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笑着反手搂住他:“爷追你。猫儿几时说够了,爷再去。”
白玉堂拧过头,看着平躺在身边束手束脚的展昭,暗想你为何不能趁人之危一次。一直规矩,就不犯错了么。
听见叹息,展昭转眼对上他的目光,问道:“又痛了?”
白玉堂闭上眼,摇头说:“展昭,我不想你。一点都不想。”
像被针刺到,展昭瑟缩一下,没有说话。
白玉堂笑道:“你也是一样吧,恨不能忘了。万箭攒心痛不痛?那时忽然想起,冲霄楼何等精密的机关,多亏进去的不是你这笨猫。想着要笑,倒不觉得身上很痛了。”
展昭满手是汗,紧紧攥住床单,依旧不做声。
白玉堂睁开眼看他,轻声一叹:“我听我哥的,回去成亲,真的没想你。只不过死之将至,才知道……才知道……”
他闷声咳嗽着,伤处震动,痛得一阵阵窒息。
展昭坐起将他揽入怀中,伸袖抹去额上的汗,轻抚着安慰道:“不用说,我都知道。只是你太傻了。”
白玉堂摇头,半晌顺过气来,断断续续道:“猫儿,若你在开封府,进冲霄楼,便是你去。爷,爷替你受了,未觉得有何不该。也不知,也不知为了谁更傻……”
展昭忍不住,靠过去贴着他的脸,低声道:“谁说我会去。这天下少一个展昭,仍是原来的天下。你怎能为我……”
白玉堂笑起来:“为你么。猫儿,你可记得白玉堂也是大宋的人。许你丹心报国,便不许我为江山一洒热血?休再说是你展昭欠了我。”
展昭无言,抱着他的手臂轻轻颤抖。
白玉堂拍拍他,无奈又叹:“猫儿别怕,都过去了。睡了这么久,梦里才悟出来,哪有什么欠与不欠?爷是害怕你走远了,不知以后会怎样,因此不敢想。若还不做这些事,也不知你的苦与乐,就真的离你远了。那样,我是死也不愿的。”
展昭埋头在他肩上,许久,似无力气再次抬起。
白玉堂挣扎着半转身,一手捉住他腰侧,呓语道:“有时候不知道,我为谁,想守住什么。在楼里以为快死了,反倒觉得解脱。到如今,猫儿还是不肯给自己,一点点快乐么。”
他引导他的手,从胸膛下移,停在胯间。
展昭忽地挣开,重重喘息。转头闭一闭眼道:“不知道自己伤重么。此时还胡闹。”
白玉堂仰身,方离开半寸,又软软跌回他怀里,笑出眼泪:“此时不胡闹,等死了以后么。猫儿,猫儿,到那时,你还是不后悔么。”
展昭脑中木然,他不知。或许他也不该来。两个人的身边,都不是真心想要的人。却是上天指给他们惟一的。不令守住,难道怂恿推开?他怎知道不会再一次悔之晚矣。
白玉堂,谁辜负了你,你在辜负谁。任性过后,你又如何保证,不说后悔。
压住心口隐隐的痛,展昭托起他的身体放平,盖好被子说道:“都过去了,你是不会死的。好好睡,我在这里看着。”
白玉堂忽然抬手,长袖遮住双眼,就此一动不动。
清晨童仆捧来药盅,唤不醒主人,惶然去看端坐一旁的展昭。
展昭笑笑接过,摇头说无事。待他掩门出去,微俯身叫道:“白玉堂,别装睡。起来吃药。”
白玉堂长眉微蹙,不情愿地咕哝:“不吃。闻见就想吐。”
展昭听说将药碗搁远些,伸手扶他坐起,靠在自己肩上。
白玉堂睁开眼,无力道:“猫儿,爷气闷得很。你带我出门走走。”
展昭转头望着窗外,不知几时草叶返青,枝头冰雪已销。阳光耀眼生花,照得他一阵恍惚。
许久回过头来,他轻声说,好。吃了药,我便带你出去。
走到傍水的山坳,软风轻轻拂过苇尖,一泓宁静。展昭低声问:“这里好么。”
白玉堂点点头,指引他往背风的亭台坐下,闭目道:“累不累。”
展昭摇头,将他清弱的身躯搂一搂紧,心酸不已。
白玉堂微笑:“你气力倒足。像这样走到天边去,想也不觉得累。”
走到天边么,展昭亦笑。若是他知道,何处是他们所要的天边。
似是畏冷,白玉堂向他怀里缩进去。颤颤的想勾住脖颈,手和身体,都抬不起来。
他不能推开。抱紧了托住他的头,以唇印上他的。
---永不说与他知道,是惟一留给他的。
白玉堂呼吸断续,昏然不知生死。眸光启处,见到透明的魂魄四散,空中飞舞;而他骨肉消溶,一段段灰化在今世,如此令他倾心的怀抱里。
就化了吧,升腾而上,去拥抱死亡的痛楚与极乐。
