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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病弱摄政王(茶叶二两)


“三十万。”裴醉嗤笑道,“账簿上的迎来送往都远不止这个数目。”
李昀低低应了一声。
“若是这钱入了户部,怎么从简鸿越手里抠出来,运到北疆还是个问题。”裴醉撑着额角,“实在是四处漏风,哪里都要钱。”
李昀眉心一蹙,很快便面色恢复如常。
裴醉却没错过他脸上的忧色,低声问道:“怎么,又出什么事了?”
李昀缓缓抬手,拍了拍裴醉的头顶,红着耳根,下颌微微扬起,学着裴醉一贯的不正经,努力以其人之道还之:“若兄长好好休息,我便告诉你。”
裴醉怔了怔,眼睁睁地看着李昀的手把自己的头发拨弄地撒乱。
他眸色陡然变深,抬手便攥着李昀的手腕。
“李元晦。”
李昀只学了个风流不羁的皮相,内里却还是一副正人君子的端正,不免羞惭忐忑,此时忽然被那人用滚烫的手攥住,先是一惊,而后极轻地笑了,笑自己失了分寸规矩。
裴醉缓缓闭上眼,压下眸中情绪,右手大拇指极轻地碰了碰那人宽广袖口滑出来的一截白皙削瘦手腕,然后便松了五指,沉声笑道:“学我,嗯?”
“只许兄长放火,不许为弟点灯?”李昀轻声回嘴,低声笑道。
“许,怎么不许?”裴醉挑眉,“元晦想对为兄做什么都行。”
李昀呼吸颤了颤。
最近,裴忘归说的话,句句无心,却字字往自己心上插。
若不是知道那人并没有谈风月的闲情,他都要以为自己藏起的心思被那人看透了。
“好了,快回去吧。”裴醉也抬手揉着李昀的额发,笑道,“为兄听话,元晦也听话。”
李昀无奈地抬手理正发冠,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塞进裴醉的手里:“若是疼得厉害,也不要硬撑着。我向军医要了镇痛散,聊胜于无。”
“嗯,好。”裴醉掀了瓷瓶红封,取了一粒药,含进嘴里,眉眼一舒,笑道,“果然有效,一点都不疼了。”
李昀额角青筋跳了跳。
这是仙丹,还是灵宝?
李昀瞥他一眼:“我走了。”
“去吧。”
裴醉目光追着李昀的身影出了帐。
他把玩着手里的白瓷瓶,左手大拇指上青玉扳指与瓷瓶相撞,声音清脆而细碎。
他靠着软枕,蹙了眉,攥着瓷瓶的手微微用力。
玄初抱着宝剑进来,见裴醉满脸难受的模样,硬声问道:“主子,要我打晕你吗?”
裴醉抬眼看他,无奈道:“每次都问这一句?”
玄初怔了怔,声音渐低:“因为,你第一次毒发的时候,就是我动的手。”
“是我为难你了。”裴醉轻声回答,“温叔他没事吧?”
“那老家伙很好。”玄初顿了顿,“比你好。”
裴醉哑然失笑。
“今日,从承启有信来?”
“有。”玄初从袖口拿出一份抄得歪歪扭扭的书信,比划歪斜,毫无架构,明显是不擅书法而勉强临摹成的。
裴醉刚想接,忽得想到了李昀那副不坦诚而耳根微红的模样,便笑着推却了。
“我还是不看了。”裴醉眼眉一舒,“明日自会从元晦那里知道。”
“哦,好。”玄初从怀中拿了火折子,极为熟稔地将信函烧成了灰。
“我记得,母亲当年教过你习字。”裴醉揉着下巴,“梅叔,这么多年,你的字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玄初眼皮向下一沉,并不说话。
意料之内的没回答,裴醉重新躺下,随手拽了被子,在一片布料摩擦声中,玄初一贯冷硬的话却变得十分柔软:“她不在了,我也没必要练了。”
裴醉全当做没听到,脸色岿然不动。
刚才的话仿佛天外呓语,玄初表情不变,将铁剑撑在左手,严肃道:“主子,你昨日出刀,偏了三寸。”
床上的人并没回答,呼吸浅淡,面色亦平静。
“主子。”玄初皱了皱眉,“你不可能犯这样的错。”
裴醉唇边噙着极淡的笑容,声音极低:“我已经拎不动刀了。”
玄初蓦地从床边站起,脸色铁青。
裴醉眼眸中的笑意嘲讽:“若不吃药,我大概就是个废人了。”
