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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病弱摄政王(茶叶二两)


“怎么了?”裴醉抬手点点他的眉心,“这么严肃?”
“我不喜欢。”李昀蹙眉,“太沉重。”
“哪里沉重了?”裴醉失笑,“有酒逍遥,不是很好吗?”
李昀静静看他。
裴醉不得不举手投降:“不若元晦再给我取一个?”
“表字岂能儿戏?”李昀眉心蹙得更深了。
陈琛和扶宽两人打得你死我活,将胸中恶气都纾解了出来,两人气味相投,越打越投契,干脆骂骂咧咧地勾肩搭背。
陈琛摔到裴醉旁边,灰头土脸地笑道:“末将,陈少贽。是宣参将给我取的,那是我兄弟。”
“明珠蒙尘。”李昀温声笑了,“陈指挥使,来日前途不可限。”
“多谢殿下!”
“酒醒了?”裴醉瞥他一眼。
“嗯,醒了。”陈琛爽朗笑道。
扶宽在一旁抱臂嘟囔:“文绉绉。”
陈琛抬臂捞了一把扶宽的肩,拍他一巴掌:“狗崽子,你他娘的给我搞清楚,这是两位殿下,好好给我放尊重点。”
“我他娘的说你文绉绉,没说两位殿下!”扶宽也回他一巴掌,吼道,“别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
“老子是正三品,正三品!”陈琛也朝他吼,“你个混账玩意儿,又想受军法伺候了?”
“所以说啊,你以后要端起架子来。”扶宽冷哼一声,“别再蠢到被人算计。”
扶宽抬眼看着裴醉,双膝一扣,跪在裴醉面前,又将前两日说过的话,低低重复了一遍:“殿下,我想学刀。”
裴醉凤眸微眯,盯着扶宽吊儿郎当神情下的一抹决绝,皱了皱眉。
“我现在懂了,但是已经晚了。”扶宽自嘲一声,拳头攥着,前胸后背上的青紫,仿佛在提醒着自己的无能,“不过,我还是有要去做的事情。”
“你没明白。”裴醉淡淡道。
“不,我明白了。”扶宽傲然昂首,眼神铮亮,“殿下,我除此人,不是为了私仇,是为了将来,不再有人将手中的屠刀,对准自己的百姓。”
“你杀一人有何用?”李昀不赞同道,“就算没了沙平海,就不会再有下一个排除异己的官员了吗?”
陈琛慌然抬手扒着扶宽的肩,恨铁不成钢道:“你自己不是也知道,罪魁还是水匪吗?你怎么这么一根筋?”
扶宽头顶的破布束发带被风吹得飞扬,可衣衫褴褛也丝毫不减他脸上的豪气。
他眼中迸发出光亮,是找到了前路,不再迷茫的坚定。
“你是指挥使,水匪当然要交给你。大庆官员腐败无能,就靠两位殿下。这些大事,我做不来。”扶宽笑得顶天立地,“我扶宽,草根烂命一条,可有些事,只有我才能去做。我孤家寡人,自然百无禁忌。我不怕死,我只怕,稀里糊涂的就死了。”
“你!”
“王侯将相,泼天富贵,在我眼里,都是狗屁。我杀此人,是为了望台四十八万百姓,也是为了还世间一个公道!我愿以我这一条烂命和浑身鲜血为大庆的清明崛起开路!”扶宽目色灼热,看着裴醉,双手捧着腰间的刀,朗声道,“我要学刀,不为求生,但求一死。殿下,你教吗?”
扶宽叩首,额头狠狠撞在泥泞地面,泥星四溅。
路通八方,道达四海。
横刀回护如何?
以杀止杀又如何?
手中握刀,只为杀出心中一条血路,不悔,无怨,无愧于心就好。
囿于心上方寸,才真正不配握刀。
裴醉缓缓起身,从他手里接过那柄染了尘泥的刀。
他慢慢抽刀出鞘,刀锋寒意入眼锐利不可挡。
“你大胆。”裴醉手中握刀,刀锋逼近扶宽脖颈处,语气冷淡,“竟在本王面前大谈谋杀朝廷官员,真当这大庆律法是个摆设不成?”
陈琛急了,挡在扶宽面前,单膝跪地,焦声道:“殿下,他没有脑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扶宽偷偷弯了唇角,然后抬手把陈琛推了个狗啃泥。
“打算什么时候赴死?”裴醉垂眼看着扶宽。
“殿下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死。”扶宽朗声笑道,“绝不给两位殿下添一点麻烦!”
