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嘴拙,不善言辞,只知道闷头做活儿,也鲜少想着往主子那里靠,最后还是桐儿开了口,朝主子给她讨了差事,让她专管主子平日里的衣裳首饰,偶尔也做做针线上的活计。
她娘亲原先便是坊中的绣娘,一手绣鸳鸯的本领旁的人谁都及不上,那一对鸟儿卧在绣花绷子上,瞧着像是下一刻便要飞出来。
有她娘手把手地教着,她在绣活儿上也做得比旁人分外好些,为人又和善,不大说话,脸上总带着笑,是以院子里也没什么人难为她。
桐儿心气儿高,绝不甘于只做一个大丫鬟,好容易得着了机会,拼了命地想要往姨娘的位子上爬。
她知道主子指派了许多事给桐儿做,有好的有坏的,桐儿眼都不眨地接下,妥妥当当地办好了,再到主子面前领功。
她觉得桐儿哪儿哪儿都好,早晚有一日能达成念想的。而她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等到往后桐儿发达了,最好主子能将自己一并指派过去,给桐儿做丫鬟,两人还在一处,互相帮衬着也好。
这念想她在心里头转了很久,一直没好意思给桐儿讲,怕她骂自己不上进。
只是今日,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这样的念想,以后只怕是没指望了。
小梧心里头沉甸甸的,乱麻一般,脚下只凭记忆识得路,磕磕绊绊地往屋里头去。
前几日桐儿似乎提过,她的一件外头衣裳上掉了个纽子,瞧着不好看,央自己得着空了替她修一修。
她们二人如今还住在一处,只是桐儿常常在主子那边值夜,鲜少往这处来,只一应衣裳物件还在这儿存着。
她的柜子是从来不上锁的,小梧去里头翻了翻,果然找见她说的那件衣裳,只是那纽子是银的,做的也精巧,一时间也找不出能替的东西。
小梧想了想,取过银色的丝线来,慢慢地勾了边儿,预备着替她在上头绣朵梧桐花出来,好将那块遮一遮。
梧桐是有好意头的,她一针针落着,心里头暗暗企盼,桐儿能躲过这一劫去。
第68章 日夜辛劳
这一夜说不清长短,有人难捱,也有人高枕而卧。
外头晨光熹微,星儿早早地起了身,站了外间,很小声地叫内室里正酣梦的二人。
细细的声音往人耳中钻,程既连眼都未睁,抬手一扯,将锦被捂上了头顶,大有再睡场回笼觉的架势。
一旁的谢声惟听见动静,甫一睁开眼,兜头一张大被罩了上来,直接将人裹进了一片黑暗里,严丝合缝。
“嘘,”身旁的人凑到他耳边,话音里带一点晨起的哑,温热的气息很轻地落在耳垂上,“别动。”
昨夜在浴桶中,这人也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
被中见不着人处,谢小少爷念及昨夜种种画面,一张俊脸腾地一下涨红起来,只觉得这被中一刻也呆不得了,手忙脚乱地就要挣扎出去。
身边人扑腾得好似活鱼一般,程既残余的两分睡意也被搅了个干净,一时起了坏心,手脚并用地将自己缠到谢声惟身上去,手臂搂着脖颈,双腿夹在腰侧,下巴也要支在肩头,脸对脸地贴着,凑上去很响地亲了一口。
“相公昨夜才同我欢*好过一场,今日便要弃我而去了吗?”
谢声惟只觉得舌头好似打了结,吐出一句话来都万分艰难,“怎,怎会……”
“今日还有要事,偷不得懒,李旭还在娘那里关着……”
程既才不管这些,只将头抵在他颈窝里一下下地蹭,瞧见那薄透的泛着红的耳垂,又凑上去衔着,用齿端细密地磨,感受着身下人不自觉的颤栗,偷偷地弯了唇角。
“春宵一刻值千金,相公不肯在床上多留一会儿,心里头还惦记着旁的人,可是嫌我伺候的相公不舒坦吗?”
谢声惟的耳垂早已红透了,手握在程既的腰间,却不敢使力,只得任由他在身上耍无赖,又被他口中那些没遮拦的浑话逗得血气直要冲到头顶上去。
“没有……”他磕磕巴巴地应道。
“没有什么?”程既假作听不懂,垂着眼,装出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来,“果真是没有将阿辞伺候舒坦么?”