“那药太毒,你不能吃。”玄初低吼道,“狗皇帝就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你别犯傻往里跳。”
裴醉蹙着眉:“玄初。”
“这些年,裴家死的人还不够多吗?”玄初压低嗓音,却压不住怒意,恨铁不成钢。
“够了。”裴醉目色陡然变沉。
“你小时候的一身反骨呢?怎么现在和你爹一样,愚忠?那狗皇帝和他的天下,值得你用命去拼吗?你手里明明有权,为什么不反了那小皇帝?!”玄初话说得多了,连脸色也涨红。
裴醉猛地掀了薄被,站在玄初面前,脸色白得发青。
“我裴家,不出篡位之臣,手中兵权,绝不染指皇权。裴家人手中的刀,只斩外敌贼寇;赤凤营麾下的将,只护大庆百姓。”裴醉一步步逼近玄初,凤眸凛冽霜寒,“这话,父亲说过,母亲也说过。今日,我便再最后说一次。你若是还记不住,现在就走。”
玄初攥着剑的手一紧,指节尽白。
“我不走。”
裴醉撑着灯架勉强站直,与玄初冷然对视,静默不言。
玄初终是承受不住裴醉这冷眼怒视中压着的无声质问,咬着牙,朝着裴醉重重跪了下去。
“是属下失言。”
“你还知道自己失言?”裴醉眼神冷冽,“你也是我裴家的人,你说这话,对得起谁?对得起我死去的父母兄姐,还是对得起那些悍然赴死的叔叔们?”
玄初攥着膝盖上的灰色深衣,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我在父母灵前立过誓,在先皇面前也立过誓,要保河安,要保天子,要保大庆。”裴醉用力捏着黄梨木圆柄灯架,愠怒道,“你们三十三匪一诺千金,我裴醉说过的话就是放屁?”
“值得吗?”玄初声音极重,一字字砸在地面上,落了三个坑。
裴醉脖颈的青筋暴起,忍了许久,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抬手拽了件披风,摔帘出了帐。

陈琛和扶宽坐在训练草场上,面前散落着几个大空酒坛子。
陈琛怀里抱着一个半满的暗红酒坛,把脸埋了进去。扶宽一只手揪着陈琛的衣领,另一只手擎着酒坛,往嘴里倒酒。
“狗崽子,我是指挥使,把你的爪子拿开。”陈琛脸色酡红,眼神迷离,抬手去打扶宽的粗壮手臂。
扶宽手臂上青紫纵横,极为骇人,被陈琛轻轻一碰,疼得拿不住酒坛子,晃了晃,里面的清酒溅了两人一身一脸。
“你发什么酒疯?!”扶宽捞起酒坛子,坛口冲下悬倒着,见里面连一滴酒也不剩,干脆抬手摔了酒坛子,碎片坠地声音刺耳而尖锐。
扶宽真像狗崽一般磨牙:“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他娘的凭什么朝我发疯?!”
“你找我...找我算什么帐?”陈琛抬手推了一下扶宽的肩膀,口齿不清道,“是我屠了你们村?还是我强迫你们入兵籍了?”
扶宽猛地攥着陈琛的衣襟,将他狠狠按倒在地上,草场上的泥泞和未干的雨水蹭了陈琛满脸,他却闭着眼,不反抗也不动。
扶宽扬起的拳头带着劲风而来,却停在了陈琛的下巴三寸处,手颤着,眼圈涨得通红。
“打啊,你白天被你们那些同乡打得皮青脸肿都不还手,怎么现在对着我也不敢还手?”陈琛睁开眼,朝他吼,“狗崽子的牙呢,都被拔掉了?”
被屠村兵卒心中的愤怒与内疚都需要一个出口,因为他们需要恨着什么,否则,心中的愧疚感会把人压垮。
陈琛知道。
所以他没阻止兵卒私斗,算是把扶宽当成了替罪羔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打得站不起来,也不曾出手。
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事。
独自领兵,肩负重任,陈琛忽然便体会到了这帅旗将玺下的背负与沉重。
“他娘的,你找打,老子还不想打呢。”扶宽恶狠狠地咬牙,甩开他前襟褶皱的衣袍,起身去拿最后一坛酒,刚弯下腰,那坛酒就被裴醉夺了过去。
裴醉从怀里掏了二两银子扔进了扶宽怀里,坐在一旁,左手擎着酒坛,昂首,一大口清酒入喉。
“太淡。”裴醉皱眉,抬眼看向晕头转向的陈琛,“没有更烈一点的酒吗?”