裴醉望着远处无尽晦暗夜色,叹了口气。
“这大庆,官非官,匪非匪,民却只能是民。”
他倒转刀柄,将玄色刀把递向扶宽面前,淡淡道:“刀谱非秘,刀意在心。想学,就跟我来吧。”

天边的曦光渐渐驱散了深重夜色。
训练草场的东北一隅,有一人赤膊引刀,前胸后背均是青紫骇人,他手中握着刀,眼中只有刀。
兵卒中一宽阔大块头刚刚晨起,看见扶宽正木然拿着手中的刀,只练一招,右手横刀,然后向前突刺,僵硬如皮影戏中的人偶一般。
“臭小子,昨天还没被打够,还在你爷爷面前晃悠?”
他甩了毛巾,搭在肩膀之上,抬手就朝扶宽的腰窝上打。
忽然,手臂被猛地一折,力道极大,骨头的错位声音清脆地传了出来。他痛苦地高声吼道:“谁?”
“军营禁止私斗。”
陈琛低沉的声音从那人身后传来。
“指挥使...”
“想打,留着力气打水匪,窝里斗算什么本事?”陈琛甩开他的手腕,转身提剑站在高处,看着渐渐聚集起来的兵卒,提了一口气,声音顺着晨风,远远地被送了出去。
“昨日,你们也亲眼看见了。水匪能屠一村,便能屠一县,一府!昨日,死的是其他人的亲友故交,明日,死的就是你我的父母手足!”陈琛高声怒喝,“可现在,却有人屈服于内心的懦弱,不敢面对凶悍的水匪,只想把拳头对准自己的同袍!这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怯懦!”
兵卒中有些人缓缓垂下了头。
更多的人,却将烧得明亮的视线,投向了高处孤身拔剑直指苍天的陈琛。
“水匪毁我故土,杀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陈琛在黑压压的人头中,对上扶宽那一双清澈而明亮的双眼,面色坚毅,既是心中所愿,也是对那人的承诺,“我陈琛,此生不把水匪赶出大庆,绝不罢休!”
在这直冲九霄的吼声中,逐渐响起战鼓声,那鼓点缓慢不促,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军中许久没有响起战鼓,兵卒心底仿佛也被什么催促着,那一下下缓慢的军鼓,似乎不够快,不够点燃他们心中沉眠已久的沸腾。
兵卒表情逐渐变了。
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那鼓声,随着他们的心跳声逐渐加快,军卒双耳不由得嗡嗡作响,心跳如雷,热血疾驰!
那鼓声,如浩荡奔雷,可踏九霄天阙,更如疾风骤雨,猛烈而激扬地洒在这片曾经颓废而积弱的土地上。
陈琛面色坚毅,他高高举起手中寒刃铁剑,冲天一指,嘶吼道:“你们,可愿追随本将,一同守土护国?!”
“愿意!”
兵卒亦高举起手中的兵刃,万千人高声齐喝,怒吼雄浑震天响。
激烈的鼓声与高处的一大口铜钟共鸣,苍苍鸣钟,飒飒战鼓。
李昀早就请了谈征入营。
谈征站在高处的瞭望台,看着那阳光下野蛮生长的精气神气,疲惫的眉眼间终于肯展露一丝笑容。
“下官已经做好了引咎辞官的打算,却没想到,这鲜血却反而点燃了将士的战意。”谈征有些感慨,“下官,很久没见过这般景象了。”
“朝堂虽腐朽,但百姓却有血性。”李昀笑意清浅,“大庆,仍可一救。”
“是。”谈征双手搭在木护栏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入营的军士兵籍可落实了?”
“是,殿下。”谈征笑道,“下官已经差人将每一户正军与家属都入了军籍,不会落人口实,也必不会使屠村之事再发生一次。”
“谈知府是能臣。”李昀感慨,“两日之内,便将这许多事办得如此妥帖。”
“不敢当。”谈征拢了袖,缓缓道,“实在是分内之事,并无丝毫可称赞之处。”
李昀知道他言外未尽之意。
大庆尸位素餐的官员极多,本是分内之职,却已经被抬上了神坛,大加赞誉。实在是可悲,可叹。
“谈知府,可有空与本王谈谈望台的秋税与土地?”
谈征将目光从军士身上收了回来,重新落到李昀那一袭利落青袍与温润眉眼之上。
“殿下,此时对土地动手,是否操之过急?”谈征蹙了蹙眉,“外敌不胜侵扰,若内部再乱,恐怕...”