“不是,”谢声惟又窘又急,只恨不得将这人的嘴堵上,好能得了片刻的安生。
“那是什么?”始作俑者不依不饶,硬要从他口中问出话来。
谢声惟将头侧过去,埋在程既项颈之间,自暴自弃地小声道,“没有不舒坦。”
“真的呀?”程既声音里带了不怀好意的笑,“那我再接再厉,往后叫相公更舒坦,好不好?”
谢声惟不愿顺了他的意,叫他拿捏在掌心里,强撑出气势来,嘴硬道,“昨夜……并不算欢*好。”
程既从他肩上将头抬起,凑过去同他蹭了蹭鼻尖,悄声道,“如何不算?”
谢声惟做出副严肃样子来,“都未有,未有夫妻之实,如何能算?”
“当真是读书读的多了,将锦绣的脑袋都读成一锅粥了,”程既抿着嘴笑,眼睛眨了眨,“相公昨夜那般快活,可不是应了个‘欢’字,又夸我伺候的舒坦,便是个‘好’字。”
“这‘欢’和‘好’一并都有了,昨夜自然算是你我欢*好一场了,我哪里又说错了呢?”
谢声惟只将眼瞪的圆圆的,显然是被这一番说辞惊着,在脑海中搜刮了半日,竟也找不出话去回他。
程既将人逗弄一番,瞧着谢声惟的模样,心头愉快得很,凑上去在人唇角亲了一口,便松开手,赤着脚跳下了床,朝着房门走去。
方才还能听见星儿在外头叩门,这会子倒是没了动静,也不知是不是等不着人,先去小厨房了。
程既一边走,一边回头,瞧着犹在榻上坐着的,失魂落魄的谢小少爷,玩心又起,忍不住便逗着人道,“阿辞怎地发起呆来?”
“明明昨夜里还龙*虎猛,害得人身上酸疼,又没力气,怎么今晨倒减了威风?”
“可是昨夜累着了?不如叫星儿吩咐人去炖些汤来,好好补一补才是正经呢?”
他口中同谢声惟调笑着,另一只手随意地拉开了门扇。
下一刻便同门前呆立着的星儿同阿月撞了个正着。
屋中一时间静默下来,连针落的动静都能听见。
“少,少夫人,”星儿僵硬地提了提嘴角,扯出笑来,难看的倒好似哭一般,“夫人遣了阿月姑姑来,说是叫您和少爷过去那边用早点。”
此刻舌头打结的人换作了程既,他磕磕绊绊道,“啊,嗯,嗯,好,”又强笑着,不死心地加了一句,“阿月姑姑何时来的?”
他方才同谢声惟那一番话,若真只有星儿听去了也无妨,左右这小丫鬟脸皮薄,也从不乱传话,在她面前也不用避讳些什么,可是阿月……
阿月对着他,就从来没蹦出什么好话来。
阿月在一旁笑眯眯地回他,“算不得早,刚巧是少夫人夸少爷龙*虎猛那一段儿。”
程既:“……”很好,不该听的半点都没落下。
阿月半点不嫌事大,泰然自若地接着道,“少夫人放心,婢子回去定禀了夫人,将库中新收来的品相极好的千年人参多给少夫人送些来。”
“定不叫少爷这处的补汤断了顿儿才是。”
“……不必了,”程既艰难地吞咽两下,强撑着开口道,“千年人参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夫人还是留着,往后用到正事上才要紧。”
“少夫人说哪里话,您这处的事都不算正事,那满宅子便再找不出正经事来了,”许是瞧见程既脸色着实算不上好,阿月又贴心地补充道,“少夫人不必在意,夫人若是知晓少夫人为着少爷日夜操劳,别说几根参,便是将金银玛瑙拿来炖汤使,都没有不答应的。”
程既:“……”谁来救救我。
星儿在一旁垂着头装鹌鹑,是指望不上了。
他颤巍巍地扭过头去,用包含希冀的目光看向榻上的谢声惟。
谢小少爷迎着他的目光,很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毅然决然地缩进了被子里去。
很好,程既面无表情地想,谢阿辞,你今夜里不要想舒坦了。
第69章 花气袭人
往谢夫人院子里去的一路上,阿月施施然地走在前头,身后俩人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乖极了,连手都不曾牵到一起去过。
待进了院门,谢夫人已然在廊下候着了。身旁支了张檀木案几,并几个圆凳,桌面上杯盘碗盏一应俱全,都严严实实地拿盖子合好。
瞧见几人进门来,谢夫人微皱的眉头才略舒展开些来,招手叫他们过来坐下,又叫人将盖子揭了,碗筷摆好。
