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回答我的一样。我们不认为死亡是结束,那是一个开始……或者说,没有存在是完全掌握了‘死’。”她的回答耐人寻味,让埃米特忍不住跟着沉思。
良久,她忽然站起了身说道:“我要去往神庙。”
埃米特同格兰登一起跟着站了起来。格兰登这时才开了口:“我们能跟随一起去吗?你知道的,我们对此很感兴趣。”
伊拉拉摇头说道:“不能,我要去迎接我仪式的结果。”
她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停了下来,看向埃米特说道:“你早就有了一切的答案,钥匙在你的手中,而你在门口徘徊不前。询问多少都不如询问你自己,你拥有足够聪明的大脑。”
埃米特没有说话,他只是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伊拉拉又看了眼格兰登说道:“不要忘了你自己,镜中倒影比你想得要可怕得多。死亡是件轻松的事,有些事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
语毕,她先于两人出了门。
埃米特同格兰登走出来时,伊拉拉那瘦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外,眼下来来往往的只有一些普通人。
格兰登询问埃米特是否还要再逛一逛,埃米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伊拉拉说的没错,钥匙就在他手里。
两人也没再多休息,趁天还亮着踏上了回去的旅途。
路上格兰登依旧有心想要询问埃米特些什么,但埃米特却对他的欲言又止并没有理会。
埃米特在思考一些问题,一些关于他不甚了解的途径的问题。
他已知晓大部分司星者的事情,连不存在的第十章 也明白了它的过往,因此知道了第五章和第九章的故事。第八章的信众他接触过,同时他也有过一些疑虑……与之有关的,他今晚就可以验证。
只是第十一章 ……那个一旦接触到更深层就总是让他有种不愉的途径…那其中有什么渊源?
有没有一种可能?蠕虫正是于第十一章 本身有关?
回到格兰登的庄园后, 埃米特立刻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回到了客房并紧锁上门。
他在一片寂静中吹响了海涅交给他的那个哨子。一阵微妙的波动后,他感觉自己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及了一下他的后脖颈, 然而当他回头时, 却正对上墙壁上装饰画中女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之中凄意切切, 悲怆又痛恨, 仿佛穿越过漫长的时间,从某个坍缩夹角之中投来了一瞥,而这一瞥就是他所存在的全部意义。
目光转瞬即逝, 最后一整个地暗下去, 恢复了画作原本少女棕色的眼睛。
埃米特从那情绪中回过神,后退了几步。又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吹了声哨。
似乎是刚才那一声吹奏的气流损坏了哨子中的结构, 他没能吹出来什么声,什么事也都没有发生。那双眼睛中只有画作少女的狡黠灵动,刚才那样深沉的情绪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可埃米特知道那不是错觉……对此, 他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测。
第八章 的司星者并不引人注意, 他的衰弱与消失也应是如此。
最先出现问题的不是其他任何,而是其座下混乱且失控的窥伺之人。漫无目的增长的教众,被人所利用, 吞噬与被吞噬的教团。只是他的离开隐藏在了其数量众多且充斥着各种杂乱的教团后,连司星者的消亡都被隐藏了下来。
埃米特说不清楚什么想法。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哨子,好像一个静默的哀悼。
而在他楼上,刚刚与堂妹分开的格兰登关上了门, 在门前也停了许久。‘
他想了许多事情, 包括第十二章 的教主、那场初遇、伊拉拉给他的一些仪式还有他们返程之前同伊拉拉的对话。他心里逐渐有一个想法成型。
格兰登作为一个新大陆的有钱人, 不会有人在意他贫苦的过往。钱权名誉触手可得, 想要弄出什么教团更是轻而易举。曾经对他而言较难接触到的天之上的事物也已向他打开大门,他半只脚踏入其中,只差一个契机。
可他心里却总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往日驱使着他去追逐金钱,追逐一些物质世界里人们赖以生存的东西。这一次它则驱使着他想要去尝试某些截然相反的事物,一些让他脱离物质的事物。
静默良久后,他扶着楼梯缓缓向下走去,琢磨着是也去看点什么书还是再尝试同埃米特谈一谈。
和埃米特说的那些话一半真一半假。他确实有考虑过作为埃米特教徒的事情,他无法信仰对方,可他们是伙伴,也因此愿意去做出某些弊大于利的举动。
别的不说,光是在安多哈尔的人脉就足以让埃米特动摇。
可他也能感觉到埃米特对此有种抗拒,对方不喜欢自己提及这些,就好像曾经有人对埃米特提出过类似,最后背叛了对方一样。
格兰登琢磨着,也权衡利弊着。
很快,他的平衡被男仆匆匆上楼传来的一句消息打断了。
“伊拉拉祭司死去了。”男仆脸上没有表情,可眼里却有种异样的欢喜,“部落里的人传来的消息,说是您走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格兰登心里一突,他盯着男仆眼睛追问道:“怎么死的?”