“所以,才需要谈知府坐镇江南,替本王与裴王好好守着这南边半壁官场,使承启上令能够下达。”李昀温声道,“谈知府可愿意?”
谈征并未立刻回答。
李昀也并不催促,只是无声地站在他的身边,微微昂首,逆着天光,看见了定军鼓后的熟悉身影。
裴醉手中握着破旧的鼓槌,手臂重重砸在那口陈旧的定军鼓上,身姿如山,可定军心。那背影被耀眼天光剪出锋利的棱角,即使五年未踏足疆场,骨子里仍是那策马征战意气凌霄的总兵军帅。
李昀遥遥望着那站在战鼓前的高挑身影,眸中亦染上了几分战意。
只是书生之战不在疆场,而在步步染血的朝堂。
“江南清林并非牢不可破。”李昀笑道,“盖家曾经冠绝江南八府,一手遮天,一步步从白衣走到吏部尚书高位,崔家和高家是后起之秀,表明上看,三家是唇齿之邦,官员相护,抱团取暖。前月,裴王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将盖顿下狱。这是试探,试探江南清林是否真是辅车相依。这试探果然将高家的野心勾了出来。高家没有出手营救盖顿,而是想方设法将自家的人推上吏部尚书位。”
谈征似有意动。
李昀只盈着笑眼,静静地看着谈征:“江南三大家,从来都是表面和气。盖家若败,便是破局之机。”
谈征终于笑了,拢着袖口,朝李昀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
“请殿下移步主帐。”
“看来,谈知府总算对本王满意了。”李昀半开玩笑道。
“下官有罪。”谈征温言细语地娓娓道来,一点没有被怪罪的局促,“只是梁王殿下五年前因为清林方才被贬,下官只是怕殿下被仇恨蒙蔽双眼,只想出手,却尚未准备完全罢了。现在看来,下官确实是小人之心了。”
李昀笑着摇摇头。
“走吧。”
日头西垂,将兵卒回帐的身影拉得很长。
裴醉也挑帘回帐,看见李昀静静地伏在案桌上,半张脸埋在手肘中,呼吸清浅,睫毛也随着呼吸而微微颤抖。
他站在门口解下腰间的配刀,又脱了盔甲,怕吵醒那一贯浅眠的人。
片刻,裴醉只身着简单的绯色布袍,轻轻走到李昀的身边,替他小心地披上一件略厚的青色大氅。
他站在李昀身后,看见那人胳膊下面压着的千方册,是望台百年前曾丈量清算的土地田亩数目,按照户籍徭役所分的明细。
李昀肩头极轻地颤了颤,小声地呓语,却不知说了什么。
“冷?”裴醉皱了皱眉,用宽厚的手掌覆上李昀微热的额头。
“嗯...”李昀声音发涩,勉强睁开眼,眼皮却沉重,他努力地抬起头,腰还没直起来,便一阵头昏眼花,眼看着就要撞到案桌的木尖角上。
裴醉站在李昀身后,眼疾手快地伸出右手横过李昀的锁骨,握着那人削瘦的左肩,没让他栽倒在书桌前。
“冷...”李昀靠着裴醉的手臂,贪暖般,像猫儿似的微微蹭了蹭。
裴醉喉结滑了滑,抬手替他拢着半披的长发,指尖却滑过李昀白皙侧颈的弧度。
“你太累了,又几天都没休息好。”裴醉左手扶着李昀的脖颈,稍微屈膝,蹲在那人面前,声音喑哑道,“元晦,上床睡吧,这些事情都交给我。”
“不,不用。”李昀仍不清醒,耳边听见裴醉醇厚的嗓音,微微笑了一下,抓着裴醉的手臂不肯放,“忘归,你又不相信我。”
裴醉眸色微沉,右手穿过李昀的膝盖下方,打横直接将李昀抱了起来。
李昀很轻。
比五年前还要更轻一些。
当年贬为庶民,肩上背了谋逆之罪,从头到脚都受了刑,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养回来的。
裴醉心口又开始发疼,疼得鬓边冷汗成股的淌。
李昀被一阵大力扯着,头晕目眩的,脖颈撑不住头重,侧脸不由自主贴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上。
他轻轻蹙了眉,左手无力地攥着那人柔软的布袍前襟,轻声嘟囔:“粗鲁...”