“有。”陈琛扶着头,歪歪扭扭走向裴醉的身侧,手指摇摇晃晃地戳着扶宽的胸膛,笑道,“这狗崽子,鼻子好使,知道哪里有好酒。”
扶宽抬手打掉陈琛的手指,瞪着裴醉的脸,皱眉道:“二两不够。”
陈琛摇摇晃晃起身,抬脚想踹扶宽的膝盖骨,却被脚下的酒坛子绊倒,撞到扶宽的肩上。
扶宽抬手拧了陈琛的胳膊,将他左手手臂一折,别在他的身后。
陈琛顺势转了个圈,将扶宽扛在肩上,用力过肩一摔,扶宽就被仰面摔在了地上,闷响震天。
扶宽不肯吃这个暗亏,也狠狠拽着陈琛的手臂,将那醉醺醺的人用力一拉,便也摔到了地上。
两人手脚并用,贴身肉搏,在泥泞沙土里跟个打滚的山猪一般,甩了满地的泥点子。
裴醉一口口喝着闷酒,看着面前二人毫无章法的乱斗,心口憋着的火也一点点被夜风吹散,难得起了玩笑的心思,他左手擎酒坛,右臂支在膝盖上,指尖微扬,声音含笑慵懒。
“脚腕处三寸。”
扶宽出脚勾住陈琛的脚踝,那人重重倒地。
“膝下,踹。”
陈琛躺在泥地上咧嘴一笑,猛然出脚,扶宽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
两人怔了怔,直接抱着翻滚,又打得不可开交。
裴醉沉声低笑,笑意在胸膛震颤。他又昂头喝了一口酒,不经意地向草场那头瞥了一眼,却看见遥遥一个削瘦的身影踩着月色而来。那人左右身侧分别拎着两坛手掌大小的酒坛子,中间用粗麻绳捆了起来,酒坛相撞的陶土声音发闷,却比脚步声还要响亮。
裴醉猛地喷了嘴里的酒,撑着草地起身,急急向那个单薄的身影迎了上去,接过他手里的酒,责备道:“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不睡?”
“嗯,睡不着。”李昀稍微垫脚,将裴醉肩上滑下的披风拽了拽,“加上兄长又开始深夜发疯,我便来了。”
“你...”
“正好四坛。”李昀看向远处犹自撕打在一起的两人,温声道,“一起喝吧。”
四人并排坐在草场边的木阶上,脚踩草地,头顶明月,背靠木架,手握酒坛,如最普通的市井百姓一般,深夜买醉。
黑夜是绝妙的掩映,把白日里那些官衔、血统、身份,那些区别于人的隔阂界限都一点点模糊了,直到没有边界。
他们默然而坐,在广袤的草场上,只是很不起眼的黑点,只是大庆即将倾颓的山河下,几粒不起眼的砂石罢了。
扶宽扭头吐了满嘴的泥土,拔开酒封,狗鼻子嗅了嗅,大口灌着酒,初时柔,入喉火辣,刚喝了两口,便顶得头脑发懵。
陈琛记得这酒的味道,只小小喝了一口,便望着远处水洼里倒映着的月亮发怔。
裴醉细水长流,一口口喝着,面色如常,只是眉间褶皱不曾舒展开。
李昀喝酒如品茗,一口酒辗转过唇齿,要回味半晌。
“你们去驰援那日,我派人至承友县,寻了当地百姓,问清了那日的情况。”李昀先开口,打破这死一般的平静,“水匪会去华易村,或许并非是巧合。”
扶宽猛地站起,撑着木阶,几乎是摔在了李昀面前,抖着声音问道:“什么?”
李昀抿着唇,迎着裴醉的目光,低声道:“有人看见,漕运衙门司中的差役,当日在华易村外经过。”
“查到是谁了吗?”裴醉声音发寒。
李昀无声叹了口气,目光缓缓落在陈琛的身上,点了点头:“沙总漕手下的司吏。”
陈琛猛地摔了手中的酒坛,碎片藏在草丛里,他就那样踏着碎片,逆着月光站在扶宽的身前。
“沙平海。”
他死死咬着牙,几乎是从嘴里碾过这个名字。
“那日,沙总漕被陈指挥使落了面子,恐怕一直记恨在心。”李昀冷静道,“此次祸水东引,若是陈指挥使没有处理好,便极易引起军营哗变。到时,便是裴王想保下你,也会落人口实。”
“他们...”陈琛额角青筋跳了跳。
“而且,将清纶教余党编入望台驻军一事绝不是小事。”李昀冷声道,“小则欺上瞒下,大则叛朝反国,这罪名,不只是陈指挥使,参与此事的谈知府,甚至本王和裴王,都脱不了干系。”
“疯了。”扶宽脱力般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喃喃,“水匪打的是大庆老百姓,当官的不想着打匪徒,反而想着怎么搞自己人。”
“申行呢?”裴醉问道,“他出手了吗?”
