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瞬闪过的是叶昙灿烂的笑脸。
他知道他食言了。
他曾经答应叶昙等他送信回来,他已经再也等不到了。
可他不想就这样闭上眼。
他还没能看见叛乱得定贼首尽诛,没能看见天下重归安宁四海升平,没能看见他心爱的人再一次笑着扑进他怀里拼命用脑袋磨蹭他的胸膛。
他不甘心。
他努力大睁着眼。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万花如一只墨色鸢鸟,凌空向他扑来,又突地被两支飞来流矢截断在半空,直直摔在他眼前。
被箭矢击落的猴子布偶无言地砸落在万花身旁,散乱乌发浸在大片蔓延的鲜血里,如同瞬间盛开的花。
恍惚间,他觉得看见万花在坠落一瞬用尽最后的气力把什么东西向他抛了过来。
大约是一枚银针,在残阳下耀起一抹不着痕迹的光芒。
他陡然觉得嗓间一阵刺痛,眼泪便崩塌般顺着脸颊落下来。
那是沈默望见张灯的最后一眼。
而他永远也无法知道。
那一刻,落入血泊的万花心里无比平静,有种终于重被阳光拥抱的温暖安详。
【—兔必肯踢牛—】
☆、隐之四
【前方高能醒目:此隐藏结局内含大量玻璃碴,心灵幼小、承受能力脆弱、见不得死人、只能接受手拉手回家结婚HE的小盆友请回头是岸!坚持阅读者,后果自负,各安天命,作者拒收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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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昙心急火燎赶回山庄的时候,两军交战的第一支箭还尚未射出。
他也顾不得修整,扑进山庄大门就要上听雪楼找庄主,没到听雪楼门口却迎面撞上他师父叶鸿正要陪师娘和小师妹出门去。
多年未见的徒弟突然跑回山庄来了,简直意外之喜,叶鸿当下连媳妇儿和闺女也顾不上了,一把揪住叶昙就开始搓扁揉圆。
师父从来就是这么个没正形的模样,成家立室了也还是孩子心性,跟三师叔沉稳矜持摆在一处有比有照也不知到底谁才是师兄谁才是师弟。叶昙着急去见庄主,哪顾得上应付他这收不住玩心的师父,连连地说他有天策府的要函必须立刻面呈庄主,待办完事再回头来拜见师父。
叶鸿一听这话,反倒越是来劲了,劈手抢了叶昙揣在怀里那封信,歪着脑袋看了两眼,就直接撕开了封口。
“师父!这是军务要函,你怎么能随便拆看呢!”叶昙眼都瞪圆了,差点没蹦起来按住他师父去抢。
“哎呀你见过军务要函用这种普通信封随便一糊的吗?那帮穷当兵的八成又是没马草了想跟咱们庄主借——”叶鸿起初还打打闹闹得当个玩笑,瞥了两眼那信上的字,忽然表情就变了。他一脸肃杀地扭住叶昙手臂把人撵到妻子身边去,表情全似变了个人一般,“……你先跟你师娘回去,我帮你转交庄主吧。”
叶昙顿时觉得不对,忙紧张追问:“师父……怎么了?这信上说什么?”
叶鸿却只看了他一眼,语焉不详地敷衍道:“没什么,我见过庄主回来再跟你说。”便将叶昙扔给妻女匆匆走了。
师娘看着目瞪口呆的叶昙,满脸尴尬。小师妹却咿咿呀呀地举着糖葫芦凑上来,嚷嚷着要师兄抱。
叶昙无奈,只得抱起小师妹先跟师娘回去等了。
这一等,就等了整三天。
三天里,他始终见不着庄主,想找师父也找不着,只有师娘每天陪着他——与其说陪着,不如说是盯着才对,哪儿也不让他去,就用各种好吃好喝得把他堵在屋里一气儿填鸭,又还要小师妹百般粘着他。
每每他忍不住追问师父去见庄主怎得还没回来,师娘就一脸苦恼,软言细语地哄他说:“你师父正和几位庄主商议要事呢,很快就回的。”叶昙也不好意思和师娘闹,只得耐着性子。
等到第四天时,他实在等不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洛阳的情形究竟如何了,不知沈默是否还安好,当真心急如焚。他总想着沈默还在等他回去。
他对师娘说他无论如何也要直接去找庄主和师父问个答复。
师娘犹豫再三,说这就去把叶鸿唤过来,让他再多等一会儿。
然而她却也没来得及走出门去。
一个身形窈窕的甜美少女火急火燎地几乎是撞门闯进来,第一眼看见叶昙,顿时如释重负般双手抓住他肩膀,大喘了一口气。
“太好了……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你跟着一起去了洛阳……”
叶昙愣了一瞬才认出来这姑娘是苏泠泠。
