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屋中没了旁人,跟在阿月身后的小丫鬟阿衡才笑着低声同她道,“姐姐当真厉害,一番话出来,我瞧着姨娘脸都青了呢,定是生了好大的气,偏生又不敢朝着姐姐发作,只好憋回去,可真是解气得很。”
“得了,就你眼尖,瞧得明白,”阿月拿指尖在她额上点了点,翘着嘴角道,“这就解气了?且不够着呢。”
“她给咱们夫人和少爷少夫人捅了多大的麻烦出来,待会儿到了正厅,有她好受的。”
念及自己此行另一桩事,阿月凑到阿衡耳边,轻声叮嘱小丫鬟道,“你在这儿盯着,仔细别叫她们耍什么花招,我去院子里寻样东西。”
阿衡忙应下,口中只道,“姐姐只管放心去,这里有我呢,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阿月的事了得很快,片刻便回转回来,在阿衡耳边又低声交代了两句,刚巧赶着秋萍换好了衣裳出来,她朝阿衡使了个眼色,这才迎上去,随着秋萍出了院子。
阿衡心领神会,脚下刻意慢了两分,趁着人不备,悄么声儿地溜进了院子角一处偏房中。
而秋姨娘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此刻她正站在堂下,神情萎顿,勉强笑着朝堂上人矮身行过礼,口中道,“是阿月姑娘今晨往绿芜阁中去,只说夫人传了话,叫秋萍往正厅来,有要事通传,这才赶了来。”
老夫人听她如此道来,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朝谢夫人看去,语气里已带了不虞,“郑氏,究竟是何要紧之事,你寻了我与铎儿来也就罢了,怎地连个侧室都要巴巴儿地叫过来?”
“还嫌府中这两日闹的不够吗,是要折腾出多大的阵仗来?”
谢夫人同阿月暗地里使了个眼色,阿月会意,悄悄地比了个事成的手势。
谢夫人这才心中大定,扭过脸去,脸上撑出一副讶然的神情来,对着老夫人道,“娘怎么会如此误会了儿媳的用心。”
“儿媳这一切分明就是按着您素日里的规矩来的,未曾自作主张半分。”
“这连日来,不论是什么大事小情,要紧的不要紧的,儿媳但凡进了这前厅之中,可都是瞧见秋萍妹妹在这儿安坐着,时不时的更要在中间递出几句话去。”
“儿媳惶恐,只当这是咱家的规矩,凡是有要事商议,定不能缺了这姨娘的席位,要同正经主子搁到一处儿去才好,是以才有的今日的安排。”
“儿媳实在想不透,是又犯了娘的哪一桩忌讳?”谢夫人瞧起来像是无辜极了,“还是说这秋姨娘只有娘的身份才劳烦得动,儿媳请了人来便是逾矩不成?”
“你!”老夫人被她一通话噎住,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几欲发作出来,又实在顾及着脸面,缓了半晌,才沉声开口道,“先前,不过是事出有因。事情过了秋萍的手,又由她来传到我这个老太婆耳朵里,自然便要她在场,也好当个见证。”
“至于今日,我瞧着就不必了,”老夫人低咳一声,接着道,“侧室终究算不得正经主子,这中间原也没她什么事,便叫她回去罢。”
话音刚落,厅外忽然传来一声,“且慢!”
第73章 温柔小意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门口看去。
大踏步进门来的是谢声惟与程既二人,方才那一声呼喝正是出自谢声惟之口。
“惟哥儿。”老夫人目光微微一凝,又缓缓地坐回了椅中。
她淡淡地扫了程既一眼,眼神并未多停留,只作没看到,又朝着谢声惟道,“怎么你母亲倒把你也找来了?”
“今儿个这前厅可真是热闹了。”
谢声惟牵过程既来,在堂下行过一礼,朗声道,“启禀祖母,今日有要事来告的乃是孙儿,央了母亲去请祖母父亲和姨娘到此的,也是孙儿。”
“今日之事,细细说来,姨娘不仅牵涉其中,所占因由还颇重,是以定要留了姨娘在此,后事才好分辨。”
“哦?”老夫人不经意地拿余光往秋姨娘处瞟了一下,随即漫不经心地挪开眼去,“到底是何事,这般紧要?”