“不知道,没有证据证明他出手了。”李昀摇摇头,“可正如他所说,他手底下豢养着的狗,不是吃白食的。”
几人陷入沉默。
耳边的风声呜呜咽咽,带上了秋日的微寒。
酒虽暖身子,却不暖人心。
陈琛气得发颤,跌坐在扶宽身旁。
扶宽双手抱头,察觉到陈琛在发抖,用胳膊肘顶了他胸口:“牛犊子,你抖什么?”
“要你管。”陈琛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用带着泥浆的手发狠地挠了挠头。
扶宽不耐烦地说:“你搞清楚,屠村的,是那些水匪,使坏的,是望台的大官。你这个小虾米,根本做不了什么坏事,干什么搞得一副要死要活?”
陈琛转头,深深地看了扶宽一眼。
“怎么?”
“狗崽子嘴里果然吐不出人话。”
扶宽揪着陈琛的衣领,将他拖到了一边,不讲武德的借醉打人。
李昀转眼看向裴醉白如冷玉的脸色,抿了抿嘴,温声问道:“为什么大半夜出来喝酒?”
“玄初去找你了?”裴醉挑眉。
“是。”李昀如实答道,“他跪在我帐前,手里拿了四坛酒。”
裴醉抬手按着额角,极轻地叹了口气。
“他从不肯跪其他人,连父亲都没受过他的跪拜。”
李昀垂了眼:“所以,到底为什么?”
裴醉淡淡一笑,没回答。
“不想与我提起。”李昀转头,眸中映着温良月色,“那么,是父皇的事?”
裴醉怔了怔,半晌,失笑:“元晦,若论揣摩人心,我不如你。”
“不。”李昀抬眼笑道,“我只是恰巧懂你罢了。”
裴醉眸光一柔,替他挽着耳边落下的垂发。
“为兄,荣幸之至。”
李昀咬牙忍过浑身的酥麻,借夜色藏起耳根的绯红,身体却一颤。
“冷?”
李昀拳头紧了紧,抬眼看向那人冷峻的眉眼,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我不...有些冷。”
裴醉长臂一伸,右手搭在李昀的右臂上,稍微用力,便将他揽进了怀里。
那人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洒在李昀的侧脸,他不由得抬手,探上裴醉的额头。
“还没退热?”
“嘘。”裴醉将头靠在李昀的耳侧,声音含笑,“你冷,我热,正好。”
李昀眉心跳了跳。
“裴忘归。”
“嗯,我在。”
“...算了。”李昀声音很轻,“你若累了,靠一会儿...也无妨。”
裴醉低低笑着,偶尔咳嗽两声。
野旷天低树,黑夜广袤,笼盖四野。
两人并肩而坐,即使前途茫茫不知何所去,可此刻,两人心里竟是难得的平和,第一次没把国事挂在嘴边。
“我的表字,是父皇替我取的。”李昀轻声道。
“嗯?”裴醉一怔,“你不曾提过。”
“是在我十六岁封王的那天,那时你还在河安。”李昀忆起当时情景,顿了顿,放低声音,缓缓道,“他说,梁王,李元晦,韬光养晦,期以栋梁。”
裴醉垂了眼帘。
“倒是一语成谶。刚封王,便不得不蛰伏五年,于无声处磨砺。”裴醉拍拍他的肩,眸光温暖,“有匪君子,切磋琢磨,元晦如玉,终能成器。”
李昀转头,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侧脸,温声问道:“你呢?你也不曾对我提起。”
裴醉手搭在李昀的肩上,笑道:“十三岁的时候,我给自己取的。一醉累月,酣睡忘归,是为兄心之所向,不好吗?”
李昀目光垂在那人腰间的翡翠刀柄上。
十二年前。
那年,裴家五人葬身在河安黄沙下,赤凤营死了半数同袍。
那人面对累累黄沙下的尸骨,心中想的,恐怕并非是黄金白璧买歌笑,而是不破楼兰终不还。
李昀手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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