声音不再是平日那般如穿林风声的清冷,话语不清,字字藕断丝连的,像是猫儿抬了爪子,在裴醉心上反复地挠。
裴醉咬了咬牙,怀里像抱着一柄刚出炉的绝世宝刀,火星四溅,不舍得放手,可抱着又滚烫。
“李元晦,别逼我真的对你粗鲁。”他目光垂在李昀的脸侧,咬牙道,“守礼遵贤如你,一定会恨我的。”
李昀从喉咙里软软‘嗯’了一声,话尾上扬,显然是困惑又不解。
从主帐外间到内间,不过短短十几步,裴醉却走得艰难。
他将李昀放在了床上,俯下身子,抬手给他解开了青纹外袍的系带,露出了可堪一握的细腰来。
这早已不是两人第一次坦诚相见。
可裴醉总是习惯性地把他当成手足兄弟,这么多年来,也从不曾感受到这样的煎熬。
他将那外袍猛地扯了下来,然后飞快的替那人盖上被子,只露出一张清瘦的脸来。
裴醉按着胸口处的隐痛,坐在床前大汗淋漓地低喘。
毒如附骨之疽,顺着气血奔腾处,绞在心口,提醒着裴醉那为数不多的寿命,逼人变成一个毫无感情的行尸走肉。
“...混账。”
裴醉垂着眼,手紧紧攥着,也不知道在骂谁。

裴醉守在李昀的床侧,手中拿着千方册,书页早已泛黄,边角也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他随手翻一页,那薄如蝉翼的书页都像是要顷刻间土崩瓦解一般脆弱。
百年前,太祖清丈大庆十五省土地,以千方册记录大庆千里江山,万民齐心,盛世繁荣。
百年后,大庆的千里河山摇摇欲坠,土地早已不在百姓手中,这千方册,读来也甚是嘲讽。
这四指厚的书册,仅仅是几百本千方册中的一本。上面列了四栏,分别是‘原有’,‘新入’,‘开出’与‘实有’。
裴醉只关心‘实有’一栏,尽力分辨着其中的数字,却早已模糊不清。
他抬手撑着额角,将视线从那些凌乱墨痕上移开,正好看见李昀眼睫颤了颤,将醒未醒。
裴醉将他额头上的湿帕取了下来,用手背轻轻探上额温。
“忘归?”
李昀没睁眼,只觉得有一青玉扳指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微微发凉。
“别起身。”裴醉的声音发沉,听不出喜怒。
李昀蹙了蹙眉,睫毛一颤,缓缓张开双眼。眼前先是朦胧模糊,片刻后才逐渐恢复了清明。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李昀惊道,“你一夜没睡?”
裴醉伸出两指,轻轻地弹着李昀的额头,半是责怪半是认真道:“为兄一想到元晦累得病倒了,便彻夜难眠。”
李昀挣扎着便要起身,裴醉伸出左手,按着他的肩膀,又替他掖着被角:“再躺一会儿,我去与谈征商量重新清丈田亩的事。”
“你怎么知道?”李昀怔了怔,才看到他手中拿着的千方册,眉眼方才缓缓放了下来。
裴醉伸出手想要替他拨开有些凌乱毛躁的碎发,手伸了一半,却收了回去。
他低低笑了。
带着自嘲与无奈。
“...元晦,这三年,你辛苦了。”裴醉眸光垂在李昀清瘦的脸上,“你走遍岭东岭西与北疆,是否也是为了重新誊撰千方册?”
李昀缓缓点了头。
“父皇遗诏,我与太傅共同商议,必要将大庆的田亩重新清算。”
“为什么不告诉我?”裴醉声音很低,“田亩清丈,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北疆岭东西的田地清丈不难,可江南八府的土地,都在乡绅官员手里,你要重新清丈,势必会引火烧身。你不告诉我,若五年前的事重演,你要我...如何是好?”
“我...”李昀看到裴醉眼中的深沉,呼吸一滞,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不过,现在与五年前的确是不同了。”裴醉垂眼轻笑,“王安和带领的在朝言党势力渐高,你有老师相护,确实是不必同我商量了。”
“并非如此!”李昀猛地起身,头晕着扑向裴醉的肩头,眼前阵阵发黑,竟然动弹不得。
裴醉没料到李昀有如此大的情绪震动,怔了怔,抬手轻轻抚着李昀的背,轻声哄道:“元晦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王安和是你的老师,你与他商议,我理解。况且,毕竟是我伤你在先,这五年间的不信任,我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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