,捂住耳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讲的可好了,你确定不听?”
“不听不听,我睡了!”
“哈哈哈哈哈!”赵骁被他逗的捧腹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宋玉竹转过头看着他:“不难过了吧?”
“嗯,谢谢你。”赵骁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认真的道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安慰,心里有种温暖的感觉。
“不用谢,以后小的还要仰仗赵校尉照顾呢。”
赵骁忍不住莞尔道:“你好像也不怎么古板啊~”
宋玉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道:“当郎中嘛,我本来年纪就小,如果性格再跳脱,病人怎么会信任我。”
“所以你都是装的老成?”
“也不算装吧,只不过在熟人面前会放得开一点。”
赵骁听到自己被默认到熟人行列有点高兴。“以后,我叫你玉竹怎么样?”
“为什么突然这么叫?”
“叫你宋公子显得怪生疏。”
宋玉竹望着帐篷,心跳快了半拍:“随便你。”
“玉竹,你就这么出来,家里长辈不担心吗?那日我在医馆并没有看见你父亲,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半大的孩子留在那?”
提起这件事,宋玉竹一肚子话说:“此事说来话长,我家里早收到外城外要打仗的消息,提前便安排了马车,把人们都送回了乡下老宅避难。”
赵骁疑惑道:“你们怎么没走?”
“还不是我那个好弟弟,他脑子受了刺激,中途跳下马车,我怕他一个人留在城内有危险,便追了过去,没想跟家里的马车错过了。”宋玉竹云云总总说了一顿,过了一会听见旁边传来浅浅的鼾声,赵骁已经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也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样了,父母得知自己跟大军走了会不会着急难过。
宋家前厅里,宋柏正焦急向外张望,这些日子他四处奔波,想办法把儿子从军营里弄回来,短短几日便老了七八岁,瘦的两颊都凹进去了。
不一会,宋桥从后院匆匆的赶进来:“玉堂还没回来吗?”
“没呢,他说申时左右回来,我便在这一直等着呢。”
“进去等吧,时辰还早。”
兄弟二人进了厅内,有小厮端来沏好的茶水糕点。
“我知道你爱子心切,可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看看这些日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宋柏低头不语。
宋桥敲了敲桌面道:“别孩子没找回来,你自己先倒下了!”
宋柏苦笑:“二哥,若是玉堂、玉沣被抓进军营,你恐怕也得同我这般。”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谁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哎……”宋桥叹了口气,若是大哥还活着就好了,他朝中认识的人多,兴许能帮上忙。眼下兄弟俩凡是有交往朋友都找遍了,没一个能跟八王身边人说上话的,如今手里有银子都不知道往哪送,真是求送无门。
“噔噔噔!”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起身迎了出去。
宋玉堂面色欣喜道:“打听到玉竹的消息了!他现在跟着大军已经到了徐州!”
“真的吗?太好了!”宋柏一扫这些天的阴霾,眼里露出些神采。“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伤着?有没有病了?”
宋玉堂缓了口气道:“具体情况我还没问,我找的这人是八王身边右将军的弟弟,姓杨名固,之前在西州府开了几个酒楼,前段时间又来了江城县做生意。”
宋桥赶紧追问儿子:“他有办法把玉竹弄出来吗?”
宋玉堂支支吾吾道:“办法倒是有,但得使不少银子。”
宋柏:“便是倾家荡产我也得把玉竹赎回来!”
杨固张口要十万两银子才能把人捞出来,因为数目太大宋玉堂不敢应下,只得回来跟父亲和三叔商量。
“十万两……”宋柏听到这个数目也懵了,他手中所有的银子加一起也没有一万两。医馆的生意本来就比不上药坊,加上这些年管理的也一般,所以并没有攒下太多积蓄。
“我……我回去跟蓉儿商量一下,实在不行就把铺子卖了凑一凑。”
宋桥道:“你先别着急,我看看能不能在帐里给你挪几万两银子出来。”
“哎…哎。”宋柏急匆匆的回了后院。
宋桥也带着宋玉堂也回了自己院子。银子的事还得跟秦氏商议一下,毕竟药坊的生意也有秦家的股。
“要多少银子?!”秦氏一听眼睛瞪的溜圆。
“十万两。”
“让老三两口子再生一个吧。”
宋桥怒道:“你说的像话吗!”
秦氏冷笑一声:“甭说这宋玉竹不是我的亲儿子,就算是沣儿或者堂儿被抓到军营我也不会拿十万两去赎,真当自己儿子是金子做的不成?”
“娘,少说几句吧。”宋玉堂在旁边劝道。“三叔这些日子愁坏了,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咱们总得帮帮忙啊。”
秦氏拿手指在他额头点了点:“傻子,你当这钱给了人就能回来啊?就怕是拿了银子人也要不回来,最后落得人财两空。”
宋桥沉默,这道理大家都懂,只有宋柏夫妻当局者迷。
“我已经答应老三给他拿银子,不管怎么说人一定得救。”
秦氏一听顿时急了:“宋老二!我告诉你今天休想从家里拿走一分钱!这些年你私下贴补医馆的生意,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看不见,如今竟还想拿走我给儿子们攒的钱,门都没有!”
“秦凤莲!”
“怎么着,还想休我不成?!老三家救儿子让他们救去啊!有多大能耐使多大能耐,凭什么用我们的钱?”
宋桥气的七窍生烟,指着她手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赶紧把钥匙拿出来。”
“不拿!”
宋桥栖身上去抢,秦氏见挡不住,直接薅着他的头发狠狠了挠了两把,然后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没发活了啊!你们宋家净欺负老实人啊~~”
宋玉堂赶紧把她扶起来:“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宋柏回到后院并未把拿银子赎人的事跟江蓉说,只告诉她打听到了儿子的消息。
江蓉一听来了精神:“竹儿在那还好吧?”
“好,他医术高明得到庆王的重用,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宋柏编了个谎话。
江蓉反过来安慰他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要性命无忧我便放心了。”
宋柏拉着妻子的手点点头:“没错,只要他没事,咱们就放心了。”
回来这一路他想了许多,这十万两银子如果让二房拿,应当是能拿出来的,可凭什么给自己拿?就算二哥同意,二嫂和两个侄子也未必会同意。与其坏了兄弟感情,不如不要。
老太太那倒有一笔银子,但那是大哥的卖命钱,自己更不可能去张嘴,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没想到晚饭后,宋桥居然带着银票过来了。
宋柏看着他脸上的抓痕一时有些无奈。
“二哥……这银子……”
宋桥拍着他肩膀道:“拿着吧,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宋柏摇摇头把银子还了回去。
宋桥有些疑惑:“怎么了?刚刚不是说好拿银子救人吗?”
宋柏苦笑道:“那庆王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整个江城县被他刮干净了,这样一个贪婪的人,见了银子岂会放人?”
兴许他还会借此要挟,要二十万两,三十万两,到时拿不出银子,既伤了兄弟的感情又害了儿子,那才是得不偿失,所以这银子不能拿。
宋桥叹了口气道:“你能想通便好。”
一场秋雨一场寒,下完雨气温眼瞅着降了下来,路边的草都开始枯黄。
宋玉竹裹着棉被从床上坐起来,连打了三个喷嚏,感冒还没好,这么冷下去恐怕还得加重了。
掀开裤子,幸好腿上的伤已经结痂了,估计再有几日就能好。
“快,刚给你抢的肉包子,趁热吃了!”赵骁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扔给宋玉竹两个大包子。
热腾腾的包子刚出锅,这小子也不嫌烫手,居然就这么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