不待谢声惟应答,先微微皱了眉道,“少年儿郎,当心存远志,整日里在后宅之事中裹缠,费些无谓的心思,像什么样子?”
“祖母误会了,”谢声惟正色道,“孙儿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履先前与祖母所立之约。”
“孙儿前日便同祖母约定,李旭之事,不出三日,孙儿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亲自同祖母禀告,好还程既一个清白。”
“程既是孙儿明媒正娶的妻子,孙儿既接了他入谢府的门,若是放任不管,不愿追查实情,使他无辜蒙冤,便愧为人夫了。”
“堂堂七尺男儿,连枕畔之人尚且护不住,又何谈家国天下?”
“罢了,你总有你的一番说辞,”老夫人不愿再同他作口舌之争,“为了你这媳妇儿,你倒是真舍得花心思。”
“你既说事情有了眉目,便说来听听吧。”
话毕,又淡淡地补了一句道,“不过,你先要知晓,口说无凭,你肯信他,旁人不见得肯。若拿不出人证物证来,终究是堵不住旁人的嘴的。”
“祖母放心,若非有了万全的证据,孙儿也定不敢劳动祖母同父亲母亲大驾。”
接着,便朝厅外道,“将人带上来。”
随着话音,两个小厮押着一人进了厅来。
那人衣衫凌乱,满身尘土,脚步踉跄,待到被压至地上跪好,被人抓着发髻强行将头抬了起来,众人才看清他的面孔。
正是先前来谢府鸣冤的李旭。
一旁的秋萍宛如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手掌在膝上死死地攥成拳,一双眼死死地盯住李旭不放。
这个人居然还活着,桐儿昨夜真的失了手。
最坏的结果坐实,她像是跌进了深不见底的洞穴,一颗心直要从腔子里蹦出来,背脊忍不住微微地发着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惊惶,强令自己镇静,不在面上表露出来。
桐儿此刻是死是活她已无暇顾及,最要紧的是,咬死了不能承认此事与自己有关。
一旦暴露,就全完了。
室中一片寂静,老夫人眯了眯眼,盯着堂下跪着的人看了半晌,“这个,似乎是前日来告状的那个李旭?”
“祖母好记性,正是此人。”谢声惟说罢,又朝李旭道,”先前你来府中,状告程既戕害人命,现下众人俱在,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可该说明了罢?”
“是。”李旭佝偻着背跪在地上,低声道,“先前小人所说的,程既抢夺家产,逼死家父,都是……都是假的,是说来骗各位老爷夫人的。”
老夫人皱起眉,眉心挤出很深的两道印痕来,“这话又是怎么回事?”
“回夫人,程既原先确实,确实是家父所收的弟子,那些药方古籍,也的确是家父亲口许诺,说待自己去了地下后,便交与他保管安置。”
“是小人猪油蒙了心,看不惯程既,便与他结了仇。”
“前些日子,突然有位女子来寻小人,给了小人一大笔银子,吩咐了小人一番话,叫小人来府上告状。说是若能将程既赶出府去,银子便能足足再添一倍。”
“小人见着那么多银子,一时便起了贪念,做下这等事来。”
他说着,又重重地叩下去,“还求夫人老爷们饶了小的一条贱命,小的从今往后,定然痛改前非,再不敢了。”
“好一个刁民!”谢夫人在桌案上重重一击,厉声叱道,“见钱眼开,背信弃义。为了几两银子,竟置旁人的清白与性命不顾,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实在可恨。”
话毕,又看向一旁面色发白的秋姨娘,“秋姨娘觉得呢?”
秋萍回过神来,忙接话道,“夫人说的正是。此人太过可恶,且用心阴险,先前连咱们都险些被蒙骗了去,定要严惩,割了他的舌头去,以儆效尤。”
“哦?”谢夫人挑了挑眉,“姨娘这时候下手倒是狠了?我怎么记得,先前他头一次来时,可是姨娘引进府里头的,领着他见了老夫人,胡言乱语了那些子话来。仿佛姨娘当时在一旁,也没少帮腔?”
