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一时间没说话,埃米特那番言论几乎是拿天水的话打天水,他也感觉有些好笑。
“他会变成阿诺?”他想了想又问。
“不会。”埃米特摇头,“改变是会死的,对我们来说。”
阿诺觉得老纠结这些的自己也显得不够大气,他已经问了许久,而埃米特从来不会让他觉得担心,他不需要忧愁这种事。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那埃米特肯定也能将自己找回来。
“天水说,你是‘还没有达到的未来’,只有把那份未来出现的可能抹除,你才会真正诞生。”阿诺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给了埃米特,同时伏下了他的脑袋,低声说道,“我最后在梦里把他咬死了。”
埃米特对他那后半句没什么想法,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阿诺的脑袋,若有所思的说道:“他也知道现在的状况吗……不过也确实有可能。”
天水有理由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可正是因为他知道后来的一切所以才选择了释放权柄。就如同他知晓了未来从而选择如此破局……
“蠕虫还能够被驱逐吗?”阿诺问道。
埃米特摇头:“欲望是个好东西。”他笑了笑,“一旦食髓知味很难停止下来……对任何存在都是如此。”
“但过犹不及,因此,它们在某些时候也会变成‘坏东西’。”
阿诺没有停留太久, 很快又被埃米特驱赶着从这里出去。
而他离开后,费舍尔便再次来到了他身旁。
埃米特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阿诺带给他的东西,便又将其包裹了回去。
费舍尔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谦, 他对待埃米特时从不缺少笑容和痴迷。
“司星者们的踪迹几乎遍寻不到, 我用纱衣覆住夜空的时候发现另一些影子也在这样做。天之下的一切则十分混乱, 法迪尔接连又生了几次地震, 死亡的人数几乎无法统计。安多哈尔则爆发了一场饥荒,他们的农场到现在颗粒无收,政权也一点都不稳定。而伊西斯正借机大举进攻……他们却比叙洛原本的政权好上几分, 没有滥杀, 还维持了秩序…只是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我来时看见他们的那位新皇, 情绪已经染上了一些第一章 的兽性, 也不知道人形还能维持多久。至于其他的国度,人们也差不了多少…有人在祈祷,有人在掠夺, 有人则深陷其中。”
“按照您的嘱托, 我也回了一趟叙洛。”他声音轻柔,“我的母亲身体健康,情绪上也没有太大问题。她手里有我先前寄回的钱, 现在空闲下来会练习一些舞蹈。”
费舍尔和那些来源不明的司星者不同,他在天之下仍旧有羁绊和牵挂,虽然那些总会在他不经意间被忽略,但埃米特却认为那对他来说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埃米特点了点头:“那样很好, 但看来或许我们还得加快脚步。天不能黑太久。”
“可我觉得天黑倒是有种回到母亲身边的安全感。”费舍尔低声说道, “我依旧如此仰慕您。”
埃米特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擢升司星者时间并不长, 如今形势特殊, 虽然需要暂时为第十一章 退步,但也可以考虑一下自己途径的代表。总归会有你自己的象征。”
“我是您的信徒。”费舍尔说道。
“正因如此,所以你才应该让我感到骄傲,对吗?”埃米特接着他的话,微笑着说道。
费舍尔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盯了他片刻,接着脸上划开一抹笑容,仿佛内里哗啦啦的泄了出来:“当然。”
“当然。”他又重复了一遍,低头握住埃米特的手,躬身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您会为我指引前路。”
“去帮我找枯萎藤吧。”埃米特等他握差不多了便抽回了自己的手,“帮我为她传递一句话。”
“您请说。”
“春天不应迟到太久,我们的约定还作数。”
费舍尔抬头看了眼埃米特,复而笑了一下:“我记下了。”
“她是我的妹妹,心性不成熟……费舍尔肯定会处理好,对吗?”埃米特盯着他,又说了一句。
“是。”费舍尔应道。
送走了费舍尔,埃米特松下了一口气。如今费舍尔不同往日,虽然表面上对方对他的态度未曾改变,可越是没改变他越是得提防起来。
他有理由相信费舍尔其实早就到了这,只是刚才阿诺在,他才迟迟没有现身。
似乎同一途径的人总会走上相似的老路……