小院里也没旁人,谢夫人懒得叫人伺候,拿过粥碗来盛了一碗,搁去程既面前,又招呼阿月一并坐下。
阿月不肯,“婢子在这儿伺候您同少爷少夫人就好,小厨房里留的有,待会儿婢子去那边用就好。”
“成了,别站着了,哪儿那么多拘束,“谢夫人不由分说,直接将人按到椅子上,“也省得耽误工夫,早些吃饱了,待会儿好多些力气出来,替你少爷少夫人掠阵。“
程既在一旁听这主仆俩推让,止不住地笑出声来,顺势将眼前那碗粥端去阿月面前放着,笑吟吟地帮腔道,“正是,到时还要多多仗着阿月姑姑这张巧嘴,好好地骂一顿痛快的,替程既出了气才好。”
话堆到了此处,阿月只得老老实实在桌边坐下,捏着勺子吃粥。
粥里搁了香菇丁,虾仁和花生碎,佐了新腌的小菜和风干后炸过的野鸡块子,香浓适口,齿颊留香。
谢夫人夹了只水晶包,随口问阿月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谢声惟一勺粥刚刚入口,乍听见这一句,没忍住就咳了起来。
程既筷尖上夹着的笋丁‘啪嗒’一声掉进了粥碗里。
阿月听见动静,心里头暗笑,偷眼往一旁瞧去,只见自家的少爷同少夫人双双垂着头,恨不得将脸埋进粥碗里去,颈子上都泛了粉。
她念着程既那碗粥的情,到底没拆穿这俩人,笑着回谢夫人道,“少爷同少夫人心宽,酣眠一宿,所以婢子在外头略等了一会儿。“
“到底还是年轻,”谢夫人顶着眼下的青黑,语气里生出几分无可奈何来,朝着两人道,“也就你俩能凑一处去,个顶个儿的心大。眼瞅着火烧眉毛了,也不耽误睡觉的工夫。”
谢声惟又夹了一筷子腌的嫩笋,搁去程既的碟子里,笑着同谢夫人应道,“有娘操心筹谋,我与程既自然高枕无忧了。”
“便是缺了我二人这两瓣心思,也没人能从娘的手底下逃过去。”
“得了,”谢夫人摆摆手,“晓得你俩,正事不见得有,倒会比着嘴甜。”
谢声惟也不驳,藉着便要将话题岔过去,“娘今日怎么想着在这门廊底下用饭了?”
“屋里气闷,呆久了头都昏沉沉的,不如这儿敞亮,”谢夫人道,“再者配着些花果香气,人心里头也能舒坦些,增些胃口。”
末一句倒是真没说错,长廊两旁便是花圃,清风徐来,香气直往鼻端冲。
程既上次来时趁夜,朦朦胧胧地没瞧清楚,这时倒有空仔细打量了那花圃一眼。
里头栽种的花朵色泽深红,重瓣深蕊,花萼张得极开,花茎纤细,密密匝匝地开成一片,异香扑鼻。
程既觉得这花儿眼熟的很,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问谢夫人道,“这花圃里的花儿模样生得倒是稀奇,娘在何处寻来的种子?府中旁的地方倒没种着。”
“你说这个,”谢夫人往花圃中瞧了瞧,不在意地对程既道,“是府中花匠来栽的,叫个什么名儿我也给忘了,倒是挺拗口的。”
“我向来喜欢这些热闹的花儿草儿,开得漂亮,颜色艳,味儿也香,栽在院子里正相宜,连素日里衣裳上的熏香都省了。”
“怎么,你也喜欢么?”谢夫人笑道,“这个简单,回头我叫阿月去寻了上回那个花匠,再拿袋种子来,给你们那院子外头也栽上就是了。”
“真说起来,早两年我原本嫌你们那院子里头光秃秃的,是打算栽上一些,不过正巧那时种了些月桂,想着桂花本就香极了,再多出一味香来反倒冲得浑浊了,不大好,便也没叫人去栽种了。”
“如今你喜欢,就搁院子外头顺着墙根栽上一片,这样又好看,又不至于熏得头疼了。”
“既然如此,便多谢娘了,”程既眨了眨眼,嘴角弯上去,“也不必劳烦阿月姑姑,府中只那两三个花匠,娘亲只同我说那位的名儿,我自己顺路,直接去寻了人要一些就是,也省的阿月姑姑多跑一趟。”
“也成,”谢夫人略想了想,“我记着,那个花匠姓吴吧,名儿记不大清,不过就他一个姓吴的,打听一下就能找着,该是不难。”
第70章 正事要紧
一行人用过了早饭,小丫鬟端过清茶来漱过了口,才方站起身来。
谢夫人伸手理了理衣襟,十分仔细地抚平了刚刚压出来的褶皱,对着阿月道,“如何?我今日这一身,衬得气色可好?”