秋姨娘垂着头道,“实在惭愧,当时我也是受了这厮的蒙蔽。谁知他那般巧舌如簧,又头头是道,我也是关心则乱,才中了他的奸计。”
“夫人教训的是,秋萍回去,定当好好反省一二,往后绝不再轻信人言。”
程既原在一旁候着,这时听了秋萍的话,略抬了抬眼,“关心则乱?”
“程既竟不知,何时同姨娘这般亲厚起来?惹得姨娘这一份关心,当真是难得。”
“不过姨娘这份关心也巧,素日里见不着,只在这关键时候放出来。”
“若今后都如此,那程既只能在心里头暗盼着,少得姨娘几分关心才是。姨娘只关心这么一回,我就险些在府中无处立足,若再多来几回,岂不是连性命都要一并赔进去了?”
“少夫人说哪里话,”秋姨娘撑出一副僵硬的笑脸道,“姨娘这也是好心用错了地方,才闹出这场误会来。”
“少夫人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你此番嫁进府里头,便是救了二少爷的性命,虽说不能生育,那也是谢家的大恩人。行履与二少爷又素来亲厚,姨娘只拿你当自家孩子,心疼还不够呢,又哪儿会有旁的心思。”
“姨娘先在这儿同你赔个罪。你若觉得还不够,待晚些时候,叫你行履哥哥进院子来,再同你和二少爷赔不是,这样可好?”
耳听得秋姨娘话里话外,带上了谢行履,程既便禁不住在心底冷笑。
先前所料果真不错,这人见着情势不好,便要丢出这张牌来保命呢。
果然,听见谢行履的名头,一直置身事外的谢铎也禁不住多留意了两分。
先前府中一场风波他并未亲临,只在事后听了两句。他对自己夫人一意孤行给小儿子娶回来的这个男妻本就不满,先前碍于面子不好说什么,再听闻此人人品有疾,当日在堂上更是万分跋扈,当下便更不喜程既了。
此时李旭突然换了口供,将事情变得更为混乱,言语间更是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一并搅合进来,实在是闹心至极。
他不愿放任事情再这般下去,只怕生出更大的变故来,当下便朝着谢声惟与程既道,“罢了。此事李旭既已讲明,一切皆是误会,便不必再深究了。”
“都是一家子人,争来吵去的伤了和气。行履在外头忙活生意,也不必叫他知道这些,没得糟心。”
“秋萍啊,这桩事原是你的过失,人也是你招来的。你稍后便好好地备一份东西,去和声惟程既道个歉,赔个不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呢?”
言语间,竟是要将此事轻轻揭过的意思。
谢夫人猛地抬眼,朝谢铎看去,好似头一次看清这个人一般。
她早就知道,这个人指望不住,可是到底没料想到,他能冷情到这般地步。
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没认清这个人呢?
当年新婚燕尔,郑瑶也心底也曾偷偷有过期待的。
谢家是难得的家风清正的高门大户,口碑极好,夫君人生得俊秀,对自己又疼宠,便是婆婆素日里刻薄些,也不当什么。
她在闺中时候,便是一副不拘小节的爽利性子,嫁人前娘亲殷殷叮嘱过,做了媳妇儿便不比做姑娘,要将性子多收敛些,素日里的小委屈,咬咬牙忍下去也便罢了,总有熬出头的时候。
她听了娘亲的话,尽力地撑出一副温柔小意来,想要讨婆婆与夫君欢心。
可最终,日子还是过成了这样的光景。
她从郑瑶变成了谢夫人,处处忍让,万般求全,到底没能拦住婆婆的斥责与丈夫的变心,没能拦住别的女人被送上丈夫的床。
她那样努力地去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好妻子,好儿媳,可是到头来,活得半点都不痛快。
这个顶着自己夫君名号的男人,却成了她半辈子噩梦的根源。
如今连她的儿子与儿媳,都要一并去忍她忍过的苦楚。
她从没有哪一刻,这般憎恨过谢铎。
第74章 真相大白
室中气氛一时僵持不下,众人目光交汇,谁都不肯先开口。
静默中,程既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朝着谢铎道,“敢问老爷,是否熟识水性?”
谢铎只觉莫名,“此话何意?”