埃米特想着,展开了红丝绒,取出了其中的头颅,又看着被压在头下的东西愣了愣。
这些并不是他必须的……可鳞与羽他确实也是他的一部分。
他也得加快步伐,腐海覆盖整个水之下……世界背面达成,就能从天水遗躯这里“过滤”掉那些蠕虫。
天水……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故人了。明明不善表达,看上去也单纯,可单纯却不愚笨,许多事情恐怕比他想的更加……肆意。
阿诺越是忧心他自身同天水之间的关系,就越可能陷入天水的局,仿佛天水当真要从阿诺身上再次苏醒一样。
然而腐海在他的脚下,记录过往逝去的一切,这份遗骸没有同阿诺融合,就注定了他们不会成为一个人。他现在在做的,也将让他们永远不会融合。
既然天水要放蠕虫进来,那么他也应当做好了如此准备。
蠕虫与人融为一体,在人死后被收藏于腐海……新的灵魂诞生也在腐海,就同过往一样。不过那时候的循环一度由他来负责,在阿列克切诞生后则交由对方。
循环……那些天之下的神秘宗教信仰在现在看来倒都是有几分影射。
而天之下。
格兰登已经记不清现在天已经黑了多久。
从瑞恩那日突然说出那种话后,他明显感觉到了有东西在偏移,连他自己都时长会诞生一些令他深感惊恐的想法和念头。
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而后又立刻想明白这恐怕正是某种暴动的前兆。他几乎是立刻就与瑞恩分道扬镳,过高的权利会助长那些突如其来的念头,他不打算让日后的清醒后悔,逃进了叙洛附近的密林。
格兰登尝试再次联系镜中倒影,但这次回应他的却只有汩汩的溪流声。
他像是一个疯子,可谁能清楚的知道一个疯子该是什么模样?又或者,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他这样才像是正常人?
格兰登也不清楚,他穿破了他那双软底的皮鞋,衣衫褴褛地穿过密林又走过光秃秃的草原,在抵达海岸的时刻,忽然察觉到天边晕染开一抹紫色。
就像是一场幻觉,黑夜似乎被驱逐着离开,光芒从天际渗透到整片天空,一切事物开始变得明晰,一切阴影似乎无所遁形。
他直视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日出,又顿感眼睛十分刺痛。
日出来了,白天也到来了,明明应当欣喜,事情要回归往常,可他却没由来地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仿佛他原本就应当是生于黑夜的,他恐惧着光,不想看清他人的表情,也不愿见证他在光芒之下变得褴褛的衣衫……一点也不体面,可他为何要执着于这份体面?
半晌,他忽然低下了头,将脸深深埋进自己的手掌里,笑着哭了起来。
“我连想法都无法掌控,我到底还拥有什么呢?”
他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可命运这个概念未尝不是被什么存在所掌握在手中呢?
格兰登在海边坐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站了起来。无论如何,他需要回到安多哈尔。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就算要确认,他也得回到他应当回的地方去。
然而当他回到城镇时,却发现这里入目一片狼藉。
似乎他在林中自我放逐时,整个世界都在被放逐。
太阳处于正空,一抹阴影从边缘蚕食光芒,刚刚到来不久的白日还未坚持一天,黄昏就已然到来。
他又抬起头,被遮去光芒的夜空群星璀璨,仿佛一场宣战。
第228章
“曾经光芒让阴影无处遁形, 所有人的思想连通,一切共享,所有人既是一个整体, 也是单独的个体, 但单独的个体无法独自生存, 他们的一切都为了集体而退化, 最终让他们失去自我。”
奥西说着,将自己手中的权杖点在脚边,同阿诺一起看向天空:“我交过那样一份答卷, 所以我知道那种形式存在的集体会有什么弊端。”
“出现在他们身上的不是一个。”阿诺看了眼奥西说, “不可能把人类都杀了。”
“随你们怎么想,法迪尔的没落已经成为既定现实, 我需要更多的‘灵光’来支撑我, 作为我的子民这是他们应该做的。”奥西耸了耸肩,对阿诺并不看好,“你知道吗?有学者曾经提出这个世界并非是平面, 而是球形, 所以才会穿越边缘绕回原处。他不知道边缘之后的世界他无法涉足,水之下的境况连我都不甚清楚。偶尔在导师的带领下才能窥得一二。”
“你不知道说什么可以闭嘴。”阿诺并不想跟他聊这些东西。
奥西嘲讽的笑了声说:“我要告诉你,这些看上去微弱的小东西, 有时候会比我们更清楚这个世界的某一部分。世界的确是球形,穿越边界其实是进入到球内,而他们的居所只是在表面而已。你作为统率其中一部分的存在,有时候未免太掉价。”