迷乱中渐渐清醒,展昭抬头说,白玉堂,我该走了。
白玉堂忽然想笑。心上就像坠了重重的铅,看它扯开来,血肉模糊的一团,不知要往哪里掉。
铁锈的腥气弥漫,眼中景物扩充,猛然胀大成一腔浓稠血雾。
身体又空又冷。他恍惚地想,他到底是把这颗心,呕出来给了他。
卢夫人惊讶立起,望着推门而入的展昭,手里抱着白玉堂,分不清哪一个浑身是血。
将人放在床上,展昭回过头,面色惨白地说:“大嫂,对不住,我不该带他出去。他吐血很多,请您看一看。”
卢夫人慌忙行至床前,一搭腕息,对展昭说:“暂不妨事。你去换件衣裳,也让他静一静。”
展昭欲言又止,点点头退出去。
卢夫人一侧身坐倒,轻声叫:“五弟醒来。展昭已去了。”
白玉堂睁开眼,望见泪光,笑了笑说:“大嫂,我没事。他若要走,你莫拦。只说我好了,不日将可起身。”
卢夫人吸口气,拭泪点头:“你放心,大嫂明白。一直也是这样对他讲的。”
白玉堂听罢苦笑:“那只猫又蒙对一次。他若不走,我再不知怎么撑下去了。”转头望着案上,喘息道:“大嫂,药再与我一粒。”
卢夫人摇头:“五弟,痛也要忍。这次无论如何不行。”
白玉堂偏头向外,黏热液体冲口而出,溅了满地猩红。
箭毒入腑,卢夫人心思用尽,也未能拔除。他不让告知展昭,日日靠服用猛药,强自压制。
顾不得血污沾身,卢夫人用力将他抱起,搂住了泪如雨下:“五弟,不是大嫂狠心。你脏腑虚弱,已经受不住了。若有个好歹,你家中兄嫂妻子,我如何向他交代。再说你大哥,只怕疼也疼死了。”
白玉堂微微阖眼,轻声笑道:“大嫂要看我前功尽废,白白遭罪么。自己的身子,我有分寸。多一粒少一粒,于性命无碍。等他走了,玉堂什么都听你的。如何呢?”
傍晚展昭进来,白玉堂背靠软枕坐在床上,手持银碗,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粥。
看见他便道:“爷在吃饭,此时不准你开口气我。”
展昭果然不说话,过来坐在床沿,目不转睛望着他。
白玉堂瞥他一眼,停了停将碗勺递过去,一言不发等着。
展昭伸手接下,搅一搅盛出半勺,靠近些送到他嘴边。
喂了两口,白玉堂握住他的手腕,摇头说:“你也吃。”
展昭住了手,眼中闪过一道迷茫。
白玉堂将额头抵上来,低声道:“也要我喂么。你不是想回去,莫教你那郡主看见说,陷空岛待客不周,生生把个猫儿饿瘦了。”
两粒水滴,一先一后落进碗里。他却不知刺痛了谁。
展昭手指一抹他眼睑,微笑说:“白兄说得是。我便留下,撑饱了再去。”
白玉堂霍然抬头,目光定定的:“你一天多吃几餐,每餐多吃几碗。早早还家,休让娇妻久等。”
“展某素有胃疾,饮食不可非时,不能过量。白兄知道的。”展昭心平气和道。
白玉堂泄气的躺倒,自己想着笑起来。点头道:“不走也好。我也不回金华,死活在一起罢了。”
展昭一阵目眩,强拉他坐起,放了碗双手扶在肩上说:“外伤也好了七八成。睡着不起,不是你的性子。”
白玉堂向前跌倒,在他怀里闭上眼:“奸猫,你想说什么。”
展昭拍着他的背,许久说道:“不准死。不管在哪里,你给我好好活着。”
深海珠。擎在掌心察看良久,卢夫人抬头说:“好个宝贝。拿来研药,不觉可惜么?”
她多少知道,除了手中巨阙,展昭身无长物。这粒大珠,世所罕有,即便陷空岛或金华白家,也未必找得出第二颗。他固然轻财,贴身收藏的物事,又岂是有价可沽的。
听她语中迟疑,展昭温然道:“大嫂且安心。物虽贵重,怎比人命紧要。珠子留在展昭身上,不过是个死物。赠珠人的情义,展昭此生不忘便是。”
卢夫人细细一想,叹道:“竟是我俗气了。难怪五弟,世上也真只有你……”
“大嫂,”展昭连忙截话,“此来多有打扰。展昭明日辞去,白兄任性好动,拜托大嫂加意留神。”
卢夫人应道:“从小看到他大,我省得的。”一顿又说:“你自己多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怕守不到云开日出。晓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