程既挑了挑唇角,笑意里头带了明晃晃的嘲讽,“没甚么,只是程既愚见,以老爷这一手搅浑水的好本事,必然要得一个浪里白条的名头才配得起。”
这话将人噎得极狠,谢铎的脸色霎时便青了,不悦地拂了下袖子,重重从鼻中哼出一声,“不识好歹。”
“是谁教的你这般言行无状,对长辈不敬?”
“老爷消消气,”程既平静道,“都是一家人,这般高声吵闹,未免伤了和气不是?”
饶是谢夫人在一旁坐着,心中气苦,听见这话也不由得低笑出声。
程既懒得同拎不清的人啰嗦,撂下了话,便索性不再去理谢铎,直接朝着老夫人道,“祖母方才也已听见,那李旭交代的十分清楚,他不过是见钱眼开,做了旁人手里头的刀,此事背后另有指使之人。”
“无论此人出于何等目的,如此搬弄是非兴风作浪,其心皆可诛。”
“祖母以为呢?”
停了一会儿,老夫人悠悠地开了口,却是朝着谢声惟道,“我记得,前日该是吩咐了人将这李旭放出了府。”
“怎地今日又被捆了来?还弄成了这般狼狈样子?”
“惟哥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便是你救人心切,也该知晓,谢府家规,是万万不可动用私刑的。”
谢声惟忙道,“祖母明鉴,家规孙儿谨记在心,并不敢忘。”
“李旭今日之状,乃是他人所为,与孙儿无干。”
话毕,拍了拍手,堂外早已候着的婆子小厮便压着一位女子和一位壮汉进来,按在当中跪着。另往地上放了托盘,里面放了数锭银子。
女子头上用黑布袋蒙着,瞧不见面容。秋姨娘瞥见那身熟悉的裙衫,一时间面上血色尽褪。
老夫人皱眉道,“这二人又是谁?”
谢声惟在一旁接着道,“回禀祖母,昨夜孙儿与母亲商议过后,只觉得那李旭话中不尽不实之处甚多。”
“此事牵扯颇大,由不得不慎重。是以便领了人往他的住处去,想着再行盘问一番,看能否从中再问出些端倪来。”
“谁知刚到了院子,恰好便撞见了这女子领了杀手前来,预备着要将李旭杀人灭口。”
“这一番阴差阳错之下,好在孙儿赶到及时,才救了李旭一条命下来。”
“经这一遭,这李旭才算幡然悔悟,甘愿跟随孙儿回府,坦诚自身罪过 ,指认幕后之人。”
“这托盘中的便是从他家中搜出的剩余银两,还请祖母过目。“
李旭原在一旁跪着,这时忙叩下去,口中连声道,“小的当日见钱眼开,怎能料到会有今日丢了命的灾祸。这女子心狠手辣,先前给小人送来银两,许了诸多好处,谁知昨夜翻脸不认人,无论小人怎样苦苦哀求,都不肯放过,只说小人死了,她家主子才能安心。”
“若非谢少爷相救,小人早已没有命在这儿了。”
“哦,还有这等事?”老夫人道,“那这女子,便是所谓的幕后之人吗?”
谢声惟不答,只道,“祖母请看。”伸手扯落了布罩。
堂中众人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鸦雀无声。
片刻后,谢铎最先开了口,不可置信道,“桐儿?”
“怎么,怎么会是你?”
口中说着,止不住地往秋萍的方向看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萍,”老夫人沉声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为何你的贴身侍婢,竟会在深夜出现在李旭的院子里?”
“妾身,妾身不知。”秋萍站起身来,勉力控制着嘴唇的颤抖答道。
“姨娘竟会不知么?”谢声惟冷笑一声,“桐儿与姨娘如此亲厚,一言一行,都得姨娘吩咐。若是没有姨娘的手段,她何来的胆子,能夜半出府去,带了杀手去害人性命。”
秋萍按住纷乱的思绪,竭力沉下气来,“昨夜,我的确是派她出了府。”
“其因却是同少爷和夫人一样。我也对那李旭的话心中存疑,觉得他身上有蹊跷,才想叫桐儿去求证一番,莫要糊里糊涂冤枉了人。”
“至于她带在身边那位,女儿家深夜出行本就多有不便,是以我才挑了个下人让她带着,权作防身之用。”
“那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下人,略会两手拳脚功夫罢了。什么杀手之说,却是闻所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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