“滚, 我对你那套没兴趣。”阿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奥西对此并不陌生, 他也跟着冷哼了一声, 微微眯起了眼:“你跟我说, 会达成导师未来的可能被抹除,他才会因为无法抵达的未来变成虚无进而真正诞生,否则群星归位,他就会陷入所谓的‘循环’。”
“我找了镜中倒影,祂告诉了我一些和导师有关的事情,在某些不存在的时间里。”
此刻,水之下的埃米特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扶着垂落在肩膀的黑纱,低头看着自己脚底逐渐漫延开的水面,其中没有倒映出他自己的面容,而是一些无法笼成形状的雾。
“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镜中倒影的语气没有了往日那般鲜活,而是充斥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不是我知道,而是他们知道,你似乎总是容易忽略,你和他们才是一路的。你们是司星者,可我不是。”埃米特笑了下说道,“从进入第四扇门之后我就知道了。那里有不存在于此的未来的东西,它点醒了我,就和我一样,我们都是一种状况。”
祂长叹了口气说:“我还真希望你能求助我。”
“太绕了,镜中倒影,你想要的太多,我给不了你那些,作为代价而言也太高了。这不公平。”埃米特俯下身来,坐在水面上,看着那团雾气又说道,“我也帮不了你,这是代价,我们总有所不能及之事。例如我并不强大,能左右这个世界的权柄并不多,除开不死,许多时候就同一个普通人类相差无几。”
“塔到轮换时也在后悔,阿诺胜利的背后隐藏着恐惧,奥西智慧的象征中掩盖了迷茫……你苦苦寻求某样事物所感受到的情绪,同他们也没多少区别。”
镜中倒影沉寂了许久,而后才缓缓说道:“但是我不后悔。”
“我知道。”埃米特说道。
“你就算用这样的办法,群星复位依旧不会消失,它还是会到来。”镜中倒影又说。
“我知道,我也知道那不一样。”埃米特重复了一遍,“司星者没有消失,一切隐秘依旧存在于世,甚至会短暂复兴某些教派。科学也会发展进步,该出现的革命依旧会出现,但是这一次……你们都会插手其中。”
“我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可没有这样的东西。”他笑了下,“至于蠕虫,你也不必担心。”
“凭天水这份遗躯可无法将他们尽数捕获。”镜中倒影暗示道,“你可别忘了,死亡更替对他们而言也是权柄的一种。”
“所以如果有一位司星者是由他们‘蠕虫’所擢升而来的呢?”埃米特垂眼,低声问道。
镜中倒影愣了下,祂还未说些什么,便见埃米特忽然起了身,转头看向他的背后。
“已经决定好了吗?”祂听到埃米特在问。
祂又听到了一声很轻的铃铛声:“是的。”
费舍尔抬起了眼,他的样貌一如往常,身上所披着的薄纱仿佛构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今,他即是舞蹈的本身,也是穿透过那纱衣落下的片羽鳞光,只窥其形。
“我会游走在一些舞者当中,为他们打开一扇‘门’。”
至于门将通向何处,那就不得而知了。埃米特猜测,那恐怕并不是什么好的指引。
可司星者从来就没有“好”与“坏”一说,他们左右一些事物,却并不需要对什么存在负责。有私心的那个例外是自己。
埃米特点了点头,应了声,便让人离开了这里。
在对方走后,镜中倒影才缓缓开口问道:“……所以,他也是?”
“蠕虫生下了蠕虫,在地上爬行,而后死亡。”埃米特笑了声,“费舍尔和其他的不一样了。”
“他是我的信徒,他是……虹桥,也是莎乐美。”
镜中倒影沉寂了下去。
埃米特从水面站起来,看着无垠的水域许久,最后又迈步走过狭长的通道,隔了许久……重新来到天之下。
“天亮了。”他低声说道。
日食的阴影缓缓被抹除,斑斓的群星再一次于日光下隐匿。黑夜还会到来,但同时白日也是如此。
埃米特放下了手,缓缓笑了起来。
风吹过他的袍角,藤蔓绕过岩石,抽出浅黄的新芽,又迅速开花落下果实。只是那份果实还没有靠近他,便被另一个人拎住了后脖颈,丢去了一旁。
“现在正是那个‘恰当的时间’。”有人同他说,神态间有些不自觉的紧张,“你想去看看吗?”
埃米特看着人,像是深思熟虑了片刻,而后说道:“当然……你也可以呼唤我的名字,阿诺。”
阿诺神情猛然放松了下来,他像是已为此等待许久,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一个不甚连贯的称呼就从他嘴角泄了出来。
“等一下……”
身后另一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淹没在了一片雪花之中,埃米特只感觉那些雪花蓬松柔软,一点也不寒冷。他同对方一样,身披着雪,由着对方笑起来,将他彻底拉入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