“一根树枝,从她的背后穿过了心脏。”男仆松了口气,又解释道,“她早该死去了,谁都怕她,她带来的恐惧比治愈要多得多。她是那些愚昧的伥鬼。”
格兰登知晓他们是同一个部族的人,里面有不少、特别是外出务工的青年们,对于祭司总是有些许不屑,而恐惧则暗藏于这些不屑之中。
他沉吟片刻问道:“这样的死是正常的吗?”
“当然。”男仆理所当然地说道,“杀死她的就将成为下一任祭司,或许您再次前去就能看到新任祭司了。”
格兰登点了点头,挥手让男仆先行退下。
他在楼梯上上去又下来,最终下定了决心,回到了三楼的书房。
很早以前他就是在这里得成功举行了一个仪式,进而得到了某些启示。这个启示直至今日还在为他带来影响,也可以预见地将要继续影响下去。
这次再回到书房,他决定再次举行那个仪式。
格兰登摔碎了一面镜子,对着四分五裂又有着小小的他的倒影,叩请另一界的存在。
这些大大小小的他在雾与水汽之中逐渐融为一体,略带铁锈味的红色斑点遗留在边缘的碎末上,最后共同组成了倒影的模样。
那是一个头发略微卷曲,长度刚好到下巴的人。他模样俊俏,嘴角总是上扬,可眼睛却没有神,在看他,又好像从不看他。
“我回应你。”一阵阵的波动说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次你想请求我什么?”
格兰登对着人形沉默了一会,他的眼神忍不住总是看向对方的下巴和嘴角,安静了片刻后他才说道:“你和之前不一样。”
深蓝的眼瞳微眯,对方笑起来:“我不能模仿你们吗?”
“想要成为人类或许不会是好事。”格兰登说道,他忽然又收了那不敬的语气,低下头深深地伏倒在碎片上,“我想再得到一个启示,我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前往天之上?”
倒影安静了下来,片刻后,他留下一句:“你收集的书里可不少。”而后便消失在了格兰登面前。
待幻影消失之后,格兰登才缓缓抬起了头。他看着地面上的碎片,溢出的血液顺着他睫毛低落在地上,就像红色的水银团在羊绒毯上,还未完全渗透下去。
他忽然勾起了嘴角,仿佛窥见了天之上极大的秘密一般将余下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收集了起来。
他止不住笑,声音先开始很小,接着越来越大,最后笑到楼下的埃米特也能听到楼上的异动。
埃米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并没有出去。
“你认为这个提议怎么样?”接着他对面的人又隔着镜子问他,“只要你陪我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埃米特收回了目光,与镜中倒影对上视线:“既然我呼唤你就必定做好了完全准备,但是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得了肯定的回答,镜中倒影笑起来,他势在必得地说道:“没问题,你可以随便问。”
埃米特盯着那双他熟悉又陌生的双眼,低声问道:“幻方在你身边,是吗?”