几年不见,这七秀少女也彻底长成大姑娘了,比之当年那个小丫头,愈发出落得犹如盛放牡丹。
当初南诏送剑一事毕了,叶昙追着沈默重新回了云南,就再也没见过苏泠泠,也不知这姑娘去了哪里,有遇见些什么人事。如今重逢,原本该好好叙旧,无奈眼前这情势,叶昙也欢喜不起来。
尤其苏泠泠还语声焦急地提到洛阳。
叶昙忽然觉得不好。
“洛阳怎么了?”心底竭力克制的不安已再也无法掩藏,他一把抓住苏泠泠追问,无意识间立刻就把少女白嫩的胳膊掐红了一片。
苏泠泠痛得皱起眉,这才意识到自己口没遮拦说错了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细声道:“安狗贼打过来了啊……如今正僵持在武牢关呢,洛阳城里鸡飞狗跳的,都说肯定守不住啦……”
叶昙怔了一会儿,仿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些话里的含义。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骤然惊醒般就要冲出门去。
“五哥!你干什么去?”苏泠泠慌忙拽住他。
“我去找师父!”叶昙红着眼嚷嚷。
他一心想去找师父问个明白,也顾不得举止得体了,就跟苏泠泠撕扯起来,好容易甩开少女闯出门去,却被师父高大身影强当回来。
“别找了,我在这儿呢。”叶鸿沉着脸,单手就将徒弟整个人拎起来不许乱跑。
“师父!我送回来的信庄主到底如何答复啊?”叶昙拼命掰着师父的手,梗着脖子急急询问。
叶鸿根本看也不看他,就把他扔回离门最远的角落,转身负手背对他冷道:“李府主送来的是军务密函,详细不能告诉你。大庄主让你留在山庄等候安排。”
“还要等?”叶昙简直难以相信。
心里多多少少有所感觉,师父有事瞒着他,只是故意拖延时间罢了。但他现在如何还能老老实实等下去……
“我现在就要去洛阳!”叶昙翻身又爬起来要往外冲。
“小五!”叶鸿厉声喝止他,“就算你不尊师命,大庄主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叶昙正要反驳,却被师娘抢先一步。
“你别再骗这孩子了!”师娘的眼睛红红的,眼眶里全是强忍的泪水。她不顾叶鸿阻拦,硬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细小的信笺塞进叶昙手里,“阿五,你自己看吧。”
那是沈默交给他带回山庄的信。看起来师娘已经偷偷在袖中藏了好几日了。
师娘是师父从山贼手中救下的山村女子,性格温婉到懦弱,对师父满怀崇拜与感恩,从不违拗师父,哪怕偶尔师父叫她觉得为难,也从不抱怨一字。
可却是这样的师娘,不顾师父阻拦,也要拿这封信给他看。
叶昙心里骤尔一凉,竟手抖得几次没能展平那信笺。
信中所言,已毫不意外,无外乎“大战在即,洛阳恐不能保全,不得已出此下策,令叶昙返回山庄,请山庄护佑门下弟子万勿纵他任性妄为”云云。
心里又是怒又是急,更多得却是哀。
叶昙呆磕磕看着手中这封信,良久,“噗通”跪在师父脚边。
“师父!求您让我去洛阳吧!”
叶鸿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
除了叶昙之外,他没有收过别的弟子。若不是因为捡着叶昙,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收徒。这么多年了,他看着这孩子从皱鼻子皱眼的一小团长成了今天这样玉树临风的侠少,叶昙于他而言,不仅止于师徒,更像是幼弟,或是长子,虽然他总借口自己带不来孩子把叶昙扔给三师弟,但他对叶昙用的心并不比三师弟少。
难道他当年把叶昙带回山庄就是为了今日送叶昙稀里糊涂去赴死吗?他已经送出去一个三师弟了,难道还不够吗?
“不许去。”叶鸿皱着眉,咬牙冷硬拒绝。
叶昙眸光一颤,忽然窜起身。
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摸上了腰间轻剑的剑柄,但却被师父按住了。
“怎么,你难道还想对师父拔剑不成?”叶鸿蹙眉瞪住叶昙。
连叶昙自己也被那一瞬间毫无理智地动作吓得浑身僵硬。
他竟然企图拔剑打倒师父冲出去……藏剑山庄虽然是武林门派,却也是世家大户,门风严谨极重礼教,决不允许忤逆师长。他怎么能对师父做出这种混账事呢?
可难道他就这样被师父挡着不去洛阳了吗?
不……他怎么能扔下沈默在洛阳苦战,自己却躲在山庄独享安逸?!
就算是师父,也不能阻拦他。