阿月从妆奁下的小屉里取了描金的香粉盒子,用粉扑轻轻地在谢夫人眼下的青黑处压了两下,待瞧着差不多遮住了,方才笑着回道,“夫人今日容光焕发,神采照人,任谁扫上一眼,便知道是有不得了的喜事呢。”
谢夫人撑不住笑,拿手指在她额上点了点道,“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快去小厨房去备了上好的蹄膀和黄酒来,现在就炖上,待到事了了,正好回来庆功。”
一日间要聚的人实在多了些,众人商议之后,便敲定下来,由程既与谢声惟带着押在偏房中的李旭与桐儿先往正厅去,阿月去绿芜阁通传秋姨娘,顺道去寻那件好做物证的衣裳,谢夫人则往老夫人处去,将她请到正厅,如此一场好戏才能开锣。
程既想起什么似的,提了一嘴道,“娘,可要遣人去将老爷也唤回来?”
他斟酌着,尽力将话说得委婉,“老爷若在场,想来也能从旁做个见证,将事儿看得分明些。”
两个称呼出了口,亲疏立时便分得门儿清,谢夫人听在耳中,心里头十分受用,朝程既撇了撇嘴道,“不必专门去寻了。”
“这个点儿,他定是在他那好娘亲处行礼问安,显出那股子孝心呢。”
“用不着费心,我去请人时,他定是要一并跟着来。”
“不过别指望他什么,那人一颗心不朝着他那宝贝老娘和偏房身上偏都算万幸了,旁的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话说得狠,只差指着谢铎的鼻子骂他昏聩不中用了。
毕竟谢铎在自己这儿还顶着个公爹的名头,程既不好顺着应声,只在心底默默地附和了谢夫人一句。
阿辞这位娘亲口无遮拦的爽利性子,当真是合了他的脾气。
其实就程既看来,谢府里生出这摊子烂事,那位谢铎谢老爷,只怕要担上一多半的功劳去。
名为一家之主,却不肯履其责,上对高堂,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一味顺应愚孝,下对妻子幼儿不能倾心相护,躬身教导,惹得夫妻离心,父子之情生疏至此。对着侧室,更因偏宠而失了规矩,引得侧室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在府中肆意搅出乱子来。
此人绝谈不上情深,又做不到秉身持正,诸般种种,一样都占不得,当真是个糊涂废物。
程既这般想着,禁不住暗自腹诽,这谢老爷也就是投胎时候得了几分运气,生到锦绣堆里,才能如此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但凡换个去处,只怕一身骨头都要叫人给嚼吃了。
安排好了一应事宜,几人便分头动作起来。
先前为防生出意外,李旭与桐儿是分别关押在两处屋内,至于桐儿当夜带过去的杀手则是捆在柴房之中,由人严加看管着。
谢夫人原先想的是,那杀手且先在这处关着,本身就是个大男人,腌臜得狠,况且又算不得主谋,到时候等事情有了定论,再一并处理了就是。
此时程既盯着柴房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沉吟片刻,叫人去唤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将这杀手捆着,预备着一并带去前厅去。
谢声惟心底生了两分疑惑,低声问他道,“怎么突然改了主意。要将这人也带去了?”
“他算是有些功夫在身上,到时在堂中若是不当心,出了变故,可有些麻烦。”
“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程既凑过去,小声地宽他的心,“有我呢。”
“他昨夜里都没从我手底下讨着好去,今日有了完全的准备,更是没什么下手机会了。”
“带他过去,今日的戏只怕能更热闹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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