镜中倒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埃米特并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心情, 他接着将自己的几个猜测提了出来。
“我没猜错的话,枯萎藤、封罐人、塔的状态都大差不差,要不然是将死, 要不然现在就在消失的过程中。第九和第五章 的司星者并不在被第一章攻击的范围内, 至于第八章的窥伺之人早已死去。我有疑惑, 在这样的情况下, 第十一章是怎么回事?”
镜中倒影嘴角又上扬了些许:“你猜的不错,耀金与织轮没有形体,没人能找得到他们。至于第十一章 为什么不……当然是因为一个约定。”
埃米特接着问道:“你知道那个约定?”他没等镜中倒影, 又立刻自己回答道, “的确,你应当知道。恐怕幻方都没有你知道的多。”
“我也可以告诉你……”
“不用了。”埃米特打断他的话说道, “如果我想知道, 直接答应你的游戏,陪你玩一局不就可以了吗?这个答案并不重要。”
镜中倒影看着他,眼神也开始有些晦涩不明。
“所以第十一章 带来了‘污染’?”埃米特问道。
“为什么是第十一章 呢?为什么不会是第一章呢?”镜中倒影立刻反问道, “你为何不猜忌这位一开始就将矛头对向所有的存在?死在他手里的可比死在污染那的要多得多。”
“我猜忌过。”埃米特答道, 又笑了声,说道,“你知道吗?有些东西越是遮掩就越是明显, 越是擦除就越是让人在意。你以为让我遗忘了那一部分我就会将一切弃之不顾吗?不会,我会更加在意……”
“我在意所有被空出来的一部分,而在那空出来的一部分里只需要填下一个名字我就能推测出来大致……接着再交付一些盲目的信任。”
他看着镜中倒影说道:“剩下的就是勇气了。”
镜中倒影笑了起来,哼笑着, 声音也逐渐增加, 直至房间中的银器跟着震动起来。
这种声音到了一种针扎脑袋般的疼痛, 一切就像蒙上了一层。埃米特看着对方, 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对方在毫无意义地发着疯。
倏然,笑声停顿住了,连带着银器的震动也戛然而止。
镜中倒影盯着他,再一次提出自己之前的建议:“那么现在你要接受这个新挑战吗?我向你承诺,如果你能在梦里通过我的考验,我可以将你忘却的那部分记忆里最重要的那些如数奉还,包括被我刻意抹去的那些。”
埃米特摇头:“你回避了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奥西现在在你身边。我能猜测到,你们两个联手大致是想要对付什么……很可惜,目前我不打算做你的人质。”
“用你做人质难道还需要经过谁的允许?”镜中倒影反问道,他整个神情都变得挑衅起来。他知晓埃米特就算清楚这些也没有意义,作为司星者,特别是曾经与他有过交易的存在,他们根本就不在同一平面上。
“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是一场主动权在我的游戏。”
“我想恐怕会有。”埃米特答道,嘴角微微扬起,“你考虑过吗?幻方或许会愿意为了他那不确定的记忆而战。”
镜中倒影没再答话,而是如同涟漪一般径直在他眼前消散。
对方逃避的模样埃米特倒是熟悉得很,可他也确定了自己的推测没有问题。
奥西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他意识到自己记忆缺失严重程度之后便立刻找到了镜中倒影。彼时他与第一章 司星者之间的战斗极有可能落败,狼狈而逃。如此形象加上缺失的记忆,他对镜中倒影提出联手,以镜中倒影的考量来看也多半会同意。
埃米特推测他很可能已经找到了镜中倒影,镜中倒影对此的反应与回避也正象征于此。
可埃米特却清楚,奥西并不是单纯的为逐夜狼一事去找他,更多的恐怕也是为了限制对方。
用脑袋处理事情的方式和用武力处理问题终究有所不同,埃米特不能确定奥西对混沌之蛇的态度究竟如何,可他也在赌奥西对此事也非常在意。
一切和他的推断差不多,连那迫不及待的反问也说明了某件事。
第十一章 的司星者极有可能为污染源头……那么剩下的,就是去寻找到这一途径的根源了。
埃米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由来地想到蒲波死去时为他祷告的那个教士肖姆。对方的眼神纯净中带着某种特殊的宽慰,就好像真的在为所有不幸者祈祷。
如果那一途径有问题,他的信众真的会有此表现吗……
可另一方面,他又迅速地将某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诸如被教会收敛尸体的蒲波,曾去告解的无辜女舞者,还有……想要偷取物品的海涅。这三位身上似乎或多或少都和教会脱不开关联。
除去他们,费舍尔也接触过教会的人,可他为什么又没有问题?霍维尔生前所接触到的又是什么?
书店的书必须再次翻找。除此以外,埃米特认为自己有必要调查一下关于蜘蛛的事,以及确定费舍尔现在的状况。
他一夜未睡,为费舍尔写了一封信,寄送到霍维尔书店的地址,并在外再度包裹上另一个信封,向阿列克切也写了一封信。
埃米特要求阿列克切将这封信送到一位舞者,他的信徒,也就是费舍尔的手中,并且确认对方的安危与否。在完成此事后,则立刻动身前往安多哈尔,与自己会和。如果可以,请他将与第十一章 有关的书籍为自己清点出来,或者携带一部分过来。
将信件装好后,疲惫与钝痛再也遏制不住地淹没了他的感官。
埃米特说不清最后他在桌前是睡过去的还是昏过去的,只是再次醒来时,他又躺回了床上。
胳膊被木板固定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而脖子也被半固定住。右手或许是因为夜里枕放在脑袋下的缘故,整个都还有些发麻,难以恢复感知。埃米特在床上僵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大声喊着格兰登的名字。
很快,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埃米特看不见人,但听动静并不像是格兰登那样一个成年男性。
他顿时意识到这个房子里可不止格兰登,还有一些仆人和他的表妹,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些影响不好。
埃米特立刻收了声,道了声歉说道:“我想我可能需要些帮助…我的右手有些发麻,它没办法支撑我好好坐起来……”
他话没有说完,一双手轻柔扶着他的手臂和后背,将他缓缓扶了起来。
埃米特跟着坐起又忙道了几声谢,只见那位头发梳在脑后,将整个脸颊露出来的少女神情淡漠。她身上衣服算不上华丽,但在裁剪和边角的宝石蕾丝点缀上有能看出价值非凡。
少女略微点头,手交叉放在身前说道:“他在书房,在研究书。我很高兴他终于记起来学习了,希望你暂时不要打扰他。”
“抱歉……”埃米特有些尴尬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也为此感到高兴,刚才是我失礼了。”
对方没再答话,微微点头便离开了房间。
埃米特坐着缓了会,拆掉了自己左手臂多余的东西,接着便拿着信件委托仆人帮忙寄送了一下信件。他本来打算自己出去再打探一下关于“蜘蛛”的事情,却又想起来刚才少女所提及的事,于是回身打听了书房的位置,去找格兰登。
格兰登调查过很多天之上的事,那么他的书房里要找到有用的东西的概率说不定比外面那些书店要高上不少。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来到书房前,轻轻敲了下紧闭的门。
片刻后,书房门从内被人拉开,一阵浓郁的烟味便扑了出来。先开始埃米特以为那是什么点燃的仪式用具,但在他看到格兰登手里的烟斗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多余。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立刻被人扯进了门内。
作者有话说:
第184章
“嘘, 别出声!”格兰登说着,把门落了锁,松了口气般说道, “米娅不喜欢我抽烟……”
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烟斗, 和先前霍维尔那个外形上有些相似, 但装饰更多。埃米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说道:“我也不怎么喜欢。”
“除了抽烟的人以外或许没人喜欢……就原谅我这回吧, 别同米娅说。”格兰登语气中祈求的意味,可脸上神情没有。他打量了一下埃米特说:“我们半斤八两,埃米特, 你拆了医生为你做的‘保险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